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猜曲是斷腸聲

杜素瓊羣花容清減,神情幅停,與另一少年之英雄煥發,恰成對比,然二人都是腰佩長劍,步伐從容。

她走到衆人面前,並不理迎她而立的“武當”掌門鬆月,卻對一旁滌塵福了一福,恭敬地道:“大師別來無慈,昔日多承呵護,銘感迄今!”

滌塵回她一禮道:“社姑娘好!老袖託福,尚稱健朗!”

鬆月雖受冷落,仍是心平氣和地道:“杜女俠,不知韋大俠因何未曾前來?”

杜素羣臉上滿姓悲憤,尖聲道:“書大俠!好美的稱呼,你既稱池爲俠,就不該逼死他!”

鬆月驚道:“逼死他?那麼韋大俠的確是死了?”

杜素瓊羣含眼淚。冷然道:“當然是死了,在你們這些卑劣兇手的合謀之下,誰能逃過一死!死並無足借,可是他卻是死於狡謀,死於冤屈!”

鬆月一時莫知所云,吶吶道:“那麼……”

杜素瓊厲聲道:“那麼殺公孫楚、孔依萍,毀石碑的是誰是不是。那是我!字也是我寫的,我就是要證明別人也能寫相同的筆跡!”

鬆月張目結舌,良久始道:“昔日可能是冤屈了韋大俠,但是羣情激憤,敝派汞爲主人,怎能阻止報仇,再說……

杜素瓊冷笑地打斷他的話道:“爲什麼不能,難道你們各大門派有默契不成?們心司、你當時是否也認爲我師兄是該殺的?”

鬆月在她凌厲的逼問下,啞口無言。

杜素瓊憤然道:“這就是了,你雖未參加圍攻,但是你不認爲圍攻的人是錯的,只是種持身份,不好意思出手罷了!”

鬆月臃然道:“敝派確有失察之罪!”

“那你們就難辭其咎!”

鬆月仍是耐性子問道:“杜女俠認爲我們罪當何如?”

杜素瓊厲色道:“你目己認錯了,你即日宣佈焚觀夷殿,填平解劍池,解散‘武當派’,水絕江湖!”

此言一出,四周“武當”弟子都譁然大噪,怒形於色。

連一旁的滌塵大師與俠尼天心也搖頭太息。

鬆月怒聲道:“杜素瓊,我一再相讓,並非怕你報復!實在是內咎於心,聊思贖短而已,‘武當’二百餘年盛名,豈容如此折辱!”

杜素瓊摻聲狂笑道:“你不答應也得答應!否則我殺盡你門中之入。”

滌塵合什道:“阿彌陀佛,武林中是非自有公道,杜女俠之言:實在過於強人所難了,貧鈉方外人也覺不以爲然!”

杜素瓊銀牙咬緊朱脣,鮮血直滴,狂呼道:“昔日我師兄遭受圍攻之時,你們都在場,有誰出頭主持過公道,茫茫武林,幾曾毛過公道?”

俠尼天心測然道:“令師兄雖死,冤已能伸,天道昭昭,果報不爽!”

杜索瓊切齒道:“人死不能復生天道寧論!”

她臉上是淚,口角是血,狀已跡近瘋狂,鬆月見她實在已經無法理喻了,只得沉聲地道:“杜女俠是必欲一搏了。”

杜素瓊大呼道:“當然!殺!殺!殺盡你們這些假冒僞善的小人!”

她話剛說完,候地回身一劍,襲向旁邊的“武當”弟子。

那些人稗不及防,而且她的劍又凌厲之至,當時即有數人,未逞躲避,攔腰被斬爲兩截!

其他弟子雖是憤火填胸,然因掌門人鬆月未曾一下令,不敢出手還擊,足見名門正派之訓練有素。

滌上眼見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孩子,卻因仇恨所激,變成一個喪心病狂的紅粉魔頭,十分感慨,高宣佛號道:“掌門人心力已盡,老袖亦無能爲力矣,請速作裁奪吧。”

此時又有幾個弟子被殺,其餘的被逼得四散躲讓!

鬆月眉赤眼紅,大喝道:“布劍陣,立擒此女,生死不論!”

那些門人立刻在清風、明月兩個首座弟子領導下,布成江湖聞名喪膽的劍陣,立刻將杜素瓊包圍在中心。

清風長噸一聲,單劍上舉,立見劍氣森森,霞光萬道,齊朝中心罩去,聲勢赫赫,威裂金石。

杜素瓊毫不畏俱,被頭散髮,就如一隻瘋狂的母虎,在劍陣中衝來衝去,她手中的長劍舞成一團銀光,出招過招,詭異之至,望之雖是愈瀕險境,部是攻多於守,一面對那同來的青年男子喝道:“你還等什麼!上去收拾那兩個老道士!”

青年男子應聲拔劍,出式奇快,亮光一閃,已經分攻向鬆月及無爲道長,而且指處都在咽喉。

無爲閃身退後躲開,鬆月迅速拔劍架開,振手心顫,足見對方內力是多麼深厚,不由大爲驚異,驚喝道:“朋友是哪方高人?”

青年人談然一笑道:“在下任共奔,號天不容,江湖小卒,名不見經傳,豈敢與堂堂掌門人稱朋道友!”

鬆月卻聽成了“人共奔,天不容”,心想這是什麼怪名怪號,可是他的劍招也怪,只得強打精神應付。

任共棄的劍術的確自成一派,辛異狠辣,闡不包容,每一招攻出,總是分取十幾個方位,而且俱在致命要穴。

十幾個照面之後,將一派掌門的鬆月道長,弄得束手縛腳,無法可施,空有一身絕藝,就是展不開來!

無爲道長已看出情況不佳,也顧不得購人笑柄,清晚一聲,舞動長劍,也自力人戰團!

勉強扳回劣勢。

如此一來,兩個戰場都成了衆寡懸殊的局面。

杜素瓊在劍陣中劍愈殺愈勇,不時總有一兩個“武當”弟子中劍受創或傷命,幸而“武當”人多,才未被她衝出陣去!

她不時還在陣中喊道:“滌塵大師、天心師太,這不又是黃鶴樓下滲事重演嗎?你所說的公道呢?天道又安在哉!”

滌上與天心閉口無言,惟有默唸佛號。

叮皚劍刃相觸聲中,可聞哺哺“阿彌陀佛”不絕!

杜素瓊一不小心,左膝上被劃開一道血槽,她突受刺激,劍勢忽變,恍若狂濤怒卷,霹雷乍驚!

