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忍辱

須知在花剌, 雖說小妾們地位輕賤,做爲主母, 看不慣了抽兩鞭子, 或者拉到人市上賣掉也就完了。像周昭這樣軟似麪糰的, 見面便跪, 儀態上從不出錯,爺們都不回府, 她更是活的像空氣一樣,欲要拿個錯處都無處可拿。

安九月便整日的讓周昭站規矩, 一站就是兩個時辰。早起站到中午,吃罷了飯再站到傍晚, 晚上替她捧帕淨面, 伺候着她睡下, 才能回那小院兒裡去。

如此兩月的功夫,周昭待她, 溫柔細緻勝比待小囡囡。這夜安九月躺到了牀上,憶及父母家人便有些心煩氣躁, 況且此地之熱她也受不了,薄薄一牀蠶絲被,踢掉了幾回, 起來拂亂了頭髮,怔怔的坐着。

周昭捧了杯茶過來,安九月飲了一口,味苦, 在舌尖回得幾回卻又有了些甘意。周昭眉溫目和,燭光下跪在地臺上,瞧着她的樣子,莫名的溫柔。安九月問道:“這是什麼茶,一股苦味兒。”

“苦丁茶,雖苦,暑天裡喝了卻能敗火。”周昭接過茶碗,說道。

“你們一成親,駙馬就出徵了,對否?”安九月忽而問道。

周昭斂眉道:“是!”

安九月蓋上了被子閉着眼睛,又道:“所以,有小囡囡之前,你們只有過一夜?”

周昭又道:“是!”

安九月兩隻手兒在正紅綢鑲白邊的被沿上攥的死緊,再問:“四月間有一回駙馬宿在府裡,與你是睡過的?”

周昭仍舊道:“是!”

安九月起身就給了周昭一巴掌:“沒有主母的同意,你竟敢勾着他上牀,你竟然敢……”

京城有名的才女,似膩脂般的白,圓圓的眼睛略厚的脣,雖冷但非常美的面相。而安九月自己頰上兩團再也除不去的紅,與她比之相形見絀。公主又如何,會騎馬會打仗有如何?那跪在地上,半邊臉發着紅,眉眼如畫纖骨瘦腰的女子,美的連安九月自己都忍不住心動,更何況男人?

朵兒不停給安九月使着眼色,低聲道:“公主,放周姨娘回去睡唄。你也困了,早些兒歇息,可好?”

她主動將個周昭推出了門,不一會兒又帶了個竹外軒的婢子進來。

*

早些時候,如玉自己只穿件斜襟兒的真絲衫子並灑腿褲子,小初一直接精着屁股只穿件兩肩繫帶的小汗衫兒。木地板上置的涼蓆,熬的稀爛的白米糊糊粥,她費力的教初一自己握着木勺,一口一口往嘴裡送粥。

小傢伙才學會抓握,粥喂到了臉上,舌頭伸出來費力的舔着,舔得一舔湊過來在如玉臉上吻得一吻,嘴裡伊伊呀呀個不停,粥沾的兩人滿臉都是。

如玉抱他的臉香了兩口,時時拿溼帕子替他揩着面兒。夏日衣衫薄,小傢伙能翻能坐,木勺打着木碗,與如玉犟個不停。

秋迎走了進來,也斜坐到涼簟上,伸手逗着小初一粉粉嫩嫩的腳丫子,低聲說道:“二少奶奶,九月公主院裡那阿朵姑娘,方纔又找奴婢了。”

如玉懷抱着孩子,問道:“她說什麼了?”

