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世成謎

由豫入楚,由楚入湘,一路上尤師傅都已給他安排好何處打尖,何處投宿,薛少陵只是照路程單行止。這天下午,趕到長沙府,這是湘南省治所在,扼水陸交通要道,城內市肆極盛。

薛少陵按照師傅路程單的指示,要先在城中找一家客店落腳,才能拆視密柬,依柬行事。當下就在大街上一家叫做湘江老店的客棧門前落馬,要了一間清淨上房。晚餐之後,他迫不及待的掩上房門,剔亮油燈,從包裹中取出師傅密封的信柬,很快撕開封口,抽出一疊信箋。

只見上面寫着師傅一手了草的字跡:“少華:師傅先間你,是不是已經按照路程單所開的行程,到了長沙了?本來師傅應該陪你來的,但結果卻讓你一個沒出過門的孩子,跋涉千里,真是難爲了你。現在好了,你既已到了長沙,師父也總算放心了。在你父親被賊黨擄去的時候,師傅卻要你一個人趕到長沙來,這似乎有悖人情。這一點師傅可以告訴你,憑你師傅的武功,足可把你父親從賊黨手中救出來,也許你看這封信的時候,你父親已經脫險歸來了。孩子,相信師父,只管放心……”

薛少陵看到這裡,心頭不禁一怔,暗想:“原來師傅要自己趕來長沙,並不是找人助拳!”急忙往下看去:“你總還記得師傅曾和你說過,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你遠來長沙,當時師傅不肯告訴你的原因,是怕你打破砂罐問到底。固爲說實在的,師傅知道的也並不多,你要纏着問個不休,豈不把師傅給難住了……”

薛少陵看的笑了,師傅就是這個脾氣,這又是什麼事呢?”“現在,師傅終於非告訴你不可了,所謂更重要的事情,就是在你身上,有着不共戴天的血仇……”

“不共戴天的血仇”,這幾個字映入薛少陵眼簾,幾乎驚的直跳起來!

“不共戴天”是父母之仇,難道……他急急朝下看去:“孩子,沉住氣,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但自己必須堅持下來,才能澈雪血仇……”

薛少陵拿着信箋的雙手,一陣顫抖,頭上轟的一聲,如中木杵,喃喃道:“難道父親、母親全遭了毒手……”

眼中一陣模糊,淚水不禁奪眶而出!不對!師傅這封信,該是離家前夕匆匆寫的,那時父親被賊黨擄去,但母親還好好的在家裡,怎會……他揉揉眼睛,繼續往下看去:“孩子,且別難過,聽師傅說下去,你並不是薛神醫的兒子……”

薛少陵又是一怔!

“你是黑煞游龍桑大俠的故人之子,十二年前,你父母死於仇家之手,那時你還只有五歲,身負重傷,已是奄奄一息。桑大俠抱着你千里求醫,幸蒙薛神醫替你悉心醫治,才獲重生。師傅知道的只有這一點,詳細情形。師傅就說不出來,日後,只有找到桑大俠,才能詳細告訴你。”

薛少陵看到這裡,忍不住熱淚又沿腮而下。原來薛神醫夫婦,只是扶養自己的義父母,那麼自己的生身父母又是誰呢。他竭力思索,但小時的印象,太模糊了,一點也記不起來,只有一點,自己總覺得小時候好像住在山上,但並不是靈巖山,自己也問過母親,她只是含糊其詞,避不作答。

接着看下去:“少華,這倒是你原來的名字,所以師傅要你改名改容,爲什麼,在你的武功還不足以手刃親仇之前,你必須仍以薛神醫的兒子行走江湖,才能不致引起仇家注意,因爲你的仇家太厲害了。照說,薛神醫精通各家武學,悉心傳給了你,師傅,十年來,也已把一身所學,傾囊相授,假如換了一個人,憑你所學,已足可做視江湖,罕有對手。但在你來說,還是差得遠,不但不足以報雪親仇,就是連自保都還不夠,這就是師傅要你遠來長沙的原因。明天,你可到白箬鋪去,找一個叫張果老的人,據師傅所知,他和桑大俠交誼極深,只是生性冷僻,千萬不可得罪了他。

好在你有桑大俠的鐵蕭爲證,只要說是奉桑大俠之命去的,要他替你引介到一位異人門下,想來不致有什麼困難,如蒙這位異人收錄,報仇始能有望。孩子,記着,今後你必須刻苦自勵,好好用功,師傅會來看你的,好了,現在都說清楚了,希望好自爲之。”

薛少陵一口氣看完信箋,不覺呆了!