頓時慘呼之聲不絕,血水橫飛,‘武當’弟子,飲劍者有十餘人之多,劍陣立亂,門戶大開。

滌塵眼看滿地都是屍首,血流殷石,心中大是不忍,欲想出手相助,卻又躊躇不決!正在爲難之際。

突然殿後轉出一排道人,青袍墨黃,約有二十餘人之多,手中所持,皆爲鐵黑色長劍,由一蒼須老道帶隊。

滌塵認識這正是“武當派”中精英,鎮山二十八吳,每一人都是功力精深,足與當今高手並列!

蒼須老道首先長吟道:“吳天晨光!”

其餘二十七人一起唱道:“衛我‘武當’!”

吟聲方畢,二十八支長劍漫空飛舞,如蝴蝶穿花,如彩雲流峽,頃刻布成一道劍幕向杖素瓊壓去!

這力量何等巨大,杜素瓊一劍攻上劍幕,立被盪開。

只聽她尖聲驚呼道:“共棄!快來助我!”

任共棄像是第一次聽見這麼親切的呼喚,精神大振,反手一劍,隨即將鬆月及無爲逼開,高聲回答道:“我來了,你別怕!”

人隨聲渺,也不知他用的什麼步法,輕而易舉地闖進了劍幕,與杜素瓊會合在一起!幾令旁人駭絕。

然可驚處猶不至此,他身人劍幕之後,舉劍迎空劃了一道圓弧,劍幕上深沉之勁力,在接觸圓弧後完全消失!

無爲見狀,膽戰心裂,厲聲大呼道:“諸位師侄,快用‘吳天劍法’,寧可落日後萬載罵名,也不能將此二人放下山去,所有關係,全由我一人擔負!”

“吳天劍術”爲“武當”不傳之秘,每使用一次,必須以派中長老一人自絕以謝,無爲顯然已是拼命了!

二十人人臉色莊重,舉劍平伸,突然齊喝一聲,挺劍攻出,內力所至,硬將鐵劍上邁出萬道銀光!

任共奔劍術再精絕,遇此神劍,也不禁慌了手腳,他與杜素瓊兩校長劍,雖是凌空飛舞,卻擋不住那耀眼銀光。

相持約有片刻,任杖二人乃覺手上壓力愈來愈大,眼睛也爲強光所灼,不易睜開,敗在俄頃。

杜素瓊突然道:“共奔,你若真愛我,就該違揹你師父的諾言一次!”

任共奔咬牙道:“只要能贏得你的歡心,我什麼都不借!”

杜素瓊道:“殺盡這些道士後,我就下嫁於你,那一首”

任共奔喜動顏色道:“無猜曲!我吹笛子,你開始罷?”

任共棄一手運劍,另一隻手卻在腰間摸出一枝銀色短笛,放在口邊畏畏地,吹將起來。

杜素瓊卻一收獰厲之容,曼聲低唱:

“圭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繞牀弄青梅。

同居長千里!兩小無嫌猜……”

這是李白的長幹行,漢是全曲的一個引子引人逼思,此時她的聲音更見低迷了!

“樹下分食櫻桃,擄紅嫩紫憑恢挑!

非郎偏愛青澀,爲博阿抹常歡笑!

卻已經唱得婉約她的聲音如詩、如畫,寫盡小兒女萬般情狀!“不解人間,思愛,輕擰辮梢作嬌態,偷得墊中筆硯,來學爲依畫眉貸!”笛音依依,歌聲曼曼,扣人心絃,蕩人迴腸。

滌塵大師與天心俠尼最先醒轉,睜目望去。山下只有杜素瓊與任共棄即將消逝的背影!

地下留着橫七豎八的屍體,無爲與鬆月仍果然木立!

滌塵連忙過去將二人拍醒,卻見鬆月的衣襟上寫數行血宇,鮮紅刺目,仍是韋明遠的筆跡!

“姑念武林同脈,末忍玉石皆焚,權且割發代首,薄懲剛煌之尤,寄語‘武當’褚子,爾後應知收劍……”

鬆月用手一摸,頂上的如意道喜。已成牛山淄灌,不禁羞愧攻心,大叫一聲,口噴鮮血而倒!

無爲悽然地將二十八吳及剩餘弟子一救醒,吩咐他們整理現場,然後與滌塵二人扶起鬆月,進入殿內。

天心跟在身後默不作聲,良久始道:“這是什麼武功?貧尼自問已跳出三界,洗淨六根,卻無法不受其惑,那任共棄更不知是何來路……”

滌塵一向少履江湖,自是不知。

無爲卻勉抑悲邑,細心地在腦中思索。

驀然,他驚叫道:“焚淨山!”

滌塵奇道:“贊淨從無高人出現過,道兄此言何指?”

無爲搖頭道:“是的,絕不會錯,六十年前管雙成,怎麼她銷聲匿跡這麼久,江湖上又出現了傳人!”

滌塵懾然額首道:“道見說得不錯,任共棄必是‘禹二’傳人!”

天心一意虜修,近年才下峨瞻,對這些事迄無印象,聞言大是不解,詫異地追問道:

“禹二何入?”

滌塵道:“那是管雙成自取的外號!”

天心仍是不解道:“這人也怪,怎地取這一個怪號了”

滌塵苦笑道:“這號哪裡算怪,‘禹二’加上邊筐,便成風月二字,此號仍然暗含‘風月無邊’之意.可謂費盡心思!”

天心不齒地道:“因號恩人,管雙成定是一蕩婦淫娃!”

滌塵搖頭道:“俠尼這又猜錯了,管雙成名號雖邪,卻無穢事。貌豔如花,尤解音律,將音韻合入武功之中,神奇莫測,只是嗜殺無度!”

天心尚未再問,無爲已接口道:“正是!豔若桃李者,多半寒若冰霜,當時有許多高手冀圖一親勞澤,結果都喪生在她一曲清奮之下!”

天心道:“此女如此殺戮,難道正派中人竟未曾予制裁?”

滌塵道:“這我不知道,彼時我年歲尚幼,這些事僅得之傳聞,無爲道兄長我幾歲,也許會清楚一點!”

漢廈,引起青城山上三位隱世高人之憤,相約比鬥,斯時家師恰好適逢其會,乃被委爲見證!”

滌塵聞之神往道:“那必是場精彩絕倫之比鬥,但不知勝負如何?”

