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白了他一眼, 抱着衣服轉身進浴室。浴室中幾處熏籠,熱氣騰騰, 她脫衣服的功夫鼻子上便沁出一層汗來。張君哈巴狗兒一樣在後跟着, 見她脫衣困難,連忙竄過來要幫, 如玉隨即停了解衣, 冷斥道:“出去!”
張君笑的訕媚,輕輕替她接着那件油綠色的棉襖, 笑道:“我不過幫你解衣服而已!”
“出去!”
張君悻悻走到了門上,磨磨蹭蹭掩着門, 便見如玉只着中衣, 轉身一走, 地下溼滑險險要滑倒, 連忙又竄了過去,扶住她的胳膊道:“如此大的肚子, 小心要摔着,來來,我扶你。”
他深覺得自己這舉動形態像是皇宮裡那些閹人們, 但她眉目間明顯沒了方纔的厭惡, 顯然他這個樣子能討她歡喜。張君連忙拉過凳子來,扶着如玉坐在上頭。
如玉要解中衣,見張君仍還不肯走,又道:“我要脫衣服了,你能不能到外面去等着?”
張君遞了帕子過來, 親自替如玉解着衣服,仰臉看她臉上嫌惡少了許多,放着膽子說道:“咱們老夫老妻,何況你還懷着我的孩子,即便再不喜,如今你也只能依靠我。你身上那一塊肉我沒看過,解了衣服又如何?爲了孩子好,咱們不爭這點理,我替你擦身,好不好?”
凡孕婦,總以孩子爲先。如玉坐了片刻,終是解開衣帶,一件件脫了衣服。
水在桶中,她坐在張小杌子上,與張君奪了片刻,從他手中奪過毛巾來,自己替自己淘澄淨了擦拭着,擦及後背時,纔將帕子遞給他。
張君替她拭背,潮溼的蒸氣無限倍放大了她那股桂香靡濘的體香。趁着如玉不注意,他在她脖頸間輕嗅着,又怕激起她的反感,手仍不敢停,默默的替她擦拭着。
沉默的太久,如玉自己倒有些尷尬,遂問道:“我聽王爺說大哥回府了。”
張君輕輕嗯了一聲,換了一塊幹帕子要來替她擦乾。如玉自己拭過腳趿上了鞋子,扶着他的手臂起了起來,又問道:“大嫂了,可還好?”
張君心不在焉,淡淡應道:“很好!”
兩個人一起替她穿衣,中衣寬大倒也能穿得,只是窄衣顯得肚子鼓圓,如玉頗有幾分自豪,自己顛腰看了許久。
洗完澡出來,只有一張牀。如玉見張君也在臥室解衣帶,忍得幾忍沒忍住,說道:“你出去睡,我要睡這牀?”
張君解衣帶的手停得一停,問道:“爲何?”
如玉實言:“咱們已經不是夫妻了,總不能還睡在一起。我夜裡偶爾會抽筋,要找人替我舒緩,你夜裡警醒着些,若我喚你,你就進來。”
張君臉白了又白,自然認爲那個別人是趙蕩,只這話又不敢在如玉面前說出來,忍着心中的血道:“你這樣大的肚子,我又不能把你怎麼樣,我睡在你身邊,不是更方便照顧?”
如玉原來凡事以張君爲先,如今懷了身孕自然覺得自己最大,見張君還磨磨蹭蹭,抱了牀被子扔到地上,斷然道:“不行,我不習慣與人同睡,出去!”
張君抱起那牀被子,穿着中衣在地上站了許久,死皮賴臉還是上了牀。
仿似饕餮般飽餐一頓之後,又做了大半年的和尚,雖說小媳婦仍還心不甘情不願,但總算是給搶回來了。張君捨不得滅燭,半支了肘盯着她的臉。
她孕後困多,又在馬車上顛了半日,此時已經入了沉沉夢鄉。張君好死不死,丟了的小媳婦失而復得,歡喜不能抑,光看睡顏不夠,還想跟她多說幾句,遂又叫道:“如玉,如玉!”
如玉坐了一天的馬車昏昏沉沉,似夢似醒,側身見張君還在,驚問道:“爲何不到外頭去睡?”
