盼到天色全黑,沐無憂纔回錦安宮,眉宇之間有着淡淡的怒氣及歉疚,不過在進門的那一瞬間,全數化爲喜悅和寵溺。
從陳氏手中接過兒子,沐無憂重重親了一口,方略帶歉意地朝溫筱晚道:“晚兒,今日是我思慮不周,讓你難堪了。”
溫筱晚笑了笑,“這點小事叫什麼難堪,日後這一巴掌我總要拍回去的。”
沐無憂見她如此大度,心裡更加愧疚。今日提出冊封晚兒爲後,竟遭到多數朝臣的反對,理由是她身份不明。雖然無憂當初爲了瞞過睿親王,將晚兒的身份資料準備得十分齊整,郡主徽標、過境文牒、通關路條,一應俱全,可朝中大臣們的眼睛也不是瞎的,自然看得出此歧國的晚月郡主與沐銘天的寵妃長得實在是“太相似”了。
所以大臣們心中並不認可溫筱晚的身世,只是找不出強有力的證據,證明她是沐銘天的姬妾,於是言詞閃爍,提出他國的郡主不可立爲國後,禮部尚書更是直接挑明,必須從天瑞國的世家貴女中選擇一名德才兼備、端莊賢淑的女子冊立爲後。
爲此,沐無憂幾乎在上任第一天就與全體大臣大吵一架,還是上官焰從中調解,才平息了這場即將發生的嘴仗,暗示他要隱忍,先退一步,待日後權勢鞏固了再做打算。
這其中的確是有太后一黨的“功勞”,可大臣們的顧忌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皇帝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是全國人民的精神領袖,如果他強搶自己堂兄的姬妾,百官及百姓難免效仿,到時整個天瑞國的道德觀念都會產生偏差,長此以往,如何使得?
於是乎,纔會發生今日在鳳安宮的一幕。
溫筱晚雖說對皇宮生涯比較排斥,可若讓別人當無憂的皇后,她必定抓狂。因此,她便細聲問無憂,“你打算怎麼辦?”
無憂展顏一笑,告訴她,“晚兒放心,我的皇后一定是你,只是暫時不能冊立。等我正式登基,收回大權之後,必定不會再讓你受委曲。”
溫筱晚柔順地點了點頭,“若要我做什麼,你只管告訴我。哦,宮中的規矩,我以前也沒認真學,不如明日再請了教習嬤嬤過來,我好好學學。”
無憂聞言心中大喜,他雖喜愛晚兒的爽直,也不想勉強她做任何不想做的事,可若她依然我行我素,行爲被史官和太后詬病,這皇后的寶座只會更難坐上去。現在她自己提出學習宮中禮儀,真是最好不過。
第二日一早,錦安宮便來了幾位教習嬤嬤,都是沐無憂親自挑選,宮中的老人,熟悉各類宮規,且性情柔和,不象有的教習嬤嬤那般生硬冷漠。
溫筱晚認真地跟着學了一上午,直累得腰痠背痛,踮着腳尖細細碎碎地走路,真比跑一萬五米還累。
爲了無憂,她忍了!
下午,打發走了嬤嬤,溫筱晚逗着小亦涵玩了一會兒,便小憇了片刻。
她習慣午睡時不讓人服侍,所以寢殿裡只有她一人。正睡得香甜,忽地被一陣怪異的感覺弄醒,感覺得有人站在牀邊注視着自己。睜開眼睛,果然見到一臉侷促的歐陽越。
他支吾道:“你……醒了?”
“嗯,你來很久了嗎?怎麼不叫醒我?”
溫筱晚邊坐起來穿衣,邊隨口一問,那邊的歐陽越頓時漲紅了俊臉,神情羞澀得不行。好在爲了避嫌,他已經背過了身去,不然被溫筱晚瞧見,必定會笑話他。他……只是想安安靜靜地多看她一會兒,才故意沒有叫醒她。
溫筱晚原本就是隨口一問,也沒要他回答的意思,接着問道:“我請你去查的事怎樣了?”
