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之後的幾天裡,長老依然沒有回來,而蒼遼也稱自己國務繁忙脫不開身,非但沒有抽出時間來和凌星好好談談,還把殤冰這個大累贅丟給了他。
因爲那天在皇宮正殿的一鬧,凌星把帶殤冰去落霧森林的事情給忘了,因爲此事,他和蒼遼被女孩翻了一天的白眼。事後,兩人合計,在蒼遼的哀求之下,凌星只好答應每天跟在殤冰身後,在落霧森林和皇宮後花園之間遊蕩。在女孩的要求下,一身甲冑也脫了下來,連同無塵一齊被鎖在了屋子裡。
即使凌星心裡擔憂着一些事情,但是看到蒼遼在朝堂上指點江山的的氣概,看到殤冰撫摸着小懶笑靨如花的樣子,他心情也就舒暢了些。許多次和蒼遼短暫相處的時間裡,凌星都忍不住想開口詢問他心中懷疑着的事,然而,那些話在他口中輾轉多次,最後都被他生生嚥了下去。
如果知道了什麼,會不會連最後這一段平靜的日子都會被打破?
於是,奔波了大半年的凌星,終於穿上了寬腰廣袖的衣服,過了幾天閒適如貴公子的日子,每天就是陪未來皇后賞賞花,踏踏青。照凌星自己的話說,他現在已經不是“蒼龍少將”,而是“護冰少將”了。
而殤冰的迴應則更是強悍:小懶纔是“護冰少將”,你只是個牽坐騎扛東西的。
說起來,那片森林,他已有半年沒有回去。
落霧森林還是老樣子。無論時什麼季節,都是一副百草豐茂的景象,高大的銀杉佇立林間,無數的鳥兒在樹梢唱歌,偶爾有各種小動物草叢中迅速掠過,留下一串輕巧的腳步聲。而那些食肉動物見到這個昔日的森林之主,已經早就全部躲到遠處去了。
那幾間小木屋還在,那片草地還在,那個小潭子也在,甚至當年蒼遼半夜練武的那一處地方,還依稀留着一些劍砍的痕跡。落霧森林就是這樣一個讓人心情舒暢的地方,似乎每一寸陽光,每一片葉子裡都包裹着快樂的味道,讓人一踏進去,就不自覺地露出孩童一般的笑臉。
【二】
然而幾天之後,殤冰又厭了。
“蒼遼不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真不好玩。”在某一日,早晨斜斜的陽光裡,殤冰靠在一棵樹上對他抱怨道。
少年聽到那句話的時候,臉上浮出了壞壞的笑———年幼時,每次惡作劇之前纔會露出的那種壞笑。
這一天早晨,精靈族偉大的右將軍完成了一個歷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壯舉。
那便是:手持已塵封多日的無塵劍,衝進大殿裡,把他們的國王一路挾持出了皇宮。
當時,滿朝文武正在激烈爭論着某件國家大事,而他們的國王坐在他剛剛纔修葺好扶手的王座上,用手支着臉頰,斜着眼,無奈地看着下面那些讓他完全插不上嘴的人。忽然,凌星像一陣風般仗劍走進大殿裡,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而只是隱秘地向國王眨了眨眼,隨後在衆目睽睽之下走上前去,一手夾住國王的脖子,直接把他拖出了大殿。
大殿之中只餘下一羣目瞪口呆的人,看着剛剛還在王座上一臉嚴肅的國王被凌星少將夾着脖子越走越遠,留下一路哇哇的怪叫,身邊還跟着一個歡呼雀躍,不斷叫好的殤冰郡主。
直到那三個人的身影淡出了視線,蒼遼皇的聲音從遠處悠悠傳來,卻已經從怪叫聲變成了開懷大笑,那羣官員中才有人從愕然中清醒過來,對着身邊還在啞口無言中的同僚們問了一句,“這……什麼情況?”
另一個官員虛弱地應了一句,“凌星少將應該是在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吧?”
【二】
落霧森林,兩個少年牽着一匹漂亮的獨角獸,獨角獸上坐着一個東張西望的女孩。
走在軟軟的草地上,凌星笑得前仰後和,“沒想到這麼順利。哈哈哈哈……遼,你還挺知道配合的啊。”
“老子早就想跑了,只是沒機會。”蒼遼一邊把剛脫下來的王袍隨手一丟,一邊說,“真後悔當時選了那些人來當官,嗡嗡嗡的跟蒼蠅一樣,早知如此,還不如留着原來那些一臉奴才像的官員,起碼那些人我說一句他們纔會應一句,也從來沒人敢妨礙我退朝。”
“得了吧。你還騙得了我麼?”凌星隨手摺下了一支樹枝,凌空揮了幾下,“你現在上朝議事時的神態,和以前的時候完全不同,我又豈會看不出來?只有他們那些正直且有才能的人,才能真正幫你治理好這個國家。”
蒼遼沒有說話,但是臉上的笑意已經是最明顯的回答了。
“問你一件事情。”凌星忽然想到什麼,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了。
“什麼事。”蒼遼拍了拍小懶的頭,心不在焉。
“那個叫青廉的人,你爲什麼要提拔他做左將軍?”凌星用手中的樹枝在往面前的虛空揮了一下,遠處的一顆樹上,有樹葉簌簌而落。
“他麼?他之前是侍衛軍團的一個小隊長,你不在王城時候,有一次叛軍趁我方不注意,搭了梯子翻過城牆來,多虧他帶他手下死死堵在那裡,殲敵上千,最終王城才擋住了那次進攻。我看他立了大功,武藝也不錯,就讓他接替了左將軍的位置咯……話說,你前幾天是怎麼回事,怎麼像是看他不順眼的樣子?”蒼遼一邊看着前方的風景,一邊快速而自然地說着,全然沒有發現凌星漸漸冷下去的臉色。
“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凌星把手中的樹枝甩出,看着它生生釘入前方一棵樹的樹幹中,然後轉過頭去,語氣不再輕快,“我的意思是,你爲什麼要把熾風的職位給別的人?”
