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君老闆描述,霍斯都行商送來的那封信拾取處就在相鄰小城,距這裡大概有七八十里路程,不過要走水路才能過去。剛纔我問過客棧老闆,今天的船已經都離岸了,要走最快也得等明天,趕早的話晌午就能到達。”
樸素的小客棧內,言離憂攤開地圖指明路線,表情裡揉進幾許淡淡惋惜。
按理說溫墨情失蹤,最着急的人應該是言離憂,然而在度過最初幾天痛苦失神後,言離憂很快恢復如常,甚至比之前更加精神抖擻,完全尋找不到半點沮喪驚慌之感。一路爭吵中碧笙也曾爲此不悅抱怨,認爲言離憂並不在乎溫墨情死活,站在局外的夜凌郗卻看得清楚,正因爲言離憂太在意溫墨情,所以纔會有這種反應。
越是危急時刻,言離憂反而越冷靜,這點與碧笙及多數女子是截然相反的。
霍斯都的客棧與大淵稍微有些不同,沒有雙人號、衆號那麼多選擇,所有房間一律狹窄簡單,只容得下一張牀、一張桌、一把椅子,是而言離憂等三人不得不分房而睡。
其實這天夜裡三個人誰也沒能安睡,碧笙心裡連急帶氣自然睡不安穩,一路上都是這樣;夜凌郗性子好動,對新鮮東西總是充滿好奇,大半個晚上都在翻來覆去回想霍斯都的種種風光民俗;言離憂睡不好早就習以爲常,那些硬邦邦的瓷枕、木枕讓她幾乎與睡眠揮手告別,倘若沒有可以代替軟枕的東西,那麼她就只能忍着後腦疼痛捱到天亮了。
閉着眼,皺着眉,爲壓制心中煩躁焦急而強迫自己想其他事情時,言離憂最多次回憶起的是在鳳歡宮時溫墨情送她的那隻軟枕。她一直很寶貝那份無聲的禮物,因爲擔心混亂中弄髒弄丟,來霍斯都之前特地交給君無念,千叮嚀萬囑咐要他保管好。那是溫墨情送她的東西,儘管已經有些發舊,在她心裡仍比任何東西都要珍貴,而這份心情,她不知道溫墨情是否能夠理解。
硬邦邦的枕頭讓言離憂難以入睡,某種明亮光線隔着眼臉將視線染紅時,言離憂很快覺察到有什麼不對頭。
霍斯都帝國不像大淵那般夜景繁榮,基本上敲過更鼓后街上就很少見到人行走,這會兒至少已是亥時,是什麼人於夜色中燃火?走水失火了嗎?還是說有誰在客棧樓下生篝火夜觀星象?
半睡半醒的混沌感被自己荒唐猜想驚醒,言離憂骨碌從牀上爬起,屏氣凝神,靜靜看着映在窗子上的火光。
那光亮很安靜,只有輕微搖曳,應該是火把的光芒,而且火把數量相當之多,似是正圍攏於客棧樓下。如果是商隊或者成羣結隊的住宿者,尋找客棧時用火把而非燈籠是很奇怪的,而且樓下也未免太安靜了些,人數很多的話,就算不吵嚷也該有些動靜吧?
疑心越來越重,言離憂不願徒勞猜測耽擱時間,索性輕手輕腳移動到窗邊,才把窗子稍稍打開一條空隙,陡然一直冷箭射來,穿破窗子堪堪擦着言離憂臉頰飛過,咚地釘在房頂。
言離憂倒吸口氣,毫不猶豫嘭地關上窗子,幾滴冷汗順着額頭留下。
剛纔只要再偏那麼半寸,她這條小命就要永遠留在霍斯都帝國了!
冷箭激射嘯響似乎驚醒了碧笙和夜凌郗,聽得隔壁兩間房屋內有響動,言離憂急忙高喝:“別開窗!外面有埋伏!”
“離憂!別亂動,我這就過來!”鄰間裡夜凌郗焦急迴應,與呼聲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陣雜亂腳步響,至少有二十來人正擠着狹窄樓梯往樓上衝來,而窗外也開始出現騷動,接連十幾只鐵箭透射襲來,篤篤篤插滿窗櫺。
門外有追兵,樓下有伏敵,這是陷入包圍圈裡了嗎?若是兩面同時圍攻那就糟了,就算她們三個毫無間隙聯手應敵也未必獲勝。
腦海中忽地靈光一閃,言離憂眸光裡掠過一抹喜色。飛快拿過裝滿燈油的小油壺掀去木塞,言離憂緊貼左側牆壁挪到窗前,趁着一波箭雨停歇、第二波尚未起的間隙,猛地推開窗子,一壺燈油直接揚灑出去。
嗞啦嗞啦的油花爆響聽起來比燃燈時猛烈許多,轉眼間便激起一陣驚呼慘叫。言離憂大致想得到那些人手中火把被淋上燈油後會是個什麼結果,想要笑上幾聲卻沒那閒暇時間,探頭看了一眼後,用力嚥了口口水——幸虧她剛纔沒有冒冒失失打開窗子,樓下十幾個人的小隊伍倒不怎麼可怕,嚇人的是那十張硬弓,若是正面對上非被穿成篩子不可。
趁樓下的伏擊者被燈油鬧得一團亂時,言離憂抓緊機會攀上窗沿,緊貼客棧外牆壁翻個身,踢開夜凌郗房間的窗子鑽了進去。
夜凌郗的房間同樣沒能逃過弓箭襲擊,千瘡百孔的窗子被言離憂一腳踹進房內吱嘎墜落時,夜凌郗正雙手擡起桌子茫然望來,恰好對上言離憂瞠目結舌的呆愣表情。
“……凌郗,你在幹嘛?”
