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殤冰疾速地跑着,雪白的裙裾在風中飛揚。靈塔那些泛着青色的磚牆在她視線裡越來越清晰,而那個洞開的大門也離她越來越近了,像是一道阻隔了生和死的屏障。
他們一定在上面……剛剛那一聲爆炸,一定是他們!
郡主咬着牙,催促自己用盡全力奔跑,然而,身後忽然颳起了凌厲的風。她在匆忙間一回頭,一隻巨大的魔物展着雙翅,黑氣縈繞的身體裡是白骨支離,而身體的上方,那個虛幻的頭顱正帶着詭異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呀!”殤冰被嚇了一跳,差點摔倒。
那隻幽兵並沒有任何的停頓,凌空向着她撲下來,在女孩煞白的臉上投下一片陰影……
因爲看見了靈塔之上的火光,一直漫無目的地尋找的殤冰忽然有了目標,便急急地朝靈塔奔來,從沒見過這種場面的她,根本沒有考慮到半路如果受到敵人的阻擊,要如何應對。
“呀……”她不知所措,只能本能地繼續向前跑,然而那隻可怕的魔物此刻已然伸出利爪,直直地抵向她的後背。
“嗖!”
一支冰藍色的箭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射中了她身後的幽兵,把那團黑色的暗影打散在空氣中。
殤冰驚疑地轉頭,看見遠處的凌星正握着用幻力凝結成的“無式之弓”,瞄準着她的方向。
長老站在他身邊,長杖上發出的白光把周圍的敵人逼退,凌星則專心地搭起弓,指尖連續地幻化出箭矢,把向她襲來的追兵全部射殺在空中。
郡主的腳步頓了一下,然後再次拔腿往靈塔的方向跑去———在這種時候,一貫柔弱的她竟然忘記了恐懼,也無暇爲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死裡逃生而慶幸,她只是不顧一切地奔跑,有一種赴死的決然。
她已經離靈塔的大門很近了。
然而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那些魔物在被射殺了十幾只之後忽然停止了追擊,往半空中一聚攏,然後,撲騰着翅膀擠在一起,像是有一隻隱形的手將他們糅合一般,不一會兒那些幽兵便湊合在一起,互相擠壓消融,最後,竟變成了一隻!
那隻新合成的魔物呼扇着巨大而鋒利的翅膀,拖着十數只長長的觸手,然而,動作卻是與原來那些幽兵一樣敏捷的,只是扇着雙翅,在空中幾個起落,便再次飛到殤冰的頭頂上,那怪物發出呼嘯般的吼叫,如一座大山一樣直壓下來。巨大的軀體上,有無數獰惡的臉孔正狠狠地笑着。
“可惡!”凌星憤怒地叫起來,一躍而起,張開弓連續發了幾矢。箭如流星,每一箭都準確的釘在了那個魔物的身體上,然後,冰藍色的靈力隨着箭矢的命中爆裂開來,碎骨亂飛。
然而,比起那個巨大的身軀,那些箭矢簡直微不足道,甚至連改變它的飛行軌跡都不能。魔物依舊按着原來的方向飛撲而下。
那片巨大的陰影投下來,殤冰心裡慌張,一不小心竟跌倒在地。而凌星看到那一幕,心裡又驚又急。此刻想使出足夠殺傷那隻魔物的招式,也已然沒有時間讓他蓄力了。
怎麼辦,什麼都做不了了麼?
然而就在那隻魔物將要壓到殤冰的頭頂時,變故再次發生———那隻魔物身上的黑氣忽然一亂,白骨支離的身軀憑空鼓起了一塊,像是突然長出的毒瘤一般。然後,那一塊軀體連同連在那塊軀體上的一根觸手竟然自己生生撕裂開來,從它的身體上分離!
隨着那怪物一聲痛苦的呼嘯,那根分離出來的觸手抓住它的一片翅膀,在被鋒利的羽片割裂之前,拖着那片翅膀,讓那隻巨大的怪物偏離的原來的方向,不再沿着原來的軌跡飛墮,而是怪叫一聲斜飛而下,直接撞到了靈塔的塔身上。
“轟!!!”青色的古舊磚牆裂出了一道豁口。怪物的小半個身體都插到了裡面,而剛剛自己從它身上撕裂出來的那一部分,此刻已經被鐵片般的羽翼絞得不成樣子。如同一堆碎肉一樣摔到地上。
殤冰嚇呆了,一時忘了爬起來。
那堆碎肉蠕動了一下,從中浮出一張若隱若現的臉。
“快……離開……啊……”有個微弱的聲音響起,細微得如同幻覺,然而殤冰還是聽見了———那個微略蒼老的聲音,正是自己的養父,永陵王!
