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嵩身側保護的人自然是孤水,君無念與孤水曾有幾次交手,對其不算陌生。儘管二人過招往往點到即止不曾分出勝負,謹慎的君無念還是對孤水一身鬼魅似的神秘功夫頗爲忌憚,護好夜凌郗後便不再追擊。
定遠王一直被排除在對話之外,見孤水現身並攻擊夜凌郗,總算有開口機會,沉下長眉,一身嚴肅貴氣不怒自威:“連丞相這是何意?想在犬子大喜之日開殺戒嗎?本王雖不是什麼權貴但也要些顏面,辦場喜事卻遭攪局,連丞相未免欺人太甚!”
“王爺誤會了,我這侍從只有在我遇到危險時纔會出來,剛纔有人殺氣騰騰、不懷好意,孤水不過是想保護我而已。”連嵩舉重若輕,全然不把夜凌郗的偷襲放在眼中。揚手示意孤水退下,連嵩仍以冷而陰惻的笑容面對言離憂:“繼續我剛纔的話。言醫官不承認自己所作所爲又有二皇子袒護,先前的事皇上便不再追究,但有句話還請言醫官記好——多行不義必自斃,如今的世子妃,昔日的青蓮王,希望你不會給定遠王府招來災難。言盡於此,幾位不必相送,告辭。”
三輛裝飾奢華的響官兒如來時那般高調行去,留下一場被中斷的婚事,以及滿庭院神色惶惶的道喜百姓。突轉變化讓這些前來賀喜的百姓紛紛失去笑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無一例外把失望、擔憂、憎恨、慨嘆各種目光悄悄聚集於言離憂等人身上,心中所想,不外乎那幾個問題。
定遠王世子要娶的女人竟然是青蓮王?先前宣佈已經死去的青蓮王是奇蹟復活,還是本就沒有死去這件事?定遠王可知道將要進門的兒媳是誰?若是溫墨情娶了禍國殃民的妖女,定遠王府將會如何,定遠郡百姓又將何去何從?
漸漸地,人羣退去,熱鬧場景煙消雲散,好好一場婚事只餘冷清。
“王爺,這……還要繼續嗎?”顧伯看看狼藉桌椅,雙眼滿是苦澀。
定遠王沒有回答,而是把視線轉向溫墨情,將決定權交付給這日真正的主人。溫墨情沉默少頃,將言離憂手掌攥得更緊,淡聲道:“顧伯,讓人儘快收拾一下,別耽誤了吉時。”
顧伯長出口氣用力點頭:“我去告訴大少奶奶。那個……二少奶奶也進去吧,讓喜婆給您補補妝,喜帕也該蓋上了。”
“一切照常,什麼都別想。”完全無視有多少人目瞪口呆看着,溫墨情我行我素在言離憂眉心烙下淺吻,指肚輕擦白皙透着緋紅的臉頰,溫柔眼神如故。
這種時候多想什麼都沒意義。言離憂朝衆人點點頭致歉後匆匆返回臥房,步伐有力的背影留在一干人等視線中,莫名讓人心安。
君無念深吸口氣:“也就你們夫妻兩個能經得起這番折騰,換做其他女子,大概早哭得梨花帶雨、尋死覓活了。”
“少說風涼話,幫忙收拾。”毫不客氣把自家兄弟當下人使喚,溫墨情吩咐得心安理得,“爲免夜長夢多,明天你們就起程離開,這邊安排妥當後我和離憂去找你們。”
前朝政事方面,溫墨情不願參與太多,但戰事興起時就不同了。君無念知道溫墨情曾向童如初許下的承諾,並不意外他會捲入這場戰爭,不過當效力的對象是溫墨疏時,情況多少有些微妙。
探尋目光瞥了一眼楚辭,笑意盈盈的臉上不見絲毫異樣,君無念大致明白,勸說溫墨情幫助溫墨疏一事已經有人先他一步辦妥。
回頭看看溫墨疏有些恍惚失神,君無念無奈輕嘆:“殿下也是,別想太多。不管怎麼說今天是墨情和言姑娘大喜之日,莫讓不相干的人破壞心情。”擡頭笑笑,君無念朝臥房揚了揚下頜:“墨情,快去準備,眼看吉時就要到了,我們還等着喝喜酒呢!”
