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放下茶杯，一臉和藹道：“宸哥兒是我看着長大的，自然也是個好的，不過……”
“不過什麼？”杜氏連忙道。
“不過蘇家那孩子已經是舉人了，明年參加殿試很有可能奪魁，彼時瓔兒就要風風光光的出嫁。到時候我身邊的嫡出孫女就只剩下了璃兒一個，她年歲尚小，還想多留幾年在身邊說說話，捨不得太早許了人家。”
杜氏坐在那裡愣了半天，回過味來便臉上一紅。
她夫君早逝，自己又不喜歡出門應酬，已經不太熟於人情世故，所以之前才無所顧忌的說出來兩家結親的事。
但是孫氏這麼一說她也明白了，慕家這是嫌棄自己兒子。
嫁女高嫁，娶媳低娶，孫家的地位本來就比不上四大世家，宸哥兒被蘇雲逍一比都要落到了泥裡，老夫人哪裡是想多留慕青璃兩年，是委婉的告訴自己不想結親啊。
杜氏心裡發酸，臉上卻不得不笑道：“是我唐突了，忘了這一茬，那就過幾年再說吧。”
接下來兩人默契的繞開了這個話題，開始說些別的家長裡短。
慕青璃對此渾然不知，但是慕青芸卻聽見了風聲，爲此大大的發了一場脾氣。
“哎呦我的祖宗，你這是做什麼。”慕青芸的奶孃將所有人趕出去，到她身邊小聲道，“你這個樣子傳到老夫人耳朵裡可就不好聽了，別忘了因爲孫家的客人來才能暫時免了禁足，難不成你想等人家一走再被關回去？再說，那邊不是還沒成嗎？”
慕青芸咬着牙道：“沒成……就是因爲沒成纔可恨！同樣都是慕家的女兒，我求而不得，人家卻不屑一顧，憑什麼！”
奶孃嘆了口氣，這個問題她已經勸過很多遍了，奈何慕青芸就跟入了魔怔一樣。
這嫡出和庶出能比嗎？
慕青璃再不濟，也是鎮南大將軍府的外孫，可你的外祖家呢，就是個佃戶，窮的連飯都吃不起賣了女兒才能養家的地步，能比嗎？
奶孃自然不會把這話說出來，只是從側面勸說道：“如今的形式就是這樣，再說二小姐還有一兄一弟做依靠，之前的事情老夫人出面壓下不準別人再提，自然不會有人再輕視她，姑娘還是想開些吧。”
慕青芸已經被憤怒衝昏了頭，聽見奶孃這句話後眼睛一亮，喜不自勝的抓着奶孃的手道：“嬤嬤，我想到了，孫家表哥一定不知道慕青璃之前的事情，要是他知道了，定不會再喜歡她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不行，我要想個法子讓他知道……”
奶孃被這個提議嚇了一跳：“三姑娘，萬萬不可！你就算再不喜歡二小姐也不能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此事一旦傳出去，慕家所有的女兒都別想嫁出去了，連你自己都要受到牽連啊！”這也是爲什麼孫氏要把事情瞞的這麼嚴的原因。
慕青芸一點都聽不進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想了半天之後雙眼一亮的衝了出去，奶孃想要去追，被她推了一把摔在了地上，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道身影越來越遠。
慕青芸也不是完全沒準備，她先是在孫寧宸平日最經常路過的地方站着，坐在旁邊的涼亭中拿了本書看着，沒過多久就見到孫寧宸愁眉苦臉的走了過來。
她眼神一亮，柔柔的喚了一聲：“表哥？”
孫寧宸聽見聲音驚喜的回頭，見到時慕青芸後眼睛又黯淡了下去：“三妹妹啊……”
慕青芸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大事要緊，便裝作小心的看着他道：“表哥怎麼了，有什麼煩心事可以跟我說，我也能幫你出出主意。”
孫寧宸垂頭喪氣道：“沒什麼。”
昨天杜氏回去便跟兒子說了，慕家婉拒了婚事，怕打擊兒子的自信心就沒有敢說，是嫌棄他不學無術，只說早早替慕青璃相看好了人家，等着過兩年大一點便交換更貼，讓他從那天起不要再纏着慕青璃，對她閨譽不好。
孫寧宸從那時開始就茶不思飯不想了起來。
其實對於慕青璃，他一開始也不是多喜歡的，就是被她容貌吸引，倆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但是這段時期她對他避之不及，反而讓孫寧宸生出了好奇的心思。
他之前找的女人中，無論是青樓妓、女還是自己的丫鬟，無一不是對他小心奉承，沒有一個人嚮慕青璃這般油鹽不進。
