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梧微微抿脣端起旁邊的茶碗喝了一口,問道:“朝中可有消息嗎?”
夏至想了一下搖搖頭,“沒有。”
葉青梧點點頭,等放下茶碗便又拿起書看了起來。
夏至不懂葉青梧爲何這般氣定神閒,也不知道她的把握在哪裡出來,她只知道兩日之後便是國禮,如今京城的驛館已經住滿了各國前來爲皇上祝賀的使臣,從昨日到今日,也有許多人遞了牌子準備求見,不過,都被葉青梧下令一一打發了。
“娘娘,那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現在?”葉青梧看了她一眼,見她一顆心沒着沒落的樣子不禁搖了搖頭,索性將書放下,說道:“研磨。”
研磨二字未曾落下,門口傳來夏意的通報聲,錦芳來了。
錦芳帶着一些親自做好的糕點,等夏意夏至一出去便忍不住問道:“姑娘,你何必這樣做?”
葉青梧嘆了口氣,伸手將書冊推到一旁,臉上這才隱隱的顯出一抹頹色,“錦芳,我總要有一個繼續走下去的動力,你們說的對,或許我就該一刀殺了他們,而不是採用這種溫水煮青蛙鈍刀子割肉的方式。”
她攤開雙手靠在椅子裡,一隻手覆在胸前,那裡有一團火在熾烈的燃燒,似乎要將她整個人都點着了。
“那現在呢?姑娘知道要怎麼做了?”
錦芳不無心疼的看着她,幾年來她一直陪着她,看着她從地獄裡爬出來,用那雙被烈焰焚燒的四分五裂的指骨抓住一個又一個人,也拖將到地獄裡去。
葉青梧沒說話,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些事是不是還要做下去。”
錦芳上前來握住她的手,將那雙冰涼冰涼的手捧在手裡試圖焐熱,“如果姑娘覺得很累的話就不要做了,我想,公子和小姐都不會責怪你的。”
葉青梧再次搖了搖頭,“可我會怪我自己。”
她擡起一隻手從袖中取出一條繩子,上面系滿了釦子,她看了錦芳一眼,嘆息了一聲,“又是一年過去了。”
說着,將其中的一個釦子打開,她閉了閉眼睛,“錦芳,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只能逼着自己、逼着洛熠宸去做一個選擇,做一個無法更改的可以讓南硯和子蘇安身立命的決定,否則,誰能保證我死之後,南硯和子蘇會安安穩穩的活下去。”
錦芳猛地別開頭,她不忍心去看,從跟隨在葉青梧身邊以來,她便看着她逼着自己一步一步朝前走,時至今日,她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我可以給你一口飯吃,你願意跟我走嗎?”
那時的她落魄無依,可能下一個日落之前她就會被妓院的老鴇帶走去接客,也可能是在破廟了凍死餓死。
她看着一身白衣神情蕭索的她,又看看她送給自己的那些食物和銀兩,點了點頭,葉青梧便讓她先吃飽了再離開,可是,她沒想到,葉青梧竟然是讓她照顧兩個不足月的孩子。
從此之後,她也只做了這一件事。
這麼多年,她看着她拖着重傷的身子爲南硯和子蘇尋藥,看着她爲了錢財爲人賣命殺人,看着她一點點將黎閣重新建起來,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錦芳想,若不是有南硯和子蘇,也許葉青梧早就死了。
可是,若不是有南硯和子蘇,她也不必活的這樣累。
她知道這條繩子,繩子最開始的時候有十三個釦子,是那年在深山裡遇到一位神醫的時候,他給了正垂死掙扎的南硯和子蘇每人吃了一顆藥丸,說可保他們性命無虞,至於解毒之法還要再加尋覓,而葉青梧,他也給了一顆藥丸,之後便是這條繩子。
十三年,如今一晃已經過去了四年,索性,兩位小主子的身體已然好了。
“姑娘,皇上……一點兒都不值得相信嗎?”
葉青梧猛然睜開眼睛,她眼中精光乍現,似乎不管多少陰謀詭計也會在她的目光下暴露,錦芳被嚇了一跳,可葉青梧什麼也沒做,只是說:“他若是可信,怎會做出這種事?機會是我給的,可……也是他自己抓住的不是嗎?”
她說着低低的笑了起來,一開始她帶着南硯和子蘇出宮只是想驗證一下自己的想法,可是,當這個想法真的被驗證,被猜中,甚至涼心公主出現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的時候,葉青梧才發覺,其實自己面對這個答案並不是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姑娘……姑娘還是對皇上有期待的吧?”
葉青梧起身從椅子上站起來,邁步走到窗邊,她伸手將窗子打開,木聲吱呀,寒風從外面吹進來,只是兩日未曾出去,葉青梧便感覺空氣又冷了一些,冬天來了。
“那又如何呢?”她說。
錦芳一滯,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在經歷過那麼多事之後,就算她依然對洛熠宸有感情,又能如何呢?回頭?可能嗎?
