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江湖風濤

一日辰光,有時覺得分外悠長緩慢;兩年的時日,有時卻會覺得似在彈指間溜過!

銀蟾狡潔,又是中秋,但時隔“三絕先生”公冶拙所辦的“丹桂飄香賞月大會”,卻已有整整兩年!

這兩年以內,波譎雲詭,瞬息千變的江湖風濤,自然已不知翻涌起多少泡沫,最爲武林中人津津樂道的事故,大略說來,不外以下數件。“塞北雙龍”南遊東土,兩條“金絲龍舌劍”,橫掃太湖八寨。雙龍之首,“藍龍”龍振天,竟然被“太湖八寨”中的千餘水上健兒,擁爲太湖之首,永遠落腳江南,“雙龍”頭上的“塞外”二字,從此就變得有名無實了。而雙龍中的“玉龍”龍倚天,卻遇着了一段天作奇緣,在黃山南麓,與“滇南一風”冷翠比劍手合,不分勝負,竟比得情投意合,結成連理,爲當今武林之內,平添一段韻事佳話!

昔年名震江湖的俠盜“鐵扇賽諸葛”鬍子五,歸隱多年以後,據聞又已重返江湖,但行蹤詭異,兩年來竟不知走向何處!“天香三寶”,亦都重現武林,但得主究竟是誰,卻是人言人殊!“幽靈谷”口已封,自因谷中奇人已得傳人,傳人是誰?又引得江湖中人人注目!

“酒丐”施捕脫離“窮家幫”販依“三清教”下,但行徑不改,依然是遊戲風塵,高歌狂飲,武林中不時可以見到這位風塵異人的俠蹤,此外,“飛鷹山莊”中的無頭慘案,至今不知兇手是誰,“飛鷹”襲逸、“八臂二郎”等人的生前友好;兩年辛苦,卻仍一無端倪。

但這件事卻只不過是江湖中人,茶餘飯後的閒談資料而已,在這兩年中,最令武林中人驚奇、詫怪,始終耿耿於懷的,卻是……“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的經過如何?結果如問?武林中人雖然千方百計地打探,卻始終沒有一人能夠知道。

當時遠赴九華,參與此會的武林豪傑,人數算來共有七十餘人之多,而且其中不乏頗享盛名的一流人物。

金陵“京都鏢局”總鏢頭“恨福來遲”雷明遠,閩中大豪“閩中一劍”林法堯,洞庭“五湖龍王”蕭之羽,魯東一霸“嶗山金眼神鵰”向天飛等一流高手不算,此外成名英雄,更不知凡幾,奇怪的是這些早已成名立萬的武林高手,自從“丹桂飄香賞月大會”歸來以後,不是金盆洗手,歸隱江胡,匣是消聲匿跡,僵旗息鼓,就有幾個事業太大,一時放手不開的人物,也多半檢柬行藏,少在江湖行動!

這還不算奇怪,最怪的是,這些人歸來以後,竟對“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的經過結果,諱莫如深地一宇不提,縱然有人問起,他們也只是以一聲嘆息,或是一絲微笑答覆,有的甚至一提此事,便畏如蛇蠍地遠遠躲開,有些多事之人,當時未能趕到九華參與此會,忍不住心中好奇之心,事後跑到九華一看,方到山腰,便被“丹桂山莊”的弟子門人勸請留步,說是“三絕先生”公冶拙已自閉門謝客,“丹桂山莊”從此再無一人能人一步!

這種事當真是自古未有,從來少見,武林中人人驚奇,個個詫異,雖已時過境遷,此事卻仍經常掛在人們口!

至今又是中秋,萬丈清波以下,洞庭湖一碧千頃,波光水色,與天相連,倘若置身此間,當真有如人間天上,不知是真是幻!

但今日這有如人間天上般的勝境以內,卻像瀰漫着一種筆墨難描的緊張氣氛!四側蘆花蕩中,船影幢幢,人影重重,平日慣有的漁歌高唱,此刻一概不聞,但見四下水面靜寂如死,只是不時吹過的晚風,攪碎滿湖的星光月色!

突地一聲矣乃,岸邊蕩來一艘小小漁舟,一個蓑衣籤帽的漁人,背船而坐,緩緩搖槽,雖在這滿籠清輝的月夜中,仍然不辨面貌。

船首卻負手卓立着一個劍後星目、風神諷爽、極其瀟灑出衆的青衫少年,目光四盼,意甚悠閒,口中曼聲吟哦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閥,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煙波萬傾的洞庭湖上,今夜不但只有這一艘遊船,而且也只有一人有此雅興,哪知他將這首家傳戶涌、幾乎人人耳熟能詳的千古絕唱“水調歌頭”吟至一半,右側蘆葦之內,突地水箭一般駛出一條烏篷湖船!

青衫少年星目轉處,吟聲一頓,那烏篷湖船已在水花飛激中駛近前來,船首並肩站兩個黑衣勁裝的彪形大漢,濃眉大眼,滿面水鏽,一望而知是出沒湖面的水上豪客。

兩船相隔,尚有十數丈時,育衫少年目光微辨,便已望清來人,劍後一軒,回過頭去,竟然仍自曼聲吟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很,何事偏向此時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古難全,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嬸娟!”

吟聲清朗,丰神如玉,再視着這滿湖秋水,一點君山,令人望來,有如圖畫。

但那兩個黑衣勁裝大漢,濃眉軒處,已甚不耐,勉強等到他將這東坡名詞唸完,右側那身量尤高,神情尤暴的大漢,已自喝道:“此處非你吟詩之處,朋友,你還是快回家休息吧!”

青衫少年負手遙望明月,卻連望也不望此人一眼,黑衣大漢雙目一張,怒喝道:“朋友,你可聽得懂人話!”

育衫少年劍眉微揚,緩緩轉過頭來,冷冷道:“你是在對誰說話?”

黑衣大漢手掌一緊腰畔斜插的“分水峨嵋鋼刺”,大怒喝道:“不是說給你聽,難道是說給”

他身側那環目大漢,行事似乎較爲慎重,見這黃衫少年雖作文士之裝束,看來文質彬彬,但神色之間,卻自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華之慨,遂悄悄一拉黑衣漢子衣襟,接口道:“今夜良辰佳節,朋友理應去尋歡作樂,何苦到這裡來意些無謂煩惱,依兄弟良言相勸,朋友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青衫少年衣袖一揮,回首道:“既然如此,我們就此盪開些好了!”

哪知環目大漢卻立刻接口喝道:“那邊更去不得,朋友怎地不聽我良言相勸,真要”

他下面的“自討難看”四字尚未說出,青衫少年已自饒然迴轉頭來,目中神光凜然地朗聲說道:“八百里洞庭,居然禁人遊舟,這倒是我聽所未聽,聞所未聞之事,我倒要請教閣下一句,這倒是爲的什麼?”

環目大漢濃眉一皺,方待答話,黑衣漢子卻巳失聲驚道:“方老二,你只管和這廝廢話,你看是誰來了,亂放閒人人湖,這罪名我可擔當不起!”

話聲未了,已有兩道強烈的孔明燈光,筆直照來,隨着燈光,一艘三桅大船,無聲無息地破浪駛近!烏篷船上的兩個黑衣大漢,立刻噤若寒蟬地垂下頭去,像是對這艘大船之上的人,極其畏懼!

燈光連閃二閃,三桅大船已自駛至近前,青衫少年劍眉微皺,舉目望去,月光之下,只見這艘三桅大船,竟然通體漆做粉紅,就連檣帆槳櫓,亦是粉紅顏色,這已是極其少見的異事,更怪的是,這艘粉紅大船之上的擁槳使舵之人,竟一色都是身穿粉紅衣裳的妙齡少女,船首造的還特別寬闊,甲板當中,一張覆以粉紅軟緞的紫檀木椅上,卻端坐着一個星陣流波、門鬢高挽、春山爲眉、瓊鼻貝肯,亦自穿着一襲非絲非絹、看似一片輕紗般的粉紅衣衫的絕色少女!

船是粉紅,人是粉紅,再被艙門外所懸的八隻粉紅宮燈中的粉紅燈光一映,使得這一船人物,看來竟像是銀河仙女!

黑衣大漢一見這絕色少女,神情越發惶恐,垂首恭身道:“二妨娘您好?”

船上少女冷冷“嗯”了一聲,一雙秋波,卻閃電般向那青衫少年一轉,轉首道:“此人是誰?難道你們沒有將今夜禁湖之命告訴他麼?”

黑衣大漢搶着道:“小的怎會沒有告訴他,只是他說八百里洞庭,人人可以來得,反將小的們罵了一頓,小的們若不是常常將二姑娘不準隨便出手的教訓記在心裡,早就要給他一些顏色看了!但我們沒有如此做。”

絕色少女冷“哼”一聲,秋波再次轉到那青衫少年身上,只見他仍然負手而立,不但毫無驚慌之態,而且神色從容已極,只是用一雙灼灼有光的星目,凝視在這絕色少女身上!

這絕色少女有生以來,從未有人敢向她這般劉幀平視,此刻秋波一轉,竟然避開一雙閃電般的目光,沉聲道:“你是誰?到此來做什麼?”

