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王爺看來,我如此煞費苦心,又有何目的?”
寒竹的依舊微笑着,然而那笑意並未到達眼底。
錦瑟的眸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幽光,她擡眼看着眼前的人,依舊平靜道:“皇子武功卓絕,並不侷限於閨閣之內,自然是心比天高,哪裡是一個甘於人後之人,即使嫁入皇親貴族,世家豪門爲正君,只怕也不屑於與無數的側室侍君們爭寵,選中我玉錦瑟並不只爲我是大周國的九王爺,身世顯赫,更多的還是傳聞中我懦弱無能的性子,以皇子的心智謀略武功,我自然毫無還手之力,更兼我身家清白,甚至還有不能之‘美名’,自然最合皇子胃口,即能玩弄於鼓掌之間,又免去了不少無謂的麻煩,還能憑藉着大周九王爺正君之名堂堂正正的得到背地裡大周的支撐,爲你的皇姐正名,甚至可以重登西塘皇室之尊,而不是如今這樣似喪家之犬般地躲在市井之中。”
呵呵,低低地笑出了聲的寒竹眼裡此時有着毫不掩飾的激賞:“本以爲,一個只知琴棋書畫的無能女子,充其量就不過是個裹着金玉其外的酒囊飯袋罷了,卻不料,王爺卻是出乎我的意料,實在教人驚喜……”他意味深長地微彎嘴角,緩緩地放下原本悠閒地握在手中擺弄的酒杯。
“皇子確定自己是驚喜,而不是失望?”錦瑟淡淡笑道,那表情依舊溫和得彷彿談論天氣般自然,連寒竹都忍不住讚賞起她居然能這般面不改色道出這種挖苦人的話,明明是語帶譏諷,卻偏偏平和的彷彿如春風般溫暖。
他忽然意識到,那是一種上位者纔能有的氣勢,傲然而立,威嚴天生,若說眼前的人僞裝着一層不爲人所知的掩飾,那麼今日的他,必然是無意中窺探到了這一處原本被深深隱藏的冰山一角。
“本來以爲自己得到的只是塊漂亮的石頭。卻不料無意中發現,這卻是塊獨一無二的美玉,王爺你說,我是不是該驚喜呢?”他微微頜首,邁着鎮定優雅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錦瑟,嘴角噙着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這一瞬間,錦瑟嗅到了某種危險的氣味,她忽然覺得自己應該立刻離開這個地方,於眼前的這個人直面實在是太過危險。然而,想到他的武功,她意識到若是想逃避,絕無勝算,而另一種讓她隱隱產生的預感,便是她再不可能以對待其他男子般的態度來解決,或者簡單的裝傻。
這種念頭,讓她她眸中的溫柔光芒開始漸漸散去。
“無論在下是美玉還是頑石,只怕都絕不可能爲皇子所用,皇子驚喜或者失望,都與本王無關。”
“未必!”
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從他的嘴裡輕輕的吐出卻充滿着漫天的震懾力。
寒竹走到她的面前,嘴角那笑意愈來愈深。
“王爺並非普通的紈絝世家貴女,如此埋沒人羣之中,豈不是太可惜了。我自然知道你忠於大周女皇之心,絕無意使你背叛大周,只不過,若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使我們聯手得到西塘,屆時無論對你,還是對大周,都豈非是美事一樁!還是王爺真的預備,一輩子都做這麼一個頂着才女之名的無能之輩。”
他的聲音像風一樣的輕,還摻雜着某種讓人無法拒絕的魅惑力。
錦瑟看着他: “你以爲,我是什麼人?若真的在乎權勢,我還會需要你來成就我,成爲你的踏腳石?”此時,她的聲音依然清悠動人,嘴角卻含着一縷藐視的笑容,溫文爾雅之餘卻又顯得灑脫冷酷,寒竹饒有興味地看着她。
“王爺自然不是能輕易被我說服之人,只是你是溫室裡的尊貴皇女,我卻是寒風中的冷竹,我們在不同的環境中成長,自然……你不會明白到我的無奈,爲了我不得不去做的原因,爲了達成我所想要的,我會用盡一切手段。”他說着,輕輕地在錦瑟的肩頭一拍,這一拍,在旁人看來平平無奇,錦瑟卻清楚地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暈眩感襲擊來。
她直接地跌坐到了身後的椅子上,而此時寒竹則上前伸手將她半身都攬在了自己的懷裡,傾身在她的耳邊,彷彿呢喃般低聲道:“以王爺之尊,屆時帶回一個因爲西塘動亂而不得不流落燕州的落魄皇子自然算不得什麼。生米煮成了熟飯,想必便是大周的女帝也絕無意反對。”
錦瑟心頭一顫,她擡頭與他對視,只覺他眼內煙波浩淼,竟是深不見底。
“皇子莫非是忘記了我先前所說的話麼?難道以皇子之尊,果真願意屈居妾室之位,伏小認低?”