換了個話題,歐陽越長吁了一口氣,趕忙答道:“那個風掌櫃是女子,以前的確是沐銘天在京城暗探消息的暗樁,前陣子被睿親王和你丈夫接連清理了兩次,人手已經不多了,大概就四五個人左右。我觀察了幾日,她沒跟其他人有過聯繫。”他頓了頓,遲疑地道:“你丈夫的屬下挺厲害的,沐銘天的暗中勢力都被他清理得差不多了,我想,一個風掌櫃也翻不出什麼巨浪來。”
溫筱晚聞言便舒心不少,若只是想替主子保全一點血脈,她倒是可以跟風掌櫃好好合計合計,宮外有人接應,是最好不過的。
想了想,她決定還是親自去會一會風掌櫃,用她的專業眼光來評估一下風險。畢竟,她雖然想救虞月靈母子,免去她們骨肉分離的痛苦,可也必須是在保全無憂的大前提之下才行。若是對無憂有半分不利,她都不能跟風掌櫃合作。
“啊,對了,歐陽,你師門的弟子多嗎?你能調動嗎?”
溫筱晚希望多一個選擇,若能與歐陽越合作,將虞月靈偷運出宮,讓他送虞月靈去一個安全的地方,是最好不過的。
歐陽越一臉疑惑,“你問這個幹什麼?我師父收徒很嚴,只有三個徒弟,我是關門弟子。”
溫筱晚蔫了,此路不通啊。不過喪氣不是溫筱晚的處事態度,她隨即振作精神,說不定風掌櫃是個可靠的人選。
自打確認沐無憂爲新皇之後,澄親王沐文天、順親王沐晨曦等人就必須搬離皇宮,宮中頓時清靜不少。溫筱晚有空的時候,就會去看望徐太妃——沐無憂的生母。徐太妃當日親眼見着睿親王和沐銘天毒殺先帝,又驚聞沐銘天不是自己親生之子,受刺激過度,半瘋半顛,誰也不認識,整天哭哭笑笑。
自從將沐銘天趕下臺後,無憂不知請了多少名醫來爲母親診治,可是沒有半點效果。
無憂對這位母親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因爲是生身之母,所以渴望依戀,可是他已經二十歲了,從未與徐太妃相處過,尤其徐太妃現在識人不清,面對她,實在是覺得陌生且疏遠……他將這種感覺告訴晚兒,溫筱晚立即決定承擔起拯救婆婆的重任。
她以前學過心理學,心病還需心藥醫,她覺得自己應當能幫得上忙。與徐太妃接觸了幾次後,她發覺,說到先帝,徐太妃就會十分驚惶,眸中也會流露出害怕和愧疚的神色。她找來宮中的老人和徐太妃的陪嫁嬤嬤,問清了徐太妃的往日爲人,得出結論:
徐太妃的瘋病之所以總是治不好,主要是醫生(包括桑柔)沒抓住病根。親眼看着先帝被毒死,她必定是害怕的,可害怕之中,更多的是愧疚和對自己即將名聲狼藉的驚惶。因爲徐太妃是世家之女,自幼按照這個世界的倫理觀點教導,死守出嫁從夫的三從四德,她雖然在入宮之前與睿親王有過一段情,可入宮之後就全心全意地侍奉君王。所以當她聽聞兒子是睿親王之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對不住自己的丈夫,進而擔心自己被人安上不貞的罪名……
有了初步的診斷,溫筱晚便柔聲細語地、一遍一遍地告訴徐太妃,先帝知道她是無辜的,沒有怪罪她,她的親生兒子已經爲她平反冤屈了……連續說了無數次後,徐太妃的神智果然清醒了許多。
溫筱晚覺得時機成熟,這一天,便攜同無憂一同給徐太妃請安。
徐太妃迷離許久的眼眸忽地清亮
起來,看着眼前俊美無雙的年青男子,不由得眼含淚水,小心翼翼地問,“你是我的憂兒?”
