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蒼天之下,靈塔最高……
坐落在王城中央的靈塔,塔高千丈,像在王城之中伸出的一隻突兀而倔強的手指,直指蒼穹。
這樣的高度,在精靈族乃至於整個大陸都是絕無僅有的。可見,當時建造這樣一座塔是耗費了多大的人力和物力。在精靈族中,靈塔被認爲是“最接近神靈的地方”,所以自它建成之後,一直是精靈王室舉行重大儀式的場所,比如國王的繼承,以及皇后的冊封。而許多老去的帝王在退位之後也喜歡選擇居住在靈塔之上,在神靈的庇護下渡過他們生命的最後一段時光。另外,作爲整個王城最高的建築物,靈塔也成爲了從各處往王城聚集而來的商人和流民的指向標。
千百年來,靈塔依舊安靜地聳立在原來的地方,只是靈塔頂端的聖殿裡舉行過了一個又一個的儀式,迎來了多少人,又送走了多少人。許多的帝王在靈塔上誕生,最後又在靈塔上終老。最終有的名留青史,有的默默無聞,只是無論如何,他們最後都只是成爲了歷史的一部分,成爲了一抹記憶,或者一個名字而已,唯有靈塔在歲月中一直不變,閱遍帝王將相,看遍世間滄桑。
靈塔的頂端,直插入雲,彷彿伸手便可以觸到頭上的天空。曾經有過無數帝王在這裡戴上王冠,立下一生守護族人的誓言,曾經又有過無數的帝王站在這裡俯瞰腳下屬於他們的國土,守望着山河交錯處,百姓的平安。
站在一樣的地方,看一樣的風景,他們的心情,又可會相同?
對於帝王,無數的人有過無數的定義,有人說帝王風光,有人說帝王疲憊,有人說帝王快樂,有人說帝王寂寞。而他們不是帝王,卻又怎麼能明白那些站在靈塔頂端的人的心。知道他們爲何疲憊,爲何寂寞,爲何快樂,爲何風光。
如果說有誰懂,恐怕只有這一座靈塔最懂吧。
風雲變幻,世界變遷。此刻,站在此處的這一位年輕的當代君王心裡想的又是什麼?
【二】
蒼遼負手而立,大風吹動他身上的王袍,翻飛舞動像一團火。高處的風獵獵吹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對着眼前湛藍的天空閉上了眼睛。
蒼遼沐浴在陽光中的臉龐是莊嚴而肅斂的,許久,他睜開眼睛,純黑的眼眸裡反射着金黃色的光,一年前,這個少年在這裡被長老授予王冠的時候,面容尚且稚嫩,而如今,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他的臉上終於帶上了帝王應有的成熟和決絕。
永陵王因刺殺國王而獲罪,被當場誅殺於王城之內,反叛軍因此一夕瓦解,。在連日的陰雨之後,王城終於迎來了陽光燦爛的晴天。雨後的太陽終於驅散了雲層,金色的光像鍼芒一樣,放射狀地投向大地,在那一片金色裡,彷彿一切陳舊的東西都將化爲灰燼,美好的,新的一切即將開始。
近幾日,糧食正在發放給城中的百姓,反叛軍的軍隊也正在接收和重新編制,蒼遼低頭,腳下沐浴在日光中的整個王城是一片劫後重生的璀璨金色。
忽然,國王的嘴角扯出一絲詭秘的笑。那一片祥和的金色中夾雜着一絲若隱若現的殺戮的紅,只有他才能看得到。
就在今日太陽升起來的時候,這一位年輕的帝王一連下了多道命令。而這些命令,一道一道都彷彿想在方要熄滅的火焰上澆的一層油一樣,註定會讓兵戈方息的王城又掀起新一輪的腥風血雨。
所有的命令都指向着一個目的:滅族。
命令傳開,整個王城都震動了。所有人都以爲這位王者在平定叛亂之後必將對所有的勢力進行安撫以求休養生息,但是他沒有,年方二十一歲的蒼遼皇忽然在一夜之間一改往日求和厭戰的作風,表現出了從來都沒有過的狠厲和獨斷。他毅然發令,要求誅殺參加反叛的藩王的所有親屬和家眷,直至兒輩,孫輩,一個不留。
國王的命令迅速得到了實施,首當其衝的便是原反叛軍中已經投降的許多將領。這些將領多是各路藩王的旁系兒孫,本是駐守各處的年輕將領,只是因爲家族的關係才隨着藩王叛變,攻打王城,所以在永陵王被殺之後,這一批人便迅速帶着麾下的軍隊,第一批投降了王城。
主動投降的他們本以爲可以保住性命,而蒼遼一開始對於他們也是抱着寬容接納的態度的。怎知今日他們一早醒來,武器已經架到了他們的脖子上。