“成就大事者不拘小節。你以爲,我是爲了什麼而藏身煙花柳巷,身爲皇子卻爲了躲避西塘的殺手與密探而賣笑人前?小隱隱於林,大隱隱於市,還不是爲了活下去有朝一日可以東山再起,我既然可以忍辱負重,自然也就不會再介懷其他。”
沉默片刻,錦瑟看着他,忽然大笑不止。
“忍辱負重?如此這般情景,還真不知是誰忍辱,誰負重,皇子莫非是搞錯了?”
見她還有閒心調侃,寒竹亦也忍不住笑了:“既然王爺如此睿智,我也不必遮遮掩掩,能與王爺這般傳說中讓整個大周的公子趨之若鶩,視爲夢中情人的人物春風一度,亦也是我的榮幸。”說到最後,寒竹笑意亦明亦暗,如若空谷幽蘭
“你倒是很看得開,爲了你的野心,賠上我……你的清白,值得麼?”
“所謂男女之情其實也就如榮華富貴一般,非耐久之物,今朝榮華他朝枯骨。這天下多少男子,盡心地侍奉自己的妻主,爲她養兒育女,到頭來,卻還不得不爲了一個賢德之名而忍受着她左擁右抱,朝秦暮楚,打落血淚往肚裡吞,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這麼放不開?就算是皇子,大約也免不了這一條路,充其量也不過是在豪門內做一個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棋子,乃至妻主炫耀的工具,與其如此,倒不如我自己選擇要走的路,倒也痛快。”他桀驁地一笑,嘴角帶着的,是一抹傲視天下的笑容,“所有的事情都由你們女人掌控,如今何不讓我來主導一次試試,也許王爺倒反而會終身難忘。”那是種主宰生死,睥睨天下的神情,錦瑟不由在心底咒罵一聲。
光聽這話,也夠叫人終身難忘的了。
雖然也曾見識過如蘇寅楊過之流自信的男子,卻從未見過如此自負自傲,甚至可說是壓根真正沒把天下人和自己的身份放在眼裡的人。
他想試試,難道就不能找別人麼?至少人家會當成豔福來享受吧。
眼睜睜地看着寒竹欲將她抱起,錦瑟的眉梢微微地挑起,手心隨即輕輕地在他胸前一抵。
寒竹瞳孔驟然幽深,他忽地鬆開錦瑟,向後踉蹌了一步,所幸扶住了亭中的竹塌,這才勉強地站住。擡頭,他看着錦瑟,那眸光有如夜裡中的月光一閃,清冷無盡,冷光流轉,卻又夾雜着一絲說不清的複雜神色。
“風離?”
“是風離,我塗在外衣上,只是礙於皇子你內功深厚,碰觸了這半日才起效,已算的很讓我佩服了。”
他的脣邊挽起了一個優美的弧度:“想不到王爺居然還會用這種法子來對付我。”
“沒有一點準備,我又怎麼敢這般來見你?”錦瑟強撐住頭暈之感,笑道,“畢竟皇子武功過人,遠在我之上。不過但凡如此之人都必然過於自信,我在你的眼裡大約如螻蟻一般,自然你不會防我,故而,我想要動點手腳也是易如反掌。不過話說回來,若是皇子本就對我無甚惡意,自然也就無礙,我如此做,也不過是防範於未然。”
“原來,我在王爺眼裡竟然也如毒蛇猛獸一般?”
