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

靜靜的天目山中,有一個少女在徘徊躑躅着。

她心碎腸斷的蕭環,韋明遠生死未卜,想來己是凶多吉少,這已經夠煩人的了,哪裡又經得韋紀湄的死纏活擾,天龍谷住不穩,她只好又走了。

一心萬念灰,對世事她已了無生趣,四外流浪的目的,就是想找一個棲身的地方。

她原是佛門中人,韋明遠將她接了出來,現在,自然而然的她還是要回到那兒去,只是十個尼庵九個俗,她只好不斷地尋求着。

羣峰聳峙處,露出一角紅牆,從牆內傳出一陣梵唱清磐。

這聲音彷彿具有絕大的力量,使她波盪的心中無限寧靜。

蕭環心中一動,便加強幾步,直往紅牆而去。

到得臨近,才發現這是一座頹廢的古寺,蛛網塵封,破爛不堪!

蕭環擡頭朝上面的三字一望,心下倒十分狐疑。

原來那匾額上原來的梵音寺三字已經剝落,現在卻被人用黃土在上面另寫了梅佛寺三個字,字跡蒼勁,很有力量。

看了一會兒,她才毅然地跨進了廟門。

大殿上仍是一片破爛景象,鳥翎幅糞滿地拋,顯見無人久矣。

這地方不像是有人住着,然則剛纔的梵唱聲音又是從哪兒來的呢?

心中在犯着估綴下,仍不怠慢,繼續向後面走去。

繞過正殿,她纔看到是一片梅林,一個年老的僧人,手拈一枝梅花,盤坐在樹下,臉上現出一陣神秘的笑意。

他的捻花笑態自然而動人,妙在是使人一望而知他是有所爲而笑,卻又看不出他是何所爲而笑?

蕭環走了過去,看那僧人含笑如故,動也不動。

蕭環等了半天,忍不住了出聲喚道:“喂!和尚!”

僧人仍是含笑不語。

蕭環急了,走過去用手一推,那僧人身軀甚是沉重,然而卻似全無知覺,被推倒在地上,依舊仰天含笑,姿勢絲毫未變。

蕭環氣極了,伸出手便待一掌推去,林中忽然有人叫道:“別打!別打!打壞了可惜。”

蕭環聞聲愕然止手不動。

林中分枝披葉,出來一人,形貌與地上的僧人十分相似,只不過他是留髮着了俗裝,巧的是他的手中也拈一枝梅花。

這人走至僧人跟前,將他扶了起來道:“這個石雕的偶像,我整整花了三年才刻成,毀了實在太可惜。”

蕭環這才發現那僧人是個石像,連他手中的梅花也是石雕的,然其形肖逼真,若不經人說明斷難發現其僞!

那人將石像扶成原狀,才道:“女施主從何而來?”

蕭環道:“我從山下來!”

說完忽然覺得很奇怪!忙又問道:“你身着俗裝,爲何又是出家人的口吻?”

那人道:“我本來是出家人,當然是那種口吻。”

蕭環望了他一眼,狀似不信。

那人乃又道:“佛有諸般法相,出家人有規定的衣裝嗎?”

蕭環突然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因爲她自幼剃髮,對佛理略有了解,所以對目前的這個人,不自然的涌起一層敬佩之意,恭聲道:“請示大師法號。”

那人眼皮微擡道:“我叫捻花!”

蕭環聽說這個名字,再一看他手捻梅花的樣子,不禁微笑道:“古佛拈花一笑,癡人說夢已三年;大師的寶號,以及這石雕像,大概都是這層意思吧。”

捻花大師臉上微泛驚色道:“是的!你的悟性不錯。”

蕭環道:“我自幼即受剃度,後來才還俗的……”

捻花大師大笑道:“還俗好!濯濯牛山一領袈裟,並不足表示你是在空門,一切都是心,心中有佛,目中無佛,便是大解脫。”

蕭環用手一指石像道:“那麼大師雕這石像是什麼意思呢?”

捻花道:“我雕的是拈花佛像,卻不知佛是什麼樣子,只好照自己的樣子來雕了。”

蕭環肅然道:“我即佛,佛即是我,大師想得真透澈。”

捻花點頭道:“姑娘說得不錯,但是姑娘可知捻梅深意否?”

蕭環想了一下道:“大師佛理難測,我不知道。”

捻花道:“一顆粟中有大千世界,一株梅中見經佛心。”

蕭環搖頭道:“我還是不懂。”

捻花再道:“一瓣梅花,一頁佛經,一點梅花,一點佛心,我看梅花,是看佛經,我見梅花是見佛心。”

蕭環點頭道:“我懂了。”

捻花微微色變道:“我都沒有懂,你懂什麼?”

蕭環淺淺一笑道:“一篇佛經劍梅花,一點佛心刀山月,大師怎知我不懂?”

捻花一怔道:“小妮子悟性奇強,推悟境中殺伐之意大重。”

蕭環道:“我看得見的是這些,想得到的也是這些。”

捻花默默無語,佛教尚心,是以每個人的悟境不同,他也不能說什麼。

等了半天,他才緩緩地道:“姑娘因何到此?”

蕭環道:“我在山下經過,聽見大師在誦經禮佛,偶有所動,乃而造訪。”

捻花一驚道:“你聽見我的誦經?”

蕭環異道:“梵唱清磐,其聲了了,難道不是大師?”

捻花道:“是我!只是你能聽見,很令我感到奇怪。”

蕭環道:“那聲音很大,只要長着耳朵,誰都聽得見。”

捻花道:“不然!方纔我只在林中靜坐梵唱佛磐,只不過是我心中經音,姑娘能夠聽見不但是慧根夙厚,而且還要佛心甚切。”

蕭環道:“是的!我這一陣來,一直在找尋一個寧靜的地方,準備此生虔佛以終!”

捻花顏色微動道:“看來你此心已是頗堅,當真塵世已一無可戀了嗎?”