定遠郡婚嫁習俗是在傍晚成親,等桌椅重新擺好,飯菜豐盛上桌,天色也漸漸逼近赤紅。爲數不多的賀喜者們杯盞交錯,試圖讓美酒佳釀沖淡冷清氣氛,可是人少,終歸不似白日裡那般喜慶。
日暮西沉,吉時到,盛裝豔麗的言離憂和碧簫頭蓋喜帕,在兩位喜婆的攙扶下慢慢從繞城歸來的花轎內走出;夾路兩側,賀喜者們都屏住呼吸仔細看着,等待喜帕掀去那一刻。
言離憂和碧簫,哪一個不是綽約風姿、傾國之貌?再加上兩位各有特殊情況的夫君,雙喜臨門的定遠王府外慢慢又聚攏不少圍觀者,總算多了些熱鬧氣息。
下轎,過門檻,邁火盆,拜天地父母,除了因溫墨鴻行動不便稍顯緩慢外,一切程序有條不紊進行。言離憂很想知道這時候碧簫是否如她一樣緊張,手心裡、額頭上滿是潮溼汗水,連提足邁步都萬分小心,生怕一個疏忽大意給婚事留下瑕疵遺憾。
“喜帕掀開,嬌子送來——新郎官兒,快,快揭喜帕!”喜婆緊盯着時辰,不停催促溫墨情和溫墨鴻二人行動。
溫墨情並沒有急於掀去言離憂的喜帕,而是以餘光打量着對面的兄長溫墨鴻,看他一點點費力舉起手臂,用不太靈便的僵硬手掌夾住喜秤,這才緊隨起動作拿過喜秤半舉,兄弟二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將喜帕挑起。
言離憂微微仰頭,四目相對,太多話付於眸光似水,脈脈情深。
磨難,坎坷,猜疑,靠近……他們經歷了太多太多,終於等到這一日站在紅燭前,雙手緊扣,誓言生死。
喧鬧起鬨聲中,溫墨情對周遭吵雜仿若不聞,脣角淺笑清淡;另一側溫墨鴻也難得有了一絲表情,儘管無法開口表達什麼,眸子那抹明亮溫和,卻是身殘以來這許多年第一次流露。
如此幸福時刻本不該打擾,但婚事終歸不是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就算圓滿順利的。君無念打了個響指,一早就在庭院角落侍立的隨從立刻上前,兩尺見方的檀木盒雙手奉到溫墨情面前。
“這是我從南海購得的鮫油,還有兩罐琅臺鳳血膏,都是對骨傷極有效果的藥材,算作送大公子和碧簫的賀禮。”說着,君無念又從袖中搜出一隻長形木盒對言離憂笑道,“這是給言姑娘的,東西不算貴重,權當一片心意。”
君無念等人能來已經讓言離憂十分高興,賀禮更讓她倍感驚喜,滿懷期待打開木盒,登時眼前一亮。
木盒內以明黃絲帛鋪墊,上面整齊插着一排大小長短各不相同的銀針,盒子末端另有一支扁長銀條,當是試毒驗毒之用。言離憂欣喜異常,抱着木盒連聲道謝,君無念擺擺手,眉眼清潤:“言姑娘曾說過,醫者仁心,我亦覺得,治病救人時的言姑娘最美麗不過。”
各人都收到賀禮,唯獨溫墨情空着手,少不得挑起眉梢語氣不滿:“我的呢?”
“你的?誰說要送你賀禮了?前日不是說好了麼,那四萬多兩銀債一筆勾銷,便算是我送出的最大賀禮。”君無念聳聳肩,故意拖長語氣又道,“對了,樓師兄來信,說是沒什麼賀禮可送,日後有機會再補;沐師兄倒是有禮物讓我幫忙轉送——阿四,把那隻梨花木盒拿來。”
幾聲急促腳步後,侍從雙手託着一隻紅漆描邊的梨花木盒再度獻上,這次不等君無念開口,溫墨情便自作主張把木盒搶到手中。
稍作掂量,溫墨情皺起眉頭,孩子氣地嘟囔一聲:“沒什麼分量。”
“輕小的東西未必不好,哪有你這樣看分量辯好壞的?”言離憂翻了個白眼,倚着溫墨情肩頭輕聲催促,“打開看看是什麼。”
沐酒歌雲遊四海,沒什麼錢卻見識過不少珍奇寶貝,送樣小巧卻價值連城的東西並非不可能。溫墨情懷着最後一絲希望慢慢打開盒蓋,透過緩緩拉開的縫隙往裡面瞧去,不到一瞬,嘭地用力蓋上盒蓋,面色黑臭。
從沒見過誰收到禮物還拉下臉的。言離憂愈發好奇盒子裡裝的是什麼,無奈她剛伸出手就被溫墨情躲開,根本不許她碰觸那份來自沐酒歌的“大禮”。
“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麼東西?”溫墨情合上蓋子時,摺疊的書信一角從盒子縫隙漏出,君無念眼疾手快抽出來展開,循着潦草自己念道,“手頭吃緊,禮輕情重,只得以物美價廉實用之物相贈,乃親手製作魚腸羊腸——”
讀到一半,君無念果斷閉嘴,臉色沒比溫墨情好到哪裡;一旁溫墨疏微愣後露出哭笑不得表情,楚辭則捨棄矜持笑得幾乎彎了腰。
言離憂聽得糊塗,看看夜凌郗也是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四個大男人究竟被觸碰了那根兒古怪神經。待君無念捱不過夜凌郗連連追問,微微低頭輕聲告知後,夜凌郗瞠目結舌呆愣半晌,而後指着言離憂咯咯一陣笑聲。
“你們誰說個痛快話,到底怎麼回事?什麼魚場羊場的,究竟在笑什麼?!”言離憂急得惱火,忍不住捅了溫墨情一拳。
“真想知道?”溫墨情臉色稍霽,低頭湊近言離憂耳側,言辭語氣曖昧滿溢,“等晚上洞房花燭時,我再仔仔細細教你它有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