青衫少年微微一笑,緩緩道:“八月中秋,泛舟洞庭,除了賞月之外,難道還能作別的事麼?”

絕色少女柳眉輕顰,目光似已泛出怒意,但突又輕嘆一聲,似是自己在對自己勸解,又似對那青衫少年說道:“八百里洞庭,本來人人可遊,但今天有些不同,你不知道,自也怪不得你!”

青衫少年滿面雖已泛出笑意,但眉間鋒銳之氣,絲毫未減地問道:“有何不同之處?在下願聞其詳!”

絕色少女緩緩搖首道:“你不是江湖人,縱然說出,只怕你也不會知道。”

語聲激頓,輕瞟少年一眼,又接道:“今夜普天之下的水上英雄,都在洞庭集會,我們今夜禁人遊湖,倒不是強梁霸道,只是怕刀槍無眼,誤傷遊客而已!”

她口中雖說不說,但終究還是說了出來,那兩個黑衣大漢對望一眼,似乎在奇怪一向冷若冰霜的“二姑娘”.今日怎會變了常態。

只見那青衫少年仍然神態瀟灑,氣度從容,似笑非笑地緩緩說道:“刀槍無眼,誤傷遊客,那是遊客自身有欠小心,怨不得別人,在下雖一介書生,但卻最仰慕江湖遊俠之士!”

絕色少女微微一笑,伸手輕輕一掠鬢間亂髮,只聽青衫少年又道:“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姑娘是否答應?”

絕色少女放下玉掌,微笑道:“你想看熱鬧,是麼?”

青衫少年含笑道:“姑娘當真是小可的不錯,在下久慕遊俠之名,從未見過遊俠之面,姑娘如肯俯允,讓在下一觀今日羣雄聚會,實在感激不盡。”

絕色少女緩緩站了起來,在甲板上緩緩定了半圈,輕輕道:“你如要看熱鬧,只要不聲不響地靜坐一旁,其實也沒有什麼關係。”突地停下腳步,伸手一掠雲鬢,轉身又走了兩步,回首輕嘆道:“其實是真的沒有什麼關係!”

黑衣大漢又自對望一眼,忍住心中的驚詫之情,問青衫少年叱道:“二姑娘已答應了你的要求,還不快快謝恩!”

青衫少年面帶微笑地負手而立,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黑衣大漢的叱聲一樣,目光緩緩自絕色少女身上移開,回首向那蓑衣漁夫笑語道:“我等今日眼福不淺,好生搖櫓,隨着這位姑娘的大船而行,去開開眼界!”

黑衣大漢黝黑的面膛泛起一陣紫紅之色,雖有滿腔氣惱,卻又不敢發作,偷偷望了猶自嬌娜立在船首的絕色少女一眼,卻見她衣抉飄飄,秀髮輕拂,面容上哪有半分怒意?

她平日不但冷若冰霜,脾氣最是暴躁,便是她嫡親兄長,總領洞庭羣豪的水上大豪“五湖龍王”蕭之羽,亦不敢稍拂其意,黑衣大漢見到她今日性情竟似突地變得十分溫柔,心中又驚又奇,呆呆地愕了半晌,垂手躬身道:“二姑娘如無吩咐,小的們就回到卡中去了!”

絕色少女一雙秋波若有所思地凝視水色波光,輕輕揮手,算做回答,那黑衣大漢已自躬身一禮,轉船而回,眨眼之間,便又駛入那片蘆花蕩中,絕色少女凝思半晌,突又輕輕說道:“你若想看熱鬧,還是到我這艘船上來看的好。”

兩船相隔並不甚近,她語聲卻說的極其輕微,像是本來不願說出此話,卻又忍不住說了出來似的,青衫少年含笑說道:“既蒙寵召,敢不從命!”

矣乃一聲,漁舟搖至大船之側,一排立在艙前的四個妙齡少女,面帶輕笑地放下一道繩梯,八道目光,卻眨也不眨地望在他身上,只見他緩緩爬上繩梯,既不驚惶,但身手也不特別矯健,那絕色少女卻滿懷關切地凝注着他,只等他登上甲板,微拂衣袖,方似放心地嫣然一笑,並招手命人取來一方粉紅錦墩,放在自己椅邊,含笑說道:“切勿多言,更莫妄動,你只要好好坐在這裡,我一定負責你的安全。”

青杉少年微微一笑,緩緩坐下,大船後一陣燕語鶯聲,便已轉首破浪而行!

船行半晌,湖面上仍然靜寂無聲,突地一陣號角齊鳴,響徹雲霄,孔明燈光連閃數閃,湖面又歸寂靜!

青衫少年劍盾激揚,似待說話,剎那之間,湖面之上突地亮如白晝,數十道孔明燈光,筆直向天射起,在碧空中織成一道光幕。

接着又是一陣號角齊鳴,東、南、西、北四面,各自駛來一排一桅大船,東邊一排,船有七艘,當中一艘的主桅之上,一面金黃錦旗,隨風招展,上寫:“洞庭蕭”三字!

西邊一排大船,亦有七艘,七艘大船,港引白帆,俱都繪有一條張牙舞爪、天矯生動的藍色飛龍!武林中人一見便知是“太湖八寨”的總舵主“藍龍”龍振天之特殊標誌!

南面一排大船,船隻較多,標誌不一,有的帆上繪着一具談墨骷髏,有的桅上掛有數條七色彩帶,有的甚至一無標誌。

北面一排五艘大船,卻顯得甚是特別,原來這排大船,船艙俱已拆去,鋪上白楊木板,五船之間,各以兒臂粗細的目大鐵鏈,縛在一起,十六個黑衣大漢,垂首肅立,分站四角!

四排大船,乘風破浪,直往湖心駛來,絕色少女柳眉微揚,長身而立,微一揮手,這艘粉紅大船,便緩緩向東面那排大船靠去,那隻漁舟,也隨風從容地跟在船後,只見四排大船,越駛越近,轉瞬會合一處,首尾相連,連成一片四方船陣!

突地又是一陣響徹雲霄的號角吹起!

東、南、西、北四面大船的船艙之中,各自緩步走出一羣人來,在船首早已備好的紫檀木椅之上落座。

此刻孔明燈光雖已熄去,但四面大船上卻各亮起數百隻燈籠火把,將這一片湖面,照得亮如白晝,各各俱能將對方船上人物,看得清清楚楚!只見東面主船船首的一張黃金交椅上,端坐一位錦袍玉面、額下略有徽髯、雙目神光閃閃、看來不怒自威、神態極其威嚴莊重的中年豪客,身後雁翅般垂手肅立着兩排高矮不一,體態各殊的勁裝大漢,此人自然便是總領洞庭水上羣豪的“五湖龍王”蕭之羽!

西面主船之上,船首端坐一個全身藍色軟甲、劍眉朗目,驟然望去,十分英俊的少年,此外六船船首,亦端坐六個老少不一的水上豪雄,至於南面大船之上,人物更見雜亂,但卻都默然,毫無聲響,屏息而坐,一時之間,諾大的湖面之上,但聽呼吸相聞,除此而外,竟然別無聲息!

青衫少年端坐錦墩之上,對此等驚人的聲勢,既不十分驚奇惶恐,亦無半分畏怯之態,只是微傲含笑地靜坐而觀,突聽第四聲號角響起,東面一排船後,萬點煙火,沖天而起,一時之間,俱聞“劈拍”之聲,不絕於耳,滿天銀花火樹,與銀贍清輝相映,星星點點落人一碧萬里的湖光水色之中。

絕色少女媚然一笑,緩緩回過頭來,輕輕說道:“普天之下的水上英雄,此刻已全聚於此處,昨夜你有沒有想到,今夜會在這種地方,看到這種情形、這些人物?”

青衫少年微笑搖頭,默然半晌,突地嘆息一聲,似是無限感慨地說道:“人生際遇變幻無常,有許多事,的確不是人類智力所能預料!”

絕色少女秋波一轉道:“聽你這番說話,像已經過了許多事似的?”

青衫少年目光遙視那點最後落於湖中的火星,微喟又道:“人生如此複雜,生命偏又這般短促,極我有生之年,所經之事,比起宇宙萬物的生機變化,又能算做什麼?”

絕色少女秋波凝注半晌,突地垂首道:“你……你……你……”

她一連說了三個“你”字,下文還未說出,語聲竟已候然而泣,只聽湖面上突地響起一陣中氣極足、音節鏘然的語聲,一字一句極其清晰地說道:“各位遠道而來,在下未能得盡地主之誼。心中實覺慚愧,但在下亦不願以無謂謙虛客套,浪費如此明月良夕中的太好辰光,所幸你我俱是武林中人,也不會在乎這些世俗虛僞禮節,還是乘着這大好月色,按照我等所商辦法,將我等水上討取生活之人數百年來都未能解決之事,快些解決爲是!”

話聲方了,四面立刻響起了一陣轟然喝彩之聲,青衫少年劍眉微皺,忍不佳沉聲問道:

“此人是誰?他所說數百年俱未能解決之事,究竟是什麼?”