張君順勢鑽入她的被窩子裡,握過她一隻綿綿的小手偎在自己胸前。如玉終歸沒有張君心硬,挺着肚子費勁的轉過身來,柔聲道:“孩子果真是你的,我若知道自己懷孕,當初黃河渡口趁船就回去了。可我當時並不知道……”
張君一吸吹了燭,伸手便將如玉攬入懷中,吻上她的脣,薄薄兩瓣脣極有力的在她脣上碾磨着,阻了她接下來的話,揉着她的肩膀,低聲道:“我懂,我都懂!”
如玉本打算好好說說這件事兒,見他癩皮狗一樣又纏上來,橫手就給了一巴掌,默得片刻道:“我不能跟你一起回京……”
張君靜靜聽着。
“眼看九個月,即將臨產,今日不過半天我已吃不消,到京城八百里路程,萬一孩子生在半路,我和孩子就全完了。”
張君仍還默着,身體漸漸往外疏離:“你還想回鴛鴦淖?”
如玉道:“在這裡賃處院子也使得,我在此生產,待三月間春暖了,你再來接我,咱們一同回京,好不好?”
張君默了片刻,點頭道:“好!”
如玉打過他臉的那隻手火辣辣的熱,一點點將自己的被窩壓勻,低聲道:“現在出去睡,就算你燒了休書,我心裡已認定與你合離,再作夫妻是不可能的,不是夫妻還同牀睡,像什麼話?”
張君翻坐了起來,在黑暗中靜靜的默着,默得許久,抱起被子下了牀,下牀又磨蹭了許久,聽如玉呼吸漸勻,知道她已經睡着,偷偷摸摸又上了牀,一點一點挨近她,虛環着她。找了九個月失而復得的妻子,只要找到了就總有辦法留下來。
分別整整九個月,他總算能夠安安穩穩睡個好覺。
*
事實上沈歸早就準備好了。也許果真是爲了五年每日爲他老母送飯,又爲他老母收斂下葬的恩情,再也許還有別的情愫,總之他早在雲內州城中備好一處頂好的大院子,七八個僕婢,待如玉出客棧的時候,一溜水兒在外等着伺候。
張君萬分的不爽也不敢果真將如玉一個懷胎九月的孕婦千里路上舟車勞動帶回京城去。
而他公務及身,又不得不回朝,與沈歸在官驛門上僵持得許久,剛自趙蕩手中好容易搶回來的媳婦兒,又叫沈歸明目張膽半道兒上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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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臘八就是年。如玉自己掐算着日子,本以爲過了臘八就能生的孩子,偏偏到了臘月二十三還沒動靜。
沈歸在雲內州經營了幾年,如今也置着好大幾處家業。位於奉聖州這處院子,前後兩進,坐北朝南,中間設着垂花門,以抄手遊廊相連,內院漆黑的門扇,噌亮的門把兒,白牆青瓦,寧靜雅緻,整個面南的北屋裡通體燒着地龍,暖而不燥。
這院中原有個愛侍弄花草的老僕,盆植養的極好,綠油油擺滿一屋子,讓在鴛鴦淖大雪裡蒙了幾個月的如玉光看着就心情敞快,敞亮無比。
今年小年連着立春,明天就是小年,恰也是立春的日子。一早陽光灑照着,瓦檐下的冰柱被曬的晶晶透亮,一點點的往地上的磚縫裡滴着。
如玉在檐廊下轉走着,看幾個小丫頭在整理沈歸自雲內州送來的皮子。眼看過年,沈歸在外做統兵,京裡的文官們也需要打點。北邊別的不多,恰是這些皮子,無論黃羊的還是狐狸的,抑或熊皮狼絨,只要他們敢穿,沈歸都能弄得來。
送這些東西給那些京官們,比給銀子還能叫他們喜歡,到了皇帝面前,自然也會多替沈歸美言兩句。有些人生來就懂得這些,有些人卻得吃虧栽過根頭,才能悟出來。沈歸當年憤而落匪,恰是因爲不會打點上級,叫京官們合着給整了,那怕戰功赫赫,那怕日進百里,言官們照樣參個不停。
如今他帶兵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逢年過節不曾忘了那些京官們,自己手頭有什麼就送什麼,失地不曾復得一寸,但在京官們嘴裡,卻是個既忠又良的好統兵。
漆黑的院門咯吱一聲響,如玉轉身去望,便見沈歸走了進來。如玉見是主人來了,笑着迎到院門上,指着一院子的皮子問道:“這些全得送到京裡去?”