秋迎道:“她給了奴婢一張房契,奴婢叫墨香齋那阿繼瞧了瞧,是離咱們墨香齋不遠的一處小店兒,買文房四寶的,裡頭許多東西,還是自咱們墨香齋出去的。”

初一吃了小半碗不肯再吃,眼不見的,笑嘻嘻盛了半勺晃晃悠悠,夠着要餵給秋迎吃。如玉拿手盛着,半路截了下來,喂到了自己嘴裡,捂脣慢慢的嚼着:“只怕今夜她要叫你過去,無事,你自去,一會兒我找個人來救你。”

*

哄睡了初一,如玉起身重新洗過臉梳過頭,悶暑的夏夜,取了把團扇搖着,湘裙灑腿褲,薄薄的竹青色交襖短衫,便要往介於永樂兩府最後面那排營房去。據她所知,張震這些日子來一直在京城,但因爲一妻一妾不好調停的原因,索性不回府,一直住在後面那營房中。

遣丫丫問過張震所宿的營房,如玉便一直在院門上等着,過了片刻,丫丫走了出來,回道:“二少奶奶,恰咱們二少爺也在,他叫你直接進去。”

張君也在?

如玉持着團扇進了院子,這院中並不設正房,沿牆溜檐一圈兒的營房,分上下二層,非常闊大的院子,中間植着幾株大梨樹,男人們住的太多,飄着一股子的汗腥氣。

她與丫丫到了營房門上,止退丫丫自己一人進了屋子。

偌大而寬敞的屋子裡,居中一張大桌,牆上掛着幾把劍,除此之外再無他物。張君四兄弟皆在,除此外還有一個身量略矮的,見如玉進來,躬腰叫了聲二嫂,如玉猜他當是隔壁府的老二張向。

張震戳點着地圖道:“虎哥是被姜順手下心腹們親自提走的,據老四這些日子的打聽,應當是關在內事堂下面的水牢中。如今姜順所呈上的來的供狀,雖說皆有虎哥的指印,但宮裡那些缺了根的王八羔子們有的是陰損手段叫人簽字畫押。

皇上要想叫咱們一府心服口服,就必得要把虎哥押到朝堂上,至少要叫他當着羣臣的面親自認罪。虎哥委實未從夏州放女真人入關,也未殺過趙鈺,以他的個性,我相信他死都不會吐口。”

如玉一聽趙鈺二字,一顆心便提了起來。很顯然,皇子趙鈺之死被重新提及,新皇要憑藉這個,對永樂府發難了。

張向拍着桌子道:“老三,禁軍侍衛由你管着,你只要放弟弟我進去,帶上幾個人,深夜硬闖水牢,將虎哥救出來就行了,何必那麼多廢話。”

兩府之中稱老三,說的是張君。

四個兄弟,齊齊擡頭去看張君。自先皇手中開始,禁軍侍衛便由張君掌握,若果真張虎被內侍們關押在內事堂的水牢中,持刀硬闖,只要能將人救出來,永樂府便能變被動爲主動。

張君道:“硬闖,人當然能救出來。但你們要知道,姜順父子自然也在等我們闖宮救人。這時候硬闖,無異於給他們落口實,逆臣賊子的名號,咱們可就躲不過了。”

張震笑而丟掉手中筆桿:“本就是逆臣賊子,不過多打幾場仗而已。”

張君一雙秀目盯着張震,比肩高的兄弟,他其實生的比張震還俊俏,但沒有張震那種來自武將的自信與掩不住的狂妄。

他一貫刻板內斂,算的也是兄弟們最不愛聽的細帳:“打仗就要死人,夷人可殺,文臣不能殺,你即便最終坐上那個位置,來的不正,百姓不服,朝臣不服。”

張震也不笑了,拍着桌子道:“趙蕩已經娶了完顏雪,西遼與金正式結盟,此時我們若不能將朝綱釐清,等趙蕩揮兵南下時,我們就得給趙宣作盾,替他阻趙蕩,西遼與金結盟,僅憑如今我們的兵力,完全無法阻擋。

等咱們一府的兄弟打完了,全死在戰場上,也許整個大曆都要被趙蕩那廝帶着蠻人吞併。到時候還講什麼名正言順?”