絕色少女輕笑說道:“他便是江湖中人稱‘五湖龍王’的蕭之羽,也就是家兄。”

青衫少年“哦”了一聲,只見這錦袍冠帶的“五湖龍王”蕭之羽又自說道:“數百年來,水上英雄的勢力,總不及陸道豪傑。此乃我等無可諱言之事,這原因大半是因爲我等水道中人,勢力太過分散,有時甚至自相排擠,是以在下才想到,若是你我能團結一致,由一人總領指揮,如遇外侮,一致相抗,便不致發生有如上次‘鄱陽之變’一類的不幸之事。”

青衫少年忍不住又自輕聲問道:“什麼叫做‘鄱陽之變’?”

絕色少女秋波中光芒微閃,似乎在奇怪這少年文土,怎會對武林中事,發生如此興趣,但口中卻仍輕輕答道:“昔年武林大會,本定下陸道中人,上線開爬,不得侵入水路範圍,但年前江西白馬山‘白馬七雄’,卻將一幫紅貨客商,一直追至鄱陽湖,等到鄱陽湖上的水道朋友,要向這幫客商下手,‘白馬七雄’,竟幫助他們,將鄱陽十二舵的水道朋友,一齊打退,說是保證行旅,哪知等到這幫客商一到岸上。‘白馬七雄’立刻又向他們下手,不但劫財,而且傷人,‘鄱陽十二舵’大怒之下前往理論,哪知‘白馬六雄’反而全然不理武林規範,而且連下毒手,將‘鄱陽十二舵’,傷了八個,並強詞奪理,說是自己這般做法,絲毫沒有不對之處。”

她在清湖羣豪的轟然喝彩中,一口氣說到這裡,語聲候頓,媚然笑道:“無論做什麼事,都該有規矩,盜亦應該有道,你說是麼?”

青衫少年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卻聽“五湖龍王”一候彩聲靜寂,便又接着道:“在下雖然作此提議,但在下卻絲毫沒有脣妄之心,是以將各位請到這裡來,你我既然全是刀頭舔血、槍尖剔牙的人物,遇上這等重大之事,除了也以武功強弱解決以外,實無他途!”

這一次羣豪喝彩,更是聲震雲雷,彩聲過後,卓立船頭的“五湖龍王”簫之羽,微微一笑,又自朗聲說道:“今日來到此間的,除了‘太湖八寨’的龍總舵主之外,還有‘洪澤湖’的公孫寨主、‘高郵湖’的易大舵主、‘黃河三套’的‘五行幫主’,可惜長江幫早已星散,但今日之會,仍可說是羣雄畢至,天下水路英豪,齊集於此了,是以任何事今日已可定奪,但我等人數這般衆多,要想公平較技,實在不易,只有先隨便遣人應戰,勝者爲強,最勝者便爲天下水道總舵主!”

語聲微頓,不等喝彩聲起,便又接道:“但爲避免消耗實力以及對人數較少的幫派不公起見,任何人勝得一陣,便爲那人所屬幫派,記上一分,而且每幫最多隻能派出五人,哪幫先滿十分,便爲最勝,換而言之,便可總領天下水上英雄,若有抗命之人,其他幫派,亦得全體加以制裁。”

一陣歷久不絕的彩聲過後,“五湖龍王”面上首度現出一絲笑容,接着又道:“這些事大家早已商量定奪,但在下唯恐尚有人不盡明瞭,是以再說一遍,繁文已了,便請各位到在下情地準備的水上擂臺之上,一顯身手!”

長抽一拂,又是一陣煙花,自船後射起,並有六艘快艇,分由七個精悍的赤着上身的彪形大漢,自船後搖出,雙漿翻飛,但卻不濺一絲水花。

這六艘快艇,分爲三撥,依次變四列大船圍成的湖面之內,緩緩划動,突地南面那一艘桅上飛揚五色彩帶的大船船首,站起個面如黃蠟,但雙目神光卻極其充沛的顧長漢子,四下抱拳揖,朗聲道:“有先拋之磚,方能引玉,是呆笨之鳥,纔會先飛,今日之會,金欽自知技淺藝薄,是以先來獻醜,還望高明賜教。”“刷”地掠上一艘快艇,艇上擁槳大漢,雙槳連劃,搖至北面鐵鏈連成的大船前,“太湖八寨”中立刻也聲不響地躍下一人,乘船掠上“水上擂臺”,羅圈一揖,口中嘶聲說道:“江得仁先來獻五。”

面向金欽微一抱拳,突地手腕一反,掌中已多了一條銀光閃閃的“鏈子銀槍”,隨手一抖,迎風伸得筆直,金欽卻從背後撤下一對判官筆,口中方自說道:“但望兄臺手下留情!”

眼前銀光一閃,“鏈子銀槍”槍尖已自筆直向他前胸跳來,金欽擰身、退步,反腕一招“連消帶打”,眨眼之間,兩人便已打作一處。

這兩件兵刃一長一短,一軟一硬,長的佔“強”,短的取“險”,十數照面過後,乍眼看來“鏈子銀槍”招式雖仍有如狂風怒飄,但卻已被金欽閃身而近,絕色少女輕輕一笑,轉首道:“這一陣看來是‘黃河三套五行幫’的‘金鯉’金欽贏定了。”

語聲方落,只聽金欽一聲低叱,以筆一分、一絞、一揚,一道銀光,沖天而上,“撲通”一聲落入湖水之內,“太湖八寨”中的江得仁掌中兵刃,已被他絞落水中。

“金鯉”金欽雙掌一併,陰把“判官雙筆”隱於肘後,抱拳道:“江兄承讓了!”

江得仁呆了一呆,轉身掠下小船,青衫少年面帶微笑地沉聲讚道:“姑娘見識果然高人一等,料事如神!”

絕色少女伸手一掠被夜風拂亂的鬃間如雲秀髮,嫣然笑道:“你若稍會武功,你也看得出來的,這又算得了什麼?”

青衫少年含笑轉目望去,只見一艘桅上懸有綵帶飛揚的三桅大船支桅之上,已自升起一面小小紅旗。

月漸西移!

洞庭湖心,時而劍氣騰霄,時而拳風徽蕩,時麗水花翻涌

羣集於此、並爭盟主之座的水道英雄,已在那獨出心裁、從來未有的“水上擂臺”之上,較過十四陣,除了“洪澤”大豪公孫勝,以及“高郵”舵主易飛,各憑水上的絕技,分勝一陣以外,那十二面紅旗,竟極爲均勻地分懸“洞庭”,“太湖”,以及“黃河三套”的三艘主船高桅之上!

環顧當今水路羣豪,“洞庭”、“太湖”兩幫,本已穩穩分操牛耳,但黃河“五行幫”

卻也毫不遜色地贏得四面紅旗,卻是大出衆人意料以外之事!

但這三幫看來雖是平分秋色,其實卻是洞庭湖衆稍佔優勢,因“五湖龍王”僅只派出兩人,便已贏得了四陣!“高郵”、“洪澤”兩幫,自知實力非是旁人之敵,早已棄卻爭勝之心,靜坐旁觀,“黃河五行”來時雖然雄心勃勃,但此刻幫中高手,已損四人,尤其武功最高的“金鯉”金欽,亦已敗在“太湖八寨”中“紫霄寨主”樑啓一手下,是以此刻正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看來亦將前功盡棄!

是以今日盟主之爭,已只不過是“洞庭”、“太湖”兩家天下。

此刻太湖“青靈寨主”,方將洞庭連勝三陣的“海底撈月”葉亭,以一招“龍翔風舞”

擊下擂臺!但“五湖龍王”蕭之羽,卻仍聲色不動地端坐如故,似乎早有成竹在胸又似乎根本末將勝負放在心上!

又是三陣過後,“洞庭”、“太湖”,竟仍是互不遜色地不分勝負,蕭之羽神色不變,龍倚天眉目之間,卻已現出焦急之色,但見“五湖龍王”門下首座弟子、“小龍神”古北書一掀風氅,候然縱身,腳尖微點第一艘快艇船首,立又藉勢而起,左足在第二艘快艇之上又自輕輕一點,右足虛空踢出,“哩”地三個起落,竟施展武林罕睹的輕功絕技“寒蟬曳校”,以湖面的四艘快艇爲著力落足之處,掠至“水上擂臺”之上!立即氣走神鬧,不了不八地凝神卓立,就只這一手身法妙到毫顛、姿態極盡瀟灑的輕功絕技,便已將四下羣豪一齊震位!呆了一呆,方自轟然喝起彩來,而“太湖八寨”中武功最高的“白雪寨主”張明卻被這奪人先聲所震!氣勢先已弱了三分,幾乎想來個虎頭蛇尾,不戰而退!