新楦過的皮子,油光水亮,皆是上等東西。沈歸笑望着如玉,解了袖腕扔到西廂窗子上,溫聲道:“總得你先挑過,挑幾匹最好的留給自己,剩下的再往京裡送。”
如玉帶路,帶着沈歸進了主屋,屋子裡端端兒供着沈歸老孃的牌位,雖今兒不是正日子,但也上着清供。沈歸是個男子,不習慣這樣的熱,在如玉面前脫衣又有些不尊重她,遂忍着燥熱問道:“看着快要生了?郎中可還每日過來?”
如玉道:“都來的。”
此地過年時興炸些糖油果子,幾個婆子煎炸的油果子樣式好看,一層芝麻酥油一層糖,又酥又甜。就着奶茶吃再可口不過。如玉端了果子並奶茶來放在炕沿上,一起沿炕坐了,問道:“王爺可還在鴛鴦淖,人可還好?”
上一回她沒看,但後來聽在此帶兵的安敞說過,趙蕩被張君打的有些慘。
沈歸道:“他走了!”
“去了何處?”
沈歸解釋道:“雖說張君上一回來帶的都是花剌兵,但瑞王藏匿於鴛鴦淖的消息還是不知從那裡走漏了口風,若不是打點及時,我和安敞逃不了個窩藏人犯的罪。他也不適合再呆在鴛鴦淖,恰西遼耶律夷在徵高昌時受了重傷,二妮寫信請他前去,他便去了。”
如玉深深嘆了一息道:“去了也好。在大曆國中,無論他藏匿於何處,趙宣終是不會放過他的。他當初與耶律夷交情頗好,但願耶律夷能好好待他!”
窗外隱隱一聲清咳,如玉自來耳敏,一聽便是張君的聲音。
沈歸立即起身,走到門上時停了停,又道:“趙蕩那個人,往後就別記掛了,成王敗寇,他已經敗了,斷沒有再爬起來的可能。”
他言罷掀了簾子出門,走了。
如玉知是張君回來了,幾小步竄進臥室,攬鏡看着自己樣子還算過得去,唯孕後期身子疲乏脣色泛白,咬着脣兒要叫它有點顏色,拍了拍兩頰尚還算紅潤,張君冰涼涼的手已經自後面攬了過來。
他在她頰邊輕蹭着,貪着她身上的氣息,低頭看了一眼她的肚子,問道:“還沒有跡象?”
如玉雙手環腹,盯着肚子的眉眼,可比盯着他的時候溫柔多了:“算日子也該到了,可他就是不肯出來,大約嫌外頭天冷,娘窩兒裡暖和吧。”
張君穿着紫色的三品官服,腰束金帶,佩蒼玉,並不戴襆,足上一雙革靴,滿朝三品重臣之中,大約也就他才如此瘦削而又挺拔。
如玉轉身瞧着窗外站了一圈子威風凜凜的護衛,將前院後院整個看了一遍之後才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心有疑問道:“你不過來看我一回,帶這些人做什麼?”
“誰說我不過來看你一眼?”張君一笑道:“你這樣重的身子,我不陪着你在此待產,怎麼行?”
如玉也不知趙宣登位之後,永國一府並張君在朝堂是個什麼情形,看那一羣護衛的情形,他不像是不領差職的散官,再看他仍還穿着三品公服,顯然還在做學士承旨,御前那麼重要的人,怎麼可能陪自己到生產。
比上一回在官驛還要尷尬,如玉掬着手站了片刻,問道:“我那院子,你可替我收整好了?”