無爲追憶道:“管雙成不傀奇才,一調陽關曲家師雖遠在二十丈外,亦不免波及,而那三位高人居然無動於衷!……”

天心心神響往之,慕羨道:“陽關自古傷心曲,當較‘無猜曲’厲害得多,那三位高人能不受其惑,功力修爲必是極高了……

無爲卻搖頭道:“不是那會子事,那三人一爲天聾,一爲地啞,另一人雖能說能聽,偏又生就大癡,對她的七音妙律,完全無法領會,何異對牛彈琴!”

說到這兒,略停一下,見二人傾聽之狀,頗有得色:“管雙成一氣之下,認爲奇恥大辱,聲言自此退出江湖,息居焚淨山,從此玉衡妙技,永遠不再出世!”

滌塵意猶未盡地問道:“以後呢?”

無爲道:“以後她果然遵守諾言,江湖上從此失去了管雙成的蹤跡,這已是六十年前舊事了,家師除我外,從未向人提及!”

滌塵奇道:“殺星受挫,正是莫大好事,令師因何諱之若深?”

無爲也無法回答了,只是搖頭。

天心卻道:“前輩行事必有深意!”

無爲驚然動容道:“俠尼莫非另有卓見?”

天心徐徐道:“我只是憑着心中所想,但不知是也不是?”

其餘二人幾乎同聲道:“願聞其詳!”

天心略整思路,慢慢地道:“依我之見,當初較技,那三位高人,既不聾,也不癡,更不啞!只是故意地要癡裝瘋、扮聾作啞無爲驚道:“這是爲何?”

天心笑着道:“那三人既有抗‘陽關曲’之功,是修爲精深,必無殺管雙成之念,然顧念到她失敗之餘,心情激憤,更將加深其嫉世之心,則殺率亦將更深重矣……”

滌上頗首道:“俠尼之言,確有見地,以管雙成之爲人,此爲必然之事,老袖衷心誠服,更是不勝景仰!”

天心謙遜道:“大師過獎了。是以那三位乃故作不解,使管雙成羞忿之一下,自絕於江湖,則天下安寧矣!”

無爲亦瞭然道:“我也明白了,家師之所以不談此事,亦是受那三位高人之囑,以免風聲傳出,再有江湖人去打擾管雙成,逼得她再度出山!”天心道:“貧尼正是此意!”

無爲道:“她的傳人重現江湖,莫不是她又違背了誓言?”

滌塵忙道:“不!不!杜素瓊在叫任共棄使笛招之際,曾請他違背師父之誠,可見管雙成仍是守誓的!”

無爲側然道:“敝派此次雖遭慘劫,不過折人辱名而已,杜素瓊挾恨人間,得任共棄之助,所掀殺孽,恐較昔日管雙成猶有過之!”

滌塵亦憂道:“不錯,一調‘無猜曲’,即已如此無敵,放眼今日武林,能抗者實鮮有其人,瑩姜武林,又將成多事之秋!”

天心又沉思了一會道:“欲強此劫,惟兩條路可走!”

“哪兩條路?”

“一是遣人上青城,重請那三位高人履世;一是函詢榮淨山,叫管雙成遵誓,約束徒兒!”

無爲搖頭道:“難!難!”

滌坐一心都在強劫止殺,忙問道:“何難之有?”

無爲優形於色道:“三老六十年前,已屆羹窒之年,現在已有一百多歲了,是否健在尚成問題,即使尚未仙逝,也不知他們肯否下山……”

滌塵急問道:“那麼上貴州焚淨山呢?”

無爲更作難地道:“管雙成性情偏激,她不會認爲殺人是孽!”

天心道:“六十年清修,也許能改變她不少,即使她故態依舊,仍可以約之以誓,叫她踐笛曲不履人世之盟!”

滌塵道:“看來只有如此了,而且我主張兩法兼施,同時也遣人上青城一訪,三老他們修爲有素,當可壽期人瑞!”

天心莊容道:“爲天下計,爲武林計,貧尼願走一趟貴州,大傢俱是女身,我想應該比較好商量一點!”

無爲道:“俠尼自是最適當人選,但願能引得那兩個魔障回頭,敝派這一番冤仇,也可以設法化解了……”

語音慘然,幾至淚下。

滌塵自不能解勸什麼,只是緩聲道:“老僧願至青城一行!”

兩位佛門高人,爲着天下安寧,爲着萬千生靈,各自告別滿目瘡康的武當山,踏上萬裡僕僕的風塵征途!

“武當”滲劫的消息,傳之江湖,自然是一件大事,揭開了第一個韋明遠之謎,然而杜素瓊三宇在人心中留下了更多的擦懼。大家均將在長白總壇鬧事的人,當作了真韋明遠。參與黃鶴樓之會的人個個發炭自危。

白沖天好象放棄了長白山基業,蹤影全無。

韋明遠與吳正楚正在尋找湘兒的下落,聽到了杜素瓊與任共棄大鬧“武當”的情形,心中百感交集。

他明白杜素瓊之所以那樣做,其動機仍出之於愛,爲愛者傷仇,竟不惜屈身事人,夠癡也夠促!

“他能爲你做那些事,必定是比我愛你更深,而且他也有足夠的力量保護你,我是個不祥的人,當我是死了吧!”

韋明遠在心中默唸,卻忍不住眼淚流了下來。

另一隻情海怨禽,那嬌小可人的湘兒呢?

她此刻正在一座酒樓上據着一張臨窗的客桌,滿桌菜看,她的筷子不點向碗裡,卻在桌上癡癡地畫着!

在她身旁的另一張桌上,卻坐着兩個老者,豪飲狂嚼,一派目中無人之態,其中一人偶爾一瞥,驚奇地叫道:“四哥……”

另一老者立刻用手勢將他止住了。低聲道:“別嚷,我早就看到了,她畫的是韋明遠,若非情有獨鍾,斷無如此通肖,我們想法子盤盤她的底細!”

然後清了一下喉嚨,大聲道:“賢弟,放眼今世,姜姜武林中,我獨欣賞一個人!”

另一老者不解地問道:“不知是哪一位?”

這老者道:“‘太陽神’韋明遠,前些日子匆匆一晤,只可借他有要事願身,未能多作盤桓,心中常存憾意!”

韋明遠三宇確具魔力,聽得湘兒一震,立即停手不畫,抹掉桌上酒跡,姍姍地走到那邊桌上施禮道:“二位老人家尊姓大名!”

老者面有得色地道:“不敢!老朽鬍子玉,江湖人稱‘銑扇賽諸葛’,這是義弟‘神鉤鐵掌’許狂夫,浪跡江湖,有勞姑娘下問!”