蕭環臉上掠過一道陰霆,咬牙片刻,毅然道:“沒有了。”

捻花平靜地道:“此地尚稱寧靜,林中餘地甚多,姑娘若不嫌,我倒是歡迎。”

蕭環道:“多謝大師,我對此地甚是中意,只是怕擾了大師清修。”

捻花微笑道:“沒有關係,我對姑娘甚覺投緣,而且林泉無主賓,倒算不得擾我。”

一言未畢,林外有人接口道:“她擾不得你,我擾得你,野和尚,你的魔星又來了。”

聲音就在蕭環身後,而且來得那麼突然,蕭環身不由主,擡掌向身後拍去,一股綿綿的掌力,直涌向前。

掌發,人也跟着轉面,眼前是一個白髮的老人,身着道裝芒鞋,面目慈祥。

蕭環方覺自己孟浪,奈何掌力已收不回來了,只得張大了嘴,希望這老道人的身手不至太差,接得下這一掌。

可是這老道對她的掌力視如無睹,掌力上身,居然連衣袂都未飄得半點。

捻花微嘆道:“牛鼻子!你真是我的魔星,好容易接引得一個人,你又來搗蛋了。”

老道微笑道:“這麼好的孩子,跟你參上那野狐禪不是太可惜了嗎?”

捻花道:“這妮子定力甚堅,而且能聽到我的心語梵唱,只怕你不太容易搗亂。”

老道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她慧根深厚,不過她現在還不是你們門中的人,你們佛家言緣,我們道家講數,數緣俱是前定,半絲也勉強不得。”

捻花道:“牛鼻子!我知道你神通廣大,可以預知休咎未來,不過你用什麼方法可以勸得這妮子回頭呢?”

老道微笑着摸出一個紙條道:“心病還須心藥醫,我僅要這一味藥就夠了。”

蕭環本是呆呆的聽着他們的談話,直到紙條遞到她的面前,她才惘然地接過,打開一看,臉色大變,急道:“老……老仙長,這是真的?”

老道點頭道:“當然!我這麼大的歲數,難道還會拿你們小孩子開玩笑?”

蕭環大是激動,趨前捧着老道的一隻手,雙淚交流,吶吶地道:“老仙長!這消息太好了,真謝謝您了。”

老道用另一隻手慈祥地撫着她的頭髮,藹聲道:“去吧!孩子!記住多用智慧,少用柔情,江湖上日後還有一場大劫,應劫的人很多,不過你們福緣深厚,總會因福得福的,我保證你日後必可如願。”

捻花不信地道:“牛鼻子!你本事還真大,我倒要看看這是一張怎麼樣的靈方。”

說着在地上拾起紙條,因爲蕭環過分激動的關係,那張紙早掉落在地下。

那上面很簡單地寫着:“遠未死,且有所遇,刻被困在雷洞地穴之內,速往救!”

捻花將信將疑地道:“牛鼻子!你別是開玩笑吧,當真你有未卜先知之能,這女孩子的身世也知道了?”

老道微微一笑道:“你愛信不信,定能生慧,這倒不是未卜先知之能,這是你參一輩子野狐樣,也無法解透的謎。”

捻花猶自未信地道:“世界上的人那麼多,若是每一個人的遭遇你都能測知的話,煩也煩死了。”

老道道:“這也不盡然,世人雖衆,與我有關係的才能聲息相通,韋明遠那小子跟我淵源頗深,所以我纔能有感應。”

蕭環擡頭驚問道:“老仙長,您別是天龍子祖師爺吧?”

老道頷首笑道:“難你怎麼猜得着的,不是你提起,我自己都幾乎忘了……”

蕭環歡顏立刻跪伏在地下道:“弟子不知道是您老人家法駕,剛纔冒犯您……”

天龍子將手微招,笑道:“起來!韋明遠已經不能完全稱是我的傳人了,你我中間關係更遠,不要拘束……”

蕭環驟覺一股絕大的潛力將她從地上吸起,對天龍子深厚的修爲,更覺得無限的欽敬,恭聲道:“你的孫女兒文夫人,還有姬……”

天龍子點頭道:“他們的事我全清楚,創立天龍幫簡直胡鬧,不過我也懶得多管閒事,只好由他們鬧去了,你見了明遠,叫他要好自爲之。”

蕭環肅然道:“是!祖師爺還有什麼吩咐?”

天龍子道:“沒有了,天龍派雖然已然正式開創,也只有勉求其全,不過我可以先講一句,這個派雖可盛極一時,其後必會冰消瓦解……”

蕭環一愕道:“祖師爺既然預知休咎,爲什麼不想法子挽救呢?”

天龍子一嘆道:“劫數皆有天定,非人力所能挽回,只要他們不逆天行事,當有善終……”

蕭環懍然受教,片刻之後,才低低地道:“祖師爺尚有故人,現在海南……”

天龍子道:“我也曉得,是我那部道書害了他,也害了子洛,這隻好算是劫數吧!”

蕭環道:“大家對祖師爺孺慕之極,您是否可以移駕去看他們一趟呢?”

天龍子大笑道:“免了!免了,我好容易修得無牽無礙,不再自找麻煩,去鑽那個煩惱圈了。”

蕭環一陣默然,良久才道:“峨嵋雷洞,弟子曾經去過一次,那裡罡風強烈,弟子恐怕受不住。”

天龍子道:“谷飛在洞中丹成,故意將罡風改了道,明遠剛好也在那時候進去,這是命中該有此劫,我選在今日前來,也是有用意的。”

一旁捻花大笑道:“牛鼻子!好主意,你看上我的定風璧了。”

天龍子也笑道:“野和尚,你很難有人投緣的,今天這妮子對了你的胃口,還是拿出來吧。”

捻花道:“你簡直貪而無厭,自己有多少好東西了,還要算計我這塊破璧,而且還故意弄個小輩出頭,使我不好意思拒絕。”

天龍子道:“這倒不是,我算準在今天來,是爲了大家都恰好碰頭,免得徒勞往返。”

捻花道:“可是你不該害我空歡喜一場。”

天龍子道:“我從不打謊言,妮子不過是要應一場情劫,四十年後,依然是你的人。”

蕭環被他說得一驚,剛欲有所言,天龍子猛喝道:“天機不可泄漏,你是聰明人,該懂得事有可問與不可問。”

蕭環噤然住口,天龍子又道:“緣證四十年後,緣起自今日,癡妮子,還不上前拜見師祖。”

蕭環身不由主地跪下道:“師祖在上,弟子叩見。”

捻花道:“起來!起來!牛鼻子,你真會找麻煩,自己塵緣斷了,卻把麻煩朝我身上推,你說說看是何居心?”