這個後半生醉心於爭權奪利的人,也許是死前有過某種懺悔,死後那一縷殘存的意念,竟然掙脫了施術者的束縛,在最後時刻從魔物的軀體中分裂開來,救下了他的養女。
“養父……”殤冰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往幾步之遙的靈塔大門跑去。
嵌在了靈塔上的魔物好不容易從塔身中拔出身體,發出一聲惱怒的吼叫,十幾條觸手一齊出動,把地上那塊“背叛”了它的軀體抓住,迅速撕扯成碎片,囫圇吞下。然後隨着一聲長嘯,鑲在身體上的那些臉孔同時發出恐怖的怪笑。
巨大的魔物再度撲了上去,然而有了剛剛的拖延,殤冰已經跑到了大門旁,提起裙子一躍,跳進了靈塔裡面。魔物身體太過龐大,那一撲直接撞到了門上,卡在了門框裡,那些觸手盡力地伸出去,最終只是扯下了女孩的一小塊裙裾。
那怪物怒吼着,努力擺動着身軀想要接近眼前的女孩,然而千丈高的靈塔根基穩固,怪物卡在那裡,已然無法再前進一分。
殤冰看着那隻不斷吼叫的怪物,踟躕着倒退了幾步。她用手按着胸口,感覺心臟在疾速的跳動着。
回想起剛剛那些驚險的經歷,女孩的臉色一分分蒼白下去了,而最後的那一幕,更是讓她內心沉重得受不了。然而,一想起蒼遼和熾風也許還在塔頂上,殤冰便鼓起了勇氣,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往上一層的階梯跑去……
那隻魔物看到目標走遠,只好不甘心地從卡住他身體的大門裡退出來,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剛一轉回身,卻對上了身後不遠處一雙充滿怒意的藍色眼睛。
凌星握着那把螢藍色的弓,身體上噴薄而出的殺氣竟讓對面那個巨大的身軀瑟縮了一下,精靈族的少將已經完全被激怒了,話語中似乎也包含着洶涌的力量,從牙縫裡一個一個地被擠出。
“我,饒不了你。”
【二】
靈塔之上,青色的月牙堆疊交錯,在虛空中綻放。
依然是那一式“疾風三十六連斬”,被成年之後的蒼遼再次使出,已經要比年幼時強上許多。然而他的對手也已經不再是當年那隻呆頭呆腦的疾風魔狼,而是,同樣已經長大成人的熾風。
在蒼遼揮出第一劍的時候,熾風便已經在前進中生生凝住了身形。而後,手中那支雪片一般的長劍也隨着蒼遼的劍勢揮舞起來。
蒼遼顯然已經使出了全力,三十六道凌厲的風刃,每一道都足以把一個人削成兩半,然而,熾風卻沒有和他直接硬碰,而是巧妙地迎着那些風刃,隨着它們的來勢將它們引向一旁,讓它們一一從他的身側掠過。
白衣的熾風宛如舞蹈一般,在蒼遼斬出的利刃中穿行,即使是密集如天羅地網,他也依然能優雅地從縫隙中掠過。不一會兒,三十六斬全部斬完,卻一斬都沒有沾到熾風的身體。
白衣少年翩翩落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對手。
另一邊,蒼遼微微有些氣喘,卻也微微笑起來,說:“我就知道,這樣的招式是傷不了你的。”
說完,蒼遼緊緊盯着對方的眼睛,捕捉着熾風表情的變化。然而熾風的眼睛卻依然是深不見底的,那一雙充滿霧氣的紅眸,讓人無法知道他內心的所想。
“蒼遼,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呢。”熾風忽然低低地笑起來,蒼遼心中有一絲驚喜,不自覺往前踏出了一步,卻聽見他說,“落霧森林裡有一種琉璃鳥……你還記得不?”
琉璃鳥。
蒼遼心中陡然一冷,腳步也頓住了。
“我們……真像啊……我們,就是琉璃鳥。”熾風微笑着說,然而那個笑容在蒼遼看來卻比刀劍還要鋒銳。
蒼遼在聽見這句話時,心中一空。
“你抱住什麼過去不放都好,我們兩個最終只能活下一人。這就是宿命,像那些琉璃鳥一樣的宿命……這樣的宿命,從一開始就流淌在我的血液裡了。”熾風看着眼神空洞的蒼遼,說:“你還是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麼?那麼……就讓你看看火精靈的血液賦予我的力量吧。”
話音剛落,熾風的眼睛裡像是有某種東西破印而出,像一團暗紅色的火焰一樣開始向全身蔓延,讓他全身都彷彿籠罩在紅色的虛影之中,如火一般燃燒。連他手上雪白的長劍,竟然也被那些紅色的暗焰附着上了,最終變成一把燃着火的巨劍。
然而在那些燃遍身體的火焰中,熾風的一雙眼睛依然是最明顯的,那種純粹的紅色似乎蘊含着強大的魔力,即使只是和他對視着,也讓人不寒而慄。
那一個身影,宛若上古的魔神。
蒼遼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心中一片詫異———這是什麼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