這一陣自是氣弱者敗,本出數合,“小龍神”便已佔儘先機,極其從容瀟灑地便在第二十招上,以一式“石破天驚”夾以“龍尾揮風”的“拳掌雙攻”,將張明劈落湖水之內。

這一陣勝負定後,本已微露焦急之態的“藍龍”龍振天便再也沉不住氣,霍然長身而起,隔着一段湖面,便已朗聲說道:“古少俠絕技果然驚人,龍振天先來領教領教古少俠的暗器功夫。”

說聲未了,顧長的身形,便有如一隻藍翎長箭,沖天而起,雙掌微揚。“小龍神”古北書雖然遠隔在十丈開外,但聽這近來在江湖中以硬手著名的人物,既然已說出要領教自己的暗器功夫,此刻必定有極其霸道的暗器射出,於是身形略帶驚惺地向旁一閃,哪知龍振天雙掌揚處,是空空無物。

龍振天一掠沖天,凡達三丈,但身軀凌空,仍挺得筆直,微一停頓以後,突地變得頭下腳上地斜斜衝下,眼看已將衝入水中,突又凌空一個翻身,腳尖恰好找着一艘快艇,艇上操漿之人,猛覺一股大力襲來,快艇竟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數丈,而“藍龍”龍振天卻已飄落至“水上擂臺”之上。

這一手輕功的曼妙驚人,又何止比方纔“小龍神”的“寒蟬曳枝”高明百倍,一陣彩聲過後,龍振天卻負手朗聲笑道:“古少俠功夫雖佳,臨事卻欠鎮靜,試想龍某方纔縱然發出暗器,但世間又有何種暗器能相隔十大傷人,暗器功夫,首在目力,龍某方纔所說要領教古少快的暗器功夫,亦是此意。”。

這一番聽來輕描淡寫,其實卻是諷刺入骨的言語,直說得古北書面頰發紅,作聲不得。

默然半晌,突抱拳道:“弟子不必和前輩再切磋功夫,就單隻這口舌之能。已比前輩差得太遠,弟子自認不是前輩敵手,是以甘拜下風。”

長身一揖,轉首掠下快艇,居然就要認輸而去,這不但大出龍振天意料之外,竟看得四下羣豪莫測高深地紛紛議論。

有的自然會暗中盤算古北書懦弱無能,不戰而降,但大半久走江湖的武林豪傑,卻不禁挑起拇指,大力贊他這一手露得聰明已極,不但讓龍振天贏得毫不光彩,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但“藍龍”龍振天走南闖北,既能統率太湖羣豪,豈是簡單人物,微微一愕以後,突地仰天長笑起來,大笑着道:“古少俠目力鎮靜雖然較差,但就憑這份聰明機警,龍某斷言將來必非池中之物,年青人若都有古少快這份聰明,不知要少吃多少苦頭廣“五湖龍王”蕭之羽劍眉微剔,正待長身答話。哪知船側不遠處竟傳來一陣咯咯的嬌笑,蕭之羽轉目望去,卻見池那雖因自小嬌縱,是以略嫌孤傲,但聰明委實超人一等的妹妹嬌笑着道:“龍蛇主當真口若懸河,若是武林中人,都有龍舵主這殷口舌功夫,只怕世上再也沒有一個願意去苦心學武的了。”

不但立刻還以顏色地反脣相譏,而且語意之尖刻,更在龍振天之上。

龍振天劍眉一軒,目光閃電般掠到她身上,只見漫天清輝以及亮如白晝的燈光映影之下,一個滿身粉紅衣裳的絕色少女,正自面向自己含笑凝睇。不禁將胸中怒火,十中化去八九,但一時之間,卻仍不知該如何回答人家的話。

絕色少女一笑又道:“舵主若論口舌功力,我也自嘆不如。但龍陸主如有心比比功夫,我倒願意奉陪,只不過不知道鴕它是否肯賞光?”

以“太湖八寨”的總舵主之尊,和一個鋼人女子動力相牛,自然是勝之不武,敗之蒙辱,這番話說得尤振天更加不知如何答覆。

絕色少女輕輕一笑,緩緩走到船頭,口中仍慢條廝理地嬌笑着道:“龍舵主若是不願和我一比真實功夫,我自也不便勉強,因爲我既不算水道上人物,更沒有龍舵主那麼伶牙俐齒。”

她自己口齒犀利得已是令人難以作答,郵反而說別人“伶牙俐齒”,青衫少年聽在耳裡,不覺忘形一笑。

笑聲雖然輕微,但卻已足夠使龍振天將難於發泄的滿腔羞慚和怒氣,轉移到他身上,他目中幾乎噴出火來地厲聲叱道:“你笑的什麼?”

青衫少年仔細望了他眼,隨即轉動目光,就似望他一眼,都覺得甚爲不值似的,絕色少女“噗哧”一笑地說道:“難道人家連笑都不能笑麼?”

龍振天不但武功高,平日索以口才便捷自負,但此刻與這絕色少女對話,卻似每講一句,都要經過一番思索。

滿湖羣豪,數百道目光,都凝注在他們身上,要知道此刻大會雖然已近尾聲,但卻是最懾人心絃的緊張之時。是以此刻無論有何舉動,都當真可說是人人關心,個個注目。

木然半晌,龍振天方自十分勉強地仰天大笑起來,一面口中說道:“在下問的是他,姑娘是他什麼人,怎地竟代他說起話來?”

絕色少女秋波一轉,笑道:“我在對你說話,他與你何關,你怎地會找他說起話來。”

青衫少年目光仰視天上明月,似乎他們所說的話,根本與自己毫無關係似的。

一時之間,龍振天面上陣青陣白,幾乎已被氣得渾身顫抖地有口難言,卻又不便當着滿湖的羣豪發作。

哪知就在他心中空有滿腔怒火,卻自發作不得,極其尷尬的情況下,羣豪之間突然發出一陣驚訝的**之聲,引得大家一齊轉目望去,卻見遠處湖中,如飛駛來一艘大船,烏桅白帆,白帆之上,卻寫着斗大三個黑字:“雪海杜”!

月光之下,不但這三個斗大黑宇,極其清晰,就連船首卓立的一個身材高瘦如竹、長髮披肩、頂束銀箍,打扮得極其詭異的白衣人影,也依稀可見。

船方駛近,這白衣怪客已自桀桀怪笑地戟指蕭之羽說道:“蕭舵主你聚會羣雄,共選水道盟主,怎地偏偏忘了區區在下?”

話聲方落,枯瘦的身軀,竟自有如一截寒竹般筆直掠起,雙腿躍、一縱,但見白衫飄飄,長髮飄動,便已落在“水上擂臺”之上。

這白衫怪客不但裝束詭異,面容更是生得無法描模的醜怪難言,高顴削腮,鷹鼻魚口,偏偏來語先笑,笑聲更是令人聽得毛骨悚然。

羣豪雖都久闖江湖,但卻十之八九,都不知此人來歷,只有那青衫少年一眼瞥見白帆上的:“雪海杖”三字時,目光似有光輝閃過。“藍龍”龍振天正自一腹怒氣,無處發泄,軒眉怒喝道:“今日請的英雄豪傑,朋友是何身份,如此闖來,難道將我等全沒有放在眼中麼?”

白衫怪客桀桀一陣怪笑,上下打量了龍振天兩眼,陰側側地說道:“如此說來,在下不算英雄豪傑,是以根本不該參與此會了。”

龍振天少年揚名,本就有幾分狂傲之氣,再加上此時心情本就極其惡劣,那還耐得這白衫怪客如此輕蔑的說話態度,冷冷道:“在下自入江湖以來,的確還未曾聽說水道英雄中有閣下;寶麼一號人物。

白衫怪客仍自桀桀怪笑不絕,亦看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怒。雙眉斜揚,雙肩一聳,桀桀笑道:“在下雖然算不得英雄豪傑,但此刻已經來了,閣下又當如何?”

龍振天目光一凜,厲噸道:“來了就請你回去。”

話完掌到,右手食、中二指,並指如劍,疾點向白衫怪客前胸“乳泉穴”。

這一招看來平平無奇,其實意在掌先,含蘊不盡,一招之後,正不知藏有多少厲害後着,無論對方是招是架,立時便可轉勢變化。

哪知白衫怪客笑聲不斷,全身亦似一無戒備,並絲毫沒有閃避之意,只等龍振天一雙鐵指,已堪堪點到他胸前乳下,枯瘦如柴的胸膛,方自向後微微一縮,龍振天的一雙鐵指,不但部位巴只差寸許地夠不上,而且前爲已盡,新力末生,連變化都不可能。

此刻只要這白衫怪客一加還手,便可製得先機,龍振天大驚,仰身“金鯉倒穿波”,刷地向後掠去一丈,心卻已被嚇得砰砰直跳。

哪知這白衫怪客竟仍桀桀怪笑地負手而立,絲毫沒有還擊之意,口中並極其輕視地說道:“孺子無知,雖然言語無狀,我也該暫且先讓一招,免得武林同道說我以強凌弱,以大壓小。”人高志做的龍振天怎能受得住這般譏嘲笑罵,大喝一聲:“大膽狂徒,與本舵主納命來!”