張君迎上張震那雙懾人的眼睛,眸中氣勢全不輸他:“如今還不是最佳時機,我們仍需等待。”

張震拍着桌子道:“再等,虎哥很可能就會死!”

張君默了許久,仍是搖頭:“沒有我的命令,你們誰也不能硬闖皇宮,否則禁軍侍衛見之,殺無赦!”

他說完便牽起如玉的手出屋,在檐下問道:“你怎麼來了?”

如玉指着裡間道:“我找大哥有些事情,不過照你們方纔的情形,府內的事情我們還是自己處理算了。不過我有句話要問大哥,問完便走。”

張震也跟了出來,問道:“如玉何事問我?”

如玉道:“我只問大哥,安九月可能動否?”

張震反問:“什麼意思?”

如玉一笑,心道大約就是,男人們在外爭權奪利,婦人們在內勾心鬥角罷了。

她道:“她只怕今夜要動大嫂和囡囡,竟要拿我作筏,我本不願惹人,可她惹到我身上了。所以特來問大哥一聲,若我將安九月逼出府去,於你們會否有礙。”

張震脖子上那道傷痕仍還猙獰,齊齊高的二兄弟,肩比張君略寬,環臂而抱,先看張君一眼,隨即一笑道:“你將她逼出大曆都沒問題,讓她回花剌再嫁既可。倒是你大嫂和囡囡,今夜就拜託你了。”

他說罷,轉身進屋。如玉與張君面面相覷,噗嗤一笑道:“大哥這叫什麼話?”

張君一臉晦氣:“既他那麼說了,隨你去鬧,咱們與花剌早晚要反臉,趁此撕破了臉皮也罷。”

*

自從原來的院子遷出之後,周昭身邊幾個丫頭都被遣散,如今身邊唯獨跟着一個小荷。周昭要貼身伏侍那九月公主,小院裡就唯有一個小荷守着囡囡。

小囡囡正發着燒,忽而聽得門一響,見周昭進來了,小荷連忙起身道:“少夫人,孫姑娘瞧着很不好的樣子,奴婢瞧着這一回怕是挨不過去了,咱們出府請個郎中來吧。”

周昭摸了一把小囡囡的額頭,偎着她躺下,揮手道:“你去睡吧,我在這裡守着即可。”

待小荷走了,她依着小囡囡躺下,頭挨着孩子的額頭,燙的滲人。周昭自牀頭撿起一本書來,偎着囡囡躺下,柔聲說道:“孩子,咱們繼續讀經,好不好?”

囡囡臉兒燒的紅紅,暈暈乎乎,卻也吃力答道:“好!”

周昭讀道:“出家菩薩住阿蘭若,能滅瞋恚得慈心三昧。亦無毀辱一切衆生。即得名爲忍辱波羅蜜。”

囡囡也跟着讀道:“出家菩薩住阿蘭若,能滅瞋恚得慈心三昧。亦無毀辱一切衆生。即得名爲忍辱波羅蜜。”

她讀完,又反問道:“娘,何爲忍辱波羅蜜?”

周昭擱下手頭的《大乘本生心地觀經》,解釋道:“忍有三重境界,音響忍,柔順忍,無生法忍。修功夫,修性德,修功德。所爲修行,便是一個忍字。”

囡囡雖聽不懂,看着母親臉上那一抹溫柔而又慈詳的光輝,卻也有些癡意,下意識問道:“娘,那忍到最後,會得到什麼了?”

周昭苦笑一聲道:“成則萬丈金身相塑,敗則無間地獄可期。止此兩條路,沒有多餘的路可走。”

忽而院門咯吱一聲,周昭閉了閉眼道:“來了!”