湘兒“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兩位前輩,失敬得很……剛纔我好像聽前輩說到韋明遠,不知前輩是否知他行蹤?”

鬍子玉點頭道:“正是,江湖上皆盛傳他已死去,只有老朽,不但知他未死,而且不久之前,尚獲一面。”

湘兒喜道:“我也知道他未死,韋大哥受傷墮江,還是我跟爺爺將他救活的,老前輩可知他此刻往何處去了?”

鬍子玉不先答話,問道:“姑娘貴姓!”

湘兒略加沉吟答道:“我姓吳!”

鬍子玉緊接着問道:“姑娘今祖莫非是人稱‘雲夢醫聖’的吳者英雄!”

湘兒驚道:“正是,前輩認識我爺爺?”

鬍子王哈哈大笑地對許狂夫道:“如何,我這個‘鐵肩賽諸葛’不算差吧?”

許狂夫也欽佩異常地道:“四哥料事如神,小弟少折無限……”

湘兒不懂他們在說些什麼,瞪大了眼,莫知所以。

鬍子玉解釋道:“我日前遇到韋老弟之際,雖未多談,卻猜出他必是遇到令祖獲救,今日經姑娘證實,果然不差……”

湘兒不耐煩聽這些廢話,急着問道:“前輩,韋大哥究竟是往哪裡去了?”

鬍子玉狡狹地笑道:“他親仇在身,行程匆迫,老朽也未便動問!”

湘兒滿臉失望地哦了一聲,就想告退。

鬍子玉卻道:“姑娘急着找韋老弟,莫非有甚要事?”

湘兒支吾地道:“不……是……是我爺爺有事,叫我找他廣吳止楚有事要找韋明遠,也不會叫一個大閨女流浪天涯,萬里追尋,湘兒這個託詞用得實在不高明!

然而鬍子玉老奸巨滑,裝成信以爲真的樣子道:“哦,是很要緊嗎?”

湘兒咬着嘴脣道:“是很要緊的事。”

鬍子玉認真地道:“既是很要緊之事,老朽倒可效力一番。”

湘兒半信半疑地道:“前輩能找到韋大哥?”

鬍子王笑着道:“姑娘人地兩疏,尋人自是不易,老朽到處有朋友,只需略加打聽,別說韋明遠名滿江湖,就是一默默無聞的人,找起來也是易如反掌!”

湘兒喜道:“真的?那就借重前輩了!”

鬍子玉持髯大笑道:“姑娘不用客氣,別說我與韋老弟是忘年之交,就是與今祖,亦有數面之緣,衝這關係,我也該盡點心!”

說完就連聲令店夥結帳,步下酒樓。

湘兒不知吳止楚與韋明遠已揭穿鬍子玉柬上附毒之圈套,心中認爲他是個古道熱腸的長者,欣然隨行。

許狂夫不知道他這位計智百出的胡四哥,又在鬧什麼玄虛,懷着滿肚子的疑問,也跟着走了!

三人出得酒樓,由鬍子玉在前直向城外而去,走至一處較爲荒涼的山岡,鬍子玉突然停步不前,其餘二人自然也停了下來,猶疑地看着他。

鬍子玉貌色莊重地道:“我好像聽見遠處有人爭鬥廝殺之聲!”

許狂夫奇道:“沒有啊,我沒有聽到!”

鬍子玉感慨地道:“也許是我聽錯了,人老了,一切都衰退了!”

湘兒不過意,勸慰地道:“前輩也許沒聽錯,讓我仔細地聽一下。”

說完果然聚精會神,側頭向着遠方凝聽,突然腦上“玉忱穴”一麻,吭得半聲,即告倒下。

鬍子玉捆回手,迅速在懷中掏出一粒丸藥,將湘兒翻過來,撬開她的牙齒,塞將下去!

許狂夫大驚失色道:“四哥,你這是幹什麼?”

鬍子玉得意地道:“賢弟。你知道當初白沖天爲什麼不敢殺死我?”

許狂夫雖不知他此問何意,仍是據實地答道:“當然是因爲‘天香二寶’的關鍵在你身上!”

鬍子玉笑着道:“對了,這就叫挾壁自重,是藺相如威脅秦皇之策!”

鬍子玉笑着道:“你放心,我給她服的是慢性的毒藥,只會使功力全失,每隔十日服一次解藥,便不至喪命。”

許狂夫有些憤怒道:“四哥準備用她來威脅韋明遠!”

鬍子五點頭道:“囑,不但要叫他不敢殺我,而且還要他交出‘天香二寶’!”

想了一下又道:“不!‘駐顏丹’一定給他服下了,只要‘拈花玉手’足矣,有此異寶在手,任他白沖天、韋明遠何等厲害,豈能奈我何!”

許狂夫仍是不屬地道:“你以爲韋明遠必會就範?”

鬍子玉大笑道:“當然。情之一物,若非大家有意,斷難刻骨銘心,看這女郎一番癡心之狀,韋明遠必然也愛着她,何況……

他略加思索才接着道:“何況韋明遠尚欠她救命之恩!”

說完好似頗爲欣賞自己之所爲,滿臉歡容,忽然他發現了許狂夫有不予之色,忙間道:

“賢弟莫非不齒我之所爲?”

許狂夫生性耿直,不善作僞,點頭承認道:“是的!那日你跳下湖中,假扮‘幽靈’的韋明遠即告訴我說你的心計太多,不可深交,現在看來,他真沒有說錯!”

鬍子玉一向受這位老弟恭維慣了,忽然見他說出這等不敬之言,心中大是反感,遂也冷冷地道:“賢弟若是真有此意,我們不妨各行其事!”

許狂夫沒有想到鬍子工會絕情如此,不禁熱淚盈眶。

“四哥爲問說出這等話來,你我歌血爲盟,數十年來,歷劫多少生死關頭,我幾曾背棄過你。”

鬍子上見他如此說,心中亦受了感動,歉咎地道:“賢弟一向對我被肝瀝膽,方纔算我說錯了,其實我何償願意做這些事呢,只縣想起了裘一哥的滿門血仇。”

許狂夫見他提起“飛鷹”襲逸,不禁也是黯然。

鬍子玉見已經打動了他了,遂繼續道:“白沖天已得韋明遠之援救,他只是元氣未復,稍候時日,若無‘拈花玉手’,如何能置他於死地!”