喝聲之中,身形頓起,右手化指爲掌,斜肩帶背,一掌劈下,掌風虎虎,掌勢威猛,哪知掌到中途,突地化直劈爲拉切,“萬里它帆”竟變做“橫江鐵索”,左掌本自才動,此刻卻斜斜一掌,當頭向這白衫怪客的肩頸之間劈下。

這一招兩式,當真是變幻莫測,快如閃電,要知以“塞北雙龍”成名之速,倔起之快,豈有幸致之理,方纔若非太以大意,也不致那般狼狽。

哪知白衫怪窖仍然輕輕化開,口中並極盡挖苦之能事,說道:“這一招還真有幾分路數,但掌未發,氣已浮,如此臨敵,豈有制勝之理,我看你還是好好再回去學上兩年纔是。”

衆人雖然對這白衫怪客的來歷奇怪,舉動不滿,但見到方纔還自憑着口舌制勝一陣的龍振天,此刻竟被人刻薄挖苦得怒發如狂.心中又不禁覺得有些可笑。絕色少女迴轉秋波,方待向身側的青衫少年說話。

哪知秋波望處,見他玉面之上,神色巳不似方纔安詳,而且劍眉徽皺,似正深思,進也不便打攪,依舊回首去看擂臺上的大戰。

哪知就在她這目光微轉之間,臺上情勢,巴自大變。

月光之下,但見白衫人影,滿臺遊走,竟將龍振天的藍影,因在當中,連招式都無法如意施展。“藍龍”龍振天,不到三十招,便被對方困住。雖然因他已被那白衫怪客激得怒火如狂。心情暴躁,心不定。神不靜、氣不穩,正是犯了武林交手過招時大忌中的大忌。

但這白衫怪客武功之高,身法之奇,招式之怪,卻仍令四下羣豪聳然動容,相顧失色,就連“五湖龍王”蕭之羽方纔中存私心,想教龍振天在天下水道英豪前丟人現眼,但此刻卻已不禁暗中盼望龍振天能反敗爲勝,脫困而出。

他心中雖作此想,但情勢豈能如他之意,武林高手過招,一失先機,便是敗象,何況龍振天的武功無論內力、招式,俱稍遜這白衫怪客一籌,交手時間越長,他便越發不支,眼看已將不支落敗,但他畢竟不是庸手可比,在如此危急之中,猶能作一次最後掙扎。

突聽一聲清嘯,龍振天竟自沖天而起,雙掌一分,頭下腳上地直撲面下。

這一招“雲龍探爪”,威力之大,果自不同凡響,與武林常見的“雲龍探爪”之式,相去何止千里。哪知白衫怪客大袖微拂,身形竟如憑虛凌風一般,飄然飛躍,與凌空撲下的龍振天,正好一上一下地交錯而過,而就在兩人身軀相距不及一尺的剎那之間,龍振天突地一聲慘呼,斜飛三丈,“噗”地一聲,落入湖中,濺起滿天水花。

羣豪一聲驚呼,“太湖八寨”門下舵主,有的甩長衫,抽兵刃.有的連衣躍下湖中,但龍振天落入湖中以後.竟自始終蹤影不見。羣豪一齊大譁,但一來畏懼這白衫怪客武功委實太過高強。再來這些自幼在水上爲生的人物.與半路出家的“藍龍”龍振天,其實並無深交,是叫嚷儘管叫嚷,卻無一人真的肯掠上擂臺,與這白衫怪客動手。

只見白衫怪客飄然落下以後,桀桀怪笑又起,又自若無其事地道:“蕭舵主此次水上大會,湖、汀、河三道豪傑,棋已到齊,但苦沒有海上之人前來湊數,似乎有些美中不足,足以在下方自兼程趕來,又聽說會中將以武功高下,爭取水道盟主。在下雖五這般雄心壯志,但心癢實在難抓,如不試上一試,只怕當真要寢食難安。”

怪聲微頓,桀桀怪笑道:“高郵、洪澤、洞庭、太湖、長江、黃河的英雄,再加上我這‘雪海’來容,可說是湖海江河,各色人物一齊來盡。天上月圓,地上人聚,如果再能選出一位武功真能壓倒羣豪的人物作爲水道盟主,這倒當真是武林中一段佳話。”

他旁若無人般地放肆言笑,卻驚得四下羣豪,一齊神色大變,“五湖龍王”蕭之羽雙目一張,極其驚詫地失聲說道:“朋友大駕,來自‘雪海’,難道便是‘雪海雙兇’兩位前輩的門下麼?”

白衫怪客拊掌笑道:“不錯,不錯,蕭舵主果真好眼力,在下杜靈,家師正是‘雪海雙兇’!”

衆豪一聽此人便是“白衣無常,笑面追魂”杜靈,心中更是大驚,只聽他語聲微微一頓,接着又道:“各位既已訂下以武功高下定水道盟主究竟誰屬,而且訂下千古以來從未有過的以‘記分’來定勝負之法,在下自應一力贊成,此刻在下已勝廠一陣,還有哪位前來賜教,在下於此恭候!”

語聲落處,竟緩緩在這“水上擂臺”之上踱起了方步來,羣豪竟爲其聲威所懾,要知道海上豪傑參與“水道同盟之會”,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沒有一人,能說出辨駁之言,“五湖龍王”俯首沉思了許久,似乎在暗中比較,自己是否此人敵手!半晌方自擡起頭來,卻聽他那妹子已又嬌聲啼啼、鶯喉婉轉地說道:“雪海可算‘水路’,難道‘木魚’也可以算做‘魚’麼?不通不通,不通已極,你若想來爭這水路盟主寶座,最好還是等到‘木魚’變做‘魚’以後!”“笑面追魂”杜靈雙眼一翻,仍然怪笑道:“人道好男不和女鬥,在下部無這想法,男女俱都是人,本應一樣地位,姑娘你說是麼?”

絕色少女心智雖然玲瓏剔透,一時之間,卻也猜不出他語中真意,只得等他語聲微頓後接道:“是以姑娘若要和在下動手,自管來和在下動手,在下甚爲歡迎,但這種無知廢話還是少說爲妙。雪海’不算做‘海’,難道還能算做地麼!黃河結了冰,難道就不再算做‘河’麼?”

他一口氣說到這裡,直說得絕色少女微微一愕,四座羣豪,見這伶牙俐齒的絕色少女,如今也算遇着了敵手,而且竟是這般離奇怪異的角色,卻又不禁暗中吃驚!

哪知當場情勢,發展至此,已是瞬息千萬,就在絕色少女這一愕之間,湖面水花,突地往上一涌,湖水中竟隨之涌出一個直徑約有一丈二三、表面漆得五色斑瀾的木球!“笑面追魂”杜靈與絕色少女的對口好戲,雖然極其精彩引人,但羣豪此刻目光,卻仍不由自主地移至這五色木球之上!人人心中俱驚詫奇怪,這突由湖水中冒出來的木球,究竟有何用途?是何來歷?

這其間衆人心中自有千百種不同的想法猜測,卻再無一天能夠猜到,木球出水以後,頂上竟自掀開一蓋,球中竟突地鑽出一個發鬃蓬亂、身上亦穿五色彩衣、身材長得肥碩如豬、怪得不能再怪的怪人!

一頭鑽出木球以後,他隨即仰天吐了一口又粗又重、幾乎震得衆人耳鼓“隆隆”作響的長氣!雙手微按木蓋兩側,肥胖的身形便已離球而出,卻恰似在這五色巨球以內,又鑽出一枚五色圓球來!

這枚大球凌空一“滾”,便已落到“水上擂臺”上,“嘻嘻”一陣怪笑,張開有如鱖魚般的肥厚嘴脣,卻用尖細有如女子般的聲音說道:“誰是‘五湖龍王’?快來向我東郭勝魚道歉,否則我就一口大氣,將你們這些帆船,統統吹到北海以外!”

已將大功告成的水上大會,被那“笑面追魂”一攬,已將本自穩擁勝券的“五湖龍王”

攪得三神暴跳,七竅生煙!

哪知此刻又憑空鑽出這樣一個怪人,無頭無腦地說出這般一番怪話!蕭之羽自恃身分,雖然不肯失態,但已氣得滿面通紅地說道:“蕭之羽有何失言失禮之處,要向閣下道歉,還請閣下指教!”

那自稱東郭勝魚、腹部突起如蛙的綵衣怪人,笑嘻嘻地伸出一雙又肥又短的手掌,指着自己鼻子怪聲笑道:“你聚集羣豪,召開大會,怎地不送一份請柬給我?,我那‘井底雖無水’,難道我‘井底靈蛙’,便不是水路英雄?”

衆人看他神態舉動,本已覺得他極似青蛙,此刻聽他自報姓名,果然是蛙!而且還是“井底之蛙”!不禁又奇,又怪,又覺好笑。

但“雪海來客”之外,居然又來了個“井底中人”,理直氣壯地自稱水道英雄,卻不禁將個“五湖龍王”蕭之羽氣得有苦難言,哭笑不得,不知該如何回答纔好!心中直在着急,水上大會此刻被攪得七葷八素,等會若再鑽出個如此怪人來,只怕一切計劃,都要告吹!

哪知事情果然被他不幸猜中。他念頭尚未轉完,湖面突地又有一大一小,兩艘船隻,破浪而來,大船在前,小船在後,兩船相隔約有數十丈遙,小船來勢極緩,大船來勢卻極速,眨眼之間,便巳來到近前,船上掠下一個黃麻布衣、頭藏高冠、神態極其清奇飄逸的灰髮老者。

到得擂臺之上,便四下長身一揖,不等別人發話,便已連聲說道:“抱歉,抱歉,失禮,失禮,蕭總寨主召開‘水-k羣雄大會’,在下竟然毫不知情,一步來遲,有勞各位久候!”