秋迎扭着小腰兒,連番使着眼色道:“周姨娘,我們二少奶奶聽聞小囡囡近來胃口不好,正好我們院裡單做了山楂糕,最能替孩子們開胃的,她指我替您送得一些過來。”

周昭指着門道:“秋迎,拿着你的東西,怎樣進來的就怎樣給我出去。你只告訴我安九月,明日一早起來,到後院那口井裡撈我們母女就完了。”

周昭這個少夫人所受過的苦,下人們由心看在眼中。而她的品性也確實無可挑剔,叫人雖不能相親,卻也要由心生敬。秋迎低聲道:“少夫人,奴婢也是受人所託,不得不爲。這山楂糕您是否要吃皆在於您,奴婢卻必須得端進來放到這桌上!”

“小荷!”周昭高聲叫道:“將秋迎給我打出去!”

丫丫笑笑嘻嘻自院外走了進來,懷中還抱着一隻哈巴狗兒,撫着貓叫道:“秋迎姐姐,二少奶奶找了你老半天,怎的你竟竄到這兒來了?”

她忽而鬆手,懷中那狗竄到桌子上,見了甜甜的山楂糕,正是平日裡最愛吃的東西,一頓狼吞虎嚼,吃了幾口又叫秋迎趕到地上,往前竄了兩步,口吐着白沫連撕帶咬帶撞,一件破屋子裡本就發了絮的帳幔叫一條狗扯的漫天飛着。

周昭將囡囡緊緊抱在懷中,哭道:“最慘不過一條命而已,你們還要叫我怎樣,還想叫我怎樣?”

*

張登如今仍還負責着皇城的衛戌,趕在下鑰之前從宮裡出來,迎門便叫如玉請來,自打娶了新婦,多少年未曾進過這院子,乍一進門見周昭坐在牀上哭,愣了半天叫道:“鄧姨娘去了何處?”

這無心的男人,老妾走了一年多,他竟直到今日才知。

如玉進門時,狗已經成了一條死狗。秋迎一見如玉便哭:“二少奶奶,是九月公主叫奴婢替她給周姨娘和囡囡送盤糕,誰知狗吃了一口便死,奴婢委實不是故意的。”

“安九月?”張登在狗腹上踩了一腳,咬牙罵道:“那裡來的蠻族姑娘,到如今連我張登的兒媳婦都敢害。來人,將她給我扭到這裡來!”

安九月當然未睡,非但未睡,此刻還正在慎德堂與姜璃珠兩個說閒話兒,年齡相當的婆媳之間有說不完的話題。姜璃珠於護膚頗有心得,用牛乳蜂蜜等物替安九月調了最能嫩膚的面泥,正親自替她敷着。以其能敷掉那兩坨惱人的高原紅。

張合帶着二十幾個年青護衛將安九月團團圍住,一臉膩膩糊糊直接就架到了小院中。

院中已經升起了騰騰大火,周昭懷抱着囡囡縮在牀上,閉上眼睛不聞不問。

張登在臺階上踱着步子,兒子兒媳婦圍了滿滿一院子,安九月進了院子便衝着張登大吼:“我是花剌公主,你這樣綁了我,不怕我父王發怒麼?”

“公主?我永樂府如今還有位遼國公主,眼看還有位我們大曆本國的公主嫁進來,瞧瞧如玉公主,何等的端莊賢淑,宜家宜室,天下難覓的佳婦。

再瞧瞧你,心思惡毒到居然連小孩子都不放過,你若不是公主,我即刻就能抽你二十鞭子!”

他指來秋迎道:“你說,將方纔給我說的,說給大家聽。”

秋迎對着院中諸人一禮,起身道:“這些日子來,九月公主找了奴婢幾回,說她瞧着奴婢在竹外軒過的很不好,要幫奴婢找點兒營生。奴婢人傻,可腦子不傻,昨兒她給了奴婢一張房契,今兒叫奴婢到靜心齋,要奴婢端盤子糕點給周姨娘,奴婢將那張房契都交給二少奶奶了,心說這事兒二少奶奶也知道,遂端了糕到這院兒裡來,誰知周姨娘和孫姑娘還沒吃,一隻狗誤食了,竟就毒死了。

