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山月道,“父親所言極是。馮醫婆的確深不可測,馮姑娘奇妙的的縫合術、起死回生的施針技藝,旁人聞所未聞。
“聽我娘說,馮姑娘的手比一般人涼得多,就是因爲施神針的緣故。神的可以!”
想到這些,他的嘴角滑過一絲笑意。馮姑娘還有一樣別人不知道的本事,就是讓全陽的自己雙腿無力,片刻失神。
那丫頭神叨叨的,誰知還有什麼不爲人知的本事。
明國公道,“把王圖的畫像畫出來,遣人拿去湘西暗訪,務必查明那姜懷怊,是否便是當年的王圖。只要找到他,所有事都迎刃而解。”
明山月點點頭,又道,“爹,是時候把這事跟肖大人透透了。只說溫乾死前的話,王圖和姜懷昭的事暫且不提。”
明國公也是這個意思,“肖鶴年穩重睿智,一心護大皇子和肖氏周全。雖然肖家勢力大不如前,總會知道一些舊事,最好能從肖氏那裡得到一些蛛絲馬跡……”
明山月眼裡又燃起八卦之火,“明肖兩家聯手,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會不會令皇上和薛太后不快?”
他總想套點話。
明國公想到早年的那兩人,不由暗歎一起。皺眉看了兒子一眼,“少說沒用的,公事爲重。”
——
十月二十,馮初晨帶着半夏去明府。
今天治療完就是第三個療程結束,又要歇息五天。
每當這個時候,馮初晨的心情總是格外輕鬆。
正院的每個人都笑臉相迎。
“小馮大夫來了。”
“呀,小馮大夫今天的衣裳可真漂亮。”
“小馮大夫擦的是哪個鋪子的香脂?麪皮兒細嫩,香味也好聞。”
……
側屋裡,明夫人和明山楓正坐在羅漢牀上低聲敘話。
“今天休沐,你大哥又去衙門了?”
“他昨天回來我已經歇息,今天早上離開我才醒來,我也好些天沒見着他了。”
明夫人嘆道,“山月怎麼去了那個地方,三品降成四品,忙得不着家,還盡幹得罪人的事兒。”
“皇上讓我大哥幹,我大哥還能說不幹?”
見馮初晨走進來,明山楓抱拳笑道,“我娘面色好多了,小爺謝謝你。”
“明二公子客氣了。”
明山楓起身去廳屋。
馮初晨看看明夫人,妝容精緻,眼裡多了兩分神彩,似皺紋都少了幾根,更加妍麗了。
都說上官家出美人……
馮初晨由衷說道,“夫人又好一些了。”
明夫人更加喜悅,“好孩子,謝謝你。”
馮初晨剛把針給明夫人埋下,明國公就帶着一個手拿拂塵的太監來了正院。
太監站在廳屋,一臉嚴肅的明國公急步走進側屋。
他看了妻子一眼,低聲跟馮初晨說道,“孫美人難產,讓你進宮。”
明夫人聽說是這事兒,也趕緊說道,“馮姑娘去吧,不要管我。”
馮初晨爲難道,“若需要施神針,半夏得跟我一起去。”
意思是,今天的治療就得終止。
明夫人道,“那就一起去吧。”
自己還能有龍子龍孫重要?
馮初晨快速取下銀針,和半夏一起跟着太監快步去外院。
在外院上了一輛宮裡的馬車。
車上,太監說了一下進宮的注意事項。
“進宮後,不許大聲說話,不許隨處亂看,不許直視貴人……生產的是孫美人。她與鄧嬪娘娘和李美人都住在靈秀宮,若見着貴人要下跪磕頭……
“你要救的是龍子龍女和貴人,不得有一點差池……”
小太監頗有威嚴地看着她們。
半夏嚇得身體都有些打抖。
馮初晨倒不緊張。只是一個美人生產,不說皇上太后,就是貴妃什麼的也不會過去,頂多是一同居住的鄧嬪娘娘和李美人守在那裡……
明府離皇宮不遠,三刻多鐘就到了。
在一處宮門前下車,跟着太監一路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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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地處偏僻,雖然也是金瓦紅牆,建築卻沒有那麼宏偉,也比較安靜。
一刻多鐘後便到了靈秀宮。
孫美人在後殿的月子房裡生產,廊下站了多御醫和女醫,包括方院判。
此時是吃晌飯的時間,鄧嬪和李美人都不在。
還好。
到現在馮初晨也沒習慣動不動就下跪磕頭。
小窗裡傳出女人的尖叫聲。
方院判過來說道,“馮大夫,孫美人難產,你去產房裡侯着。”
馮初晨和半夏進了產房,裡面有四個女醫和兩個中年女官,周醫女主要接生,衛醫女及另一個醫女輔助。範醫女也在,她和其他人打下手。
哪怕打下手,也是給她出頭的機會。
孫美人是頭胎,站着生產,整個人掛在垂下的木棍上。
她的長髮垂下,遮了半張臉,滿臉汗漬,依然看出只有十七八歲。
還是個高中生呢。
老皇上禍害未成年。
別人生產,穩婆或大夫若沒事可坐着,可聊天。而這裡所有人都站着,一臉嚴肅。
包括外面的方院判。
範女醫見馮初晨又被請來,心裡極不舒坦。
她出去倒血水會繞道馮初晨身邊,故意把血水灑在她身上。
馮初晨很想一胳膊肘把她的盆子撞翻,又不想在這裡惹事,只得站去遠離房門的地方。
範女醫又會在拿東西時繞去馮初晨身邊,“不慎”撞她一下。
馮初晨十分氣憤,自己是這被霸凌了?
