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殺了他?蒼遼……你這種人,跟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守護’。”凌星收回拳,眼角在微微顫抖,“你一直站在這裡,你是一個指揮者……但是,請不要用居高臨下的語氣來和我談論‘守護’,你這雙俯視的眼睛,能看到什麼?”
“俯視的眼睛?”蒼遼怔了怔,問。
“要真正守護一片土地,就必須親自用雙腳,一步一步地走過才行。”凌星看定他身前的帝王,說,“我去過西荒,看過我們的士兵和魔族作戰的情景,那些流下的血,幾乎把整片沙漠都染紅了……我看過那些被我們殺死的魔族百姓。他們眼睛裡的恐懼,和我們的族人一模一樣。那個時候,我們一族的戰士,其實也很像魔鬼呢……憎恨的力量,讓這一切的循環無窮無盡,如果誰都不願放開,就誰也不能解脫。”
蒼遼沉默着,凌星繼續說,“我還去過南疆,我見到了落櫻的家人,她的父親,還有她的妹妹……當年的事情,讓他們對王城的人恨之入骨,然而,他們最終卻盡力地幫我……蒼遼,如果他們也只是記住了恨,那麼此刻我根本不能活着站在這裡———蒼遼,我們一開始的方向,就走錯了……並不是一定要踐踏着血和淚,才能守護我們珍愛的東西啊……不想它受傷害,所以就把會傷害它的東西都毀滅,這樣的行爲,一開始就是錯的。”
凌星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平靜如水。然而,他身側的無塵劍卻不停地劇烈震動,像一個極力壓抑着怒氣的人。
“我錯了麼?”蒼遼怔怔地說,“可是,即使我是錯的,我也是爲了族人啊。”
“你連自己的弟弟都保護不了,就不要提什麼族人了。”凌星搖頭。
許久的沉默之後,蒼遼突然笑了。笑聲中帶着莫名的冰冷,“熾風是我殺死的,我不想爭辯什麼,也不指望你的原諒,如果你做了和他一樣的事,我也會毫不猶豫地把手中的劍,指向你的。”
吐字清晰的話,一字一句都撞在凌星的心上———原來,他一直都不瞭解蒼遼,或者說,那個他自小便了解的蒼遼,在登上皇位之後已然消失了。現在的蒼遼,冷酷、決斷,只要有足夠的理由,甚至可以親手殺死自己的弟弟。
那個會把別人擋在身後的蒼遼,那個會因爲同伴的受傷而瘋狂地斬殺魔狼的蒼遼,那個他最好的朋友。忽然之間,他和那個蒼遼的距離變得很遠很遠,遠到連追溯和懷念都那麼難。
而眼前的這一個,是誰啊?
“看來,你並不需要同伴……那麼好,我會離開王城,今日,便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以後,你好自爲之吧。”凌星最後看了蒼遼一眼,決然轉身。
“你要去哪裡?”身後傳來蒼遼的聲音,語氣卻如鐵石一般,並沒有任何挽留。
“回森林裡,陪着熾風,直到我死去……”凌星沒有停步,卻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凌星心裡是清楚的,這句話在對方聽來勢必很可笑———一個人要呆在一個地方,直到死去,一般人是不會輕易說出這樣的話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所說並非虛言。
如果他沒有記錯,自己活着這個世上的日子,只剩下最後三天。他原本告訴自己,即使只剩下最後一刻,也不可以停下,他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許給了別人,只爲了讓別人可以擁有他沒有的未來。
然而,就在剛剛那一剎那,他忽然覺得累了———累到已然連握劍都不能。
魔族,戰爭,守護族人的誓言,一切的東西忽然都離得很遠很遠了。這一刻,他只想回到那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守在自己好友的墳前,直到三天之後悄悄死去,然後靈魂被禁錮在無塵劍中,隨着無塵回到封印之地,即使會成爲劍靈那樣孤寂的存在,也不願再在這個複雜的世上呆下去。
如果一切都變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堅守,又有何意義……
“等等……”蒼遼的聲音再度傳來。
凌星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把無塵劍留下,纔可以走。”國王的聲音,威嚴中帶着冷意。
“爲什麼?”凌星問。
“既然你不願爲王城效力,無塵這種強大的兵器,讓你帶走,對王城始終是個威脅。”蒼遼回答。
“哈……”藍色眼睛的少年忍不住轉身,嘴角帶着譏諷,“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國王陛下……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如你這般有志氣的,我不是,熾風更不是。如果你覺得我是個威脅,你大可以除掉我。”
無塵劍在身邊嗡鳴,凌星看向蒼遼的目光竟透着悲憫,“沒有意義的,一切都沒有意義了……蒼遼,我離開之後,請你不要忘記當初的誓言,你會成爲一個足以在歷史上留下痕跡的帝王吧?雖然,這一切都與我無關了。”
蒼遼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之後又恢復了散淡,“我知道你心裡不痛快,我也很不痛快———凌,我給你個機會,爲熾風復仇吧。”
“我說過,復仇這一類的東西,只會增加憎恨,我不會像你一樣對自己的朋友揮劍。”凌星極力壓抑着一些在胸腔內翻騰的東西,說。
“心裡不痛快,卻一走了之,這樣的行爲只會讓我們彼此都遺憾……打敗我,我便讓你離開。”蒼遼踏前一步,凝視着凌星說,“在戰鬥中尋找答案,我們從小不就是這樣的麼?”