奴婢不過替人送東西,萬沒想到那山渣糕裡竟然是下了毒的,這糕是九月公主賜的,毒自然也是九月公主下的,與奴婢全然沒有任何關係。”

安九月轉身去看姜璃珠,姜璃珠隨即別過了臉。自她入院子,如玉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姜璃珠,果不其然,姜雖不動聲色,不一會兒小芸香來了,卻是趁暗將個什麼東西渡給了安九月那婢女朵兒。

朵兒接過東西隨即一聲大叫:“老王爺,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我們公主何曾害過周姨娘的孩子?既秋迎姑娘都說二少奶奶知道,保不定那毒就是二少奶奶下了了?”

她說着,將小芸香方纔遞給她的東西又大大方方遞給姜璃珠:“夫人,您瞧瞧,這是竹外軒的進出賬目,這一個月中,我們院裡往大廚房要過幾回山楂糕,因不到季節,大廚房都沒給過。這賬目上可以瞧得出來,竹外軒單獨進過山楂,因是去年的冬藏,五百錢十個,賬目上可寫的清清楚楚了。”

姜璃珠接了過來,笑的十分溫婉:“孩子胃口不好,如玉花重金買些山楂回來熬粥開胃,可是如此?”

如玉道:“我們竹外軒的賬,向來是由我自己親手記的,光瞧這賬本的皮子都不是竹外軒的,朵兒姑娘自那兒弄本賬來就敢糊弄,拿來我瞧瞧。”

她說着自姜璃珠手中奪了過來,翻開一看便捂着嘴笑了起來:“母親也真是糊塗,您瞧瞧這賬記的,前面還好,看看後面,粳米一文錢八石,花椒五百錢兩隻,便是不上菜市的人,也知道米麪遠不是這個價兒,朵兒姑娘,你打那兒弄來的賬本?”

姜璃珠這回要撇清自己,再不肯接那東西了。

朵兒見小丫丫躲在如玉身後,指着叫道:“就是她,我花了兩百兩銀子,才從她那兒買的。”

“買來栽贓陷害我,好借刀殺小囡囡?”如玉反問道。

安九月在見周昭之前,從未將她當成個對手。在她心目中,周昭不過是個大曆普通人家人生過孩子,人老珠黃丈夫不愛的普通婦人罷了。直到見了她的面,才知她容樣清麗,性子溫婉,與張震之間還生了粉團兒一樣一個乖巧的小女兒。

有妻是一回事,睡又是另一回事。她一直想遊說張震與她同歸花剌,張震幾番不同意之後,便一門心思認定張震是因爲掛念周昭和小囡囡而不肯回花剌做駙馬,遂起了殺人之心。

以她直白的心思,自然想不到拿如玉作嫁,但或者有人於暗中給她出謀劃策,一手借刀殺人差點就叫她給玩成了。

張登聽了這裡,已經知道是安九月在搗鬼了。他指着安九月叫道:“將這小丫頭給我叉出去,關到馬棚裡,明日一早遣回花剌去!”

安九月還未說話,那朵兒竟叫道:“新鮮了,以爲我們公主果真稀罕你們這永樂府?我們公主有過三個漢族男子,到了花剌,多少王公貴族們巴着要求娶的,哼,公主,咱們帶着咱們花剌兵走,回去找國王告狀去!”

睡過三個漢族男子,這也成了可炫耀的資本,蔡香晚忍不住捂嘴而笑,張誠和張仕兩弟兄也別過腦袋在忍笑。張登氣的哇哇大叫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給我綁出去!”

安九月叫道:“你敢!朵兒,帶了咱們的丫頭,咱們走,到宮裡告御狀去!”

