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朝露再次睜開眼睛時,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了擰着眉頭靠在牀邊的君無夜。
見此情景她有些茫然地愣了好一會,剛想坐起來卻發現渾身上下像被抽空了一般使不上力氣,君無夜側轉臉來看了她一眼,淡然道:“你還是先躺着吧。”
“我……”開口說話時才發現自己聲音啞得厲害,彷彿得了一場重感冒,她什麼也不能做地平躺在牀上,眼角瞥向君無夜,“我暈倒了?”
君無夜眼眸低垂,墨色的瞳仁動了動,最後視線定格在朝露臉上,“暈過去好一會了。”要不是他剛好出門發現得及時,恐怕連小命都得丟了…當然,這後半句話他終究還是忍着沒有說出來。
雖然君無夜臉上那看得出幾分複雜的表情有些可疑,但朝露此刻也沒功夫細究,她試着在丹田中提了提氣,很快就察覺到體內已經飽脹且呼之欲出的真氣,這種感受怎麼說呢……就像女人快來大姨媽的那幾天對自己身體的預感,雖然沒什麼根據,可就是篤定到令人難以置信。
當然了,她腦子抽了纔會去和君無夜探討女人來大姨媽的直覺~於是頗有幾分尷尬地低聲說道:“咳,謝謝你了。”
“爲什麼要謝我?”君無夜目光迅速地閃了一閃。
朝露仰起頭來,莫名其妙地飛過去一個白眼,“廢話,要不是你,我不就得在外面走廊上躺着了?”
聞言君無夜淡淡地笑了笑,本就細長上挑的眼眸更顯風流,“那以身相許如何?”
暈,這傢伙又開始沒正形了…
“那個寒玉訣……你還是不要練了吧。”收起笑容,君無夜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
“爲什麼?”朝露霎時一怔。
君無夜沉默了一會,隨後輕輕嘆息一聲,帶着些許無奈地說道:“你內功進展如此神速,體內已經積攢了許多寒氣,如果繼續衝擊八層,最壞的結果是全身血液冰凍,回天乏術。”除非能找到有效的方法將寒氣導出,否則……
聽了這番話,朝露徹底傻眼了,坑爹,她纔不要變成個硬邦邦的冰棍死掉…可是……八層耶…據說七層和八層之間看似一線之隔,可實際上窮其一生練到七層還不算困難,可要突破瓶頸躋身八層之列卻是非常艱難的,所以整個武林中內功在八層以上的人還十分稀少。得知這個消息對朝露而言無異於一個晴天霹靂,難道她的武學之路只能止步於此再也無法進步了嗎?她不甘心,她再也不要像個弱雞一樣任人欺壓……
看着朝露的眼神漸漸黯淡,君無夜扶了扶額頭,淡然道:“喂,你別這樣,也不是完全沒法子的。”
“真的嗎?有什麼辦法?”無疑這句話讓朝露再次看到了希望,心裡一激動就鯉魚打挺般坐了起來,本該綿軟無力的四肢也瞬間充滿了力量。
被朝露用力抓住胳膊動彈不得的君無夜臉上的表情有些無語地僵硬了一下,半晌,嘴角微微上揚綻開一絲輕柔的笑意,“你幹嘛非得勉強自己練武,有男人保護你不就夠了麼?”
“不。”
朝露認真地搖搖頭,緩緩鬆開君無夜的衣襟轉頭看向窗外似在沉思,“弱者才需要別人的保護,而我……想變得強大,我想保護心裡重要的人們。”她真的,已經受夠了每次戰鬥前都被當作累贅一樣甩開。
“那好。”
君無夜微笑着擡手拍了拍朝露稍微有些蓬亂的發頂,可不知道爲什麼,他明明在笑,卻絲毫顯不出快樂,反而看得人心口發緊,“既然你這麼想要變強,那我就幫幫你得了。”沒法化解這寒氣,那就只有將體內的功力散去一些,只不過這樣的話……
趁着朝露沒注意到,君無夜微不可察地苦笑了一下。
“好了,開始吧。”
……
……
同一時刻,蒼夜宮。
冰冷幽暗的石室中,一襲暗紅色長袍的花傾夜撐着下頷靠在青玉雕琢的寶座之上閉目養神,綢緞般光滑的長髮傾瀉在淡青的玉石底色之中透出邪魅的深紫,白皙勝雪的肌膚被四周忽明忽暗的冷光映襯得越發晶瑩剔透,彷彿整個人都在散發着攝人心魄的光芒。
“宮主,毗樓博叉先生到了。”
端坐青石寶座上的青年緩緩睜開了眼,目光淡漠地看向前方,帶着病態蒼白的肌膚被冷色調的青玉襯得如同冰雪一般剔透,“聽說先生近來又與那百草山莊的小鬼鬧了意見?”