天龍子道:“欲證俗緣,先證佛緣,欲證世情,先證佛情。癡兒,你懂不懂?”

蕭環跪在地下道:“弟子愚昧,弟子不懂。”

天龍子微嘆道:“當年你因勢就直,成了明遠的師侄,捻花上人與我方外莫逆,你既成了他的再傳弟子,此後見了明遠,可再也不能執子侄之禮了。”

蕭環知道天龍子命她拜師之意,是爲了要提高她的輩份,心中雖然歡喜,臉上卻飛抹一陣紅暈,低低地道:“弟子明白了,多謝祖師爺成全。”

捻花將她從地上攙起來,對天龍子道:“牛鼻子,我實在對你不明白,這妮子既是與佛有緣,爲什麼還要讓她去多受一番折磨呢?”

天龍子微笑道:“野和尚,說你笨還真笨,未經情焰鍛鍊,何來火中紅蓮,四十年後她再回到你門中之時,自然道心堅定,再無魔障了。”

捻花爲之語結,略一遲疑,才笑道:“我真說不過你,算你厲害……”

天龍子道:“你既然承認了,這師祖可不能白做,光是一塊破璧只能當做見面禮……”

捻花道:“牛鼻子,不用你爭,我自然曉得,我這野和尚沒有別的神通,只有那套‘心語梵音’還像回事兒,就拿它作爲入門心法吧。”

天龍子尚未開口,蕭環乖巧,已經又跪下了。

捻花莊容喝道:“妮子!‘心語梵音’練至小有所成,便可至顧念卻敵,動意傷人的程度,你可要善自用之,十丈紅塵走一陣,勿發青蓮潔淨根。”

蕭環悚然泥首道:“弟子知道!弟子領命。”

捻花道:“老友,你暫歇會兒!咄!癡兒!隨我來。”

蕭環肅然應聲而起,兩條人影,消失在梅林深處。

時光又是流轉半年。韋明遠正在雷洞的穴中,摒神凝氣,爲一批女孩子療傷。

他私心有個竊念,峨嵋的兩個女弟子,雖然真元大受損傷,究竟是練過功夫的人,復原應該可以快一點,所以他先就一個年青的女尼開始。

那時天心已經退出洞去了,他心無旁騖,一意地把雙手按住她的三焦之上,開始用起功來。

過了將有一個多時辰,懷中的女尼開始有了一陣輕微的顫動,韋明遠知道功力已透,益發不敢懈怠,手上的純陽真力,亦是源源的不斷而入。

那奄奄待斃的女尼,臉上開始透出一陣紅暈,掙動了一下,睜開眼來,第一個發現,就是自己全身皆裸,躺在一個年青英俊的男人懷中。

她神智並未泯滅,往事全記得很清楚。

怎樣被一個全身披毛的怪物擄進洞中,又怎樣受到一個老人的種種凌辱,後來那怪物對她又是如何的蹂躪……

韋明遠見她神智已清,怕她有所誤會,忙道:“少師父,你受創過甚,元氣大傷,刻下我正以純陽之功,助你恢復,希望你能持原守一,略助我一臂之力。”

那女尼究竟是正宗出身,聞言立刻閉目正心,智珠漸朗,一任韋明遠的掌心如火,熱得灼人,她也默默地忍受着。

將近兩個時辰之際,韋明遠漸覺她體中己有抗力,遂吁了一口氣,將力道鬆去,同時也將緊按的手指放開。

女尼將身子掙得一掙,站起來合十道:“多謝俠士活命之恩,請教俠士尊姓大名?”

韋明遠微微一笑道:“我叫韋明遠。”

女尼凜然色變,恭身下拜道:“原來是韋大俠,大俠武林泰斗,小尼身受洪恩,無以言報……”

韋明遠笑着將她扶起道:“小師父過獎了,不知少師父如何稱呼?”

女尼莊容道:“小尼智能,乃峨嵋三代弟子!那日與師妹智圓,在山中採藥,爲……”

韋明遠攔阻她道:“二位少師父之遭遇,天心師太己然告知,攫掠二位的怪物,名叫猿父,已經被我擊斃,你們傷損過甚,極待援救,現在我還要爲令師妹施功,等一下再與少師父詳談,目下請少師父幫幫忙,將令師妹的衣衫褪去。”

智能肅然地將智圓搬過來,解去袈裟。

韋明遠仍是原式不動,伸出雙手,按在智圓的三焦之上。

智能肅穆地在旁邊望着,她自己全身仍是赤裸,卻緊張得忘記穿上衣衫。

韋明遠雙目圓睜,瞪在智圓身上,額際冒出陣陣白氣,智圓的身材較智能豐滿得多,曲線玲瓏,然而韋明遠目中,卻不起一絲異念。

洞外風聲漸緊,聲勢極爲驚人。

韋明遠因爲聽天心說過,此洞不在風勢範圍之內,故而十分放心。

然而在智能的身上,卻忽而起了一陣寒意,她纔想到自己未曾着衣,慌忙將地上的袈裟披上,仍是被風吹得瑟瑟直抖。

風勢愈來愈急,智能也冷得愈厲害,忍不住出聲道:“韋大俠,這裡好像不大對,我進來時,曾有好幾天,雖因穴道受制,動彈不得,卻沒有這樣冷過。”

韋明遠雖在療人,卻因功力有餘,仍能開口說話,含笑道:“你可能是體力未復,所以有這感覺,這樣吧,你靠我近一點,我純陽功力發揮之際,熱力可達數尺之內,你就不會感到冷了。”

智能感激地應了一聲,移到他身畔站立,果然冷意減低不少。

又過了一下,洞外風勢更急了,洞中的寒意也愈甚。

智能靠近韋明遠的一邊固然不覺寒冷,可是另一邊,仍覺冰寒難忍,而且她的袈裟,亦被餘風吹得啪啪直響。

再等一會兒,智能又開口道:“韋大俠!我覺得情形不大對。”

