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什麼?”溫墨情盯着言離憂看了半天才吐了一句,微皺眉頭看向碧簫,竟是有了責怪語氣,“你就由着她白日做夢?”
碧簫看看言離憂再看看溫墨情,搖搖頭向後靠,示意溫墨情自己並不知情,眸中暗藏的期許卻沒能逃過溫墨情銳利目光。
“我曾託付一樣東西交給碧簫保管,那東西現在在你家,也就是定遠王府,恰好我要取那東西確定一些事情,所以不得不登門拜訪叨擾幾天。另外我也想看看你兄長的病況,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我也希望能盡微末之力,多多少少補償一些青蓮王欠下的血債。”言離憂早準備好充足理由,迴應起來底氣十足。
溫墨情仍是不肯,表情漸漸染上一絲不耐煩:“我說過絕不會讓你踏入王府半步,別妄想了。”
溫墨情的兄長被青蓮王害得一身殘廢,母親也無辜慘死,這份仇恨因爲言離憂身份不明被暫時壓下;可其他人未必如溫墨情一般有如此肚量及眼光,溫墨情不肯讓言離憂去定遠王府的原因也早就明示過,爲了不刺激兄長,不再給溫墨鴻本就黑暗無光的生活再添傷口。
“你放心好了,我考慮過你兄長的問題,自然有解決之法。”言離憂擺正顏色深吸口氣,聲音不覺低了幾分,“你們君子樓神通廣大,找個人幫我易容應該不難,至於你怕你兄長聽出我的聲音,這個更好辦——自我踏入定遠王府就會‘變成’啞巴大夫,看病等等都用紙筆交談,大可不必擔心被你哥哥聽出來。”
溫墨鴻雙目失明看不到人,定遠王又未必在府中,其他下人不熟悉青蓮王,被認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倘若言離憂真能做到裝成啞巴一語不發,或者有可能成功瞞過溫墨鴻爲他診病。
這樣做合適嗎?
溫墨情有些猶豫不決。
“師兄歷來謹慎小心,尤其涉及到家人更是事無鉅細。這件事雖然有風險,但如果成功了說不定對墨鴻也是個機會,事關重要,多考慮考慮再做決定也不遲。”見溫墨情在同意與不同意間搖擺不定,碧簫發話爲言離憂增加了一大份支持——她是溫墨鴻最親密的人之一,亦是被當做溫家長媳的不二人選,是否同意言離憂去見溫墨鴻一事上,碧簫甚至比溫墨情更有發言權。
以碧簫和言離憂親密無間的結義姐妹關係,碧簫必然站在言離憂一面,溫墨情也是抱着一絲僥倖心理希望言離憂真的能夠帶來一絲轉機,沉思片刻後終於緩緩點頭:“好,我給你一次機會,僅此一次,如果你搞砸了不單單會被逐出門,我也會讓你付出相應代價,懂了嗎?”
“一言爲定。”
溫墨情的威脅對言離憂沒有任何恐嚇力度,毫不猶豫點頭答應,轉身朝碧簫眨了眨眼睛。
最親密的姐妹,最信任的朋友,倘若能憑她的所知所學爲溫墨鴻帶來轉機,言離憂並不在乎裝幾天啞巴或者受些委屈。
※※※
晴嵐苑是淵國皇宮西北角一個極小的花園,因着多年前有掖庭宮女在此含冤自盡,那之後時常傳出鬼魂之說,平日裡敢來這裡的人少之又少,即便是白天也罕見人跡。
溫墨疏披着狐裘在晴嵐苑坐了許久,天上又開始飄起雪花時,外面傳來均勻而沉穩的腳步聲。
“雲將軍,真是勞煩您了,總要在宮裡宮外跑來跑去。”溫墨疏咳了兩聲,起身笑着迎向走來的大將軍雲九重,病怏怏的臉頰多了三分清朗之色。
雲九重急忙扶住溫墨疏,半是推搡地將他推回藤椅中:“別亂動,好好坐着,你這身子骨是能亂走動的麼?下次再需要見面提前告訴我,可別讓自己風雪裡等着,也不怕寒症更嚴重。”
“不妨事,今年比往年已經好上許多。”溫墨疏仍是和氣淺笑,抱起手爐坐好,“在宮中見面多有不便,不想被人懷疑就只能選晴嵐苑這種荒蕪之地,好在今天有雪卻很暖,坐了會兒並不覺得不適。對了,雲將軍,前幾日交託給你的事可有打聽妥?”