就這麼着,入府兩個月的花剌公主,連夜帶着人氣氣呼呼又走了。

*

張登親自安撫周昭,與姜璃珠兩個要請她重回原來的院子,好話說了一車,周昭一直閉眼揉着囡囡一頭柔順順的發。聽完了張登的話,總算睜開了眼睛:“父親,請您轉告欽鋒,我要與他合離。”

如玉和蔡香晚幾乎要拍手鼓掌。以周昭的人才相貌,離了張震,那怕找不到一個如他那般天縱英才的少年殺神,但那裡找不到一個能一心一意待她好的男人。

出了小院兒,蔡香晚悄聲道:“安九月的事兒,離不了姜璃珠在後面攛掇,她自己不出面,卻把個安九月當槍使,今兒你就該順着扯下去,將她扯出來也叫她丟臉。”

如玉一笑道:“你以爲她會親自出面?頂多不過牽扯出個小丫頭,以姜璃珠的爲人,定不會落了口實。是人就有忍不住的時候,等她忍不住了,自然就會自己露出餡來的,且等着唄。”

*

回到竹外軒。小初一的臥室裡亮着燈,白奶媽卻在西廂的窗子下做針線。如玉並不進屋,透過茜紗窗,可以瞧見張君坐在初一的牀上,懷裡抱着小初一,面前放着小佛桌,正在讀書。

這一府中的兄弟們,張震最有野心,但若論冷靜剋制,卻要數張君。那怕趙蕩投奔西遼,成爲一國的叛徒,那怕趙宣贏弱親信婦人,要篡一個底層百姓還算穩定的王朝,實在難之又難。

永國府唯一的優勢就是兵權,可治理朝廷是文臣們的事情,歸元帝的餘威猶在,他們會用唾沫星子淹死永國府的兄弟們,會用身體爲刃阻止他們進入那座代表着權利的宮城。

那二十四歲的年青男子,鋒眉俊眼,比之如玉初見時,瘦了一些,脣薄了許多,慣常是苦大仇深的樣子,如此懷抱着兒子,眉眼間卻有當初在陳家村時的溫和。一個勁兒的碎碎念着:“初一,我的乖兒子,聽話,不要鬧了,你娘馬上就回來!”

她替他生的兒子,面貌與他囧異,一會兒揪揪親爹的耳朵,一會兒拍拍他的書頁,將那溫和的爹,當成個大玩具一般蹂躪着。

丫丫捧了一盤子新切好的西瓜來,如玉接過來自己端進了屋子,斜倚着牀沿坐了,將正在努力學爬的初一接過來放在懷中,挑了無籽的給他舔着,另叉了一簽子給張君,問道:“今夜如何回來的這樣早?”

張君咬了一口瓜,當是北地來的,沙壤,水份不足卻非常甜。他道:“大哥野心勃勃急不可奈,父親已經做好了要自己上的準備,趙宣在他們眼中,不過一個死人爾。可事情沒那麼容易,永樂府就我一個文臣,剩下的,一半姓姜,一半姓岑。姜氏一族力挺姜後,即便皇上無子而毆,也會立個宗族的孩子進去,叫姜後垂簾聽政。

姓岑的表面忠於皇上,要保皇上,但其實是在等趙蕩南下,要投誠西遼。此時想揭竿而起,也許能篡帝而立,但文臣們不服,就只有殺戮,這恰給了趙蕩一個南下復國的藉口,是死路一條。”

說起趙蕩,如玉心底總歸不適,隨即一笑道:“你讀的是《隋史》,北周有宣帝昏庸在前,靜帝年幼,楊堅統攝兵馬,最終代周而立隋,最後也將王室屠戳怠盡。

咱們朝皇室宗族並不多,藩王們不掌兵權,藩地又遠離京城,鬧不起風浪來。如今咱們一府掌內外軍事,岑參算不得威脅,姜氏一族卻是難啃的骨頭,若能啃掉姜氏一族,事情就好辦了。”

張君並不接話,合上書抱過初一道:“走,爹今兒給你洗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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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玉原來替小丫丫繪了許多像,如今皆在小丫丫那裡珍藏。沒頭沒腦的帶孩子,好容易張君要替初一洗澡,她使了丫丫過去搭手,自己坐在外頭,替早晨才勾過的,小初一的肖像上色,褐絨絨一頭毛卷發,淡褐色的眸子,她繪過多少遍,仍然愛不釋手。