韋明遠亦有一點感覺,懷疑道:“不可能吧,天心師太對洞中地勢甚熟,她說過此處不是風穴。”

智能沒有答話,卻將身子貼緊了韋明遠。

韋明遠感到她在顫抖,自然而然地分出了隻手,握住她的脈門,分出一熱力,灌輸過去。

智能又受到了純陽真力的支援,抖動是停止了,可是她的心中卻並未消怯俱,因爲此時洞中,已是勁風直灌,地上另有未蒙施救的一些女子現在都止了呻吟顫動,彷彿受不住那種奇寒。

她一時心動,伸手摸了一下最近的一個女子,觸手冰涼。

忍不住出聲驚呼道:“韋大俠!不對,這些人都凍死了。”

韋明遠聞言一驚,舉目朝四下一看,只見那些女子,一個個都泛出烏紫的顏色,顯見得是死了。

不由得惻然道:“是的,她們都死了,不過,我想天心師太不會騙我的。”

智能道:“我在昨天,神智已極昏迷,然還有些知覺,好像聽見有人在洞中敲擊,後來那怪物又撲到我身上,我全身一疼,就完全不知道了。”

韋明遠聞言心中一動,擡目向四周望去,突若有所見,神色一變。

因爲他發現洞外雖然風聲呼嘯,卻沒有一絲進風的跡象,洞口放着一片被撕下的布片,連動都沒有動一下。

那麼這滿洞寒意,應該是內部自發的,可是這風寒又是自何而來呢?

他突然看見身後的洞壁上,撲籟籟地掉下一些石粉,而壁上也裂下了一些小縫,絲絲黑氣,就由那兒透入。

而且他還發現,那洞壁原來甚是光滑,那些裂縫,有一部分尚很完整,像是有人用利器劃過……

想了一下,突然驚道:“不好!這洞已遭人破壞,可能是引通了風穴,現在雖然仗着洞壁擋住,但絕過不了大久,一旦洞壁爲風力所滲透,這兒立成絕地。”

智能臉上亦現出驚慌之色道:“那怎麼辦呢?”

韋明遠審視一下道:“現在洞口風力尚不太強,罡風主力尚未達到,我們若冒險衝出,尚有出路。”

智能審視了一下,黯然道:“我現在的功力,連洞中微寒都抗不住,何況那砭骨的寒風呢……”

韋明遠道:“不要緊,我可以用‘太陽神抓’之力,擋住風勢,你抱着令師妹,一齊衝出,或許有希望。”

那時智圓己略有所知,她體質較佳,所以復原也快,智能聞言,立即過來,抱起智圓走至洞口,韋明遠舉掌作勢,一掌推出。

那股紅濛濛的光華,果然將黑氣衝開一部分,韋明遠喝道:“快走!”

智能剛走出一步,立刻又被一股暗勁逼了回來,急道:“大俠,我實在不行,您自己走吧。”

韋明遠不答話,上前一手挾住一人,鼓勇朝黑氣之中間去,走了兩三步,由於雙手無法施展‘太陽神抓’,還是被逼了回來。

智能道:“大俠!您一個人走吧,今天您對我們姊妹一番恩情,我們就是粉身碎骨,也會感激您的。”

韋明遠凜然道:“這是什麼話,救人便當救徹,今天我一時大意,使那許多人被冷風凍死了,心中已覺十分愧恨,怎麼可以再撇下你們二人。”

智能流着淚道:“我們本來已是死數,如何能累着大俠。”

韋明遠道:“大傢俱是一命,我並不比你們尊貴。”

智能道:“大俠當世人瑞,如何能與我們相提並論,您再不走,風力一強,大家都走不脫了。”

韋明遠道:“即使是同時葬在這風洞之中,我也不會一人偷生的。”

智能急得眼淚都掉出來了,泣聲道:“我們真元已喪,出去也活不了多久,而且身遭獸辱,活着也沒臉見人,大俠就當是我們已經死了,您一個人走吧。”

韋明遠色變喝道:“胡說!天生一命,是何等不易,我拼盡全力,救活你們,足見天心無虧,你們怎可妄自菲薄,來!跟我再闖一遍。”

說着抱起二女,又衝向黑氣之中,這次風力更強,他才走得一步,即被逼了回去,不禁廢然一嘆道:“自然之力,到底大於一切,看來我們今天是要風化在這洞中了。”

智能哭道:“大快以千金之體,爲了我們兩個微賤的女人,死在此地,豈非太不值得。”

韋明遠搖搖頭道:“你們錯了,大家都是父母所生的血肉之軀,哪裡有貴賤之分,我只抱歉未能將你們救徹,早知如此,還不如你們無知無覺地死去,還免得痛苦。”

智能默然無言,涕淚承睫。

洞中此時已是嚴寒徹骨,壁縫越裂越大,黑氣也越來越濃,勁風透過隙縫,所發出的呼嘯,聽來特別刺耳。

韋明遠自然而然地將二人攬得緊一點,向一處風力較弱之處避去,那地方亦是一道巖壁,不過十分光滑,尚無裂縫。

縫口的石屑不住下落,已經裂至有尺許大小。

兩個女人在他臂中直抖,已經沒有開口的能力。

韋明遠緊張地注視着壁縫,看着它漸漸地增大,心中由於死意已堅,倒是全無恐懼,只是特別緊張,心中直希望那壁縫快點裂開,也免得多受活罪。

洞壁已有搖搖欲動之勢,坍裂就在目前,韋明遠倒反覺平靜了,朝手中二女道:“我一生多少次劍下掌緣,都幸逃餘生,想不到今天例會葬身風穴,人生之遭遇,真是不可思議。”

他的聲音在急風中,仍是那樣地清楚有力,智能雖是不能開口,卻感動得心神俱折,連一旁略有所覺的智圓,也是隱有淚意。

“轟隆!”