她得罪範女醫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的醫術太好,在陽和長公主府和湯尚書府得到了他們的禮遇和讚譽,而範女醫只能站在一邊給御醫和有經驗的女醫打下手,讓範女醫生心嫉恨。
在範女醫又一次來碰瓷的時候,馮初晨上身閃開,右腳卻伸了出去,範女醫被拌了一個趔趄,尖叫出聲……
屋裡人都被聲音吸引過去。
周女醫氣得狠狠瞪了她一眼。
一個女官走過來斥責道,“範女醫,驚到孫美人和小皇子就罪過了。”
範女醫嚇得趕緊屈膝道歉,“是我不小心,再不會了。”
她沒敢再去招惹馮初晨,但看馮初晨的眼神更加陰冷。 馮初晨站到腿痠,等到半夜只吃了兩個饅頭一碗水
大概丑時末,胎兒終於入盆,可孫美人年紀太小生不下來,痛得聲音都叫嘶啞了。
馮初晨暗誹,若切一刀,孫美人沒有這麼痛苦,孩子也會提前生下來。
太醫院和周女醫都知道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敢讓人在她身上動刀。
寅時初,孫美人的宮口被撕豁一條口子,終於生下一個皇子。
周醫女先是興奮地叫道,“恭喜,是一位小皇子。”後又驚道,“呀,沒氣了。馮大夫快來看看,小殿下是否能施上陰神針?”
馮初晨已經看出孩子適合上陰神針,還是得先點此生香。
當香頂端燃起小火苗,嫋嫋清煙飄起,屋裡響起幾串驚訝聲。
範女醫陰側側看着小火苗,有種想把火苗打滅的衝動……
衛醫女把乳兒放在馮初晨胳膊上,馮初晨把銀針依次扎進幾個穴位轉動着。
心裡默唸: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爲樂……
不多時,小皇子竟是有了呼吸,大哭出聲。
瞪大眼睛看着兒子的孫美人終於放心,閉上眼睛昏睡過去。
衆人都紛紛恭賀着。
爲皇上誕下第五個兒子,孫美人要升份位了。
皇上子嗣不豐,終於又得一個皇子,是天大的喜事。
守在門口的一個太監笑道,“雜家去稟報皇上和太后娘娘、貴妃娘娘,孫美人誕下一個小皇子。”
話沒說完人已經跑出院門。
出了產房,馮初晨累得走不動路,被半夏緊緊攙扶着。
自從能施太陰神針後,馮初晨施上陰神針已經沒有之前那麼疲憊。可這次,先是站了大半天,後是站了一整夜,體力嚴重透支。
夜風呼嘯,讓馮初晨有了一絲清明。
院子裡燈火如晝,方院判和十幾個御醫、女醫及太監宮女還站在外面。
半夏問一個太監小頭頭,“我家姑娘施神針累壞了,能歇歇嗎?”
那個太監尖聲說道,“這裡可沒有她能坐的地兒。”
“可我家姑娘走不動……”
太監的聲音更尖利,“沒規矩,她是想坐轎子出宮了?”
範女醫走了出來,似笑非笑道,“馮姑娘嬌貴得緊,真想坐轎子呢。”
太監一甩拂塵,不屑地看了馮初晨一眼,“即使是一品誥命,沒有皇上和太后娘娘的首肯,在宮裡也得自己走路。”
方院判走過來說道,“何公公,施上陰神針用盡了體力,無法自己走路。要不,請兩個力氣大的宮女扶馮大夫出宮?”
