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庶人五步一喘的走到養心殿,連王閣老這種千年狐狸都驚訝的合不攏嘴了,就這個模樣怎麼可能是從冷宮出來的?倒好像真的是趙太妃所說去南方溼潤之地療養身體去了。
肖庶人一見到兒子,就跪地嗚嗚哭泣,小皇帝愣在龍椅上,都忘記了要肖庶人免禮平身,時隔兩年,親孃面容身形鉅變,看着如一團雪融化在地上的胖女人,他一時難以接受。
肖庶人預料中的母子相認抱頭痛哭的場面沒有出現,一個人哭的好沒意思。沈今竹說道:“皇上,肖庶人已經來了,你什麼話就和她說吧。”
小皇帝這才意識到自己親孃還跪在地上,他忙擺了擺手,說道:“免禮,平身,賜座。”
一張黃花梨玫瑰椅搬過來了,肖庶人腰身和屁股太寬,這玫瑰椅勉強才能承得住她,一身肥肉擠滿了整張椅子,猶如蓮花臺上的大肚彌勒佛像。偏偏這個彌勒佛不笑反哭,很是滑稽可笑,連王閣老這個不苟言笑的人此刻都忍俊不禁了。
小皇帝一時不知說什麼纔好,這個女人太陌生了,和印象中的親孃相差太遠,心中那股子涌起的親情也就平息下去,但他必須說些什麼,因爲人是他堅持要叫過來見面的,只得說道:“肖庶人,你可知罪了?”
這是什麼意思?肖庶人一怔,哭聲驀地停止了,太后和王閣老在場,她不敢瞎說話,點頭說道:“我——我一個深居宮中的女子,那裡曉得孃家族人圖謀不軌之事。不過皇上說的對,身在後宮,不能約束孃家人,造下如此罪孽,確實是我的罪過,我知罪了,在冷宮日夜悔過,爲先帝爺抄經唸佛,從來不敢懈怠。皇上,我一直都在想你,你長高了,長壯實了,太后和趙太妃把你照顧的很好,你要好好聽話,將來孝順她們。”
肖庶人的話情真意切,就是那句“從不敢懈怠”和體型形成了鮮明對比,讓人不得不質疑她話語的真實性,反正在場的人,包括小皇帝在內,都不相信她。
王閣老聽這話很惱火,肖家人謀反一案,各種證詞上寫的很清楚,此事是肖庶人挑起,想要弄死太后,取而代之,肖家人爲了富貴堵了一把,她纔是始作俑者。可是肖庶人從來就沒有承認過,現在和小皇帝相逢,她依然是裝無辜,這樣的人哪有半點悔改之心?這種兩面三刀的女人就是禍水,虧得我和宗人府都力保她的性命!
沈今竹面上淡淡的,不過看見王閣老有些僵硬的神色,她心裡還是暗爽一下,曉得肖庶人的厲害,後悔救錯人的吧,肖庶人這種人本事小、野心大,一旦翻身,她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本事和野心不匹配,結果就是禍國殃民。這樣的人要麼直接弄死,要麼一輩子都要壓着她無法翻身才行。王閣老,你要搞制衡之術我不反對,但是別給我挑選這樣的對手行不行?這對我、對你都是一種侮辱。
小皇帝對這樣的肖庶人無感,言語裡是疏離和客套:“你放心吧,太后和趙太妃都對我很好很好的,還有王閣老這樣的老師教導,我已經會寫百來個字了,你——”
原本小皇帝是打算說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可是看着親孃這個體型,好像這句話沒有必要叮囑了,於是轉變了話題說道:“你要好好思過,將來——我會去看你的。”
肖庶人心裡有些失望,原本以爲兒子要接她出來了,冷宮雖不愁吃穿,可是困在宮裡不得自由,幾乎與世隔絕的,她覺得挺難受的。原來今日只是見見面而已,也是,兒子還小,當着太后和王閣老的面,兒子想親近我、接我出來也不可能,所以還是再等等吧,等到兒子長大,掌握了權柄,將來——對,兒子說了將來,將來都會是我的,我的兒子,誰都搶不走。