不一會兒洗完了澡,張君滿頭大汗,大裹單將個光溜溜的孩子遞到如玉懷中,親自等着她餵飽了奶,抱引燃引線的炮竹一般小心翼翼,抱到隔壁去了。

洗完澡躺在涼簟上,大孩子終於弄走了小的,獨霸了那兩隻糧袋,小狗一樣在她胸前拱着。

如玉又接着方纔的話頭說了起來:“大哥的野心,經過那隻狸貓,姜順只怕早已知曉。姜順之所以抓虎哥,爲的就是要逼你們反。

恰如你所言,此時也許殺皇上輕而易舉,地無藩王,京無權王,反起來輕而易舉。可你瞧王莽篡政之後存在多久?董卓擁兵攝政,最終還不是沒有走到那一步?永國府如今在朝已是衆矢之重,若以我的淺薄之見,咱們該把矛盾轉移出去。”

張君終於玩夠了,側躺下來,一雙輕浮着桃花的眸中滿是笑意:“如何轉移?”

如玉道:“讓姜順先反。要知道謀逆這種事情,不在於真假,於一個王朝來說,一次兩次或者民意不服,等有個幾回,朝臣心中成了痼疾,也就知道該換主兒了。”

有美伴於側,張君當然心不在焉。她玉體橫陳,峰巒瑩似凝酪,細腰纖纖,絲羅裹着香汗,握一柄團扇,輕扇着桂香氤氤,惹得張君心猿意馬,偏還總要談些煞風景的正事兒。

他不肯叫如玉遮小衣,一遍遍的解開,她又一遍遍的繫上。

“以你之見,要如何逼姜順來反?”

如玉團扇遮了胸前春光,低聲道:“也許在你聽來,我的說法有些可笑。我可委實有個法子可以逼的姜順父女狗急跳牆,不過,你得答應我件事兒我才告訴你。”

張君見她垂了眸,便知她要說趙蕩。果不其然,如玉道:“無論何時,都不要殺趙蕩。”

張君低眉一笑:“如玉,你太低估了趙蕩。相比於趙宣和姜順,他纔是我們最強大的敵人。”

如玉也是一笑,微微的扇着扇子。

張君啃了過來,她便閉上眼睛。她尚在哺乳期,還無月信,這可樂壞了張君,連着兩個多月,沒有一夜空落過。相比於當初那試探着的摸索,如今他已成箇中老手,漸漸食髓知味,最知如何叫她歡喜。

周昭三年前命人打來的這張榆木大牀,榫卯嚴楔木料合縫,如今叫他折騰的搖搖欲墜。她等於奶着兩個兒子,白天那個不過吃奶陪着玩也就罷了,夜裡這個才真真叫磨人,似只獵狗又似條狼,吸乾了她,榨空了她,又能用無比的愉悅與泡沫填充她的空膛,一夜一夜,磨人而又難纏,疲憊伴着歡喜。

夜半驚醒,如玉摸到張君一隻手,好奇於他的姿勢,順着摸上去,他握着她的手,卻並不躺在牀上,而是柱鐗坐於牀側。如玉重又閉上眼睛,細細思量,果真許久都未夢到趙鈺了。

*

踏着凌晨的涼意,張震進了靜心齋後面的小院。小小一間裡外兩進的屋子,一個小丫頭在外面打着地鋪。他推門而入,無幔的窗子透進模糊的月光,周昭環着小囡囡,縮窩在一張小牀上。

張震握過小囡囡的手,一絲涼意,顯然已經退了燒。

周昭在裡側,他觸及她的手時,她明顯一縮。

一個女人可以退讓到何種地步?