許狂夫嘆了一口氣道:“我總覺得利用一個無辜的女孩子有損光明……”

鬍子玉道:“這也是生存的手段,韋明遠已得去‘駐顏丹’,功力大增,他又識得我乘上布毒之局,再次相逢,能逃過他‘太陽神抓’即屬萬幸,逞論取得‘拈花玉手’了,我此舉亦是不得而已之事!”

許狂夫默然無言,鬍子玉在地下抱起暈絕的湘兒,二人展開身形,直朝前途而去。

他們這一去,自是設盡辦法,找尋韋明遠之下落,暫時按下不表。且說俠尼天心,取道經蜀,回至峨媚山上,略事摒擋,即首途向梵淨山而來。

梵淨山在貴州境內,俗雲貴州:“地無三尺平,天無三日晴”,即形容此處山多雨勤,旅次艱辛!

來至焚淨山麓,是處尚爲苗人集居之地,蠻語桀嗽,問訊極是不易,竟不知如何方可找到管雙成。

所以她雖已至地頭,竟有“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之感,幸而她是出家人打扮,苗人對於遊方僧尼,均極尊敬,所以食宿均無問題。

這一日恰值天氣晴朗,又是初秋,天碧如藍,雲淡似絮,衰草就黃,舊葉仍蒼,夾以數株丹楓點綴其間。

天心極目暢心,不禁微嘆道:“遠峰凝紫,近泉瀉玉,我終日苦誦經卷,證求如來,不知三寶即在自然中,古人之行萬里路,確

正在神與境臺之際,忽聽見遠處有喊“救命”之聲,雖然噪音嫩以童稚,卻是清脆的漢語。

心中很是奇怪,連忙循聲飛縱而前。

“救命”之聲。愈來愈急,天心遂加緊步子,十幾個起落,即已到達發聲之處,卻不見半個人影。正是詫異之際。“救命”之聲。又從一株廣可合圍的大樹上傳出,天心擡頭一望,連什:縱身而七。

原來那大樹的極椏上,張着一面廣如圓桌面的蛛網,網上粘着一隻雪白的鸚鵡,正在忘命地掙扎。

網的中心,停着一頭大如綴箕的黑毛蜘蛛,口中猶在吐出一根根粗約半分的蛛絲,朝鸚鵡身上纏去。

天心仁慈爲懷,自是見不慣這等弱肉強食之事,何況那鸚鵡又能口吐人言,必是受人豢養的寵物。

她微一提氣.正欲施展輕身之法,飛到網上將鸚鵡救出。誰知道那鸚鵡見狀大急,強翅喊道:“不行!不行,這絲上有毒,碰上就沒命了!”

天心見它自身在危急中,仍不忘警告別人,心中實在喜愛到了極點,遂止步揚着頭問道:“那我要怎樣才能救你呢!”的!”

小玉領着天心,穿越過曲折的樹林,再沿着一條小溪前進,溪溪盡源現,迎面一塊巨巖,巖上鑿出小道,曲折而登,巖前一座小樓,朱榴銀角,十分精緻,恰好擋住人口。

小玉收翅停在樓欄上,高聲叫道:“朱婉婉,有人來了!”

一個穿紅衣的少女,推開了樓窗,明睜皓齒,玉貌朱顏,別是一番清麗脫俗的風韻,她指着小玉俏罵道:“你又調皮了,又去哪裡領了閒人進來?”

天心在樓下合掌道:“姑娘別責罵小玉,是貧尼請它引路的!”

紅衣少女打量天心片刻,才道:“大師何方高尼,來此有何貴幹?”

天心再合掌道:“貧尼峨媚天心,偶而遊方至此,聞道仙子小住人震,乃思一渴,敬請姑娘惠予放行!”

紅衣少女道:“看來小玉已經把這裡規矩告訴大師了!”

天心道:“略知一二,敬請姑娘測試!”

紅衣女少道:“大師請上樓吧!”

天心一看此樓並無門戶,遂知此爲測驗輕功,不再客套,兩腿一彎,大袖一拂,已經拔上兩丈餘的高樓。

紅衣少女見她落地無聲,點塵不染,微微點頭讚許。

遂伸手延客就坐道:“大師能夠登樓,僅爲取得一試的資格,小女尚有一題相煩,此乃仙子所規定,盼大師不以爲怪!”

天心泰然道:“貧尼循例進詣,理應按照規律,姑娘但請相試!”

紅衣少女道:“仙子不喜俗人,我在這兒彈琴一曲,大師若能識得琴中之意,指出曲名作者,便爲合格!”

天心對音律一道,本無太大研究,奈何先前已經將話說滿,改腔不得,只好硬着頭皮道:“貧尼恭聆雅奏!”

紅衣少女不說話,走至琴畔,低眉信手,彈將起來。

天心閉目靜聽,覺得琴中似秋風瑟瑟,江水鳴鳴,落花有淚,秋月無聲,有離情,亦有閨怨……

她雖能體會到一點琴意,就是指不出是哪一個人的哪一曲,只得在腦中將所記得的一些曲名反覆折騰。

紅衣少女彈得一半,即已停止,用眼望着天心,靜候他的迴音,看天心爲難之狀,頗表得意。

小玉也急得滿屋亂飛,一下子抖動身子,落下一兩片毛,一下故意撞上壁間的懸畫!

天心擡頭看畫,見上面繪就一枝丹楓,知道這是小玉在傳消息,馬上嫂索枯腸,想着有關丹楓的詞曲。

驀地,她由小工作抖落羽毛之狀,由丹楓,再進而推想至琴意,心中默默地記起一句唐人詩:“楓葉獲花秋瑟瑟!”

不禁脫口而呼道:“這是白樂天的‘琵琶行’,妨娘真是技藝不凡,竟將遷客怨婦,調帳感慨都表現出來了,貧尼不禁有司馬青衫之感!”

小玉雀躍飛舞,當然她是說對了!

紅衣少女似感意外,略怔一下又道:“大師說得不錯,但大師可知我是在哪一句上煞佳的?”

天心當時只在揣摸琴意,連她何時停止都不知道,更何論在哪一句上收任,因之又皺起眉頭。

小玉又開始亂飛了,一個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花瓶。

天心在腦中將琵琶行背了一遍,已懂得小玉之意!

睜目緩緩地念道:“銀瓶乍破水漿進,鐵騎突出刀槍鳴!”

紅衣少女將眼一擡道:“小玉!你大概得了人傢什麼好處吧!”

天心臉現愧色道:“貧僧確有取巧之處……”

紅衣少女道:“大師心胸坦爽,今小女十公佩服,大師既是能體琴意,便是解人,這一關算大師通過了。”

天心合掌拜謝道:“多謝姑娘成全!”