就像一個人在面對自己喜歡的東西時，如果到手了可能覺得也就那樣了，久而久之便棄置到一邊，但是在他還沒有得到的時候就告訴他，那東西註定是別人的，他便會念念不忘，漸漸成了心口的硃砂。
慕青芸看他這般，狀似無意的說了句：“表哥，事情總會過去的，你看二姐姐現在不是很好啊，但當初……”說道這兒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捂住嘴巴驚慌的看向孫寧宸。
他聽見“二姐姐”這三個字就像是被打了雞血，連忙問道：“二妹妹怎麼了？”
“沒什麼，二姐姐挺好的。”慕青芸掩飾的笑笑，“傳言不可信，表哥你可別信了外面的流言蜚語。”
孫寧宸好奇的不行，再三追問，慕青芸這才“吞吞吐吐”的說道。
“大姐姐的未婚夫，蘇家的那位公子，你知道吧？半年前二姐姐曾經給他送過信物，被蘇公子嚴詞拒絕了，後來她也是因爲這件事去了家廟，在裡面修行半年，祖母險些就不讓她回來。不僅如此，從小到大她其實一直都喜歡蘇公子的，今日看見蘇公子帶了個什麼樣式的荷包，便熬夜都要繡個一模一樣的；明日聽說蘇公子喜歡什麼樣的菜式，她一個大家閨秀也要自己下廚房，將那道菜做的很好吃；甚至她的書房中收藏了不少蘇公子批註過的書籍，珍藏的很仔細，書裡面的每一個字都快背下來……”
慕青芸就這樣一件件的把慕青璃當年爲蘇雲逍做過的事情都抖露了出來。
慕青璃身邊的丫鬟都是張氏的耳目，那些人整天盯着她，把這些事無鉅細的告訴了張氏，慕青璃去了家廟以後，張氏就刻意放出風聲，讓此事成爲家裡下人們的談資。
慕青芸還在跟孫寧宸說着，角落了的蘇雲逍卻定在了那裡，雙腿彷彿灌了鉛，連呼吸都有些沉重。
他今天來慕府是有正事，沒想到不小心聽了個牆角，本想秉承着“非禮勿聽”的原則離開，可是在聽見“慕青璃”三個字之後卻怎麼都走不動路。
原來她曾經爲他付出了那麼多。
從慕青芸的口中說出來，分明帶了些詆譭的味道，但是卻如同一幅畫卷在自己面前展開，每一張都是慕青璃。
她拿着針線在燈下繡荷包。
她仔細的研究着他的喜好。
她拿到他的藏書後欣喜若狂，小心翼翼的珍藏起來……
那些畫面不知道爲什麼忽然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像是真的親眼目睹過一般。
可自己又怎麼混賬的對待她呢？
當她顫抖的手遞過來信物的那一刻，他冷眼說了一句：“恬不知恥。”
他並未想過，這句話會對她造成多大的傷害，將她那麼久的心血全部堵在了口中，成了一段“不能觸碰”的羞恥。
他還讓人透話給慕家，言外之意是他們管管自己的女兒，慕青璃因此被送到了家廟半年，她這段時間又是怎麼過的？
家廟中的生活一定很艱苦吧，她一個足不出戶的閨閣女子是怎麼熬下來的？
蘇雲逍心中五味陳雜，忘記了自己身處何地，腦中就那麼閃過和慕青璃相處的所有畫面。
“……總之這些都過去了，現在二姐姐也已經知道錯了。表哥，你是自家人我纔跟你說這些的，你可別傳出去。”慕青芸說完之後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眼角卻偷偷看向孫寧宸，指望從他臉上看出一絲失望來。
哪知道孫寧宸發了一會兒呆，猛地站了起來，大喊一聲：“我明白了！”
他總算明白爲什麼慕家要拒絕自己和二妹妹的婚事了，原來是因爲那段過往讓慕家覺得臉上蒙羞，覺得二妹妹配不上自己。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二妹妹已經受罰回來了，對蘇雲逍的心思怕是也淡了，他們怎麼還能這麼欺負人？
孫寧宸從小就是個混不吝的性格，如今聽到慕青璃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只是心頭的憐惜之意更盛，心想如論如何都要娶到慕青璃，下輩子好好對她。
想到這裡再也忍不住的往住處跑去，留下慕青芸呆呆的坐在那裡，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慕青芸還沒有緩過神，許久之後忽然感到身邊走過來一個人，擡頭一看是面無表情的蘇雲逍。
“蘇公子？”她下意識的笑臉相迎，“您是來找大姐姐的嗎，我……”
“慕三小姐。”蘇雲逍冷淡的打斷她，“若是我記得沒錯，貴府的老夫人曾經下令，誰都不可以再談及當日之事吧？”
慕青芸臉色一白，知道他是聽見了她方纔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