師傅要自己以桑老前輩的鐵蕭爲證,去找張果老,求他引介到一位異人門下;但鐵蕭已被該死的老道換走了,自己明天如何去找張果老呢?他腦海中一片紊亂。

父母之仇,身世之謎,尤其師傅信中的異人,不知又是什麼人?沒有桑老前輩的鐵蕭,張果老肯不肯相信,替自己引介?就是學了武功,找不到桑老前輩,自己依然連仇人的姓名都不知道。

他拭乾眼淚,把師傅這封長達千言的信箋,一字一句,仔細重讀了一遍,纔將信柬收好。心中開始盤算着明日如何去找張果老。

一宵易過,第二天早晨,會過店賬,問明瞭白箬鋪的方向,騎馬趕去。

白箬鋪在嶽麓山西麓,只不過是一個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莊,村中的人,多半務農爲業,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過的是平靜而純撲的生活。

薛少陵趕到白箬鋪,放緩繮繩,正待策馬入村。只見村口一棵大樹底下,正有一個老人,坐在那裡吸着旱菸。

薛少陵翻身下馬,朝老人抱拳一禮,道:“請問老丈,這裡可是白箬鋪嗎?”

那老人瞧了薛少陵一眼,道:“不錯,客官要找誰?”

薛少陵道:“在下想請教有一位叫張果老的,不知住在那裡?”

那老人點點頭道:“有,有,客官想是要請他看風水去,張果老就住在村西最後一家,好找的很,客官快去,再遲他恐怕就要出門了。”

薛少陵拱拱手道:“多謝老丈。”

說完牽了馬匹,朝西行去,心想:“原來張果老是一位地理先生。”

只聽那老人自言自語的道:“找張果老的人,真還不少。”

村西,靠近山腳,果然有一座土垣茅舍。

薛少陵走到近前,只見門框上掛着一塊黑黝黝的木板,上面字跡,還依稀可辨,那正是:“張果老變理陰陽。”

薛少陵拴好馬匹,走上去伸手在門上叩了兩下,問道:“先生在家麼?”

只聽裡面有人間道:“什麼人,請進來吧!”

薛少陵推門進去,裡面是一間客堂,地方不大,陳設更是簡陋,除了中間放着一張木桌,只有兩把竹椅。

敢情這屋中只有張果老一個人居住,沒有打掃,跨進門就聞到一股黴氣,令人慾嘔!

這時從屋後,走出一個身穿竹布長衫,年約六旬以上的枯瘦老者,一手託着羅盤,一手拿着一支滕杖,果然似要出門模樣!

他朝薛少陵含笑招呼道:“相公來的湊巧,若要再遲一步,老漢就要出門去了。”

說話之時,順手把羅盤往桌上一放,擡擡手道:“相公請坐。”薛少陵連忙拱手道:

“在下來的冒味,驚擾先生了。”

張果老笑道:“那裡,那裡,老漢專門替人看風水度日,客人上門,自是歡迎,相公要老漢去看陰宅?還是陽宅?”

薛少陵道:“在下並不是請先生看風水的。”

張果老臉色微沉,道:“那麼相公是做什麼來的?”

薛少陵道:“在下是專程由洛陽趕來……”

“專程由洛陽趕來?”

張果老微微一楞,接着冷漠的道:“千里迢迢的趕來,不是看風水,那是家宅不安了?

老漢不出遠門。”

薛少陵道:“也不是,在下是奉了一位父執之命,專程叩竭老前輩來的。”

張果老口中冷冷哼了一聲,道:“誰是你老前輩?你的父執,關我何事?”

薛少陵被他說的一怔,暗想:“此人當真勢利得很,聽說自己不是請他看風水來的,就立時換了付臉色。”

但他一想到師傅叮囑,叫自己不可得罪了他,這時恭敬的站起身道:“在下這位父執,乃是老前輩認識的故人……”

張果老搖手道:“不認識,不認識,老漢除了替人看風水,從沒和什麼人打過交道。”

薛少陵被他這麼一說,一時竟然答不上話去。

張果老冷冷的望了他一眼,也在竹椅上坐了下來,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老人果然勢利,此刻相公也不稱呼了。

薛少陵道:“在下薛少陵。”

“薛少陵,洛陽來的……”張果老口中低低念着,擡目問道:“薛神醫薛道陵,是你什麼人?”

薛少陵躬身答應:“老前輩說的,正是家父。”

“唔……”

張果老沉唔一聲,點點頭,道:“你是薛神醫的兒子?他要你找老漢作甚?”

他口氣雖然冷冷的,但臉上神色,卻已稍霽!

薛少陵暗想:“師傅要自己改爲少陵,果然大有見地。”

一面恭敬的道:“晚輩此來,不是家父的意思,是晚輩一位父執,命晚輩來的。”

張果老道:“你那位父執是誰?”

薛少陵道:“那位老前輩姓桑,諱九,人稱黑煞游龍。”

張果老好像早已知道了一般,聽他說出黑煞游龍的名字,絲毫不以爲奇,冷冷哼道:

“桑老頭自己的事兒,找我幹麼?”

他這話只是自言自語的說着,薛少陵不好接口,心中暗忖:“看來他和桑老前輩果是素識。”

張果老一手然着頜下鬍鬚,偏臉問道:“他和你說了些什麼?”