葉青梧笑了幾聲,說:“錦芳,回去吧,替我照顧好南硯與子蘇,葉青梧拜謝了。”
“姑娘!”錦芳大驚,忙側身避開葉青梧的一禮,驚慌道:“姑娘,別這樣,我當然一定會照顧公子和小姐的,一定會的,我發誓!”
“你慌什麼,我又不會做什麼傻事。”
葉青梧有些好笑的看着她,回過頭目光又看向藏書閣外的參天大樹上。
“那……姑娘,我便先回去了。”
葉青梧點點頭,不一會兒聽到腳步聲響,錦芳福了福身子最後說了一句便出去了。
等房門再次被推開,葉青梧再次變回了雲淡風輕的樣子,這許多年她可能也只有在錦芳面前能流露真實情緒的一二,在其他人面前,她更像一個無情無慾的石頭人。
“這次大哥沒有來求見?”
“沒有,大國舅這些日子每日下了朝便去翰林院,據說也要做翰林院編修,每日忙着呢。”
“忙點也好。”
葉青梧笑了一下,夏至過來將窗子關上,語氣中不無埋怨,說她身體不好不能吹冷風,葉青梧聽了也只做沒有聽到,目光在那些書架中掃過,準備找一些適合自己的書。
直至傍晚,葉青梧看着收拾的乾乾淨淨的桌案不由問道:“夏至,你看到我那條繩子了嗎?”
“繩子?娘娘,什麼繩子,莫不是您先前開窗被風吹跑了?”
“不會吧。”葉青梧皺了皺眉,忙打開窗子去找,夏至和夏意也忙活着跟着找,可找來找去竟也沒有找到。
晚上掌燈時分,張寶端率一衆宮女太監過來,行禮之後對葉青梧笑道:“娘娘,這是國宴時您的吉服,皇上特意吩咐奴才送過來,這幾日啊,各國使臣輪番求見,皇上好幾日都歇在了上書房呢。”
葉青梧看着他殷勤的指揮着宮女太監將吉服、首飾之類的全部放到桌案上也不點破他的目的,只是應了一聲,“皇上嘛,身爲一國之君,應當的。”
張寶端:“……”
他臉上的笑一僵,皇上身爲一國之君接待來使確實是應該的,可這麼年這麼多人,誰也沒敢這麼說過,他不由一時愣住了。
葉青梧看了兩眼,問道:“張公公,給涼心公主的吉服可送過去了嗎?”
“涼心公主……”張寶端磕巴了一下,“嘿嘿,奴才回去馬上查一查,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不會失了禮數的。”
葉青梧無語,張寶端這話說的有意思,就是既然娘娘交代了,奴才一定會遵從您的旨意督促下面的人做好的。
被不動聲色的暗捧了一把,葉青梧也不知道張寶端這種在宮裡活成的人精到底看中了自己哪一點,她只能看了夏意一眼,夏意忙上前,將一個錢袋子塞進了張寶端的手裡,“既然如此,多謝公公了。”
張寶端看了葉青梧一眼,卻見葉青梧正站在桌案前寫字,他咬了咬牙收下,卻不見葉青梧擡起頭,只能屈身行禮告辭。
葉青梧也沒有多加挽留,她掃了眼放在一旁的衣袍,沒什麼興趣,自顧自的寫了一篇心經後葉青梧才覺得體內涌動的思潮平靜了些,這才讓人將東西收起來。
夏意不太確定的問:“娘娘,我們真的要一直住在這裡嗎?”
“嗯?”
“奴婢的意思是,涼心公主不是省油的燈,她鐵定會生事的。”
葉青梧便輕輕勾起了脣角,眼睛眨了眨,眉心的紅痣在這一刻看起來有些俏皮,“去打聽一下,皇上可否安排了涼心公主參加,若沒有,就拿本宮的牌子,讓涼心公主參加,記得事情要做全。”
夏至和夏意都有些莫名,卻誰也沒問便下去辦事了,等夏意打聽了一番便帶回來消息,涼心公主雖被解了禁,卻沒被允許去參加宴會,應是發生了那夜的事情,許是皇上心裡對皇后過意不去。
夏意將內務府事先給涼心公主準備的吉服與首飾等一道取來,只等明日再送過去。
葉青梧笑了笑,贊她做的好。
夏意頓了頓又補充道:“娘娘,奴婢去打聽過了,這幾日皇上是單獨宿在上書房的。”
葉青梧:“……”
她看着夏意再次眨了眨眼,少女,要不要這麼耿直啊。
至於到底洛熠宸是否是單獨宿在上書房,葉青梧不置可否,反正上書房下面還有通道呢,皇上就是從哪裡回到乾泰宮夜夜笙歌也不曾有人知道啊。
她揮手讓夏意退下,正要去上面休息,卻聽外面傳來的咚咚咚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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