他死,爲他守節,爲他撫育孩子。他另娶新婦回來,跪新婦,一再退讓。新婦投毒要她死,她毫無怨言,甚至還捎話給安九月,要她不必髒手,明天早晨到後院井裡撈她與囡囡的屍體即可。

從一開始的勢在必得,到成親之後的兩廂歡喜,再到一次次無顏以對。張震握過周昭到的手,粗臂環上她們母女,天下之大,這是唯一需要他庇護的人,他卻一再將她們無視。

“欽鋒,咱們合離吧。”周昭並未睡着,語氣淡然。

張震略微一怔:“雨棠,是我虧欠你良多。從今往後,沒什麼花剌公主,你仍是我的妻子。”

周昭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語氣仍舊無比淡然:“你欠我的,今生不必再還,你明日替我書份放妻書,囡囡我要自己帶着,往後一別兩寬,我祝你天遂人願,終究能勝過趙宣,與天同治。”

張震對於那個位置,勢在必得,也自信自己終將可以得到。他道:“你得與我並肩,我才能繼續走下去。”

兩個月前,內廷爲如玉設宴。周昭卸光了釵環,當着一衆命婦的面,從妻降爲妾。和悅帶着小囡囡出去玩,叫她上樓梳頭,若不爲那個巧合,她躲在角落裡偷聽,就不會知道張震與姜映璽之間曾經有過的那一段兒。

曾經往來過的書信,他並沒有燒掉,如今仍還好好封存於隔壁賀氏的屋子裡。她一封封翻過,再通過自己在禁軍侍衛中做侍衛的弟弟周倉,雪泥鴻爪,由蔡香晚那院裡憑空而出的奶寶兒推斷整件事情,從而知曉了朱顏在同羅妤的臥室中誘過張震之後,四月初八狸貓一事。

姜映璽篤定張震到如今還對她情根深重,任憑自己差遣,自己大着肚子不能侍他,居然找出個十五六的絕色小佳人來,想要以色而賄,躲開守密森嚴的禁軍侍衛,渡個兒子進去。

可張震是怎麼待她的?張震將計就計,渡了只死貓進去,若不爲趙宣懦弱仁厚,姜映璽的皇后之位,當時就可以廢掉。

第1章 如玉第48章 小衣第73章 公主第114章 求子第34章第133章 弟媳第9章 修壩第25章 青苗稅第122章 螢火蟲第102章 合離第122章 螢火蟲第111章 甘爲妾第8章 再嫁第37章第89章 設宴第31章第84章 喪事第142章 果報第112章 隔牆之耳第52章 功課第112章 隔牆之耳第136章 兇手第78章 歌者第129章 秋意第141章 朔方第136章 兇手第86章 少年之心第67章 結盟第51章 如水第77章 女德第32章第14章 絹帕第75章 好姝2第43章 丟物第109章 回京第142章 果報第129章 秋意第16章 西瓜第12章 草紙第16章 西瓜第84章 喪事正文快完了,不過還有孩子們的番外。第70章 趙鈺第18章 銀子第16章 西瓜第2章 里正第62章 拜佛第84章 喪事第60章 敬茶第114章 求子第8章 再嫁第49章 又要跪第10章 捉弄第70章 趙鈺第112章 隔牆之耳第69章 侍疾2第103章 末路窮途第50章 夫子第77章 女德第108章 初一第38章第24章 小屋第59章 瑞王府第72章 公斷第42章 離村第103章 末路窮途第52章 功課第115章 噩夢第97章 行刺第6章 錦被第38章第125章 父親的愛第134章 黃袍加身第113章 九月第42章 離村第84章 喪事第68章 侍疾第127章 大孝第28章第33章第58章 故事第99章 大嫂再嫁第130章 雪雁第1章 如玉第49章 又要跪第126章 和萬事興第73章 公主第9章 修壩第114章 求子第26章 節婦第22章 善惡第140章 情話第119章 遭劫第122章 螢火蟲第26章 節婦第126章 和萬事興第16章 西瓜第103章 末路窮途第53章 帶下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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