周女醫走出來,在一張紙上劃了押,給皇子皇女和宗室男丁接生的人必須簽名劃押。
她也說道,“之前老馮大夫施了神針,是由宮女攙扶出宮的。”
太監見方院判和周女醫都幫着說情,又見馮大夫的確走不動路,叫來兩個膀大腰圓的年長宮女,又把一張銀票和兩匹絹綢交個半夏。
渾身癱軟的馮初晨被半扶半架着往宮門拖。
馮初晨有一種屈辱的無力感,卻沒有一點辦法。
望着那個狼狽背影,範女醫嘴角滑過一絲不屑。一個民間小大夫,真以爲天下裝不下她了?
天上寒星閃爍,宮門前停着幾輛收糞車,太監拎着恭桶排隊把糞便倒入車內。
另有一輛裝人的馬車,婆子把馮初晨架上去。
馮初晨一上車就沉睡過去。
到了馮宅,芍藥直接把她抱到牀上。
一直睡到下晌窗紙被夕陽染紅,馮初晨悠悠轉醒。
這是她前世今生最疲倦的一次,也是她施神針最累的一次。
再想着被人一路連拖帶架弄出皇宮,氣得暗爆一句粗口。
在皇家面前,所有人都是奴才,都沒有尊嚴。哪怕救了他們,也是榮幸,得跪着進去,再跪着出來。
不過,救了五皇子,小馮大夫的名聲倒是更盛了……
之前還計劃明天去寺廟祈福,只有等下次了。
坐在一旁做針線活的木槿笑道,“姑娘醒了,我去拿飯。”
小半刻鐘後,木槿端着一碗雞肉米粥、一碗人蔘蒸蛋進來。
“姑娘餓了吧,都吃了。半夏姐姐晌午去了明府,補昨天的治療……”
芍藥又把銀票和兩匹絹綢拿過來。
銀票八十兩,是施神針的錢。
絹綢是皇宮的賞賜。
芍藥笑的諂媚,“姑娘,以後我立了功,能不能賞我幾尺這種綢布?我拿回家給我娘做衣裳。皇宮賞的,榮光,讓全村人都羨慕羨慕。”
那兩匹絹綢,一匹豆綠色,一匹藍灰色。絹綢屬於絲綢類的下等料子,在皇宮裡是給品級不高的太監、宮女、醫女做衣裳的。
馮初晨欣然允諾,“好。”
想着,既然古人喜歡,這些料子就獎勵給優秀員工,再送幾尺給姚家、趙里正家、馮長富家。
皇宮賞的,榮光。
馮不疾下學,看到皇宮賞的料子咧着大嘴樂。
“姐姐爲咱家掙了榮光,這料子姐和我一人做一身。”
馮初晨搖頭,“弟弟做,姐不做。”
“這麼榮光的料子,姐一定要做,咱們冬衣春衣各做一身。”
馮初晨拒絕道,“姐不喜歡那個顏色……”
馮不疾怕姐姐再說出什麼大不敬的話,趕緊截了她的話,“好,給我做兩套,讓宋嫂子做。”
這麼多下人,宋嫂子的針線最好。
窗外突然響起熟悉的鳥鳴聲,接着是大頭粗獷的叫聲。
馮不疾眼裡冒出精光,“阿玄好些天沒來了。”
“小姐姐,小馮馮,拔毛毛……”
木槿笑道,“奇怪,今天阿玄怎麼沒念詩?”
馮不疾出去把它捧在手裡,笑問道,“拔誰的毛毛?”
“小明明。”
沒點全名,馮不疾也知道“小明明”是誰。
他無比佩服,“哇,你好厲害,連他的毛都敢拔。”
芍藥笑道,“那個黑大個最討厭,阿玄多拔他的毛。”
進入冬月,天寒地凍,醫館後面的擴建暫時停工。
房子建了一半,明年開春再忙一個多月就能建好了。
馮家已經掏錢賣下隔壁孫家的宅子,孫家又添了十幾兩銀子在外城買下一座二進宅子,他們要等到過了年再搬走。
河邊的公共地段減少,有幾家鄰居不習慣,也不高興。他們不敢大鬧,夾槍帶棒的話總是少不了。
馮初晨交待下人,“只要不過份,當沒聽到。等到時間久了,他們也就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