薛少陵連忙躬身答道:“桑老前輩囑晚輩前來,請求你老成全,引介到一位異人門下學藝。”

張果老道:“要老漢引介給誰?唔……”

他目光一擡,雙眸精光熠熠,注視着薛少陵,問道:“他有沒有告訴你,爲什麼要老漢引介?你父親精通各家武學,還不夠麼?”

薛少陵靈機一動,驀然想到這位老人家和桑老前輩既是交誼極深,也許桑老前輩和他說起過啓己身世,也未可知。

這就恭敬答道:“桑老前輩曾說晚輩身負血海深仇,除非蒙老前輩垂憐,引介到一位異人門下,復仇纔能有望。”

張果老精芒一閃,道:“他都告訴你了?”

薛少陵聽得不覺一喜,暗想:“自己料的不錯,他果然知道身世……”

張果老突然搖搖頭道:“不成,老漢當時雖曾答應過桑老兒,日後替你設法引介到恩師門下……但近年來,恩師已經不見外人,不問塵事,老漢也無能爲力。”

薛少凌聽說那位異人,原來就是張果老的師傅,原來桑老前輩從前已經和他說好了的!

此刻聽他說出無能爲力,不禁想到自己父母血仇,除了這位異人收錄,報仇無望。

心頭一急,葉的跪了下去,垂淚長拜道:“晚輩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萬望老前輩成全……”

張果老起身避了開去,道:“你起來……”

他這一站起,陡然間好似想起什麼來了,口中沉“哈”一聲,問道:“你自稱桑老兒叫你來的,他可曾交付了你什麼信物?”

薛少陵暗暗叫糟,口中說道:“桑前輩囑咐在下前來,以他的鐵蕭爲憑……”

張果老道:“桑老兒的鐵蕭,早就留在你家,有他鐵蕭爲憑,也總算證明了你的來歷,蕭呢?”

他目光跟着朝薛少陵腰間懸着的竹蕭望了一眼。

薛少陵急得臉上一紅,囁嚅的道:“在下不慎,桑前輩的鐵蕭,在汝州客店中,被人偷換走了。”

張果老微曬道:“你是說鐵蕭失落了?這叫老漢如何能信?”薛少陵道:“在下說的,確是實情,那是一個老道人取走了桑老前輩的鐵蕭,卻留下一支竹蕭。”

張果老突然臉色一沉,幹嘿一聲道:“年輕人,你從那裡聽來的一些口風,居然混蒙起老漢來了!哈哈,老漢也幾乎被你騙過去了!”

薛少陵心頭大急,惶恐的道:“老丈明察,在下……”

張果老不待薛少陵說出,搖手道:“不用多說,就算你真是桑老兒叫你來的,老漢也無能爲力。

話聲一落,人已站了起來,一手從桌上取過羅盤,似有外出之意。

薛少陵見他話已說盡,自己鐵蕭縱然未失,只怕也難有希望,他原是生性倔強之人,眼看張果老已經站起身來,自己不好賴着不走,正待起身告辭!

只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敢情有人正向茅舍走來!

張果老忽然神色一變,低聲說道:“年輕人,如果有人找來,就說老漢不在。”

話聲出口,身形一晃,匆匆朝內閃去!

薛少陵方自一怔,張果老已很快閃入內室,依稀聽他口中輕“哼”了一聲!

這時一陣雜沓的腳步聲,正好及門而止。

薛少陵心中暗想:“來的不知是些什麼人,光聽這陣沙沙步聲,至少也在兩人以上!”

心念轉動之際,只聽門外一個清朗的聲音問道:“張老先生可在家麼?”

薛少陵暗暗皺了下眉,張果老這般匆忙的閃了進去看來自己只好替他擋一擋了。

當下就轉身迎了出去,只見門口說話,是一個眉目清朗年約二十左右的少年,一身青色勁裝,揹負長劍,看去甚是英俊。

青衣少年身後不遠,站着兩個老道和一個灰衲老僧,面向茅舍,臉上都含着笑容。

薛少陵目光一瞥,就抱抱拳,問道:“諸位遠來,不知找張老先生有何見教?”

青衣少年目光一擡,拱手答道:“家師衡山南嶽觀主,和武當玉真道長,少林大通大師,專程拜訪張老先生來的。”

薛少陵聽得一呆,他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南嶽觀主南靈道長,是四大門派中衡山派的掌門人!

武當玉真子,則是武當掌門人玉虛子的師弟,玉虛子很少過問派中事務,差不多由玉真子代行,他的身份,也等於是一派掌門。

少林大通大師,自己雖然沒有聽說過,但也和衡山南嶽觀主,武當玉真子同來,足見他的身份,也不會太低。

憑衡山掌門,武當玉真子這樣的人物,會來拜訪一個住在窮鄉僻壤,替人看風水的張果老?張果老居然還避不見面!