毗樓博叉腳步一僵,在距離花傾夜幾米開外的地方停下來,矮小瘦弱的身材被寬大的黑斗篷一遮就像完全湮沒在暗影中似的,只有那張千瘡百孔的可怖容顏被燭火映得更加猙獰,他憤怒地擰着眉頭(如果他還有眉毛的話……)冷哼了一聲,“我就不明白了,用死人做實驗有什麼意思…那些呆頭呆腦的複製品,做再多出來也就是個牽線傀儡罷了…”
聽聞此言花傾夜抿嘴笑了笑,幽深的眼眸魅惑地半眯着,“倘若先生想採用活人試驗噬心蠱的效果,我這裡倒是有個絕佳的人選。”
“在哪裡?”毗樓博叉立刻追問,眼神中閃爍着狂熱的精光,要知道活人實驗可比屍體困難多了,對寄養幼體蠱蟲的人體也有着極高的要求,他此前還建議過赫連不棄利用手底下的人力物力搜尋合適的容器,可惜那小子婦人之仁不肯聽勸。
花傾夜屈起食指在青玉扶手上叩了叩,很快就有兩個蒙着面紗的妙齡少女推着一張帶小輪的牀走了出來,毗樓博叉這纔看見那上面平躺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如海藻一般垂落披散開來的黑髮半掩着精緻如畫的容貌,只着一件素白長衫的身軀修長勁瘦,充滿年輕的活力。
更重要的是,毗樓博叉情難自禁地嚥了咽口水,這是個十層內力的高手…
“你、你真的願意把他送給我?”毗樓博叉因過度興奮而步履蹣跚地走到沉睡的少年身前,雙手顫抖地撫摸着那年輕緊緻的肌膚,雖然氣息微弱,但顯然還活着。他目光肆意地掃過少年身上的每一個部位,無論如何也難以相信眼前這孩子體內竟蘊含着顛覆的內力……妙啊…真是太妙了…
花傾夜慢悠悠地起了身,閒庭信步地走到毗樓博叉身後,尤勝女子的容顏猶如暗夜的罌粟花般盛開一朵笑容,“我只有一個要求。”
“您說…”毗樓博叉心情一激動連敬稱都用上了,只要能得到這副身體的使用權,別的他都不在乎…
“成功之後,你得讓他聽令於我。”花傾夜臉上笑着,語氣卻十分冰冷。
毗樓博叉愣了片刻,第一時間心裡頭涌現出幾分不情願,然而比起結果他更看重過程,因此沒過多久還是咬牙點了點頭,“行,那就一言爲定…”
看着毗樓博叉樂顛顛地把人帶走,花傾夜重新坐到座椅上,就在剛纔還清明淡定的神情逐漸低落下來,靠着椅背微微仰起頭,顯出幾許疲憊。
“宮主……”
紫裙闌珊的陰鈴花踟躕不定地從門外走進來,手中的托盤上放着一個熱氣騰騰的碗,猶豫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說道:“您太累了。”
花傾夜目光幽暗地看了一眼陰鈴花端着的藥碗,輕聲道:“放在那裡就可以了。”
再一次得到敷衍的回答,陰鈴花咬着嘴脣躲了一下腳,“宮主…您真的需要休息了……”
“鈴花,你知道的,”花傾夜目光有些動容,可嘴角的笑意裡卻沒有一絲溫度,“這世上誰都可以休息,只有我不能。”他步步爲營地苦心經營了多年,稍有差池就有可能萬劫不復……不,應該說,他早就已經萬劫不復沒有退路了。
陰鈴花低頭沉默了一會,最後鬼使神差地開口問了出來:“報仇,真的那麼重要嗎?”
“報仇?”花傾夜稍稍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但很快就忍俊不禁地笑彎了腰,“不,不是那樣的……”他笑着笑着就有點喘了,見此情形陰鈴花快步上前攙扶,但剛伸出手就被花傾夜輕輕推開,“我並不是爲了報仇,比起毫無意義的仇恨……我只不過,單純地不喜歡那個江湖而已。”
花傾夜按着青玉扶手坐正了身體,如一匹綢緞般傾瀉下來的長髮垂落在他白皙的手背上,鮮明的色彩對比看起來竟有幾分妖異的味道。
“難道你都沒有發現麼?”花傾夜視線無焦距地落入虛空,嘴角漾開一抹頹廢而迷醉的淺笑,似在訴說,又彷彿只是在自言自語,“我所做的一切根本不是爲了針對那幾個特定的人,我只是單純地……想要毀了那個令人煩心的江湖啊…”言及此處花傾夜突然打住話頭,然後就像是出現了幻覺一般癡癡地笑着眼神放空。
看着自家主人完全沉浸在未來的構想中無法自拔,陰鈴花神情黯淡地嘆了口氣,轉身端起已經有些涼了的藥碗走向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