上一回他走的時候,她央他替她收整西市後那小院,待她明年春暖之後回去再住,他當時滿口答應,但實際上壓根兒沒有管過。他重新修葺過竹外軒,也沒有想過把她放出府去,只是她如今還橫着心,需要他下水磨的功夫耐心來磨。
張君連忙應道:“收整了,收整的很好,你回去就能住。”
如玉轉身坐回炕上,又問道:“你來此,可找好了住處?”
張君悶聲悶氣,搖頭道:“沒有。”
如玉頗有些惱怒,問道:“難道你要住在這院兒裡?”
張君坐到如玉身邊,握過她的手道:“你眼看臨盆,就算你不肯認我這個丈夫,孩子總是咱們倆人的,我不在此時時照顧你,難道你要將我趕出去?”
如玉在鴛鴦淖的時候,眼看肚子漸大也是止不住的焦心,大雪寒天的,趙蕩左右推脫,而她又不想在鴛鴦淖生產,畢竟完顏雪和完顏冠雲瞧起來都不是善茬,她敢拿自己冒險,但不敢叫孩子有一丁點的危險。
她一直在等張君,畢竟是張君的孩子,就算她與張君做不成夫妻,孩子總不能缺父少母。所以她心中最理想的情況,還是張君能來找她,將她帶回京城。她有安身立命之所,也有一件可生銀錢的店面,倒不愁生計。
與張君離的近了,彼此看顧孩子總要方便一點。如今仍還是爲了孩子,她必須得跟張君住在一起了。她道:“我替你收拾了西廂出來,你就住那一處,如何?”
張君指着隔壁道:“我方纔見那書房裡有張小木牀,恰好一人睡,我夜裡睡那一處,若你半夜抽筋,一叫我就能聽到,不是更好?”
這屋子是一大間裡分了三套間,倆人一屋而居,在這院人的眼中,他們仍還是夫妻。如玉心有微微的不快,卻也強忍着,算是默認了,又問道:“可要人做飯給你吃?”
張君踱到窗前看了看窗外,搖頭道:“不必,我即刻還要出去。”
他欲出門,走了幾步見如玉不肯跟着,回頭問道:“你竟不送我?”
如玉心說我爲何要送你?
張君早猜着她的心思,拉過她的手道:“孩子在孃胎裡,又未曾見過我,他要多聽我說話,聽我走路的腳步聲,出來才知道一院子忙忙碌碌的人當中那一個纔是他爹,你不送我,權當陪我和我兒子散散步,可好?”
但凡拿孩子說事,如玉總是無有不應的。
直到過影壁出了外院門,如玉才知張君這一會來怕是陣勢果真大了。
從雲內州到奉聖州,三邊的廂指揮使,統兵並各州的地方官皆聚在大門前屏息靜待,只待張君一出來,便下跪高呼而迎。
張君所帶除了護衛,還有隨行官員。他站在臺階上,默得許久,冷冷掃視着跪於地上的地方官並武將們。看夠了,才示意隨行官員宣旨。
他身旁隨行官員展御旨而宣:“聖諭:雲內、奉聖二州,爲我大曆北方之重州,如今西北方有戰事,雄踞北方的金國虎視眈眈,諸位切不敢鬆懈而怠,叫金人有可趁之機。
張承旨在御前請旨爲督軍,要在此與爾等共事三月,共督三軍。期間無論二州地方官員,還是統兵大營各位武臣,須得一力聽命於張承旨,勿得違背!欽此!”
沈歸率頭,兩州的地方官並武將們叩頭山呼着萬歲。
如玉一看他們朝着門上磕頭,轉身躲到了影壁後。一人自後捂上她的眼睛,只聽那咯咯咯的笑聲,如玉便知是小丫丫,轉過頭一看果真是她。
“可憐見的,你竟長這樣高了?”如玉拿自己比劃着小丫丫的個頭兒,小孩子長的快,小丫丫半年多竄了不少的個頭,如今都比得如玉肩高了。丫丫亦瞧着外頭,低聲道:“咱們二少爺要做督軍,與老爺兩個在竹外軒拍着桌子大吵了一場了。”
如玉問道:“爲何?這不是皇上派的差事麼?”