薛少陵楞得一楞,才拱手道:“請位來得不巧,張老先生出去了。”

站在左首一個道人,藍袍黑髯,身材頎長的,敢情是武當玉真子了?他兩道神光湛湛的眼神,朝薛少陵上下打量了一眼,稽首道:“小施主如何稱呼?”

薛少陵慌忙還禮道:“在下薛……”

“哈哈……”一聲長笑,打斷了薛少陵的話頭,只見張果老隨着笑聲,急步從內室搶了出來,連連拱手道:“三位寵臨,老朽失迎之至!”

薛少陵暗道:“好啊,你要我替你說不在,自己卻又迎了出來!”

這也難怪,敢情他先前只當來的是普通人,及聽到人家報出名號來,自然要趕快迎出來了。

三人中間,身穿灰佈道袍,頗下花白長鬚的瘦小道人,似是衡山掌門南嶽觀主。

只見他朗朗一笑,稽首道:“張大俠請了,貧道和兩位道兄,冒味造訪,有擾清居。”

張果老滿臉堆笑,連連說道:“豈敢,豈敢,三位快請裡面坐。”

薛少陵在張果老出來之時,他已退到邊上,一時倒也不好就走。

何況,這荒僻小村,突然來了三位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好奇之下,自然也不肯就走。

張果老連連肅客,把四人讓進茅舍,但客堂上,一共只有兩把竹椅,張果老又匆匆進去,搬出兩張木凳,過意不去的道:“山居簡陋,三位請坐。”

南嶽觀主含笑道:“張大俠快不可客氣,貧道先向大家引見。這位就是武林中所敬仰的一筆陰陽張果夫張大俠,這位是武當玉真子道兄,這位是少林羅漢堂主持大通大師。”

薛少陵聽的不禁一驚,原來這位看風水的張果老,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一筆陰陽張果夫!

自己曾聽義父說過,此人生性鯁直,嫉惡如仇,江湖上把他和黑煞游龍桑老前輩稱“南筆北蕭”,難怪師傅要自己前來找他。

只聽張果老呵呵笑道:“久仰,久仰,老朽隱居此地,二十年來,從沒武林高人在顧,三位遠臨,真使老朽蓬畢生輝。”

正說之間,只見從後面走出一個手託木盤的童子。

那童子年約十五歲,雖是一身布衣,卻生得眉清目秀,身手俐落,一望而知武功大非弱手。

薛少陵暗想:“這童子想來是張果老的門人了!”

那童子替每人端上一杯香茗,最後一杯送到薛少陵面前,含笑道:“請用茶。”

薛少陵接到手上,口中道謝了一聲。那童子含笑退到邊上。

張果老手託茶杯,笑道:“老朽山野之人,別無所瘩,惟對飲茶有癖,這是採自嶽麓高峰的野茶,老朽無以爲敬,只有請三位喝杯茶水了。

南嶽觀主、玉真子、大通大師經主人這麼一說,果然端起茶杯,各自喝了一口。

張果老又道:“觀主三位遠臨蝸居,必有見教?老朽洗耳恭聆。”

“無量壽佛!”

南嶽觀主低喧一聲,說道:“張大俠就是不問,貧道也要奉告。”

張果老連忙拱手道:“觀主好說!”

南嶽觀主神色凝靜,徐徐道:“此事說來話長,張大俠閉門隱居,悠遊林泉,也許還不知江湖上近來暗流洶涌,只怕將有一場大劫將興……”

張果老道:“老朽已有二十年不在江湖走動了!”

他這話顯有不願多事之意。

南嶽觀主道:“張大俠閉門隱居,若非事出非常,貧道和玉真道兄、大通大師不敢前來驚擾了。”

薛少陵聽得暗暗稱奇,心想:“聽他口氣,似是有求於張果老而來,難道憑衡山、少林、武當三大門派的力量,還力有未逮?”

張果老道:“觀主但請明說。”

南嶽觀主身爲一派掌門,聞言微微嘆息了一聲,道:“近來江湖上出現了一股神秘幫會,這些人出沒無常,神秘難測,貧道也說不詳細,總之,這半年來,江湖上已有許多武林知名的人士,先後神秘失蹤……”

薛少陵不覺心頭怦然一動!

只聽南嶽觀主續道:“起初大家還以爲事出偶然,但最近三個月,卻是變本加厲,連續出事,譬如長安勝家堡鐵膽勝大俠、青峰鎮流雲劍季大俠,都在兩個月之前遭人劫持,連敝師弟常維仁隱跡君山,一向很少和武林人物往來,最近也突告失蹤……”

薛少陵心頭又是一緊!

長安勝家堡鐵膽勝鎮山,是少林俗家掌門人。青峰鎮就在武當山下,流雲劍季廷芳,是武當名宿。君山入雲龍常維仁,昔年威震長江,自己都曾聽義父說過!

這三位都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原來都在最近失蹤了,那麼自己義父,會不會也是神秘幫會擄去的呢?他站在邊上,大家只當他是張果老的門人,是以誰也沒有注意到他。

張果老吃驚的道:“有這等事!老朽近二十年來,已完全和江湖同道絕緣,難怪孤陋寡聞,一無所知了!”