哪知又走來這樣一位人物,而且亦是水道中人,衆人心中已在奇怪,卻聽他語聲一頓,又遭:“在下檀清風,久居花溪,承蒙朋友拍愛,賜我‘花溪隱俠’之號,‘俠’之一字,在下愧不敢當,英雄豪傑,在下亦自愧不如,但既吞爲‘水’上之人,是以趕來湊湊熱鬧,至於‘水道英雄盟主’之位,在下卻是從來未敢妄想的!”

言語說得極爲客氣,卻教“五湖龍王”蕭之羽更加煩惱。哪知他話未說完,那艘小船已駛近,擁槳之人,不但似乎根本不溶水上操作,而且腳步亦站立不穩,但輕功卻極高妙,輕輕一掠,便已縱上擂臺,身形連晃,哈哈笑道:“湖海江河池溪井,同屬水道,在下‘硯池醉客’,既屬水路中人,不敢不來參與這‘水上羣豪大會’,只是來遲許久,恕罪,怨罪!”

又來一位“水上”人物,但“硯池”是在何處,誰都未曾聽過,哪知道“硯池醉客”卻已不等別人發話,便已自動解釋道:“各位或許要問,‘硯池’是在何處,不瞞各位,‘硯池’便在區區在下身上”!”“硯池”居然在他身上,羣豪不禁俱是大感不解地爲之一愕,蕭之羽卻在自我寬慰地暗問自己:“湖海江河池溪井外,只怕不會再有第八種水了吧?”

羣豪一聽這“硯池醉容”自稱硯池在身上,一愕之下,“太湖八寨”之一,“紫霄寨主”樑啓一,性子暴烈,在羣豪愕然之中,大聲噸道:“身上何有硯池?若是一派胡言,莫非欺水上無人麼?”“硯池醉客”“嘻嘻”一笑,雙眼斜視,當是醉態可掏,向“井底靈蛙”東部勝魚一指,道:“這位朋友,雖然自稱井底之蛙,見識似乎比閣下略高一籌,硯池雖小,但卻是水!弱水三於。取一瓢飲,水多何用?”

說着,衣襟無風自動,“刷”地掀起,一探手間,已然自身上取出了一方竟有三寸、長達六寸的端硯來,那端硯形式極爲古樸,中心凹陷,卻儲滿了濃得發光的墨汁!“硯池醉客”在取出那方端硯之際,並非是硯池向上,卻是向下.池中墨汁,儘管流轉不定,卻沒有一滴滴下來。湖上羣豪,懼都見多識廣的人物,一見這種情形,便知道“硯池醉窖”,確然不是等閒人物,這一手玄門上乘“無極氣功”,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硯池醉客”

‘哈哈”一笑道:“硯池之中,水固然不多,但卻春來不幹,冬至不凍,任我橫掃幹軍,仍是不變,難道我算不得水路上人物?”

他這一番似瘋似癲的話,聽得人人皆是愕然!”五湖龍王”蕭之羽心中已然怒極,但是卻不露聲色,反倒縱聲高笑,道:“閣下說得妙,但今日我們互爭水道盟主,每一幫懼派五人出場,新來的幾位,只是一人,未免吃虧了些?”“硯池醉客”也是一笑,道:“只在藝勝,豈在人多!”雖是寥寥八字,但是語氣極旺,羣豪莫不聳然動容!“五湖龍王”蕭之羽城府頗深,一見杜靈、東郭勝魚、擅清溪、“硯池醉客”四人,全部在擂臺之上,心中暗付,這四人個個身懷絕技,但看來他們也未必相識,何不令他們先自相殘殺?心念轉動,已然大笑道:“好一個只在藝勝,不在人多!”語聲微頓,繼道:“適才正在比試,是雪海‘笑面追魂’杖朋友勝了‘藍龍’龍振天,請三位以到達次序,繼續動手!”“五湖龍王”

蕭之羽一出此言,衆人已知他的心意。本來,什麼雪海、花溪、井底、硯池,哪裡算得上是水路人物?

若是真叫他們當了水道盟主,是個什麼局面,簡直無法想像,因此太湖、洪澤、黃河、高郵請幫水路英豪,雖然正在各爭盟主,倒也同意蕭之羽的辦法,讓他們來的人先動手。

“五湖龍王”蕭之羽一聲長嘯,立有一人,手持紅旗,飛身而上,蕭之羽一手接過,朗聲道:“適才杖朋友已勝一場,這面紅旗,理應歸杜朋友所有!”

手臂候地向下一沉,食中二指,夾着了旗柄,突然向上一揚。“颯颯”風聲,應指而生,那面紅旗。竟被他一揚之間,化成一縷紅虹,直飛向空,在三丈高下的半空中頓了一頓,帶起一陣銳利的嘶空之聲,直向杜靈來船之上,電射而出。“噗”地一聲,正好插在那艘船的烏桅之上,白帆紅旗,相映得色彩鮮明,刺目已極!“五湖龍王”蕭之羽坐處,離那烏桅,少說也有二三十丈。但是他彈指之間,便將輕飄飄的一面紅旗,送到了桅頂!

這手上乘已極的功夫一露,滿湖之上,盡是彩聲,很久才靜了下來。“笑面追魂”杜靈揚聲一笑,道:“多謝主人所賜,在下已得一分,這位東郭先生”

手一指,便指住了自湖底泛起的“井底靈蛙”東郭勝魚,東郭勝魚身形微挫,突後退一步,發出“哈哈”兩聲怪笑,宛若蛙鳴,嚼起肥脣,聲細卻如女子,道:“請賜招!”“笑面追魂”杖靈見對方身形如此怪異,也是不敢怠慢,衣袖一束,一聲長嘯,嘯聲未畢,湖水竟起漣漪,眼看兩人將要動手,忽然遠處,又有嘯聲傳來。

其時,“笑面追魂”的嘯聲,還在半空蕩漾不絕,震得入耳鼓發響。

那嘯聲雖然從極遠之處傳來,細如遊絲,但是才一入耳,卻反比杖靈所發嘯聲,還要驚人!

杜靈將已揚起的衣袖,突然一收,向後一退,東郭勝魚也是“咯”地一聲怪叫,向後一躍,看他身形,極是緩慢,而且落在擂臺之上,還帶起“蓬”地一聲,像是絲毫不會武功的人一樣,但當他躍在半空之際,卻是載沉載浮,猶如紙紮的一樣,身法怪異之極,根本看不出是何門何派的功夫。

那嘯聲一起,“五湖龍王”蕭之羽心中又是一凜,知道又有高手趕到。

蕭之羽心中啼笑皆非,事起之初,做夢也料不到自己這個水路英雄大會,會引來這許多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怪客!

但他隨即又心中自我安慰,因爲除了湖海江河池溪井外,只怕不會再有第八種水了。

羣豪聽得嘯聲,也是心中愕然,只聽嘯聲乍起之際,若隱苦現,若斷若續,細若遊絲,但晃眼之間,便如萬馬奔騰,展布極速,只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

羣豪放眼望去,只見湖水盪漾之中,一個身披青衫、身材中等、面上籠着青紗、看不清面目的人,竟然踏水而來,湖面在他腳下,宛若爲利箭所射一般,疾分而開,而那人來到擂臺之旁,突然身子一躍,人已躍上了擂臺,看他足下,確是沒有任何物事的憑藉,的的確確,是踏水而至!

此際湖面之上,何止數百人之多,但那青衫怪客一到,卻立時寂然無聲。

他那“凌波飛步”的絕頂輕功,在場的所有人,除了聽說以外,誰也沒有見過!

如今一見,人人皆被震懾,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只見那青衫怪客仰面發出兩下笑聲。道:“可笑!可笑!”“五湖龍玉”蕭之羽身爲洞庭湖主,又是發起此次大會的人,心下雖是驚駭,卻不得不勉爲應付道:“朋友何來,有何可笑?”

那青衫怪客突然一個轉身,青紗面罩之內,射出兩道冷電,直逼“五湖龍王”蕭之羽。

“五湖龍王”蕭之羽身爲洞庭湖主。一生廁身於武林爭霸殘殺之中,什麼樣的陣仗未曾見過,是個身臨刀林劍池,也不會皺一皺眉頭的人物,但被那青衫怪客國射冷電地……掃,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冷顫。

青衫怪客目光不眨,道:“閣下想必就是此次大會的發起人!”

蕭之羽道:“朋友猜得不錯,在下蕭”

青衫怪客竟不等蕭之羽將姓名報出,便又是一陣狂笑,將蕭之羽的語聲,全都蓋了下去。

湖上羣豪,一見那青衫怪客作出如此不合江湖規矩的行動來,盡皆愕然,蕭之羽雖然剛纔曾親見來者之能,也不禁臉色一沉。

那絕色女子眼見哥哥被辱,也是秀眉微軒,臉現怒容!