“打架啊,不是有人衝上來了嗎?”晃了晃桌子,夜凌郗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言離憂非常不願相信自己的好姐妹有撇桌子打人的詭異想法,可惜當房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時,她只能默許夜凌郗看似粗暴可怕的舉動——房門是由外向內被撞開的,最先衝進房內的人本來頗有些沾沾自喜,卻在看到屋內情況時滿臉死灰,一聲慘叫後撞在身後同夥身上一起橫飛出去。
當然,飛出去的還有桌子。
“凌郗,有時間買把小巧方便又趁手的武器吧,我出錢。”看着夜凌郗衝到門口再次拎起鬆散欲碎的桌子,言離憂有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夜凌郗單手擼起袖子,神情嚴肅地看着地上幾個痛苦低吟的敵人:“太麻煩,手邊有什麼就用什麼唄,這不是挺趁手嗎?打壞了算他們的,我們又不用賠錢。”
言離憂決定保持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低估了三個女人的實力,客棧內外伏擊的人竟沒有言離憂預想中那麼多。前面有夜凌郗揮起方桌左右橫掄開路,後面有碧笙長劍飛舞防護,三個人很快衝出客棧,然而外面顯然與出路不是同一個概念,在三個人躍到大街上的剎那,又一羣身着軟甲、裝配整齊的士兵從街巷內涌出,迅速將三人團團圍住。
“哪位是言離憂言姑娘?我家大人有請,還望言姑娘能跟我們走一趟。”人羣之後一個衣着光鮮的中年男人拱手,言辭雖客氣,語氣卻十分強硬。
夜凌郗眉梢一挑,砰地將桌子豎直砸在地上:“這裡沒有鹽姑娘只有糖姑娘,你們找錯人了!”
佈下重兵精心埋伏,對方肯定是摸清了她們三人身份纔來的,絕不會輕易罷手。言離憂明白這些人肯定要死纏到底,索性也不否認自己身份,煌承劍在手中一轉,雪亮鋒芒映出精緻面容:“你們家大人是哪位?我怎麼不記得自己在霍斯都國還有朋友?”
“我家大人是誰,言姑娘跟我走一趟自然就會知道。大人吩咐過,只要言姑娘肯賞臉不再鬧事,同來的其他朋友我們絕不可擅動,還請幾位放下手中兵刃,莫要傷了和氣。”
“放屁,是你們先動手的,還不許我們打回去嗎?”夜凌郗杏眼一瞪,怒目斜視,“我管你們家大人是哪路貨色,想見誰讓他自己來請,你們霍斯都帝國粗魯有不講理的待客之道,在我們大淵人面前可行不通!”
夜凌郗的性格最是直爽不羈,知道危機重重的異國他鄉里絕對不能輕信陌生人,乾脆連廢話也不肯多說,直接將桌子舉過頭頂橫擲出去。
言離憂眼觀六路,見情勢不妙只得壓低聲音道:“周圍全都是人,硬闖肯定出不去,只能打起來趁亂走上路了。”
碧笙擡頭看看,周圍房屋無不是兩人左右高的頂棚,懷疑目光毫不掩飾:“我能上去,你們兩個行嗎?到時候上不去的話就等於把破綻暴露給敵人了。”
以言離憂現在的身手,雖說輕功不怎麼太好,但要跳上房頂還是可以的,至於夜凌郗……偏頭掃了眼臉色有些苦的結義姐妹,言離憂無聲一嘆。
戍邊軍營中說一不二的姑奶奶,打起架來用桌子,罵起人來稱老子,橫行霸道在一羣兵哥哥間毫無問題,可是要躍上房頂就沒那麼輕鬆了,畢竟夜凌郗會的是重拳硬腳,真讓她來一套中規中矩的套路輕功,簡直比登天還難。
“凌郗,你跟緊我。”不着痕跡向夜凌郗身前挪了挪,言離憂儘可能將其保護在身後。不管怎麼說,她是溫墨情和童如初親手教出來的“弟子”,加上這身體原本就有的功底,如今身手遠在夜凌郗之上,真動起手來少不得要分出三分精力保護——在這個連溫墨情都能遇到麻煩的過度,誰知道人羣中潛伏者怎樣的威脅?讓毫無干系的夜凌郗遭遇不測,這種事她是做不出的。
那中年男人見三人沒有束手就擒的意思,朝旁側微微頜首,立時有人一陣怪異低語,一排弓弩便直直指來,大有或死或降的威逼之意。
劍拔弩張最是緊張不過,忽然間傳來那聲響亮呼喝在打破僵局的同時也讓言離憂心頭一顫,一半是驚訝於重圍中竟能有人出手相助,另一半則是被那一聲微微嚇到,險些掉了煌承劍。
“碧笙姑娘,言姑娘,快躲開!”
由遠及近的數道身影在房樑間輕鬆穿行,看清來人面孔的剎那,言離憂拉着夜凌郗飛速奪向一旁,碧笙也躍至房頂,滿眼驚喜無處掩藏。
“公孫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