一場會面從期待中開始,從失望中很快謝幕了。面對這樣的親孃,小皇帝有些無所適從,肖庶人從冷宮一路走到養心殿,此刻已經累的筋疲力竭,坐在玫瑰椅上不得動彈,汗如雨下,溼透了大紅緙絲褙子的前襟,好像是胖乎乎的雪人融化了般,母子天性讓他對這個女人產生了憐憫之心,他說道:“給肖庶人備一輛馬車回宮。”
肖庶人聽了,淚如雨下,和汗水攪合在了一起。王閣老想要阻止,但是看着年幼的小皇帝,還是忍了忍,什麼都沒說。沈今竹面上依舊淡淡的,說道:“下午的功課快要開始了,皇上先歇息一下,準備上課吧。”
今日是一位翰林講課,王閣老決定取而代之,好好的給小皇帝上一課,而且必須將陪讀們全部清場,總要給小皇帝留點面子。小皇帝今日如此表現,將嫡母太后置於何地?真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肖庶人坐上了馬車回冷宮,頗有些“衣錦還鄉”的架勢,心情大好,晚上又多吃了兩碗飯。
一場風波就此平息,也同時醞釀了另一場風波的到來。裕王一家子帶着閉門思過的聖旨灰溜溜的走了,宗人府翻了翻宗室玉蝶譜系,魯王的藩地在濟南,從距離上離京城最近,趕緊連夜派人去請了魯王一家子趕來京城參加大祭。魯王帶着世子還有部分家眷往京城方向趕,終於趕上臘月三十的家宴和正月的大祭。
正月京城熱鬧非凡,加上今年還有春闈,文武舉人齊聚京城,準備一場殘酷的淘汰廝殺,京城最熱門的話題就是今天前三甲的人是誰,已經有多不少賭坊將每個考區最熱門的人選例了出來,開始下注賭博,茶樓酒館裡也基本是聊這個。
這一日,京城一家茶樓正在上演一出滑稽戲,由於是名角上場,今日茶樓是爆滿,連窗臺上都坐着人。熱場的鑼鼓響過了三遍,京城有名的丑角登場了,一亮相就獲得的滿堂彩,爲何?因爲此人鼻頭一點白,臉上畫着兩撇鬍須,頭上戴着一頂其大無比的烏紗帽,仔細一瞧,烏紗帽的帽體居然是一隻夜壺做的!
哈哈!看客們開懷大笑,丑角卻一臉嚴肅的說道:“各位爺猜一猜,這自古以來,誰是最髒的?”
有看客笑道:“不就是你頭上的那東西麼?”
“什麼?我年紀大了,聽不見!”丑角故作不知,雙手搭在左耳邊,說道:“你大點聲,什麼東西最髒?”
看客們鬨堂大笑,齊聲說道:“你頭上的夜壺!”
丑角恍然大悟,捂着頭頂說道:“你們是說我頭上的烏紗帽啊!”
京城的人最喜歡議論政治了,這個丑角時常唱一些諷刺時政的新戲,所以很受吹捧,此刻看客們心有靈犀,紛紛側目,暗想今日丑角盯上了那一位大人呢?
正思忖着,兩個伶人推着一頭豬上了戲臺!丑角說道:“今天我不唱戲,唱戲不賺錢啊,我轉行賣肉了,這頭豬一共賣兩千零十兩白銀,你們誰要?”
看客們嬉笑說道:“做夢吧,一頭豬賣兩千零十兩白銀,你這豬是神仙喂的,吃了能長生不老?”
丑角搖頭說道:“非也非也,就是吃泔水長大的黑毛豬罷了,身上的比我的烏紗還乾淨。”
看客們笑道:“你胡亂宰客,小心我們把你送到順天府衙門去。”
丑角頓時嚇得在戲臺屁滾尿流的亂串,大聲說道:“我沒有亂叫價啊!一頭豬一共四個蹄髈,一個蹄(題)兒賣價五百兩,四個蹄(題)兒兩千兩,其餘的豬頭加上豬身子才賣十兩銀子,我這是賠本買賣呢,你們還嫌貴啊!”
由此,長興三年春闈震驚全國的科場舞弊案開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