無塵劍的嗡鳴越發劇烈,凌星低下頭,眼裡神色劇烈變幻着,咬緊嘴脣:“在戰鬥中……尋找答案……?”
“是的,與我一戰吧!”蒼遼再次說。
“好。”彷彿終於放下了內心的掙扎,精靈族的少將忽然擡頭,乾脆地說。
無塵劍自動飛來,落入凌星手中。然而蒼遼看到他反手握住那把劍,卻忽然一揚手,無塵錚然落在遠處的地上,劍身與地面碰撞時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拖着刺耳的尾音,如裂帛一般。
“我不會使用它的力量,我要讓你明白,什麼纔是真正的守護。”凌星說。
“好。”蒼遼短促地迴應了一聲,“來吧。”
於是靈塔之上又一次響起了戰鬥的聲音,精靈族至高無上的王,精靈族戰無不勝的右將軍。兩個曾並肩作戰的最好的朋友。
蒼遼,這是最後一次陪你戰鬥了,三天之後,我終將死去。而你,希望你能記住我的話,成爲一個真正的帝王……
【三】
王城的某一處。有個聲音在黑暗中幽幽傳來。
“已經有所察覺了麼?所以,明明戰鬥的**很強烈,卻一直在壓制……還刻意地把無塵丟到一邊,不敢再使用那把劍的力量麼……不過沒關係,在西荒借用過一次,昨日又借用過一次,‘那些力量’正在影響了他的內心……最終,只能是那樣的結果。”
更遙遠的地方,魑冥族所在的寂滅之淵,另一個聲音從石室中響起,低微得幾乎不存在:
“又一次……要開始了吧……這一次,他會成功麼?”
【四】
靈塔之下聚集着許多皇室的侍衛隊。
鬚髮皆白的長老也趕到了,他擡頭看着高聳入雲的靈塔頂端,若有所思。
像長老這樣高超的魔法師,已經感覺到了從靈塔上面傳來一陣陣的靈力波動,侍衛隊中,即使沒有修習過魔法的人,也察覺出來奇怪的氣息。他們都是一些經驗豐富的戰士,對危險有着敏銳的觸覺。此刻,許多人都在不停地往靈塔上張望,神色緊張。
方纔因國王的命令爲凌星少將放行的時候,所有的人都能感覺到那一人一劍所釋放的凌烈的殺氣,而如今,凌星少將上了靈塔,卻許久不見下來。
“其餘人留在這裡,第三隊,跟我上去看看。”一個挺拔的青年終於按捺不住,對着他的手下吩咐着———正是精靈族的左將軍,青廉。
“等一下。”士兵已經列隊完畢,一直沉默的長老卻伸了伸手,阻止了他們。“國王命令你們不要上去,還是服從命令罷。”
“可是長老……”青廉面露難色。
“他們有自己的事。只能他們自己解決。”長老微笑着,蒼老的臉上有一種無所不知的淡定。
青廉皺眉,和長老對視了一下。
“對不起長老,縱使是違抗命令,我們也不能棄國王的安危於不顧。”青廉轉身,招呼他的手下,“上去。”
但是他沒有看到,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刻,他身後的長老開始結起了手印。
冰系·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