細心地爲溫墨疏拉緊狐裘領口綢帶,雲九重魁梧身軀重新站直,神氣朗朗:“殿下交付的事我什麼時候拖拉過?楚公子和那白毛小子去向我都打探清楚了,均是乘車去往安州,兩人幾乎是前後腳走的,那白毛小子更快上一些。”
“楚辭去安州我不意外,我和言姑娘的事他有所介懷,早晚要說出來;可連嵩去安州做什麼?按理說他與言姑娘應該不相識,除非連他也受命於芸妃。”溫墨疏笑容漸淡,貼在手爐上的手指因過於用力顯出蒼白之色。沉吟片刻,溫墨疏又想起另一件事:“有關出徵的事雲將軍可有問出來?墨崢這幾天寢食難安,生怕自己被派去帶兵打仗,其他皇子亦是惶惶不可終日。”
雲九重站在藤椅旁邊,目光掃了眼晴嵐苑空無一人的門口,聲音微沉:“和殿下猜測一點不差,皇上最近基本上沒有再過問北征大軍情況,倒是五次三番在朝上說衆皇子應以身作則,還說男兒就該參軍入伍、提槍殺敵,也不知道犯的哪陣邪。”
“皇上這麼說是在給皇子們聽,一來警告我們想要爭奪帝位得先有功勳建樹,否則別妄想撼動他的地位;二來也是逼迫皇子們退縮,讓文武百官對不敢上陣殺敵的皇子抱有失望情緒,如此一來皇上就更有理由不立太子了。”似是早就猜到會是這種結果,溫墨疏表現得極其淡然,只是眼中偶爾掠過一絲疲倦,咳聲仍舊有一陣沒一陣的,聽得雲九重心裡難受。
“殿下的病一年比一年重,還說什麼好了,根本是爲了寬別人心才說的話。”雲九重皺起摻雜着幾根白色的眉頭,又把皮裘緊了緊,“當年娘娘在時總會對殿下說教,好歹殿下能聽一聽收斂收斂,現在娘娘不在了,陳氏又管不住殿下,這般下去,殿下是想折了自己的陽壽嗎?如果殿下堅持如此,那我也沒什麼話可說,開春也不想再管禁軍營的事,乾乾脆脆辭官還鄉,披甲執刀衝去漠南妖山搶藥好了。”
雲九重本是賭氣才說的話,不料溫墨疏臉色陡變,急促語氣帶着驚慌氣惱:“萬萬不可!我說過,雲將軍敢去闖妖山,我就敢死給你看!”
這“死”字被溫墨疏咬得極重,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雲九重嚇了一跳,急忙撫着溫墨疏的背緩聲勸解:“殿下別急,別急啊!我就是說句氣話,殿下怎麼還當真了?那妖山豈是我說闖就闖的地方,別說我這老胳膊老腿兒不復當年驍勇,就算真能再年輕一回,十個我加在一起也取不來那仙藥,怎會糊里糊塗去送死?”
溫墨疏極少發脾氣,可是這性子一旦拗起來便難以按下,被雲九重惹了這麼一遭,任由雲九重解釋半天也緩不過來,仍是面色鐵青蒼白,喘息沉重。雲九重自知失言犯錯讓溫墨疏氣血翻騰,一個不小心就會加重病情,心急火燎地在溫墨疏口袋袖中翻來翻去,找到一枚描金封口的藥瓶方纔長出口氣,倒出藥丸就要往溫墨疏口裡送。
“雲將軍,這個,是不能吃的。”溫墨疏勉強壓制住胸口寒氣翻騰,搖搖頭推開雲九重的手,眸中一黯,聲音低了許多,“這是敬懿皇后吩咐御藥房送來的。”
雲九重微怔,想通其中問題後倒吸口涼氣。
敬懿皇后是先帝正宮皇后,膽小怕事又愚昧淺薄,能得保至今全仗着當年青蓮王不屑爭名分,而如今溫敬元尊她爲聖德明昭敬懿皇后不過是做做樣子給天下百姓看,要說她的權勢地位,只是空有其名罷了。這樣一個窩在宮中不敢說話、不敢得罪人,遁入佛門整天唸經的前朝皇后,怎麼會突然關心起沒什麼感情的其他皇子來?
雲九重自然不會相信是什麼慈愛使然,想那敬懿皇后跟自己的親生兒子都不親,更不可能親近溫墨疏,送藥一事,誰在幕後指使不言自明。
“殿下說這藥吃不得,莫非……”雲九重遲疑半晌,又從溫墨疏衣袖裡找出另一個青花瓷瓶。溫墨疏由着他在自己袖中翻來翻去,淺咳幾聲,表情愈發麻木,卻讓雲九重臉色轉黑,鐵拳緊握:“這藥名義上是治病的,實際上卻是害人的吧?難怪殿下的病情時好時壞、反反覆覆,天天被迫嚥下毒藥,這種事簡直……簡直不是人乾的!”
溫墨疏苦笑,抱着手爐一聲低嘆:“毒藥倒不至於,大概是些與寒症犯衝的藥物吧。偶爾皇上會召我去御書房或是寢殿,說話間問到敬懿皇后送的藥,言語十分殷切,每每這時就會有人準時把藥送來,我總不能連皇上的臉面都不給拒絕服藥。”
“這段時間殿下身子漸差也是這藥鬧的?”
“嗯。不過也託這藥的福,最近告病不用上朝,皇上又沒理由宣我覲見。平日只把這藥帶在身上充充樣子,咳時仍是服言姑娘開的藥。”溫墨疏輕輕拿回瓷瓶,小心翼翼收好,略顯頑皮地朝雲九重眨了下眼,“這藥珍貴着呢,雲將軍粗手粗腳,還是不要碰的好。”
言離憂與溫墨疏的關係雲九重多少從陳氏口中瞭解到一些,只是眼下麻煩諸多、局勢堪憂,溫墨疏還能雲淡風輕開着玩笑,反讓雲九重憂喜交加,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呆呆站了半天,雲九重心裡火氣散去一些,扶着溫墨疏從藤椅上站起:“外面風寒,殿下早些回去吧,有什麼事我會讓陳氏轉達。最近殿下繼續裝病好了,等皇上打算派皇子出征的念頭過去再做打算。”
溫墨疏緩緩擡步,用力在雲九重手臂上按了一下,微皺眉頭裡擔憂若隱若現。
“既然會暗中指使敬懿皇后送‘藥’給我,那麼皇上應該不會選我這個隨時可能病死的皇子去出征。雲將軍,我是擔心墨崢啊,如果不能想辦法將君老闆請入宮中照顧他,我怕墨崢的單純衝動,會讓他成爲第一個被抹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