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興一年,初夏時節,天津衛開始流傳一個爆炸性的消息——太后要來巡視天津!天津巡撫孫秀上任的第二年,天津就正式開了海禁,這座北直隸最重要的門戶剛開始只是幾個衛所組成,這裡的人大多是軍戶之後,以屯田或者出海捕魚爲生,開海禁之後,這裡設置了天津府,孫秀也成爲第一任天津府尹,孫大人在這裡治理了八年,天津府如同第二個海澄縣,每天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擴張成長着,現在已經是北方除了京城之外,最富庶繁華的城市了。
天津府今年還另外開設兩個寶船廠和火藥局,孫秀深知責任重大,親自督陣,經常忙到半夜放回。
這一日,孫秀又是披星戴月的回家了,最先迎接他的是一雙兒女,孫夫人崔氏在後面笑盈盈的說道:“你今日回來的倒挺早,孩子們還沒睡覺。”
孫秀以前是喪妻的鰥夫,崔氏也是再嫁之女——她爹爹的名氣很大,正是去年剛入內閣的禮部尚書崔打婿!當初孫秀青雲直上,京城多少人家都盯着這個黃金單身漢,多少官員幻想着當孫秀的老丈人,沒想到崔打婿後來居上,頂着“打女婿”、還有把昔日的親家誠意伯劉家撕下臺、告老還鄉的惡名聲,居然將孫秀這個大好女婿搶到手了!
崔氏和劉家因“洗女三代”和離之後,帶着女兒一直住在孃家,因崔打婿不依不饒的名聲,還有崔氏堅持要帶着拖油瓶女兒才肯出嫁的誓言,一直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求娶。卻投了孫秀的眼緣,孫秀情路坎坷,娶過暗娼半開門當妻子,可惜妻子懷着身孕時被匪徒所殺,這種痛苦刻在靈魂中,一輩子都無法消除。
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孫秀心中的隱痛使得他對再娶沒有一絲興趣,全身心投入了事業之中。從金陵詔獄出來,得到重用,在天津當巡撫後,孫家老母以命相逼,要孫秀續絃,孫秀沒有法子,只得開始物色妻子,崔打婿那時候也從金陵冷板凳升遷到了京城禮部,崔打婿祖籍也是松江府華亭縣,兩人是老鄉,以前孫秀在詔獄坐牢時,崔打婿也一直在外活動,爲順王復位搖旗吶喊,兩人就成了一條船上的盟友。
作爲同鄉,崔打婿是第一個知道孫家老母逼婚的官員,他果斷先下手爲強,主動找上了孫秀,毛遂自薦——當人家老丈人。有過那樣複雜又刻骨銘心的過去,孫秀不在乎崔氏曾經嫁過人,有過驚險離奇的經歷,甚至拖油瓶女兒也不要緊,關鍵是能和他說得上話,能夠接受他真實的過去。
那時候兩人都是二十五六歲、人生經歷豐富的人了,沒有那麼多矜持和規矩,拐彎抹角的互相試探。孫秀和崔氏在寺廟裡相見,開誠佈公的談了談,互相交了底,兩人三觀契合,性格堅韌,從中午聊到月影黃昏,由此定下了婚事。
此事當然引起了轟動,在世人眼裡,崔氏這個帶着拖油瓶出嫁的女人是配不上孫巡撫的,也不知崔打婿給孫秀灌了什麼*湯,居然娶了這麼一個女人,還當了別人的便宜爹,是不是在詔獄關着腦子壞了?