武當玉真子接口道:“江湖上有人連續失蹤,敝派曾經派人調查,那知不但沒有查明他們的來龍去脈,甚至連派出去的人,也如石沉大海,一去不返。”

少林大通大師合十道:“玉真道兄說的不錯,敝寺先後派出兩批弟子,都是一去不返,連貧道一位師弟,也久無消息。”

南嶽觀主道:“因此,玉真道兄,和大通大師,連袂遠臨寒山,和貧道磋商對策,盆道眼看情勢日非,只怕已非普通武林恩怨,顯繫有人在暗中有所大舉圖謀……這才特地邀約兩位道兄同來,想拜竭無極老前輩,請示機宜,還望張大俠念在武林同道之誼,替貧道先容。”

薛少陵聽到這裡,暗暗“哦”了一聲。南嶽觀主口中的“無極老前輩”,大概是張果老的師傅了,自己怎會從沒聽義父說過?張果老微微皺了下眉,拱手道:“觀主三位親臨,老朽自當遵守,只是家師已有多年不問塵事,只怕……”

南嶽觀主道:“貧道久聞無極老前輩,修真悟道,不頂塵事,只是事關武林安危,貧道和兩位道兄實是替武林同道請命而來。”

大通大師連忙合十道:“阿彌陀佛,張大俠尊師,夙有武林第一奇人之譽,功參造化,貧衲等人若非爲情勢所逼,豈敢有瀆清修?務望張大俠鼎力賜助纔好。”

玉真子也道:“貧道奉掌門師兄之諭,專程前來,江湖風雲日惡,能得老前輩指點機宜,庶可挽狂瀾於未倒,此事只有張大俠勉爲其難了。”

薛少陵從三人口氣之中,已可聽出近來在江湖上活動的這幫神秘人物,似乎非同小可,不然,憑少林、武當、衡山三大門派,不會如此重視。

武林第一奇人?這武林第一奇人,自己怎會從沒聽說過呢?張果老枯瘦的臉上似有難色,沉吟了半晌,突然點頭道:“觀主和兩位道兄既然如此說法,老朽就是擔當個不是,也只好勉爲其難,上去一試了!”

南嶽觀主聽他一口答應,連忙起立謝道:“善哉善哉,張大俠見義勇爲,貧道謹此致謝。”

張果老抱拳道:“觀主言重……”

他擡頭朝門外望望天色,說道:“家師結廬嶽麓之巔,只有午時可見,三位遠來,事不宜遲,老朽這就替三位帶路。”

說完,便自站起身來。

南嶽觀主、玉真子、大通大師聽說立刻就走,自是大喜過望,也同時站了起來。

張果老擡手道:“三位道長請先。”

南嶽觀主等三人不再客氣,魚貫走出茅舍,那青衣少年也跟在師傅身後,退出茅舍。

張果老轉身朝那童子吩咐道:“你好生看守門戶,爲師去去就來。”

那童子躬身應道:“弟子遵命,”

薛少陵原先站在邊上,這下不禁大感作難,師傅叫自己遠來長沙,原是以桑老前輩的鐵蕭爲憑,希望張果老引介到他師傅門下學藝。

如今張果老答應南嶽觀主三人,就是叩謁他師傅去的,自己原可懇求他攜帶同去,碰碰運氣。

但鐵蕭被那該死的老道人換走,張果老自然不肯再替自己引介的了,眼看大好機會,平白錯過,心中正感懊喪……張果老一手提着竹杖,走近他身邊,枯瘦的臉上,飛過一絲橘詭的笑容,低沉的道:“年輕人,還不跟老朽來?”

薛少陵聽的大感意外,心頭狂喜,慌忙答應一聲,跟着張果老走出茅舍。

張果老拱拱手道:“老朽有僭了!”

當先朝前走去,步出小村,由村左小徑入山,直向嶽麓最高峰奔去。

嶽麓者,南嶽之麓也。

南嶽衡山自五嶺西來,磅礴索紆,並湘江北走,山勢盡於嶽麓,是爲南嶽最終之峰。

張果老領着衆人,盤曲登山。薛少陵走在最後,但覺磴道索回,古木陰濃,泉石之勝,移步換形。幾人腳下都快,片刻工夫,已置身雲霧之上。

又走了頓飯工夫,登上平臺,迎面一座道觀,正是雲獄觀。

張果老忽然停住身形,說道:“家師結廬峰頂,志在求靜,這位小兄弟請在此地相候如何?”

他目光徐徐轉到南嶽觀主身後的青衣少年身上。

南嶽觀主忙道:“這是小徒趙世駭,唔,世騏,你就留在這裡好了。”

趙世駭躬身應“是”,便在雲獄觀前留了下來。

薛少陵心中暗想:“大家都上去了,何用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

由雲獄觀上去,孤峰插天,烏道一線,山勢已極陡峻。

張果老走在最前面,此刻腳下突然加快;但見他竹杖輕點,騰躍如飛!