紅衣少女微一斂任回禮道:“你們走吧,還有好幾關要過呢!”

小玉已經領先飛出,天心不敢耽誤,遂告下樓,迫在小五身後,向着山徑,飛馳而登。

小王飛了一程,回頭笑道:“朱嬸嬸人很好,明曉得我在作弊,她也不會怪我的,不過幸虧你對唐詩很熟,不然也沒有辦法!”

天心感愧交加,自審在“峨媚”地位何等崇高,今天靠着離鳥之助,才脫窘境,只有苦笑着道:“小玉,謝謝你了!”

小玉仍是飛着道:“別謝我,前面一關難多了!”

天心驚道:“前面是誰?這次要考些什麼?”

小玉道:“是黃婉嬸,她脾氣古怪,出的題目也一定古怪,我也無法事前猜到,只好到時候再說吧!”

天心暗自悶急,埋頭跟在後面疾進。

這一段山路大約定了半個時辰,方始到達盡頭,上面是一塊平地,婉然一汪清池,池上架着一曲回橋。

橋畔有一黃衣麗人,年約花信,神情冷漠,正在池畔垂釣,她臉上的表情,正如水面一般地平靜。

小玉飛過去停在她的肩頭叫着:“黃嬸嬸我帶人來了!”

黃衣麗人擡頭望了天心一眼,平板地道:“你能通過第一關,大概還算是不錯,你知道我將如何考你?你希望我如何考你?你又準備我如何考你?”

她連問三句,詞意咄咄逼人。

天心身在梵門,早巳磨淨火氣,安樣地回答道:“貧尼胸無成竹,任憑姑娘裁處!”

黃衣麗人似爲她的涵養所動,思索了一下道:“我的題目有兩個,你可自由任選一題!”

天心道:“貧尼恭候姑娘示下!”

黃衣麗人道:“我這人心如止水,不苟言笑;第一個題目是你……”

天心合什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會講笑話,更不會扮丑角,這個題目貧尼放棄,請姑娘再示第二個題目!”

黃衣麗人道:“這第二個較爲困難,我這人最無心肝,不知感情爲何物,你講一段憾事,將我引得淚下也行!”

真是怪人怪題。小玉急得亂撲翅膀,因爲它深知她黃婉婉,一點忙也無法幫,只好瞪圓眼睛,望着天心。

俠尼默然半晌才道:“貧尼講個故事吧!”

黃衣麗人不開口,只是望着她。

天心又想了一會,平靜地道:“有一對戀人,他們是中表婉弟!

黃衣麗人鼻子裡嗤了一聲:“庸俗!”

天心不理她的譏諷,繼續道:“那女的大男的四歲,可是她們的感情一直很好,雙方的家中雖不同意他們來往,然而他們仍是想盡法子暗中會面!”

天心說到此處,聲調略轉婉約:“花前月下,他們曾有過許多美麗的時光,不過年輕人相處久了,總難免肌膚相親,他們在衝動之下……”

黃衣麗人又哼了一聲道:“下流!”

天心道:“男女相愛,本是天下至情,他們只是違反禮法而已,姑娘怎可斥之爲下流,況人非太上,孰能……”

黃衣麗人冷然地道:“別廢話了,你說下去吧。”

天心又接着道:“他們結下合體之緣後,不久女的珠胎暗結,事情被家裡知道了,認爲有庫門風,將她趕出了門!”

黃衣麗有又插口道:“那男的必是不管事了,天下男人皆薄倖!”

天心平靜地道:“不,那男的聞訊之後,也逃出了家庭,找到那個女的,二人另走他鄉,相依爲命,同度生活……”她頓了一

頓又道:“可是他們都是嬌生慣養的,不知生產,起初還靠典賣爲生,日後漸至貧無立錐之境,然而他們依然相愛不渝!”

天心的聲調漸轉悲切:“一日,女的將要臨盆了,他們棲身在一聽古廟中,數九寒天,身上卻只各技單拾一襲,凍得瑟瑟直抖!”

黃衣麗人道:“孽由自作!怨不得人!”

天心薄有倔意道:“貧尼在敘述之際,請姑娘莫作打擾!”

黃衣麗人不作聲,天心乃再說下去:“女的分娩之際,又遭難產,痛暈過去,那男的脫下身上的衣服,完全蓋在女的身上,自己卻寒凍而死!”

小玉大受感動,涕然泣下,叫道:“可憐!可憐!……”

黃衣女子仍是不動聲色地問道:“那女的怎麼樣了?”

天心側然道:“後來有一個遊方的尼姑經過,將女的救醒,可惜孩子生下來,因爲無人照顧,卻也告天折了!”

黃衣麗人道:“這故事雖然悽慘,也感動不了我,你大概就是那個遊方尼了,那女的後來又怎樣了呢?”

天心默然半晌才道:“尼姑是我師父,那女的纔是我,貧尼一生中僅此一段恨事,迄今四十年了,說來猶感心動,總是塵緣難斷一……”

黃衣麗人大感意外,不信這位世外高人,竟有這一段悲慘身世,凝視良久,忽地泣下,揮手道:“同是天涯淪落人,你們過去口巴!”

天心默然地施了一禮,走上回橋,向對岸而去。

黃衣麗人猶自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連小玉在何時飛起都不知道,口中仍不住喃喃念着:“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小玉飛了半天,見俠尼仍是默然,不禁道:“我不知你是個可憐人,剛纔我很傷心。”

天心嘆了一口氣道:“我是不祥之人……你黃婉婉大概也有一段傷心的遭遇吧!”

小王道:“我不曉得,她很少跟人親近,也從來不蹬人談起她自己,我們都不喜歡她,仙子也不太喜歡她!”

天心側然地道:“她很寂寞,也很可憐,你們該對她好一點!”

小玉不說話了,一人一禽,默默地前進着。

走了一會兒,天心忽然道:“前面又該到關口了吧?”

小玉應聲道:“嗯!前面是趙大,他是個渾人,別跟他鬥力氣,想個方法騙過他就好了,要是鬥力,你一定輸的!”

天心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能用機詐,聽天由命吧!”

正說之際,隱隱已聽見有人轟雷似地喊道:“什麼人想過去,吃俺老趙三斧頭!”

天心上前一看,這趙大的確驚人,身高丈餘,像一截寶塔似的手持一柄開山斧,足有五六百斤重。

他斜倚住一根石柱,往前正是那條羊腸,再無別的路可通,正座了所謂“一夫當關”之語。

天心走前一步道:“貧尼欲上山進詣仙子,請施主方便!”