但青衫怪客卻根本不給人以發聲的時間,笑聲甫畢,已然聲如鶴映,朗聲道:“我來問你,天下之水,從何而來?”

這一問,令得人人均是一呆。

蕭之羽無法回答,滿湖羣豪,也是無從答起,一時之間,靜到了極點,只有那青衫怪客的“嘿嘿”冷笑之聲,刺蕩着每一人的心靈。

靜了片刻,那絕色少女,突然站起,嬌笑一聲,慢聲道:“這位朋友問得好!但卻也易答,天下之水。不論江、河、海、湖、井、池、溪,自然都是天上雨水,集匯而成的!”

絕色少女輕輕巧巧,便將那青衫怪客的問題回答了,羣豪這才鬆了一口氣。“五湖龍王”蕭之羽也趁勢道:“舍妹所言不差,不知閣下爲何有此一問?”

青衫怪客候地縱聲長笑,道:“你們既知天下之水,皆從天上而來,爲何還要爭什麼水道盟主,奪什麼水路英雄的領袖?”

蕭之羽沉聲道:“此話怎講?”

青衫怪客道:“你身爲此會發起人,卻不請我來主持此會,就水道盟主之位,可知見識孤陋,區區正是‘天雨上人’,家居崑崙絕頂,天雨峰上,難道作不得水道英雄的盟主?”

“五湖龍王”蕭之羽再也未想到,除了江河湖海池井溪之外,還有人人皆知的第八種水

雨!

而居然還有人叫作“天雨上人”,身在天雨峰上!

他立即勉強一笑,道:“閣下既然來此,自然可以一爭盟主,但如果想不動手與衆人見一高下,只怕無此容易之事!”“天雨上人”哈哈一笑,道:“好哇!”

他此時站在那水上擂臺中心,一聲甫畢,身形便動,羣豪看來,只覺他突然不見,化爲一蓬青煙,在水上擂臺四角,疾如旋風地轉了一轉,只聽得“噗通”、“噗通”四聲響,站在擂臺四角的“笑面追魂”、“花溪隱俠”、“井底靈蛙”、“硯池醉客”四人,全已跌入水中,只剩他一人在擂臺上,負手傲立!

四人落水之後,略一沉沒,“笑面追魂”杖靈首先躍出水面。奮身一躍,便到了他趕來的那艘船上,其餘檀清風和“硯池醉窖”,也相繼爬起,到了船上,東郭勝魚身作蛙躍,仍回到了那大綵球之內,四人一言不發,立即遠離了開去!“五湖龍王”蕭之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這四人之中,旁的三人,名不見經傳,還不怎樣,那“白衣無常,笑面追魂”社靈,卻是近年來名震江湖的人物,也是一個照面,便被這自稱“天而上人”的怪客迫入水中,連怎樣落水的也未看清,如果不是親眼目睹,這種事簡直不能夠爲人所信!“天雨上人”負手傲立半晌,又“嘿嘿”冷笑幾聲,道:“照這次大會規定,勝得十場的,便可以爲水道盟主,但不知若是無人再敢下場,又該如何算法?”“五湖龍王”蕭之羽心下暗中着急,本來,他自信水路英雄之中,自己的武功,雖已是頂兒尖兒,但二妹蕭湄,卻更勝一籌,只要她一出場,水道盟主之位,便可穩穩落在洞庭身上,所以纔有侍無恐,可是眼前這個“天而上人”,不但自己勝他,毫無把握,連蕭湄能否勝他,也是難說!

心中一面想,一面斜斜地向蕭循望去。蕭湄豔比芙蓉的臉上,殺機隱現,揚聲嬌笑,道:“湖上英豪,何止數百,人人皆想爭雄,焉有就此算數之理?”“天雨上人”目射冷電,直迫蕭湄,道:“姑娘是哪一幫人物?”

蕭湄“格格”一笑,道:“我是洞庭湖的,上人可要和我動手?”“天雨上人”衣袖微拂,羣豪全都看得清楚,就在他衣袖漫不經意地微拂之際,水上擂臺的周圍,便已激起無數水柱,一時淅淅瀝瀝,像是下了一場小雨!

這種內家無上氣勁,也是隻聽人說,誰也沒有見過!“五湖龍王”蕭之羽心中暗叫一聲;“罷了,只怕今日爭雄取勝,已無可能。”“五湖龍女”蕭湄見了,芳心也自暗驚,正在緊張萬分之際,忽然聽得那青衫少年“呀”地一聲,道:“蕭姑娘,像你這樣冰肌玉骨的佳人,也要置身殺戮爭奪之中,豈不是有負上天一番苦心?”

這時候,湖面之上,雖然極是平靜,山光水色,風景佳絕,但是卻隱含殺機,人人都知道一個不好,湖水不難被染成血紅!

可是那青衫少年卻在這個時候,講出這種酸氣沖天的話來!

一時之間,人人都向他望了過來,青衫少年一雙明目,卻仍是注在蕭湄身上,蕭媚展瓢微笑,嬌豔欲滴,道:“你只管看熱鬧好了!”

青衫少年卻自繡墩之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衣衫,道:“蕭姑娘,在下下去,對那位先生說一聲,叫他不可向蕭姑娘動手,蕭妨娘意下如何?”

看他行動言語,全像是絲毫不知武林規矩的人,但蕭媚卻在他講話之際,和他目光相接觸,只覺得他雙目之中,精光內蘊,整個陣子,像是塗着一層銀輝,心中不禁一動,暗付這迂腐青年,身處這樣武林罕見的場面之中,竟然毫無驚疑之色,莫非正是身懷絕技的異人?

她“格格”清笑,道:“也好,恐怕他會聽你的話也說不定哩!”

那青衫少年的話,奇到了極點,可是蕭湄竟然答應他的請求,也可以說,奇到了極點!

“五湖龍王”蕭之羽甚至不顧身份,道:“工妹不可亂來!”

但蕭湄卻只是情笑不已,道:“哥哥,人家效毛遂自薦,自動請纓,難道我好意思拒絕麼?”

青衫少年在船上搖頭晃腦,道:“言之有理哉!言之有理哉!”

揹負雙手,竟然大踱其方步起來,衆人俱都看着他,忽然見他一步踏向舷外,一個踉蹌,便向湖中,直跌了下去!

雖然情勢嚴重,但見了這等情形,衆人也不禁鬨笑,那大船船頭到湖面,約有文餘,衆人鬨笑未畢,青衫少年已將觸及湖水,眼看要遭沒頂,但突然間,竟而一個翻身.人已站在水面上!

鬨笑之聲,突然停止,就像是剎那之間。發出笑聲的人,都突然死去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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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見過“天而上人”“凌波飛步”,羣豪已然歎爲觀止,但“無雨上人”也不過是如飛馳來,如今這青衫少年,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水面上!

雖然同是“凌波飛步”絕頂輕功,但相形之下,卻是青衫少年勝出多多!

但是這青衫少年確是侗憫儒雅,無論你具何等慧眼。都只可能當他是一個讀書公子,而無法知道他是身懷絕技的武林中人!“五湖龍女”蕭湄,是何等冰雪聰明的人,也只不過是剛纔和那青衫少年四目交投的時候,發現青杉少年眼中有一層異樣的光輝,所以纔想到他可能是武林中人,但是也想不到他一身功夫,俊成那樣!

湖水盈盈,羣豪寂然無聲,“天雨上人”兩眼如電,罩在那青衫少年身上。

青衫少年卻仍是若無其事,輕輕巧巧,向前踏出一步,高吟道“勞草連天暮,斜日明燈洲,懊恨東風,恍如春夢,匆匆又去,早知人病酒,酒更添愁!”一面高吟,一面又向前跨出了幾步,跟着來到水上擂臺邊上,身形突然拔起,恍如風拂垂柳,搖擺不定,已然站在水上擂臺邊上。

那“天雨上人”實際是武林中極其有名的一個人物,只因他此時青紗蒙面,是以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還當他真的是,“天雨上人”。

但這時候,“天而上人”心中也是大爲猶豫,自己隱居極荒,數十年苦練之功,才練成了人間罕見的“凌波飛步”絕頂輕功,只當從此天下獨步,怎知這看來二十左右的一介書生,不但也會這“凌波飛步”功夫,而且尚在自己之上!

照那青衫少年的功力來看,若沒有四五十年苦練,根本不可能達到,但他卻是如此年輕……“天雨上人”心中,立刻想起一件事:昔年“天香娘子”所遺的三件異寶!那三件異寶,一是成爲兩年來武林中的大疑問,謎一樣的“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的主角“拈花玉手”。另外兩件,是“奪命黃蜂”和“駐顏丹”。

這三件異寶,究竟落在何處,人言人殊。

這個青衫少年,功力與年齡這佯不相配。難道是“駐額丹”的功效?

聞說那“駐顏丹”,只要連服三枚,便可永駐青春!

如果是依靠了“天香娘子”三件異寶之一,“駐顏丹”的功用,才使得他變得如此年輕的,那麼對方又是仍什麼人呢?難道他便知那三件異寶的下落?“天雨上人”心中迅速地想着,青紗面罩之內的一張怪臉,已然隱露殺氣。

但是那青衫少年,卻仍是那麼從容,向“天而上人”輕輕一揖!“天雨上人”只當他乘機偷襲,身形掣動,一溜青煙,便後遷丈許!