南嶽觀主身爲一派掌門,玉真子、大通大師也是武林中久負盛譽的人物,眼看張果老去勢如箭,分明是有心相試,也立即提吸真氣,迎風直上。

這下,可把薛少陵整慘了,他雖是從小練武,一身所學,已兼諸家之長,總究年紀還小,功力有限,那能和眼前這幾個人相比?他跟在四人身後,展開輕功,一路不住的提吸真氣,輕縱巧蹬,盡力施爲,依然落後了一大段。

張果老果然是有意和大家比賽腳程,越跑越快,竹杖急點,彎腰弓背,急起直竄,活像一頭猴子!

南嶽觀主等三人,爲了本門聲譽,既不能落在張果老後面,但又要維持自己身份,雖在提氣上行,不但不好跑得太急,而且還要保持若無其事的飄然之狀,這暗虧也就吃大了。

一路上雖然一直保持住了幾人間的距離,也一直保持住他們臉上的微笑,和狀若閒雲的飄然神態。

但也大量耗損了他們體內的真氣。

登上峰巔,張果老以杖拄地,氣喘如牛,南嶽觀主等三人,也覺得氣浮心跳,不能自己。

薛少陵咬緊牙關,一路急追,總算也趕到了,但一張俊臉上已是汗流如雨。

張果老休息了半晌,才以手褪背,笑道:“老朽爲了必須在午時以前趕來峰頂,不得不加快腳步,唉,真是老了,和觀主三位相比,老朽真是沒用了!”

南嶽觀主忙道:“張大俠好說,貧道等人只是勉強迫隨張大狹身後而已。”

張果老望望天色,笑道:“還好,此刻還不到午時,家師只怕尚未醒轉,諸位請隨老朽來。”

峰巔巨石嵯峨,古木參天,盡是千年之物!

張果老引着大家穿過兩方一人來高的巨石。這兩方巨石宛如一道石門,門內卻是一塊小小的平臺,中間蓋着一所茅廬,穹窿如覆,天風徐來,當真恬靜已極!

張果老引着大家,走近茅廬右側,低聲說道:“諸位請在此小想,老朽進去瞧瞧。”

南嶽觀主連忙稽首道:“張大俠請。”

張果老拱拱手,神色恭敬,緩緩推開蓬門,側身而入。

南嶽觀主目光一轉,瞧到自己幾人立身之處,正好有幾方大石,可供坐息,低聲說道:

“道兄,大師,咱們坐下來憩息吧!”

這位衡山掌門人,敢情上山之時,一路提氣而行,此時感到有些疲累。

玉真子和大通大師一齊躬身道:“道長請坐。”

南嶽觀主還了一禮,便在大石上坐下,玉真子,大通大師也相續落座。

薛少陵因這三人都是一派宗主,身份極尊,是以依然站在邊上。

南嶽觀主坐下之後,目光微微一擡,徐聲說道:“小施主毋須客氣,也請坐下來……”

說到後來,聲音漸漸微弱,好像疲乏不堪,緩緩闔上眼皮。

薛少陵瞧得暗暗奇怪,再看玉真子和大通大師,也同樣閉目垂簾,狀若入定。

四周一片靜寂,自己一個人站着無聊,也就不再客氣,在身側一方大石上坐下。

過了盞茶光景,突然聽到“撲”的一聲,好像有人倒了下去。急忙回目瞧去,只見少林大通大師已倒臥地上,一動不動!

方自一怔之間,又是“撲”的一聲,武當玉真子也在此時,相續倒了下去。

薛少陵這一驚,非同小可,正待站起身來,過去瞧瞧,驀然心中一動,想起師傅一再告誡自己,一個練武之人,要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越是遇上非常之事,越要沉着。

玉真子和大通大師的突然倒下,此地除了自己,還有一位衡山掌門南嶽觀主,他依然危坐如故,視若無暗,自己自是不宜妄動。

要知薛少陵雖是初出江湖,毫無經驗可言;但尤師傅爲了他身懷血仇,而且仇家又是十分厲害的人物,固此平日對江湖上的各種鬼蛾伎倆,講解得特別詳盡,無形之中,養成了他機警的頭腦,遇事鎮靜。

就在他這一遲疑之際,怪事又要發生了!

瞑目危坐的衡山掌門南嶽觀主,也在此時,坐着的身子,突然搖了兩搖,“撲”的一聲,倒了下去。

薛少陵心頭猛凜,這三位當今武林中的一代高手,怎會無緣無故的倒了下去,莫非是受人暗算?心念一動,登時想到方纔那童子端出來的幾杯茗茶,只有自己因爲站在邊上,雖然接過了茶碗,但並沒有喝……他原是絕頂聰明人,想到這裡,那還怠慢,身形一歪迅速跟着朝地上倒臥下去。他人雖臥下,但早已功凝百穴,暗暗戒備,右手也在臥倒之時,斜斜壓在竹蕭上面,隨時可以取用,躍起應敵。

他明知自己這般做法,稍有差他,立刻就有性命之憂。但想到唯有如此,才能揭開一椿江湖的重大陰謀,也許是和許多人失蹤有關,想到這裡,也就只好靜以觀變!