一聲巨響,洞壁終於倒了下來,沙石一陣亂揚,罡風洶涌而入。

韋明遠身不由主地朝後一退,身後本無退步,可是那光滑的洞壁,吃他大力一撞,居然碰倒了下去。

原來這洞壁本來很薄,後面又是另一個洞穴,卻被韋明遠無意中撞開了。

巨大的風力將他朝後推着,他一手挾了一人,身不由主地猛退,神智亦限入不清的狀態,糊里糊塗地後退着。

也不知經過多久……

也不知退了多遠……

他們居然進入到一所石室之中,罡風在室外呼嘯,卻一點吹不進石室之中,室內不見天光,也不黑暗,了了可見一切。

這壁上嵌着無數明珠,光亮即從珠上發出。

韋明遠驚魂略安,將手中二女放鬆開來。

智能變得十分疲軟,智圓則又陷入暈迷狀態。

韋明遠不作多慮,立刻盤腿坐下,將智圓的身軀放在腿上,替她療治起來。

智能休息了一陣,疲勞已然恢復,看了韋明遠、智圓一眼,然後懷着一種尊敬感激的神色,開始在石室中四處探察。

過了一個多時辰,智圓已然好轉,她的身軀自然而然地起了一陣顫動,韋明遠望了她一眼,突然將她放了下來道:“少師父元陰盡失,我雖仗着一點純陽之氣,爲你固本增元,但是今後如果你自己不注意養息,仍是保不得性命。”

智圓滿臉鮮紅,羞慚無當,**的身上冒出無數汗珠。

她損耗的程度較智能爲輕,很可能就是因爲她的體態極美,猿父在蹂躪之際,多少起了一點愛惜之心,因此她復原得也比較快。

因此當她清醒之後,看見韋明遠俊美的神儀,又感受到他手指上的熱力,居然無形中激起了心底的漣漪。

韋明遠本來是誠意正心地替她治療的,忽然在她身上,嗅到一陣特殊的味道,初時微微一驚,繼而便了然了。

他與蕭湄,與吳湘如,與朱蘭都曾有過繾綣銷魂的時光,因此對這種氣味並不陌生,然而他卻沒有一點異常的感覺。

尤其是由智圓的被颳得鐵青的頭皮上,他憶起了蕭湄,一個愛過他,給得他最多,而也令他負愧最多的女人。

蕭循在最後一次見他之際,也是這等打扮,這等神情,而後一別永訣,常留給他無窮的惆悵與追憶。

因此對懷中的智圓,說不出是可憐還是厭惡。

平靜地脫下自己的外衣,交給智圓道:“你把衣服穿起來。”

這聲音中沒有感情,卻又不似沒有感情,因爲其中包含着漠然,也隱藏着憐惜。

智圓順從地披上,衣服並不長,只能掩住上身,底下仍是露出一雙白潤的腿,以至於使她站在那兒,顯得很不安。

這時智能已聞聲過來,韋明遠問她道:“這石室中可有其他通路?”

智能搖頭道:“沒有!連石壁四面我都敲過了,完全都是實心的…”

韋明遠搖頭苦笑道:“我以爲幸脫風化之厄,誰知道還是被困死在絕地。”

智能道:“此室罡風不到,大俠何作此言?”

韋明遠道:“雖是罡風吹不進來,然而長困此間,餓也餓死了。”

智能笑道:“這點大俠倒不必憂慮,室後另有一個小間,裡面廚竈俱全,更貯有大批山藥黃精,以我們三人的食量而論,足敷數年之需,而且還有一個水源……”

韋明遠奇道:“雷洞之中,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地方的?”

智能搖頭道:“這我就不得而知了。”

韋明遠不再問話,卻開始在洞中四處察看。

他們所處身的是前室,石几石榻,彷彿先前確有人居,後面的小室中果然堆滿了山糧,由於室中很是乾燥,所以未曾腐壞,室中靠壁之處,地下有一個小潭,水泉滾滾,只是不溢出來。

看了這些奇事,他也只好放在心中納悶,因爲其他兩個女尼,也跟他一樣地茫無頭緒,睜着眼睛發呆。

看了一陣,他只好再回到外間,兩個女尼留在後面洗剝黃精,因爲經過這一陣生死搏鬥之後,大家都有了飢餓之感。

韋明遠先到室門一看,外面黑氣滾滾,罡風甚是強烈,功力至深若他,也不敢輕易一試,嘆着氣又蹙回室中。

百無聊賴,他只得倒在石榻上稍息,可是在他拖過石枕之際,倒不覺心中一動。

這石枕有二尺長,系整塊石條磨成,應該是很沉重,可是人手最多隻有五六斤力道,他端起來一看,四面俱無鑿縫,然而裡面確實是空的,而且彷彿藏有物件。

韋明遠好奇心更重了,忍不住用掌輕擊,石枕應手而碎,掉出一些東西來。

這些東西包括一個小金盒,一幅立軸。

他先打開金盒,其中只有幾個紅色藥丸,看了半天,也不知此藥有何用途,所以又打開了立軸。

立軸上畫着一尊千手觀音,了無異處。

可是在圖像的下款卻題着李英瓊三個字。

韋明遠不知道李英瓊這人是誰,想來總是這洞的原先主人,可是他卻被那幅圖象迷住了。

這觀音的手共有一百零八隻,卻不是平均分配在左右。

左邊上下錯綜,計有九十隻,右邊卻只有十八隻。

左右數量雖差,兩邊卻沒有不平衡之感。

韋明遠仔細研究那些手臂的姿勢,發現其中居然有無窮的奧秘,一時竟出神了。

直到智能端一盆熱騰騰的黃精進來時,他猶未發覺。

智能看到了手上的圖像,不覺一失手,將盤子都跌摔在地下。

韋明遠被碎盤聲驚醒過來,望見智能的樣子,不覺奇道:“你怎麼了?”

智能指着立軸道:“這東西大俠從哪兒找來的?”

韋明遠指着碎枕道:“我在這裡面取出來的,正不知是什麼東西?”

智能道:“這跟敝派的鎮山之寶,千手觀音圖十分相像,那上面的手勢,俱是劍招,只不過敝派所存之像,左邊有五十六手,右邊有八手,不如此圖之多。”

韋明遠猛醒道:“‘對啊!這些是劍招,而且是很奧妙的劍招,我怎麼看不出呢,還有畫這圖的人叫李英瓊,你知道這個人嗎?”

