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屠山,影閣大殿。
月影重重,乍一看去空無一人的森冷殿堂之上其實端坐着一個瘦小的身影,因未點燃燭火,故而大面積的陰影將那人的面容全部覆蓋,只露出模糊不清的輪廓。
緊閉的殿門緩緩開啓,從夜色中走進來兩個人,正是順利抵達影閣的朝露和辰曜。
“嘻嘻,就知道你還會回來~”陰暗的石階上方傳來一陣銀鈴般的輕笑聲,那團模糊的黑影隨着笑聲幅度不大地動了動。
雖然之前也來過影閣,可進入這主殿之中卻是頭一次,朝露心裡有些緊張,她看了看辰曜,對方立即心領神會地轉過頭來,“你在這等着,我過去和她說。”
朝露剛要回答,卻聽到那清脆婉轉的小姑娘聲音再次響起:“讓她也一起來吧,反正也不是什麼外人~”
“?…”
聽到這話,朝露和辰曜都始料未及地愣住了,什麼叫做不是外人?
辰曜定了定神,冷聲問道:“澹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黑暗中傳來澹臺十月依然帶着細碎輕笑的聲音,她似乎非常享受看到別人吃驚的樣子,無視臺階下兩人的臉色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你帶着前左使的女兒來,她當然不是外人咯~”
“你、你說什麼?”朝露難以置信地脫口而出。
被朝露驚訝的樣子逗樂,澹臺十月乾脆從寶座上跳了下來,步履輕快地走到最頂一格的臺階,幼童般矮小的身形還不到石階兩旁的護欄高,寬大的斗篷完全蓋住了她的容貌,只有露在外面的手掌上森白的繃帶使人觸目驚心。
居高臨下地看着朝露和辰曜二人,澹臺十月輕聲慢語地說道:“我乃影閣幽冥右使,你娘聶雲璃是爲左使。”
此話一出,不僅是朝露,就連辰曜也是一臉詫異,他身在影閣多年,雖然知道左使的存在,可從來沒有誰見過那人,都只當是個虛設的職位罷了…驚訝之餘他還是很快冷靜下來,面色凝重地看向澹臺十月……“這些事情,我怎麼不知道?”
“右使留在影閣統籌情報,而左使隱於世間負責聯繫買主,其身份敏感自然是不宜泄露的了,”澹臺十月懶洋洋地倚着護欄,彷彿在敘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只不過她已經死了,所以也無所謂隱不隱瞞身份了。”
“這不可能…”朝露當即反駁道,在她心目中雲璃只是個揹負着悲慘宿命的可憐女子,又怎麼會和影閣這種殺手機構扯上關係呢?
“爲何不可能?”並不介意朝露出言打斷,澹臺十月的語氣輕柔依舊,微微停頓了片刻似在回憶往事,“說起來,雲璃的身世倒也十分離奇,沒人知道她來自何方、師從何處,除了顧府夫人這一名頭之外可以說道的信息就寥寥可數了……或許,當年閣主就是看中了她這點吧~”話及此處澹臺十月饒有興致地將朝露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倒是一直很好奇,雲璃的女兒是什麼樣子呢,今天總算是見着了。”
澹臺十月這番話信息量實在驚人,還不等朝露消化吸收她就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別人不知道,辰曜,你難道沒有絲毫察覺麼?”
被點到名字的辰曜微微一愣,條件反射地擡起頭來。
“當年閣主遭奸人設計下落不明,出事前他將隨身信物交予左使代爲保管,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應該不用我說明了吧?”澹臺十月語氣中的笑意逐漸消失,變成死水一般的清冷。
一語點醒夢中人,朝露和辰曜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名字:百里流雲。這樣一來整個線索就連貫了,百里流雲愛慕雲璃而不得,強行把人控制住之時偶然發現影閣信物,這才動用殺手將顧府滿門屠滅,後又利用影閣的力量一步步控制其他門派……只是這其中還缺少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
“閣主究竟是被何人所害?”不等朝露開口辰曜就搶先一步提問道。
是了,這兩年多以來發生的種種都彷彿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在幕後操縱着,而涉及整個武林所有的門派就像是棋盤上的黑白子……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
並未直面回答辰曜的問題,澹臺十月靜默良久之後才輕飄飄地開口說道:“從始至終,閣主嘴裡只是呼喚着一個名字……”
不用說朝露和辰曜也能猜想到,御雪衣。
然而任憑朝露如何揣測,都難以想象那樣一個被親人設計失去戀人後不得已背井離鄉的女子能有多大的本事,怎麼都無法聯繫到幕後黑手這一身份上來。
“可是,”辰曜上前一步,“御雪衣不是被我殺了嗎?”