“是的……母后,我是您的憂兒。”無憂大喜,擁着母親坐下,也不管她聽不聽得明白,將自己的思母之情一一細述。
徐太妃含笑聆聽,時不時地微微點頭,溫柔地摸摸無憂的鬢角,舉止優雅而溫柔。
無憂大喜,忙招桑柔繼續用藥石治療。又轉而向溫筱晚道謝,“晚兒,多謝你。是你治好了母后。”
徐太妃知道這是兒媳婦,忙拉她坐到自己身邊,細細打量,覺得還算滿意,想賜她一件飾品,可自己久未梳理着正裝,手頭沒有合適的物品,便說過幾日再賞。
溫筱晚不看重這些,含笑着道謝。又閒聊了幾句家常,才與無憂告辭了出來。
自沐無憂被確認爲新皇之後,這是他最爲舒心的一天,一路談笑風生地回了錦安宮。
溫筱晚知道丈夫這些天爲了立她爲後的事,與朝中大臣鬧得十分不愉快,這種事她幫不了無憂,能做的事,也只有這麼多了。
因爲還未正式登基,沐無憂暫時無法頒佈聖旨,所有的朝政大事,仍是由四位重臣拿主意,只不過,現在,他們會事先來徵求沐無憂的同意。因爲徐太妃已經恢復神智,朝臣們並沒反對沐無憂冊封徐太妃爲“靜淑太后”的決定。
於是,這宮中便有了兩位皇太后,共同執掌後宮,只等新皇后出爐,再將管理大權交出去。
多了一個太后,而且還是宮鬥培訓班畢業的高材生,原來的靜安太后便無法大展拳腳,溫筱晚的登後道路看起來平坦了許多。
可朝臣們也是一股不可小瞧的力量,他們固執起來非常鞏固,且敢於在金殿之上與新皇口水大戰,並不惜撞柱,以死銘志。沐無憂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立晚兒爲後,只等登基大典之後,收回權柄,就立即下旨,管這些大臣說些什麼。
事情就這麼僵持着。
登基大典定在兩個月後舉行。
一來是禮部要準備的大典事宜很多,二來是各國的朝賀使臣還未到達京城。
溫筱晚閒下來,便會央求無憂,悄悄地出宮透透氣。沐無憂知道她活潑的性子,自己又忙於政務,沒時間多陪着她,所以總是默許了她的請求。
溫筱晚幾次換裝出宮,總會找機會甩開侍衛們的保護,悄悄溜到楊柳巷中,暗會風掌櫃。多接觸了幾次之後,覺得風掌櫃爲人可靠,便開始與其商量偷運虞月靈出宮的事宜。
這些事,都是瞞着無憂進行的。
沐無憂是想等虞月靈將孩子生下來後,便差人將孩子送出宮外,交給年過四旬,膝下無子的李鄉紳撫養,這既保證了他的承諾,也算對得起虞月靈,又能免除後患。
只是虞月靈,他無法放她出宮,將來也只能把她和沐銘天的其他姬妾一起,關入冷宮之中,寂寞終老。
這一天,溫筱晚剛從宮外玩完了回來,燕兒遠遠地看見她的身影,便焦急地稟道:“娘娘,靜淑太后請您過去。”
靜淑太后現居於祥安宮中,溫筱晚每日早晚都會與無憂一同去請安,一般沒有大事,太后不會派人來傳召她。溫筱晚忙換了衣服,過去聽訓。
祥安宮中——
靜淑太后端莊地坐在羅漢牀上,兩側的錦杌上,幾名美貌少女正在陪笑聊天。
溫筱晚進入外殿,便見到一片鶯鶯燕燕,心中不由得一沉,只怕不是好事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