果然,就在四人相繼倒下去不過片刻工夫,只聽蓬門開啓,一陣步履之聲,傳了過來。

薛少陵微啓一目望去,只見那張果老面含詭笑,鬼鬼祟祟的直向自己這裡走來。心中暗想:“好啊,師傅還要自己遠來長沙找他,原來此人,竟是賊黨一夥!”

心頭轉動,張果老已經到了南嶽觀主和王真子的身側,只見他伏下身去,吃驚的說道:

“觀主怎麼了?”

南嶽觀主等三人倒地之後,就一動也未曾動過,敢情早已不省人事。

張果老不見三人動靜,口中幹嘿了兩聲,忽然直起腰來,舉手一拍,沉叫聲道:“你們可以出來了!

但聽一陣步履之聲,從茅廬中走出!

薛少陵爲了怕被張果老看出破綻,原已閉上眼睛,這時聽他一喝,忍不住又微啓目光瞧去!

這一瞧,薛少陵差點驚咦出聲!你當從茅廬中走出來的是誰?第一個是頭戴道帽,身穿灰佈道袍,揹負長劍,手執拂塵,頰留花白長鬚的瘦小道人。

第二個也是道人,藍袍椎髻,黑髮飄胸,身材頎長。

第三個則是灰衲芒鞋,面貌清灌的老和尚。

這三人赫然就是衡山派掌門人南嶽觀主和南靈道長,和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大師!

薛少陵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看錯了,南嶽觀主和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大師明明就躺在地上,怎麼又會從茅廬中走了出來?天下那有三個面貌、身材、裝束、神態完全相同的人?

薛少陵原是極頂聰明之人,他跟隨師傅學會易容之術,這一怔之下,心頭登時明白過來!

“陰謀,這是武林中一個極大的陰謀……”

這三人走到近前,立即一字站停,垂手肅立,好像對張果老極爲恭敬。

張果老微微頷下了首,揮手道:“你們可以去了。”

那三人躬下身去,齊聲道:“屬下遵命。”

話聲一落,立即轉身朝峰下如飛而去!

薛少陵瞧他們離去時的身法,分明武功極高,心中暗暗嘀咕:“他們自稱屬下,不知張果老究竟是何等身份之人?”

心念方動,只聽張果老又沉喝了聲:“來呀!”

又是一陣輕快的步履聲,從左右兩邊林中奔出。

薛少陵目光一轉,只見四名黑衣佩刀大漢,急步而來,奔到張果老身前不遠之處,同時剎住身形,動作如一,一字排開,肅立不動。

薛少陵心中暗道:“這些人看來個個身手不弱!”

張果老道:“過去點了他們穴道。”

四人躬身領命,就向自己四人直奔過來。

薛少陵心中暗自好笑,師傅教自己的“運氣過穴”之法,今天就用上了。

只見一名黑衣大漢大步朝自己行來,慌忙閉上眼睛,暗裡運氣。讓他點了穴道。

耳中只聽張果老喝了聲:“走!”

只見那黑衣大漢把自己提了起來,熟練的朝他肩上一搭,開始迅速的奔走。

薛少陵任由他揹着走動,偷偷睜眼一瞧,這抗着自己的大漢,走在最後一名,此刻正朝峰下奔去。

自己被他抗在肩上,目光所能看到的只是背後的山路,瞧不到前面。

峰勢陡峭,但他們下去之勢極快,約摸盞茶光景,便已奔下高峰。

薛少陵一路留心着經過的道路,只覺他們敢情走的是峰後小徑,此刻正循着半山腰上一條曲折的山徑走去。又走了一頓飯光景,忽然穿林而入,古木陰森,不透陽光。

那漢子走得極快,一會工夫,但覺他腳下忽然一停,騰空躍起。

這一躍,少說也有兩丈來高,接着往下一沉,敢情越入了一堵高牆。

薛少陵微啓一目,只覺一行人很快奔入左首一間暗房之中,把自己放了下來。四名黑衣大漢動作敏捷,放下人,就一起退出屋去,最後一個隨手帶上了房門。

屋中十分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薛少陵不知屋中還有沒有監視的人,一時不敢妄動,閉目凝神,過了一回,緩緩睜開眼來。纔看清這間屋子,略呈長方,地方並不寬敞,除了一道木門,沒有窗戶,只要關上房門,就黑暗得不見天光。

室中空蕩蕩的,只有自己和南嶽觀主、玉真子、大通大師四人,躺在地上。敢情他們只當自己四人,身中劇毒,又被制住穴道,是以用不着派人看守。

薛少陵看清四周情形,不覺膽氣一壯,立即一躍而起,悄悄掩近木門,貼耳聽去。

他原想察聽門外是否有人,再返身解開南嶽觀主等人的穴道,但這貼耳一聽,不禁使他暫時停了下來,先要聽聽清楚再說!