趙大怪聲吼道:“什麼方便不方便?你這個禿頭老太婆,也配去見仙子,好!只要你擋得住俺三斧頭,俺就讓路了!”

聲如霹雷乍驚,四谷振動!

小玉怒罵道:“趙大,你又亂講粗話了,看我不告訴仙子抽你的筋,這位大師是名門高尼,你該叫她一聲師太!”

趙大這麼魁偉的漢子,對小玉卻是怕極,嘟着嘴道:“師太就師大,俺老趙真晦氣,一天到晚要受你這小妖怪的氣,一個沒頭髮的老太婆,怎麼就成了師太?”

委屈地對天心道:“師太!你可敢擋俺老趙三斧頭?”

天心見他的確渾得可以,遂也不再多客氣,只是道:“貧尼赤手空拳,血肉之軀,用什麼擋施主利斧?”

趙大偏着頭道:“對!你空手,俺用斧頭!不公平!”

小玉道:“趙大,你跟師太比拳吧,你三掌打不到就輸了!”

天心知道小玉要她以輕功躲避,逃過這渾人三掌,實在太容易,然而她不願意如此地欺騙一個渾人!

因此道:“這也不公平,貧尼與趙施主對三掌吧!”

誰知道趙大一聽這話,跳起來道:“不幹!不幹!你們女人手最髒!碰到俺手上,俺連飯都吃不下去,豈不要餓死俺老趙!”

天心啼笑皆非,無計可出。

小玉眼珠一轉道:“有了,你跟師太搶斧頭吧,一人抓一頭,誰把斧頭搶到就算贏了,誰要是鬆了手就輸了!這法子可好?”

趙大跳起來道:“好!這法子好!小妖精,你真聰明!”

小玉又飛到他耳邊道:“趙大!你是自己人,我教你一個辦法,等一下你先拿斧頭柄,這比較輕多了,你不是贏定了!”

趙太高興得例嘴直笑道:“對!對!謝謝你,小寶貝!”

在這渾人口中,小妖精是貶詞,小寶貝就是褒語,卻不知小玉在給他苦頭吃,斧柄滑直,當然容易脫手!

趙大興沖沖地將斧頭舉起,自己選了柄,將頭送給天心露着憨笑,響聲如巨雷地大聲嚷道:“來!師太!搶斧頭,誰鬆手就算輸!”

天心見事已如此,多言無益,只得接任另一頭。

小玉叫一聲:“開始!”

二人遂各施全力,向後拖奪。

趙大的神力的確驚人,洶涌而來,不可抗拒!

天心那等高人,若非小玉幫助,手下便於使力,斧頭早已脫手,饒是如此,也被他一步步地直往後拖去。

小玉見天心佔便宜,仍是贏不了他,心中亦大爲着急,飛上下,直是在動腦筋!

忽地它振翅飛去,瞬息不見,只留下二人苦拼。

當她再回來時,天心已遍頭大汗,被拖出十來步遠!

趙大卻大聲地道:“師太,沒頭髮的老太婆,你不要瞼!你一直跟我走,就是搶到明天,我也奪不下斧頭來呀!”

小玉卻飛到他頭上,開口道:“趙大!你犯規!怎麼可以罵人?”

他說話之際,一樣東西從它口中落下,正好掉在趙大壯如樹幹的手膀上,猶在蠕蠕而動,卻是一條蚯蚓。

趙太低頭一看,驀地放手大叫道:“媽呀!長蟲,老趙沒命了。”

天心算是將斧頭搶到手中,退後十幾步纔拿樁站住,臉紅,心跳,手顫,口中連連喘息不止!

小玉飛着歡叫道:“趙大!你輸了,快讓路給師太過去!”

趙大已將蚯蚓抖落,沮喪地道:“這不算,那假長蟲害了我,應……應該重來!”

小玉作色地道:“趙大,你敢賴皮,不怕仙子將你丟下蛇坑去!”

趙大這纔不作聲了,哭喪着臉側身讓路。

天心放下斧頭,臉帶愧色地從他面前經過。

走出裡許遠近,小玉忽然笑道:“趙大真有意思,那麼大的個兒,卻會怕蛇,連一條蚯蚓都怕得要死,這人真渾得可以了!”

天心羞慚地道:“這次又使你幫忙了,他的神力實在驚人,不過用這種方法贏了他,我心中總覺有些不安!”

小五笑着道:“他一斧能劈下半座山峰,不這樣你怎麼見得着仙子!”

天心默然,半晌才道:“到底還有多少關?我現在有些力不從心了!”

小玉道:“前面是最後一關了,守關的姥姥最厲害,有人能接下趙大三斧,無法接得任姥姥一杖!”

天心駭然問道:“怎麼?她難道比趙大的神力還強!”

小玉道:“不!趙大仗的天生蠻力,一發即止,姥姥是內力,後勁無窮,綿綿不絕,誰能一直地支持下去呢?”

天心憂道:“這一關豈非無法渡過了嗎?”

小玉道:“只要你能支持到一盞茶之久,我就有辦法了!”

天心忙問道:“什麼辦法?”

小五故作神秘地道:“法不傳二口,你只要支持一盞茶時光就行了!”

天心不由得笑了,道:“看不出你倒是鳥中諸葛,禽裡周郎,我盡力而爲吧。”

小王也笑着道:“你不要看不起我,仙子常誇獎我說:假若我是一個人;臥龍風雛不如也。你拿我比局面,我豈是那小氣鬼。”

天心忍着笑道:“失敬!失敬!方纔就算是我失言了。”

說完與小玉相視大笑起來。

笑聲中漸漸地路面轉寬,面前豁然展開一片奇景。

天心不禁讚歎道:“樓閣玲斑五雲起,其中綽約多仙子……”我一直以爲蓬萊仙山,方壺勝境,只是小說家口中的胡謅想不到今天開了眼界!”

小玉得意地笑道:“你既是羨慕,乾脆學仙別學佛了!”

俠尼正色道:“不行,仙在修己,佛在渡人,我爲着早年冤孽纏身,這才立意出家,發誓助人,怎能三心二意,回頭耘己!”

小玉點頭想了一下道:“這道理很偉大,我以前怎麼沒聽過。”

天心點頭嘆息道:“你身具慧根,應是蓮臺會上客,紫竹林中神,只可借無人接引,乃墮劫塵,他日有緣,仍返吾門!”