智能肅然道:“李師祖是敝派一位很早以前的前輩,她對劍術研究特精,後來據說得道飛昇了,想不到這兒是她老人家早先駐錫之所。”

韋明遠肅然起敬道:“原來如此,那麼這張圖應該是屬於貴派的了。”

說着將圖遞過,智能正要伸手來接,忽然又抽了回來道:“李師祖已有指示,此圖仍應屬於大俠。”

韋明遠一愕道:“你怎麼知道的?”

智能指着圖後道:“大俠沒有看到嗎,李師祖在這兒寫得很清楚。”

韋明遠纔想到自己光是注意正面,卻忽略反面了,忙將圖反過一看,果有幾行絹秀挺拔的字跡寫道:“餘成道在即,未及將諸事交代,故造此軸,降魔劍一百零八手,天下無匹,大還丹九粒,功可起死,見者即爲得主,然希善體天心,少造殺孽。”

韋明遠看後,仍是疑惑地道:“李前輩爲貴派中人,我雖因巧合,仍是不該得此。”

智能恭聲道:“李師祖據云已修成肉身得道飛昇,一切處置,必有深意,大俠不必客氣了。”

韋明遠想了一下道:“李前輩所習分明是道家,怎麼現在貴派反成了佛門弟子了?”

智能道:“敝派早年釋道俗家各俱全,是故技藝亦雜而不純,到了一百多年前,第九代掌門人上慧下覺,是佛門弟子,一脈相傳,道家遂絕,至掌門人明心祖師即位,以門戶相爭之故,俗家亦絕,故而現在全是佛門弟子了。”

韋明遠從她的話中,想到了谷飛之事,倒覺十分古怪,嘆息了一陣才道:“即是李前輩有遺命,我也不敢深違,不過我聽你之言,好像貴派的劍招精訣,也是與這伏魔劍差不多……”

智能道:“千手觀音圖上劍訣,僅只有掌門人可窺其要,我也只是聽說而已,不過想來總是如此,而且很可能因爲歷來傳授,漸有缺失,己不如伏魔劍完整了。”

韋明遠想了一下道:“這樣吧,我既受李前輩栽培,不能不報,我把伏魔劍跟你們一起學習便了,這樣也算把劍法歸還給了貴派。”

智能跪下恭敬地道:“多謝大俠!”

智圓也早出來了,一直站在旁邊沒開口,此時突然道:“我們就是學會了劍法,出不了此洞,也是枉然。”

韋明遠橫了她一眼,總覺得這兩個人,雖然同樣是空門弟子,可是在本質上卻大有差別,乃凜然道:“我也知道生出此洞的機會不多,但二位是峨嵋弟子,能夠把本門所失傳的技藝學回來,也不在師門一番造就。”

智圓道:“學會了也沒有人會知道,有什麼用呢?”

韋明遠佛然道:“吾輩行事,但求心之所安,何必一定要人知?”

智圓這纔不響了。

嗣後的漫漫歲月,這三人就在洞中勤練伏魔劍法。

韋明遠又將大還丹每人給了她們兩顆,以彌補她們所喪失的真元,果然仙家靈丹,妙用無窮,她們不僅元氣全復,而且功力深進。

伏魔劍左邊的九十招變化雖多,練起來還不太難,那右邊的十八招纔是真正精奧之學,習來頗費周章。

韋明遠天資過人,在第七十天頭上,已經得手應心,精熟之至。

智圓的進境比智能快,然而不若智能之穩健。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韋明遠表面上仍是十分坦然,心中卻開始有點焦灼,終日長困在這石室中,雖是食無缺,然總不能就此以終呀,他在世上尚有許多未了之事,當日慨然就死之際,他可以一下子完全差開,可是現在他還好好地活着,那些事就開始常在心頭翻攪了。

智能每天除了誦經,就練劍,她具有着一個真正修道人的氣質,凡事都放得開,看得透。

智圓則很難說,她練劍進步得很快,她也誦經,神不守舍,有口無心。

最困難的是衣着了,韋明遠的上衣給了智圓,一條綢褲,再無可讓之物。

智能空心燈籠一件袈裟,歷經強風,早是千瘡百孔,聊可蔽體。

智圓只穿韋明遠的上衣,長僅逾股,露着大腿,而且她的衣服,也破得特別快,僅像是一些布條掛在身上。

石室中萬物俱全,就是找不到一絲一帛。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在那深深的石室中,盡夜不分,他們也不知過了多久。

只是在智圓智能的頭上,在韋明遠的頷上,可以知道那日子已是很久了。

兩顆光頭上長出了五六寸的青絲,韋明遠的頷下憑添數絡長鬚。

這些變化使韋明遠顯得更有男子氣概,也使得智圓更像個女人。

男人,女人,長處在斗室中,若是不發生一些事,一些自然的事,那會令人瘋狂的,除非是超人,或者是幾段木頭。

韋明遠歷劫情場,他有着對杜素瓊不滅的愛情,也有着對朱蘭深重的道義感,所以,他近乎是個超人。

智能幼受空門的黛染,再加上前一陣日子的非人摧殘,她幾乎成了木頭,也幾乎成了超人。

只有智圓,她依然充分是個女人,一個發育成熟的女人。

這一天,三個人照例在練劍,韋明遠的家傳鐵劍早經天心攜走,每天他們都是以指代劍。

劍演至最後一招“雷動萬物”,這是最厲害的一勢攻招,發時風雷皆動,氣勢如山。

智能與智圓演了幾遍,終因造詣不夠,無法發揮出它的威力。

韋明遠看了一下,認爲她們手勢部位老是放不到正確的位置,便一一替她們較正。

先是智能,韋明遠擡着她的手臂,上下移動,將近有一刻工夫,纔算勉強合格。

韋明遠如釋重負地嘆了一口氣,智能才臉含愧色地退到後室,準備食物去了。

韋明遠等了一下,又朝智圓走去。

智圓含笑地等待着,臉上現出一種怪異的神色,這種神色韋明遠已經發現了,而且也司空見慣了,因爲每次校正她錯誤時,她一定會找出些花樣來鬧一下。

走到她面前,韋明遠依舊若無其事地道:“你再照那個姿勢做一遍,我好校正你的手勢。”

口中說着,心裡已在準備,暗想道:“今天看你玩什麼把戲?”