國王一夜之間改變了想法,大手一揮,便把這些人送上了斷頭臺。一時間王城西面的刑場一片鬼哭狼嚎,斬下的人頭鋪了遍地。
昨日還一片劫後餘生,百廢待興的王城,如今卻是人人自危。所有和反叛的王爺沾親帶故的人四處奔逃,生怕國王手指輕輕一指,自己就要身首異處。
原本所有人都以可以和皇室帶上一點親戚關係爲榮,哪怕是遠房的或者裙帶的,都是平日裡吹噓的依憑。而在今日,國王的命令被頒佈之後,這種親戚關係就變得像瘟疫一樣,沒有沾上的人巴不得遠遠逃開,已經沾上的人恨不得撇個一乾二淨。
永恆之城一夕之間變成一個修羅場,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站在高高的靈塔上垂眼看着這一場由他親手製造出來的動亂,眼睛裡沒有快樂,也沒有悲傷。
他擡起頭,極目向遠方看去,王城之外,精靈族更大的一片國土映入他的眼簾。
北方一片黑壓壓的顏色,是有着茂密叢林的北方大澤。南方山巒擁簇,是南疆火精靈族的地域。西方的西荒大漠,東方的水田湖澤。青冥河斜斜地從中間穿行而過,四周分佈着許多更小的水網。還有王城腳下那一片綢緞一般的青綠,那是他自小生活的落霧森林。
所有的一切,從來都沒有如此清晰的展現在他的面前,屬於精靈族的一切,也是屬於他的一切。
就在他登上這座靈塔的時候,他下了早已在心中醞釀成熟的第二道命令:發兵各地,把所有叛兵頭領的家眷擒到王城來,一併斬了,無論男女,無論老幼。如果遭遇反抗,不計損失,即使踏平了整片地域也要完成任務。
無論男女,無論老幼,不計損失……一年來勵精圖治的年輕國王似乎一夜之間毫無預兆地變成了一個暴君,屏退了所有反對的官員,拋開了所有上奏的文書,不要了威望,不要了民心,不惜一切想要血洗整個精靈王國。
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這一切的原因,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敢妄加猜測和評說,在官場混跡的人都有明哲保身的習慣,大臣們在看到君王冰冷的臉色的時候,都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唯一有可能猜透他的心思的,也許只有此刻被他踩在腳下的靈塔,又或者低着頭站在他身側的,那個純白無暇的少女吧。
此刻的殤冰站在國王身邊,看着那一張在太陽下微微發光的側臉,心裡隱隱不安。
她覺得這一切一定和什麼有關,可是一想到靈塔腳下此刻正進行這慘無人道的屠殺,她便什麼都無法再想下去了。
“蒼遼!”殤冰終於按捺不住,焦急地對她眼前的君王喊了一聲。
蒼遼從出神中恢復過來,收回遠眺的目光,轉頭對着身邊的女孩微微一笑,臉上的冰冷瞬間化開,“冰兒,你來看,從這裡看下去,風景漂亮嗎?”
少女一時忘了說話,隨着他的目光往腳下看去,整一座便被她收入了眼中:遠處的城牆此刻成了一些細細的線,更小的人羣像一個一個細微的黑點,在各處無規則地移動着,還有皇宮裡那些有着金黃色棱角的宮殿,所有的樓臺亭閣,一切都在她的腳下。
她看得入神,目光卻觸到了王城西面那一個人羣涌動的刑場。那個地方在她的方位看上去不過是一小團亂糟糟的黑色。可是她卻不知怎麼的,竟似是目光延長了幾十倍一般,她能看到那些正被砍下的頭顱,還有那些飛濺的鮮血。這一切讓她不由得倒退了幾步,不敢再上前。
蒼遼沒有注意到女孩的反應,他攤開手掌往虛空中一揮,“你看,你目光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是精靈族的土地,也是我的土地。它是多麼遼闊啊!”
殤冰卻聽不下這些,她咬着下脣,問:“蒼遼……你帶我上來,就是爲了讓我看着些嗎?”
“是阿。我覺得這是我一生之中看到的最好的景色了……”蒼遼依舊把眼光放在遠處,臉上是迷醉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