蒼遼明顯地皺了一下眉,轉頭看着凌星,最終嘆了口氣“左將軍,玄龍少將……凌,無論熾風是出於什麼目的,他謀反的事實已經被所有人看在眼裡了,我不可以再徇私。即使他最終能回到我們身邊,即使他的罪名從輕再從輕,他也不可能再恢復原來的職位了,這個稱號,也不可能給一個有着那樣的‘過去’的人……凌,面對現實吧。”
“爲什麼不能?”凌星有點不服氣,然而他的反問卻是無力的。
“就像我那天說的一樣,這是一個‘公平’和‘正義’的國家,我們不可以因爲個人的喜好而打破這樣的公平。我首先是精靈國的國王,其次纔是熾風的好友。如果我不能以身作則,那麼我一直堅持的一切,又有什麼意義……”蒼遼一邊說着,一邊微微偏過頭去,凌星只能看見他山峰一樣冷銳的側臉,以他堅挺的鼻樑爲分界線,一半是不做聲的冷淡;而另一半,凌星看不見的那一半,卻是割捨不下的疼痛。
“找到熾風之後,想辦法讓他將功贖罪吧……或者,我有時候寧願熾風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帝王淡淡地補充了最後一句,低下頭不再說話。
陽光透過樹葉的孔隙,在他的臉上投下幾個大小的圓形光斑,像未愈的傷口。
凌星忽然覺得心酸,於是不再去看身邊的同伴,對着頭上那些堆疊在一起的樹葉沉默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騎在獨角獸上的殤冰似乎覺得氣氛太冷淡,於是指了指前方站在枝頭互相梳理着羽毛的兩隻小鳥,問:“那是什麼鳥啊?好可愛。”
凌星擡頭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琉璃鳥。”
“好漂亮!名字也好聽。你們看那些羽毛,是五彩的耶。”女孩伸出手,往那兩隻鳥的方向虛空抓了幾下,眼中滿是歡喜。
“看看它們頭上最頂端的那幾片翹起來的羽毛,如果是綠色,就是雄性的,如果是紅色,則是雌性。”即使多年沒有踏足這個地方了,凌星對森林裡的這些動物卻依然是瞭如指掌。
“是嗎是嗎?這樣的話,那兩隻應該是雄性咯?”殤冰極目遠眺之後,大驚小怪地說,“兩隻都是雄性呢!好巧噢,我還以爲它們感情那麼好,一定是一對夫妻。”
“自然都是雄性。”蒼遼接過話頭,解釋道:“琉璃鳥,每次生產只產兩個蛋,孵化出來的兩隻幼雛一定是一樣的性別。等到幼雛學會自己捕食的時候,它們的父母會離它們而去,而兩隻幼雛則會一直互相照顧,互相扶持,一起捕食,一起躲避危險,一直到成年爲止。如果中途有一隻不幸死去,那麼另一隻便會不吃不喝,隨之死亡。”
“這樣啊。感情這麼好!”殤冰感嘆道。
“那倒未必。”凌星又折下一支樹枝,朝枝頭的兩隻琉璃鳥扔去,把鳥兒驚得撲騰起來,“在成年之後,爲了爭奪伴侶,兩隻相伴長大的琉璃鳥會互相攻擊,直到其中一隻把另一隻啄死爲止。”
“啊?爲什麼?不是一次生兩個蛋嗎?兩隻雄鳥找到兩隻雌鳥,一隻配一隻,不是正好嗎?”殤冰睜大了眼睛看着樹梢那兩隻挨在一起的鳥兒,一點都不相信它們會在之後的某一天開始自相殘殺。
“我也不知道。它們生下來就這樣阿。”凌星聳聳肩,“可能因爲他們都比較喜歡對方兩隻中比較漂亮的那一隻,所以纔要搶吧……因爲是同胞雙生,所以品味也一樣,哈哈。”
殤冰“噢”地一聲,已經轉移了注意力,不再去看那兩隻鳥。
然而一邊的蒼遼卻忽然開口,冷冷地補充道,“那是爲了培育出更好的後代,適者生存,能者居之,是這一片森林的鐵律。”
殤冰看着忽然嚴肅起來的蒼遼,眨眨眼,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