若棒喝,若警惕,聲如鍾磐,堪濟迷離!

然而小玉聽了半晌,無可奈何地搖頭道:“太深,太深!不懂,不懂!”

天心喟然道:“有天你會懂的,當你懂了,你就超脫了。”

說着已至一座華樓之前,許多錦衣女郎,簇擁着一個童額銀鬢的老姬,女郎個個都是卓麗不羣!

小玉忙着介紹道:“這是天心師太,這是‘仙杖神姥’,神功蓋世,無人……”

老姬笑着拿柺杖連連擊地罵道:“小妖怪,少往我臉上貼金,還不滾到一邊去!”

小玉作了一個怪瞼,收翅停到一個紫衣女郎肩上。

老姬例開大嘴,露出一口玉白般的牙齒笑道:“‘絛珠宮’有關形同虛設,數十年來,從未有通過二關之人,今日師太連闖三關,足令老身快慰生平!”

天心暗自心驚,因爲老姬以杖擊地之際,即感心頭震動,這一開口說話,語音響笑,兩耳如受錘擊。

再看她身旁諸女,俱都神色平靜,毫不爲之所動,心知不但這老姬功力精深連這些女郎亦都不凡。

遂強自鎮定,合計作禮道:“貧尼乞見仙子,尚祈姥姥成全!”

老姬仍是大笑着道:“師大能至此地,必可見到家主人!”

天心以爲她已允放行,正想表示謝意。

老姬卻接着道:“過朱丫頭關須雅人,闖過黃丫頭的須智者,擊退趙大的必爲勇者,師太雅智勇兼備,過我這一關可太容易了!”

天心見她又翻了腔,只得耐着性子問道:“姥姥這一關不知如何過法?”

老姬舉起手中柺杖道:“受我‘寒鐵龍頭仗’一擊!”

天心見她的杖泛黑紫色,雕成龍形,知道份量不會比趙大的板斧輕,面上現出了猶豫之態。

老姬笑道:“你受得住,當然可以見到家主人,受不住,變作杖下冤魂,念你連闖三關不易,家主人亦會一吊你遺骸,所以我說你到得此地,必可見家主人之面,倒非虛語!”

關心見事必無善了,將心一橫道:“貧尼就接姥姥一仗吧!”

老姬道:“你要什麼傢伙,凡器難當一擊,好在利器我們這兒俱有,任憑師太選擇,我立刻命人取來!”

天心凜然道:“貧尼就以空手接姥姥一招!”

她這番話說得正氣磅礴,四周動容。

老姬亦莊重地道:“豪哉,既是師大如此相讓,老身若再多作客套,反而現得矯情,師太請注意,老身這就發招了!”

語畢衆女四散分開,老姬大喝一聲:“着!”

一杖劈下,但見杖化千條,竟不知哪一條是實!

天心藝出“峨媚”,“分光劍法”中尤擅“捕光捉影”之法,見得真切,猛然躍起,雙手接任杖端,隨杖而落!

腳踏實地之後,才覺得那杖身重逾泰山,一個失手,立爲肉泥,遂運起畢身功力,向上擡去。

天心身爲“峨媚”之秀,數十年虛心修爲,其造詣亦不同凡響,雖是勸力不如老姬、一到底將柺杖托住了,一人一頭,成爲平持之局。

老姬見天心能從千萬杖影中,將杖抓實,而且能抵住自己六成功力之一擊,不由一怔,四圍早已嬌聲叫起好來!

小玉最是興奮,撲翅飛在高空,大聲地喊道:“師大,用力啊,這是最後一關了,記住我的話!”

它是在提醒天心支持一盞茶時光的事!

老姬精目微瞪,手底又加一成功力,這一來天心立現不支,手臂漸下降,她已使出十二分的力量了。

支持到有半盞茶時,天心實在無法再撐,想到此行的任務,眼看有點根苗,卻不料在此功虧一簣!

她眼前彷彿現出無數的人,在社素瓊與任共棄的劍下慘遭屠殺,輾轉呻吟,此刻她一心全在替那些人擔心,根本忘記了自身的安危!

就是這種悲天憫人的神情,大義凜然的目光,使得老姬心中一動。

又過了一會,就在天心即將喪身杖下之際,老姬突然將杖一抽,恭敬地道:“師太神功無雙,者身這一關你通過了!”——

第六十六章 見死非不救 全義惟捨生第六十五章 夢斷今宵孤舟遠 愁重江干新月明第十一章 恩難酬白骨淚可到黃泉第三十七章 國色無雙第二十二章 黃泉路上鬼 紅塵世中人第四十五章 不到黃河不死心第三章 江湖風濤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無益 示免惆悵是清狂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五十五章 別有離奇事第四十六章 除惡務盡 殺人須徹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陣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第六十一章 神功發生死之際第六十五章 夢斷今宵孤舟遠 愁重江干新月明第三十七章 國色無雙第九章 幽靈谷羣豪陳屍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九章 幽靈谷羣豪陳屍第十五章 絕塵而去第十五章 絕塵而去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第六十六章 見死非不救 全義惟捨生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二十一章 九疑雲又現 魂兮歸來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風中暴客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第四十九章 生難偕白首 死願共連理第四章 雪海雙兇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驚第四十章 人生不滿百 而懷千古憂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長相絕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第四十一章 韶意惟寄三兩語 郎情盡在不言中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六十八章 血肉橫飛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動 詭測數語情海濤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第四章 雪海雙兇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無益 示免惆悵是清狂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無益 示免惆悵是清狂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第六十八章 血肉橫飛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風中暴客第五十五章 別有離奇事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六十八章 血肉橫飛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處情無限 愛至切時愛萬能第四十五章 不到黃河不死心第四十四章 拳擊山河動 掌震鬼神驚第六十五章 夢斷今宵孤舟遠 愁重江干新月明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第六十四章 絕室經唱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無益 示免惆悵是清狂第三章 江湖風濤第九章 幽靈谷羣豪陳屍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陣第八章 初運神抓懲兇魔第六十八章 血肉橫飛第一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第五十章 雪地困龍男 豈容相輕侮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滿 青史幾番春夢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二十四章 俠士情深 遠洋訪天龍舊事第四十章 人生不滿百 而懷千古憂第十五章 絕塵而去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動 詭測數語情海濤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風中暴客第六十八章 血肉橫飛第四章 雪海雙兇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第七十二章 含笑指秋山 郎情萬千第六十七章 有情僧是有情郎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六十一章 神功發生死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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