誰知智圓今天大異往常,突然斂笑,纖手擡起,劃個半圓,再橫推而出,居然是極其準確的一招“雷動萬物”!

這一招雖是手上無劍,然威勢已非同小可,嘶嘶的勁氣,漫掃而去,隱隱挾有風雷之聲,齊朝韋明遠的胸前涌到。

韋明遠淬不及防,大吃一驚,幸而他對伏魔劍法已經很精熟,習慣地左手一封,用的最具威力的守式“蝸皇補天”,右手也自然推出一招“始分鴻蒙”。

這-一攻一守的兩招本是聯貫使用的,由韋明遠發出,當然更具威力。

勁風過處,智圓身上的那一件破衣齊胸而裂,她潔白的胸脯直至小腹,印上了一道紅痕。

這還是他收勁得快,否則恐怕就是開膛裂腑,香魂縹緲了。

智圓嚶嚀一聲,身子軟嗒嗒地就朝地上倒去。

韋明遠大驚失色,連忙跨上一步,接住她的身軀,急聲問道:“你這是做什麼呢?”

智圓在他的懷抱中睜開眼睛,微弱地道:“你真狠心,怎麼真打呢?”

韋明遠道:“不是我真打,而是你自己故意要這樣子的,你明明對伏魔劍已經很精熟了,可是你裝着不會,出其不意地逼我把你打傷的……”

智圓紅着臉道:“你真厲害,居然都看出來了。”

韋明遠搖搖頭道:“你幹嗎要那樣做呢?”

智圓眨着眼道:“我要你注意我。”

韋明遠苦笑了一下道:“傻!傻透了,我們整天都在一起,我哪時不注意你呢?”

智圓的語調忽轉爲幽怨,低聲道:“正是我們整天都在一起,你卻從未把我當做婦人看待,你只把我跟師妹一樣,看成一個普通的尼姑。”

韋明遠微微一動道:“你們本來是出家人,我還能怎樣看你們。”

智圓掙了一下,突然變得亢奮道:“若是在外面,我是個尼姑,你是韋大俠,但是在這暗無天日的死室之中,我們的關係就不應該僅限於此。”韋明遠已經懂得她意思,但是仍裝做不解地道:“我們的關係應該怎樣?”

智圓道:“處此斗室,誰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因此我覺得應當享受生命,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我們還有什麼別的關係。”韋明遠想不到她會如此明白的表露,皺着眉頭,不知如何回答。

智圓冷笑一聲道:“莫非你認爲我曾遭獸辱,不屑一顧……”

韋明遠急道:“我絕無此意。”

智圓大聲道:“那你爲什麼不肯親近我,我整天只披一件短衫,露着下體面對着你,你卻從未正看我一次,你心中還把我當做人嗎?”

韋明遠道:“我心中始終把你們當做最純潔的聖女。”

智圓流淚切齒道:“我不要做聖女,只想做一個平凡的女人,我是人家的棄嬰,從小就被送到峨嵋山,做尼姑並不是我自願的,我需要有人愛,我這種想法下流嗎?”

韋明遠搖頭道:“不!每個人都有權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智圓一側身,抱住了他,將自己的胸膛貼緊他赤裸的上身,顫聲道:“這裡只有你一個男人,我別無選擇的餘地,因此我需要你愛我。”

她的身子像火樣的滾燙,熊熊的欲焰燃燒着她,也慢慢地傳染給韋明遠,他托起她的雙臂,突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顫抖……

片刻之後,韋明遠心中一凜,淡淡地道:“很抱歉!我不能這樣做。”

智圓恨得一口咬住他粗壯的胳臂,齒印深深地陷進去,呢聲道:“我求求你,我從不知道被一個男人愛是什麼滋味!這一輩子就如此了結,我實在不甘心,你行行好事吧……”

韋明遠冷冷地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我對你一無感覺。”

智圓突地一翻身,玉臂一揚!

“啪!”

一聲脆響,韋明遠的臉頰上添了五條明顯的指印。

他愣了一下,雙手一鬆,生生將智圓擲在地下。

他一生中受過許多屈辱與挫折,卻從未領略過被一個女人掌摑的滋味。

智圓在地上一翻身坐起,厲聲叫道:“懦夫!來呀!過來!假若你不敢親近我,你就殺死我好了,你這假仁假義的懦夫,當初你不救活我,任我死去還痛快得多。”

韋明遠見她已喪失理智,心裡倒不禁對她可憐起來,平靜地背過臉,一言不發,也不去看她。

智圓卻似瘋了一般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轉到他面前,重重的朝地下譁了一口口沫,戟指着他,聲色俱厲的叫道:“我鄙視你,你比那大猴子還可憎,還沒有人味。”

韋明遠的臉上涌起怒色,沉聲道:“你再這樣不知進退,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智圓毫不在意,撲上前去,雙手握緊拳頭,捶着他的胸膛叫道:“你殺我好了,我寧可被你殺死,也比跟你活在這絕屋中強。”

韋明遠忍無可忍,雙手猛地朝外一推。

智圓的身體彈了出去,撞在石壁上“葉”地一響,再跌下來,已是人事不知了。

這時智能才從內屋出來,默默地在智圓胸口撫摸了一陣,然後站起來合十道:“阿彌陀佛,希望大俠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其實她也很可憐。”

韋明遠望着智圓的額上已經撞破了,鮮血緩緩地流着,雪白的胸膛不住地起伏着,不禁長嘆一聲,俯首無言。

在這一陣喧鬧中,大家都沒有注意室外的罡風呼嘯突然停歇。

一身玄裝的蕭環正站在門口:“師……師伯,我終於找到你了。”

韋明遠愕然驚顧,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布衣青衫,韋明遠的神俊未改,不過他額下卻多出一綹黑鬚,神情有點抑鬱。

蕭環仍一身黑衫,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

黃昏一片淺藍天,一半被魚鱗似的白雲籠罩,初三四的新月如鉤、如眉、如春天的柳葉兒,將晚景色,在寂靜中透着出奇的美。

走了一聲,蕭環輕輕的呼了一陣:“師伯……”

韋明遠回頭道:“我已經看過師祖的手諭,你應該叫我師兄,輩分是不能錯的。”

蕭環低低地道:“是的!師兄,我覺得不安。”

韋明遠微異道:“爲什麼?”