小丫丫眼尖耳靈,悄聲道:“奴婢也是隔牆聽的,咱們老爺說如今正是緊要的時候,二少爺不能離京,二少爺偏偏不聽,說必得要老爺答應他個條件,他才肯留下!”
如玉笑嘻嘻問道:“何條件?”
小丫丫道:“二少爺說,要叫老爺休了咱們國夫人,他才肯留下!”
讓張登一個年近五十歲的半百老頭子休了姜璃珠一個才十七八歲的小婦,他怎麼捨得。
既是小丫丫來了,如玉便可以問問京裡的近況。她最好奇的當然還是周昭,無論魅力或者野心,她嫁張震的初衷並不那麼單純,如今張震再回京城,又還尚了花剌公主,也不知道周昭是怎麼應對的。
小丫丫講起來自然是竹筒倒豆子一般:“那還是十月間,咱們竹外軒正翻修着了,忽而扈嬤嬤那老貨一聲長嚎從前院一直到後院,衝到靜心齋去了。奴婢當時正在慎德堂外和小蜀倆人打絡子,遠遠便見進來個身高八遲的男子,戴着張烏光油亮的面具,鬼怪一樣,小蜀當時就嚇尿了褲子跑了,奴婢也腿軟了許久。
到底奴婢膽子大,跟着一路走進去,便見他到了大少奶奶那院兒門上,站了片刻卻又轉身走了。後來才聽人說,是咱們死了的大少爺又回來了。”
原來張震十月份纔回的京城。如玉再問小丫丫:“大少奶奶那邊,可有什麼動靜沒有?”
丫丫一臉的一言難盡,低聲道:“論理來說,丈夫失而復得,大少奶奶應當是高興的。可是聽聞咱們大少爺又在外娶了房妻子,還是別國的公主,如今帶的兵,也俱是那一國的。那公主霸着大少爺在西京大營,尋常都不許他回京的,所以咱們大少奶奶到如今也還沒有見過大少爺的面兒。
再說起姜璃珠,自然又是一齣戲。據小丫丫來說,張仕從軍在外,周昭閉門不出,姜璃珠的婆婆款,也只能擺在蔡香晚頭上。同齡的小婆婆一天到晚要自己站規矩,蔡香晚之苦悶可想而知,她一天要往竹外軒三回,便是盼着如玉何時能回去,替自己分擔點兒辛苦。
如玉聽了丫丫一番訴也是笑個不停:“隔壁府老太太身體可還康健?”
丫丫道:“老祖宗身體好着了,就是甚少往咱們這一院來罷了。”
一聽老太太身體健康,如玉放心不少。
*
傍晚,如玉以爲張君不歸,而肚裡孩子等不得,便自已一人先行用飯。此地人的飲食不比京城繁瑣,但與秦州還頗有相通。晚飯是各色菜疏合炒成一大碗的夥菜,另有蒸成的薄餅一盤,以供卷菜而吃。
另有一盆熱騰騰的清燉羊肉湯,燉成了奶白色,聞着香氣撲鼻,喝上一口混身都熱氣騰騰。
如玉纔拿起筷子,便聽得外面丫丫叫道:“二少爺回來了!”
話音還未落,張君已經進了屋子。他自己解着官袍上所扣的金帶玉佩,置到書案上,再脫官服,下面打底是一件青布棉衫,洗掉了色,邊緣泛着白絮。
這衣服還是如玉親手納的,他至少穿了兩年,棉布不經洗,纔會露着白絮。如玉問道:“如何不換件新的。京裡來的督軍大人,穿着這樣一件舊衣,須知這地方七品以上的官兒,都敢披着狐裘在外走的。你也不怕人笑了你?”