但是青衫少年卻輕飄飄地,毫無勁力發出!“天雨上人”青紗面罩之內的兩道濃眉,候地一豎,但未待月四,青衫少年已然發話,自己處處均被對方制住了先機。

只聽得青衫少年緩緩地道:“閣下自稱來自崑崙‘天雨峰’,那‘天雨峰’名不見經傳,想必一定是世外桃源,洞天福地,又何必來此爭奪什麼水路英雄盟主?若閣下不是來自‘天雨峰’,那自然又當別論!”

青衫少年講來輕描淡寫,但他的話卻令得羣豪心中一亮!

崑崙山“天雨峰”?“天雨上人”?

這都是聞所末聞的地名和人名!“五湖龍王”蕭之羽“嘿”地一聲,道:“原來閣下易名而來,莫非是另有苦衷麼?”“高郵湖”的易大舵主,也“哈哈”大笑道:“這可新鮮透頂!想不到我們水上人物聚會,還會將其他人物,都引了來!”

青衫少年淡然一笑,道:“水道盟主之位,能夠統率天下水路英雄,自然難免有人覬覷,這又何足爲怪!”“天雨上人”冷笑連聲,笑聲冷峻,在湖面上迅速展布,道:“然則閣下又是何人?”“天雨上人”如此問法,分明已然承認了他根本不是來自“天雨峰”,也不是什麼“天雨上人”!

蕭之羽噸責一聲,立時有四五十艘小船,劃了出來,將水上擂臺團團圍住!”

青衫少年卻視若無睹,道:“我麼?隨風飄流,身如轉蓬。既無姓名,亦無住址!閣下若肯聽我一勸,離殲洞庭,我們便對作個朋友,閣下若不肯聽我所勸,我也無能爲力!”

這幾句莫測高深的話,更說得“天雨上人”心中怦然,眼中精光陡盛,道:“要將我請出洞庭,田陷沒有那麼容易,你既上了擂臺,爲何還不動手?”

青衫少年搖手道:“要動手麼?”

那情形像是十分害怕。“天雨上人”身軀一擰,雙臂微分,身子候地移前文許,雙掌連揚,狂飆驟生,水上擂臺四周,立時水柱連天,聲勢之猛,無以復加!

在水柱激升,化爲水煙之際,羣豪只見那青衫少年,身形向旁一側,在水煙之中,葛地起了一股無形大力,將“天而上人”激起的無數水技,全都撐在那無形的力幕之外!

並還將水珠紛紛震出去,猶如突下驟雹,水滴落在湖面上,“錚錚”有聲!“天雨上人”一招得手,腳踏迷蹤,身形疾轉,右掌似砍似削,捲起狂風怒飄。重又飛到。

青衫少年行動仍極是從容,向後微微一側。“天雨上人”只覺得他一側之間,似有一股無形大力,將他的掌力,向旁牽引開去。“天雨上人”心中猛怔,自己的掌力,已然達到裂石開山的地步,若是對方硬以真力和自己對掌,事情還不足怪,但對方竟能在隨意轉身之間,將自己的內力牽引過去,莫不是淹沒已久、只聽傳說的無上絕頂神功,“震天干引神力”?“天雨上人”立即收掌,身形後退,他此來本是想奪得水路英雄盟主。這樣,可以在他縱橫江湖,無惡不作這一點上,有極大的幫助。

但是眼看盟主之位在握,卻又不明又白地闖出了這樣一個青衫少年!

身形後退之後,“桀桀”怪笑,道:“想不到昔年獨步天下的無上神功,‘震天千引神力’重見今日,閣下究竟是何人,難道竟一吝相告麼?”

那青衫少年的面上,一直淡雅無比,像是與世無爭一樣,就算他和“五湖龍女”蕭湄對相之際,也只不過眼中射出異樣的光彩而已。

但此時,一聽得“天雨上人”道出了他所使武功的名稱,臉上卻突露慘厲之極的神色,好一會才平復了下來,剎那之間,判若兩人,道:“你既能識得我所使是‘震天千引神力’,敢問你是何人?”

兩人在水上擂臺上,雖然只動手過了兩招,但是雙方所使,卻會是驚世駭俗、見所未見的絕頂武功,但他們卻全不知和自己動手的是誰。而要努力地去探測對方的來歷,以作應付!“天而上人”青紗面罩內的臉色一驚,心中暗道:“不好!自己一時口快,道出了他‘震天千引神力’,並世武林中人,能知道這個名稱的並不多……”

念頭一轉,立時哈哈大笑,道:“‘鐵肩賽諸葛’之名,你可曾聽說過?”“天雨上人”這句話一說,羣豪立時愕然,“五湖龍王”蕭羽“啊”地一聲。道:“你是‘鐵扇賽諸葛’鬍子玉?”“天而上人”卻是不置可否。

青衫少年縱聲大笑。道:“‘鐵扇賽諸葛’鬍子玉一目已眇,一腿已跛,腿跛許遇名醫,得以治癒,但這砂去的一目,卻無論如何也不能復明,閣下敢將罩面青紗,挑起一看!”

講到後來。語氣冷峻已極。

青衫少年在習那“震天千引神力”之際,傳他“震天干引神力”之人,曾說如能在一招之中,便認出這“震天干引神力”的。並世之間,只有寥寥數人!“鐵扇賽諸葛”鬍子玉雖是其中之,但還有兩人,卻是他不共戴天的殺父大仇,是以青衫少年,才面容突轉慘厲,逼問究竟!”天雨上人”聽青衫少年要他挑起面罩一看,“桀桀”怪笑聲中,突然向前跨出兩步,手掌微微一揚,便有一蓬紫星芒雨,暴射而出,衆人只覺眼前一片紫光閃映,那一蓬紫星,已然結成一片光幕,去勢迅快激厲已極,向青衫少年,當頭罩下!

變生肘腋,那蓮紫屋才現,羣豪之中,已有不少人發出聲聲驚呼!

那些驚呼聲,倒不是爲這青衫少年的安危而發,而是悟出那篷紫星。正是“雪海雙兇”,大凶“玄冰怪叟”司徒永樂的“玄冰神芒”!

那天山“雪海雙兇”,大凶“玄冰怪娶”司徒永樂,二兇“雪花龍婆”華青瓊,這兩人在江湖上享有何等名聲,如今突然“玄冰神芒”在洞庭湖上出現,“五湖龍王”蕭之羽這樣的人物,叫了一聲以後也癱在金交椅上,出不了聲!

眼看那片紫幕,在青衫少年頭頂。電簇飄急地轉了兩轉,“轟”地一聲,如正月裡的花炮也似,突然爆了開來.向青衫少年宜去!“五湖龍女”蕭湄倏地站了起來。

可是晃眼之間。急壓而下的“玄冰神芒”,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眼光快的。也只看清紫光突然收斂,向青衫少年右手飛麼。

而青衫少年手上,則持着一雙通體瑩白、閃閃生光,乍看似五,細看卻又不是,拇指、食指微曲,其餘三指較直的玉手。

在玉手之上,如蟻附腥羶,蜂集花蜜,密密麻麻,黏滿了寸許長短,細如牛毛,紫光閃閃的“玄冰神芒”!

這一剎那間的變化,驚得人人目瞪口呆,連假冒“天而上人”之名而來的北天山“雪海雙兇”,大凶司徒永樂在內!

靜了好一會,纔有人叫道:“‘拈花玉手’!‘站花工手’!分水避火,暗器無功!

‘拈花玉手’!”

此次聚集在洞庭湖上的水路豪傑,武功儘管不算太高,但全都見聞廣傳,武林異寶,“天香娘子”所遺的“拈花玉手”。更是人人皆知。

爲了這隻“拈花玉手”,兩年前,“三絕先生”公冶拙曾在丹桂山莊召開“丹桂飄香賞月大會”,聲言誰的武功最高,便可持有這雙“拈花玉手”。

可是結果,丹桂山在上的“丹桂飄香賞月大會”,經過情形,究竟如何,除了曾經參加這次大會的人以外,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

這是武林中最大的謎!

同樣地,“拈花玉手”的下落,也成了一個謎,但如今卻突然在這個誰也沒有見過、來歷不明的青衫少年手上出現!

衆人鬨鬧聲中,“玄冰怪叟”司徒永樂儘管心中吃驚,但是卻依然發出震人心魂的怪嘯聲,將衆人的呼叫之聲,盡都壓了下去,道:“想不到‘天香娘子’所留的‘拈花玉手’,原來落在你的手中,拿過來!”一言甫畢,五指如鉤,蕩起一陣銳利已極的嘶空嘯聲,直向青衫少年的脈門抓到!

青衫少年竟如悟然不覺,兩眼定注在“拈花玉手”上的玄冰神芒上,突然發出了一陣慘厲已極的笑聲,笑聲未畢,司徒永樂五指已將要觸及“拈花玉手”,青衫少年手腕隨意一震,突然激起幹旋玉光,在司徒永樂五指隙縫之中,“刺”地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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