“我只是不喜歡受人威脅的感覺。我敬你是西塘的皇子,憐你流落風塵,更歉疚與先前讓你蒙受被拒之恥這才親來見你,但若你居心不良,我自也要準備全身而退之策。”
“原來王爺來見我的本意竟然是可憐我……”寒竹撫着頭低低地笑了起來。
她不知道他這般的反應算是什麼,只是靜靜地等待着他的勃然大怒。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寒竹只是笑着看着她半日,什麼也不說,那深邃的眸底是一片沉寂的淡然。
半晌,他方纔微笑着嘆息了一聲:“其實王爺你已經錯了,因爲從方纔開始,你在我眼裡已經絕非螻蟻。”
他說着,緩緩地站起身來,在錦瑟驚訝的神情中,姿態優雅地拍了拍衣袖的灰塵,在她即時繃緊變色的神情面前嘴角慢慢上揚,最終綻放出一個淡然而傲然的微笑:“風離的確是頂級的軟筋散,然而我若是連這樣的藥物都識別不出來,豈非無能,又怎堪與我西塘的楚貴君,當今的太上皇爲敵。”
“如此看來,輕敵的倒反而是我了。”錦瑟微微皺眉,她的體力已經臨界極限,之前受了寒竹這般高手的輕輕一拂,那是西塘玄機心法之中的攝魂術,雖然表面看來無礙,實則已經真氣受損,寒竹的本意是想要控制住眼前的錦瑟,使得其乖乖服從,卻沒有想到臨危關頭,錦瑟的意志力這般過人,她以真氣在體內強撐着住自己的意志力,即使手腳已經無力,卻還是眸光清澈,顯然不是輕易能被降服之人。
“也許,所有人都看錯了你,你雖然是個表面溫和無能之人,然而,你的內心卻異常強大。”
“我是不是該……多謝皇子的美言?”她直視着他,眉如冷煙目如寒星。
寒竹嫵媚地一笑:“又不是刀山火海,還是王爺當真如此不解風情,嫌棄我不夠美貌?”
錦瑟只覺得那聲音帶着縈繞於室的悅耳輕柔,灑落在他精緻深邃的五官上,似乎正朦朧氤氳出一輪瑩白光華,使得她幾乎忍不住想要親近。
錦瑟知道那是攝魂術的作用,用力的咬破舌尖,找回一絲神志,她面色蒼白地道:“我自有我人生的尊嚴,若非我真心喜愛之人,我絕不會輕易就範。”
寒竹依舊嘴角含笑,眼神卻直直看向她的眼底深處:“王爺身份如此尊貴,想必真要找到個喜歡的人一生廝守也是不易吧,又何必強求呢,天下女子莫不以美人成羣爲榮,王爺又何苦看不開呢?”
“你說你不想成爲他人肆意炫耀的玩物,我又何嘗不是?”錦瑟喘了口氣,又道,“不論我是男是女,若非出於自願,便都是侮辱,無論你貌若天仙,還是美絕人寰,我玉錦瑟若說不要,那便是不要。”
“侮辱?呵呵呵,想不到這世界居然也會有人以爲和我寒朝羽一起竟是侮辱。”
錦瑟此刻才知,原來他的真名是寒朝羽。
說着,手指如流風飄雪般的隔空點中錦瑟的睡穴,使她終於不必再強以真氣和意志抵禦他的玄機攝魂術。
直到此刻,寒朝羽才終於收斂起嘴角的笑容,看着眼前的女子,他的心底終於生出憐憫,幽幽一嘆:“也許你我生在此世,都是可惜了!”
他說着,依舊起身將她抱起,一瞬間,周身流瀉而出的是渾然的霸氣與令人無法拒絕的強勢。
而在那霸氣與強勢之外,就是完美無暇的優雅和高貴。
這便是寒朝羽,真正的西塘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