張君側肘瞧了瞧袖腕,低頭任憑如玉兩隻手指在自己肩膀上小兔子一樣遊走着,知她是見他衣服舊了,要納件新的給他穿,心中暗自得意這苦肉計屢試不爽,伸平了兩手任她前胸後背的量着,嘴裡念念不停記着寸數,低聲道:“你一走近一年,無人給我衲衣,無人替我暖被,多少回回到竹外軒,牀帳裡皆是空空蕩蕩,這皆是我的錯兒,我也一直在悔。
我常常想,若一年找不到你,我一年不換這衣服,若三年找不到你,我三年不換這件衣服,若是十年都找不到你,我破衣爛衫,端個碗兒窮極天下去要飯,只盼着有一天敲開一戶人家的門,能看到你。”
這肉麻至極的話,張君說的順溜無比。比起她走之後整夜盤腿坐在那張榆木大牀上時閉不上眼的悔痛,這些確實皆是他的由心而發。
多少回半夜忽而一寐,於夢中看她在黃河對岸給自己招手,張君眼睜睜看她離去,一腔的血往外涌着,睜開眼睛便要奔出城去,一路從永國府奔到相國寺,循着幼時平日偷貢品的路,跪在大雄寶殿前直挺挺跪到天亮。
若三年找不到她,他都準備掛冠辭職,做個乞丐滿天下去找她的。
張君說着便說着握住瞭如玉的雙手在胸前,將她整個兒掬入懷中,見她兩隻眼睛忽閃忽閃變望着自己,顯然,她仍還是那個性子,強壓壓不服,唯有裝出個可憐樣兒來,才能真正搏她憐憫。
該死的趙蕩,恰就是半路受了重傷,纔將他的小如玉給哄走了。
如玉忍不住笑道:“真真沒出息,做個乞丐我是不會開門的,若是個貨郎,我也許會開門瞧一眼。”
小媳婦暗香陣陣身兒柔軟,兩瓣脣兒紅紅恰是索吻的樣子。張君一把攔入懷中,在如玉頰畔舐磨着,她未伸手再打,卻也一把將他搡開。
冬日天黑的早,如玉在臥房中與小丫丫兩個作針線,聽她講些永國府的趣事兒,什麼扈媽媽整日巴着姜璃珠,卻叫姜璃珠的幾個婆子們羞辱啦,什麼姜璃珠某日自府東門出府,經過張誠院兒時幾個丫頭在院中打鬧,未及出來問安,叫她一股腦兒全給指派出去嫁人了之類的。
如玉邊聽邊笑。張君在外間坐着翻書,眼看供桌上三支香一截又一截的短下去,小丫丫一張嘴嘰嘰喳喳仍是說個不停,而如玉顯然聽的興起,一會兒問這個一會兒問那個,及待問到和悅公主的嫁期,小丫丫又扯了一堆有的沒得出來。
張君再等不下去,起身進了臥室。大約臉色不太好,小丫丫連忙自牀上溜了下來,趿了兩隻鞋溜出去了。
“我已經熱好了水,你是不是該洗澡了?”張君終不敢大聲,小心翼翼問道。
如玉推了針線笸,揉了揉發酸的腰道:“那就洗吧!”
側室之中熱氣蒸騰,如玉連屈身都費勁兒,索性站着要張君替自己擦拭。她懷孕之後四肢依然纖細,肚子也並不算大,鼓的很高。張君拿溫熱的帕子自她腹部拭過,一種十分怪異的心悸,婦人們天生的本領,腹中會懷着一個胎兒。
他莫名有些熱淚盈眶,同羅氏女子體質殊異,極難懷得身孕,她生了這一胎,也不知還要多久才能重新懷上一胎。
洗完澡就該睡覺了,張君賴着不肯走,窮極心思要討如玉歡喜,好死不死又問道:“若是生了女兒,你準備給她起個什麼名兒?”
以張君的心思度之,如玉生的貌美,貌美的婦人生個女兒肯定也長的美,他心愛個小囡囡那樣的小女兒,但因爲周昭的關係,這一年多幾乎沒有正面看過那孩子一眼,自己也很想有一個,纔會有此一問。
“誰說我要生女兒,鴛鴦淖的薩滿夏天時幫我摸過腹,是個兒子,而且還是個特調皮的兒子。”如玉恨恨說道。
張君不期馬屁拍到了馬蹄子上,連忙轉着圈子圓話:“兒子女兒我都喜歡,若是小女兒,嬌嬌可人,我一定拿她當公主寵着。若是兒子,就得嚴厲一點兒,但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歡。”
說白了他還是想要個女兒。
如玉憶及前些日子與趙蕩在一起時,趙蕩也曾說過這樣的話,忽而省悟過來,張君雖表面上唯唯喏喏,心裡壓根兒沒承認她腹中的孩子,與趙蕩一樣,覺得養別人的孩子,女兒長大了終要嫁人,比兒子更省心些。
她轉着圈子問道:“既大哥回來了,那一府的爵位,是否仍將由他來承,我那世子夫人的身份,是否也要還給大嫂?”