衆人羨慕嫉妒恨,更有甚者還在孫秀面前上眼藥,提醒他你的未來老丈人“專業打女婿坑親家三十年哦!”崔打婿再次送了女兒上花轎,依然哭的一塌糊塗,努力剋制着自己不要重蹈覆轍,跑去攔花轎。女兒女婿三朝回門時,也控制住沒有裝瘋追打女婿。不過因其“前科”太有名了,崔打婿這個諢號廣爲流傳,一直被人繼續叫下去。
孫秀和崔氏成親,兩個歷盡千帆的人的婚姻生活平淡且平靜,或許他們還不曾相愛,但是那種“你能懂我的”知己之感,還是給彼此都帶來了安慰和溫暖,兩人陸續有了一子一女。孫秀公務繁忙,這一日好容易早些回家了,兒女都很高興。
五歲的兒子泥猴兒般在地上連翻了三個跟斗,叫道:“爹爹!你看我學孫悟空!”
三歲的女兒嬌嗔着伸着手要“爹爹抱抱”。孫秀抱閨女,牽着兒子,笑着對崔氏說道:“怎麼不見馨兒?”馨兒就是崔氏帶來的拖油瓶,本是誠意伯劉家的孫女,跟着和離之後的母親姓崔,崔氏改嫁,便也跟着姓孫了,如今已經十五歲,定了親事,後年就出嫁。
沒等崔氏開口解釋,泥猴兒兒子大聲叫道:“姐姐定親之後就很少陪我們玩了,總是關在房裡繡嫁妝。”
女兒也搖着孫秀的胳膊,甜甜的說道:“爹爹,叫姐姐不要繡了,出來一起玩吧。”
孫秀說道:“晚上就不要繡了吧?小心傷眼睛,若白天做不完,就交給繡娘代勞吧。有那麼幾件繡品做樣子就成了,我們又不是那種請不起繡孃的人家。再說親家家風開明寬厚,不會爲了繡品而苛責新媳婦的。”
崔氏說道:“小孩子亂說話,你也信啊。馨兒不是關在房裡繡嫁妝,而是剛種了痘,在送痘神娘娘呢,怕過給了弟弟妹妹,就關閉院門,等燒退痘出,疤痕癒合了再出來。你整天忙的腳不沾地,時常半夜纔回來,天沒亮就走了,我沒來得急和你說。”
孫秀有些驚訝,“馨兒一直沒有種過痘?”
崔氏說道:“小時候種過一次的,就是沒有發熱出花,可能是痘種有問題吧。我也不太懂這個,這次太后下旨推行種痘術,倒提醒了我,就要爹爹從京城太醫院求了痘種,給她再種一回——相公,我聽說京城排隊種痘的孩童都排到秋天了,咱們天津府何時纔有太醫院的人來開藥堂種痘?民間的那些種痘師水品不一,痘種也時好時壞,不敢相信啊。”
朝廷從上而下推廣種痘術,太醫院派太醫進駐市井鄉村,孩童免費,大人收費。孫秀說道:“太醫院的痘種有限,目前主要供給京城之地,還有最先上表請求推廣種痘術的應天府。我已經上表,請求派太醫來天津府,天津是天子門戶,太醫們應該過些時日就到了。北人和我們南人不同啊,他們不太相信種痘術,今日聽說我上表,兩位同知已經明言反對了,說我操之過急,而且民間也有各種種痘傳瘟疫的謠言,想要普通百姓接受,尚需時日。等太醫一到,我就親自送兩個孩子去藥堂種痘,打破謠言,從自己開始吧。”
女兒聽不懂父母的對話,想起了奶孃時常唱的一首歌謠,便哼唱出來了,“種豆得豆,種花得花,種個葡萄滿架爬。”
崔氏噗嗤一笑,食指往女兒眉心點了點,說道:“此痘非彼豆,饞嘴貓兒似的,就知道吃。”
孫秀難得的陪着兒女玩耍、洗澡、哄睡,等到回房時,夜已經深了,崔氏舉着燈盞照着紗帳裡的蚊蟲,說道:“今日我帶着兩個猴兒去逛街玩耍,無意中撞見一個怪俊的後生,說來也怪,此人的模樣居然有幾分像太后呢,身邊還跟着一個保鏢,獨眼大鬍子,看起來蠻兇的,都說太后要來天津,你說她會不會提前微服私訪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