聞言澹臺十月輕聲發笑,她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看向辰曜,“你真以爲自己殺掉的人就是御雪衣麼?”她不是懷疑辰曜的能力,只是從近段時間武林中的動向看來,這件事情並未就此了結。
“我不會殺錯人的,”辰曜冷冰冰地說道,這麼多年他從未失手過一次,而今當然也不可能,“我很確信,我殺的就是那幅畫像上的女人。”
“什麼畫像?”聽完他們的對話朝露頓時敏感地問道,不知道爲什麼,她心裡頭始終縈繞着一種奇異的感覺,總覺得鏡花水月之中的謎底即將揭開,可好不容易走到跟前一看,卻發現又是虛景。
本以爲此事涉及影閣機密,澹臺十月定當不予理會,誰知朝露話音剛落澹臺十月就跨過臺階走了下來,“跟我來吧,想看畫像多得是。”
見澹臺十月已經走遠,朝露和辰曜對視一眼,連忙追了上去。
左拐右拐地穿過影閣暗色調的亭臺樓榭,不多時就來到一處獨立的閣樓前,澹臺十月直接推門走了進去,兩側的燈盞像是裝了機關一般隨着人的腳步聲陸續亮起,朝露這纔看清室內擺了書架和桌案,倒像是書房一類的地方。
“……這裡還只是一部分。”澹臺十月從門邊的架子上端了一盞油燈走到一面牆壁跟前,擡手照亮了懸掛上方裝裱過的畫卷。
朝露擡頭看去,當即被那掛滿了整面牆壁的畫卷嚇到,只見躍然於宣紙之上的竟是一個個姿態各異的紅衣女子……那張臉朝露一眼就認了出來,正是葉清交給自己保管的那幅畫上和葉清長得七分相似的人。
難道,這就是御雪衣?…
“朝露,你怎麼了?”敏銳地察覺到身邊人情緒不對,辰曜飛快地轉過頭來。
“怎麼可能……”她頭痛欲裂地按着額頭,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被那一整面牆的畫像刺痛了雙眼。
御雪衣,葉清,這兩個人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愣怔許久之後,朝露將目光從畫中女子的容顏上移開,擡頭看向一旁的辰曜,心裡頭像壓着一塊巨石般抑鬱難受,“你……是在什麼地方殺掉那個女子的?”說完這句話她頓覺四肢冰涼,只希望辰曜給出的答案並非自己所猜想。
然而,辰曜沒加思考就迅速說道:“蒼州南部的樹林,怎麼了?”
“……”
猜想被證實,朝露無言地退後兩步靠在門上,辰曜殺掉的那個人不是御雪衣,而是葉清。
“你到底怎麼回事?”看到朝露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辰曜煩躁地走到跟前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從未見過朝露這樣陌生的眼神,辰曜心裡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本來就被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攪得心煩意亂,現在更是心情差到了極點。
朝露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竟在辰曜走過來的瞬間猛地推開對方,而且還鬼使神差地用了幾分內力,將根本沒有防備之心的辰曜推得踉蹌幾步,一臉錯愕地捂住胸口。
“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別過來,別過來……”意識到自己的內力或許傷到了對方,朝露不知所措地繼續後退,可是一想到辰曜就是殺死葉清的兇手,她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辰曜的臉色很不好看,他並未繼續走近朝露,只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靜默半晌,才平靜地開口問道:“……我做錯了什麼?”
根本沒料到辰曜居然會這麼問,朝露腦子懵住了,做錯了什麼?是啊,他本就是個殺手,殺人也從來不是出於自己的意願,而這一次也完全是爲了幫自己調查這檔子事,說到底,害死葉清的人其實是自己。
想到這裡,朝露緩緩地站直了身體,啞聲道:“不,你沒錯,是我錯了……”她自嘲地笑了笑,腳步僵硬地退到房門外,望着距離幾米之遙面無表情的辰曜和在此過程中始終未發一言的澹臺十月。
突然覺得做這些事情真的很徒勞,自以爲是地忙碌了許久,可到頭來不僅什麼問題都沒能解決,還拖累了身邊的人,害死了葉清。
她站住門邊,身體被夜色浸染,略帶疲憊地微笑着將目光轉向澹臺十月……“澹臺右使,我有些累了,有沒有房間可以讓我稍微休息一下?”r4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