張君不知如玉是在誘自己,見她小手撫了過來,隔衣在自己胸前攛着,以爲她終於也原諒了自己,肯接納自己了,被撩的心神盪漾,老老實實回答道:“以府來說,這不過小事爾,大哥回來,世子之位理當還給大哥。但皇上始終介意他投於異國而又帶異兵,遲遲不肯同意此事,所以約莫仍還得由我來承爵。”
如玉鼻哼着輕笑,偎於他身側,綿乎乎一隻小手,一年多的時間她身體不濟,弄起這種事兒來熟的不能再熟,香脣偎於他耳畔,低聲道:“既是這樣,我若生得兒子,可是要承爵的。若是姓趙的兒子承了你張家的爵,成是不成?”
她邊說着,邊解了他的衣服。
張君從善而流脫着衣服,心中也覺得自己不該對一個七八月身孕的婦人做禽獸之事,但滿身的血都涌到了小腦袋上,臉紅脖子粗,叫她撩的欲上不能上,欲下不能下,正是關鍵的時候,話亦老實的不能再老實:“我自然是認的。可是府裡還有別人,回了京,你萬不能說這孩子是趙蕩的,一定要一口咬定是我的。那怕再過三年才生出來,我也當他是個哪吒,是我自己種進去的,好不好?”
如玉不再說話,翻身吻上他的脣,挑他舌尖出來一點點的細吃着,一聲聲顫哼,挑的張君混身如被雷轟過,血都聚到一處,偏又迸不出來,腦中一片混沌,最後只叫如玉脫剩條褲子,喘着粗氣道:“如玉,萬不能再說走的話,也永遠不許離開我,是個兒子,我一定拿他當親兒子,至於趙蕩,終有一日,我得將他剁了喂狗……”
只剩默默的淺息,如玉鬆手轉過身,背朝裡側躺得許久,輕聲道:“欽澤,我餓了!”
張君叫她晃的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又不敢惹她,恨不能供奉西王母一樣的虔誠,聽她提出要求來,連忙問道:“你想吃什麼,我替你辦去!”
如玉轉過身來,兩手拳在胸口,低聲道:“在鴛鴦淖的時候,但逢半夜我餓了,趙蕩總要起來替我烤些鹿肉來吃。你到廚房尋些鹿肉來,在院裡架生了火,切成細細的條子,灑些調料,烤成串兒我來吃!”
張君一聽趙蕩都幹過,自己肯定要比他烤的好,即刻翻身起來,連連道:“這些事兒誰也沒我做的好,你且等着,我替你烤去。”
他還想穿衣服,摸來摸去只找到件中單,橫豎片刻又凍不死人,火急火燎出了屋子,一個人又是洗肉切肉,又是在窗下架火,三更半夜的,兩邊廂房裡睡的僕婢們皆以爲這督軍大人是發了瘋或者夢遊了,生火架鐵網,不一會兒鹿肉在火上烤的滋滋作響,散發着陣陣肉香。
張君烤好了肉,持着籤子進了門,一推內室門自裡面回的死緊,輕聲喚道:“如玉!肉熟啦,快起來吃!”
如玉自懷孕之後困多,此時都打起了輕憨,叫張君吵醒,嗯了一聲道:“那就放着,我明早起來再吃!”
張君不過穿了件單衣,三更半夜刺骨的冷,那怕身體再好也扛不住,低聲道:“那你放我進去,我睡一覺起來再替你烤好不好?”
這回,如玉連聲兒都不應了。
張君推不開門又去推窗,她連窗子都從裡頭回的死緊。
作者有話要說:
張君以爲是道選擇題,表個決心就好,誰知道TM是腦筋急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