蕭環道:“我耽心那突然離去的智圓。”

韋明遠微怔道:“她沒有什麼可耽心的!雖然我與智能都不會說出她做了些什麼,可是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我想她在峨嵋也耽不下去了。”

蕭環秀眉微蹙道:“她伏魔劍已深具根底,對你又深切懷恨,將來必是一椿大麻煩。”

韋明遠略作沉思道:“不管它了,是福是禍,總躲不過,我們還是快點趕到天龍谷去吧。”

兩人遂又默默地加速腳步前進,走了一陣,韋明遠突然吟道:“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上有龍回日之高標,下有衝波逆折之四川,黃鶴之飛尚不得,猿揉欲度愁攀緣,青泥何盤盤,百武九折索巖巒……”

蕭環微笑道:“這條路您走了好幾遍了,怎麼今天才與青蓮居士有了同感?”

韋明遠嘆道:“我哪裡是想起蜀道難,實在是自感遭遇,覺得世路更難……”

蕭環道:“快劍斬盡荊棘路,不信人間有坎坷,您平時何等豪情,怎麼在石室中住了半年,反而變得婆婆媽媽了?”

韋明遠沒有回答她的話,目注遠山,心中唉了一聲!

蕭環驚道:“師……師兄,您看見什麼了?”

韋明遠用手一指,蕭環順着望去,面色也變了!

原來那遠遠的山頭上,不知何時,忽然扯起一串紅燈——

舊雨樓掃描,第一王朝OCR,獨家連載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滿 青史幾番春夢第三十一章 當君懷歸日 是妾斷腸時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處情無限 愛至切時愛萬能第四十九章 生難偕白首 死願共連理第二十七章 孰與倫比一豪傑 不分軒輊兩奇人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陣第二十四章 俠士情深 遠洋訪天龍舊事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第二十二章 黃泉路上鬼 紅塵世中人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幾度夕陽紅第四十四章 拳擊山河動 掌震鬼神驚第六十六章 見死非不救 全義惟捨生第九章 幽靈谷羣豪陳屍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滿 青史幾番春夢第十二章 無猜曲是斷腸聲第四十章 人生不滿百 而懷千古憂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長相絕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無益 示免惆悵是清狂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四章 雪海雙兇第七十六章 一別音容俱非非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動 詭測數語情海濤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第四十九章 生難偕白首 死願共連理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第二章 節中有節枝外有枝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陣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第二十四章 俠士情深 遠洋訪天龍舊事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六十三章 鑄錯無心 留塵間恨事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六十八章 血肉橫飛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第二十二章 黃泉路上鬼 紅塵世中人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第四十六章 除惡務盡 殺人須徹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驚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六十一章 神功發生死之際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五十章 雪地困龍男 豈容相輕侮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第四十五章 不到黃河不死心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第三章 江湖風濤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動 詭測數語情海濤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三章 江湖風濤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風中暴客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四十六章 除惡務盡 殺人須徹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驚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六十一章 神功發生死之際第六十四章 絕室經唱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第四章 雪海雙兇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第四十九章 生難偕白首 死願共連理
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滿 青史幾番春夢第三十一章 當君懷歸日 是妾斷腸時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第四十二章 情到深處情無限 愛至切時愛萬能第四十九章 生難偕白首 死願共連理第二十七章 孰與倫比一豪傑 不分軒輊兩奇人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陣第二十四章 俠士情深 遠洋訪天龍舊事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第二十二章 黃泉路上鬼 紅塵世中人第七十四章 美目盼兮 幾度夕陽紅第四十四章 拳擊山河動 掌震鬼神驚第六十六章 見死非不救 全義惟捨生第九章 幽靈谷羣豪陳屍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五十一章 深杯引滿 青史幾番春夢第十二章 無猜曲是斷腸聲第四十章 人生不滿百 而懷千古憂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第二十八章 玉碎心碎 由此然長相絕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第三十四章 直道相思了無益 示免惆悵是清狂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四章 雪海雙兇第七十六章 一別音容俱非非第七十章 蛇穴餘生第四十八章 他生未卜此生休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五十三章 鏡裡朱額都變盡 有舊情可記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動 詭測數語情海濤第六十九章 得鹿非真第四十九章 生難偕白首 死願共連理第六十章 寄望殷殷第二章 節中有節枝外有枝第三十九章 天狼奇陣第三十八章 遠路應悲春夢知 殘宵猶得珠淚斑第十八章 徒勞往返第二十四章 俠士情深 遠洋訪天龍舊事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六十三章 鑄錯無心 留塵間恨事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六十八章 血肉橫飛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第二十二章 黃泉路上鬼 紅塵世中人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第四十六章 除惡務盡 殺人須徹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驚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十六章 不堪回首憶當年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六十一章 神功發生死之際第二十九章 憑虛御空有異獸 仗義誅邪賴神功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五十章 雪地困龍男 豈容相輕侮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第四十五章 不到黃河不死心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第十三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第五十四章 妾心已化沾絮泥第四十三章 生死情天地 童言無忌時第三章 江湖風濤第五十二章 雷霆一搏山河動 詭測數語情海濤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三章 江湖風濤第三十二章 雪地佳土 風中暴客第六十二章 神秘古洞第十七章 悔不當初留春住第三十三章 谷中喋血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第五十九章 放歌中流 豪情乃英雄本色第四十六章 除惡務盡 殺人須徹第五十八章 雷霆乍驚第三十六章 殺氣之地作陣雲第三十章 古佛拈花方一笑 癡人說夢已三生第六十一章 神功發生死之際第六十四章 絕室經唱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第六章 崆峒雙劍之死第七十五章 凌雲劍氣創厲魅第十九章 李代桃僵第四十七章 異峰迭起後 節外又生枝第十四章 欲把西湖比西子第四章 雪海雙兇第七十三章 白骨悲紅粉 黃土埋孽梟第七十七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第四十九章 生難偕白首 死願共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