只聽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堂主有命,請董護法人廳相見。”薛少陵計算那女子聲音,和自己這邊相距不過數丈之遙,再以方纔扛自己的漢子翻牆而入,很快就把自己等人送入屋中看來,這間小屋當在大廳前面,天井左首。

心念迅速轉動,只聽屋前不遠,有人應了聲“是”,接着一陣輕快的步履之聲,朝階上走去。

薛少陵心中暗暗嘀咕:“這女子口中的堂主不知是誰?照說押解自己等人是張果老,堂主該召張果老入廳纔對,這姓董的護法,不知又是什麼人?”

只聽那姓董的護法說道:“屬下董百川參見堂主。”

此人這一開口,不由聽的薛少陵又是一怔!

要知他自幼練武,又得薛神醫和尤師傅兩人悉心傳授,年紀雖然不大,內功造詣,已有相當火候。

這小屋和大廳相距不過數丈之遙,在他凝神締聽之下,自然清晰可聞!你當這董護法是誰,原來就是張果老!

張果老居然搖身一變,變成了董百川!

廳上響起一個低沉聲音,說道:“董護法辛苦了,請坐。”

這低沉聲音,敢情就是“堂主”了,他雖在和董護法客氣,聽來卻是冷冰冰的。

董百川惶恐的道:“堂主在上,那有屬下的座位?”

光聽聲音,就知道他見了“堂主”,十分拘束。

那低沉聲音冷冷說道:“本座有話問你,只管坐下來說。”

董百川敢情依言坐下了!

那低沉聲音又道:“南嶽觀主他們,都擒來了麼?”

董百川連忙應了聲:“是”,道:“南嶽觀主,和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和尚,全都拿來了,只有南嶽觀主門下的趙世騏,屬下未曾把他拿下。”

低沉聲音道:“很好,這樣纔不會使人起疑。”

薛少陵暗暗“哦”了一聲。

低沉聲音又道:“你不是拿來了四個人麼?還有一個是誰?”

董百川道:“此人年事極輕,屬下奉命趕去之時,他已在張果老屋中,似是有求張果老而來,屬下不好問他來歷,一併擒來。”

薛少陵這回聽清楚了,原來他並不是張果老。

不錯,張果老閃進房去的時候,自己曾聽到一聲輕哼,準是被他制住了,他才以張果老的身份出現。

由此看來,張果老只怕也已落入他們手中了,這些人到底是何路數?低沉聲音道:“很好?董護法這件事,功勞不小。”

董百川道:“此次行動,全仗堂主指示,屬下豈敢居功?”

低沉聲音冷冷一曬,道:“本座奉命前來,原是爲了對付無極老兒,豈知道老兒已經死了幾日,光憑南嶽觀主這幾個人,何用本座親自前來,這件功勞,自然是董護法的,本座自會轉稟主上,記你一次大功。”

薛少陵曾聽南嶽觀主說過無極老前輩,此時聽他說出無極老兒,自然是指張果老的師傅無疑。

心中暗想:“這位堂主,好大的口氣!啊,他也是奉命行事,他口中的“主上”,自然比他還大了。”

董百川感激涕零的道:“屬下全仗堂主提攜。”

低沉聲音接着說道:“南嶽觀主等三人,可撥交南宮統領,那個年輕人,等問清來歷之後,再作處置。”

董百川道:“屬下領命……”

就在他話聲未落,只聽階前響起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顫聲道:“小婢小燕,叩見堂主。”

低沉聲音道:“進來,你慌慌張張的可是出了什麼事嗎?”

那叫做小燕的女子,敢情十分害怕,語聲哭喪,說道:“婢子特來領罪,婢子該死,那……張果老逃跑了……”

低沉聲音道:“如何會被他逃跑了?”

小燕道:“張果老原是被董護法點了穴道,要小婢守在那裡,等候接應,那知董護法走後不久,他突然一躍而起。小婢猝不及防,反被他點了穴道,等小婢運氣衝開穴道,他已經跑得不知去向,小婢才急急趕來。”

薛少陵暗想:“她敢情就是那個送茶給自己的童子,原來是個女兒,難怪看去面貌十分娟秀。”

董百川心頭大急,惶恐的道:“屬下明明點了他啞、暈兩穴,和手腳幾處經脈,不可能會在極短時間,衝穴自解。”

低沉聲音冷哼道:“一筆陰陽張果夫豈是尋常之輩?”

說完之後,又向小燕問道:“你來時,可曾發現身後有人跟蹤?”

小燕道:“沒有啊,小婢一路趕來,十分謹慎,不曾發現有人。”

低沉聲音道:“董護法交給你的人,你疏於防範,被人乘隙逃跑,自是應受重罰,但你又把他領來此地,倒可功過相抵了,你起來!”

那小燕道:“多謝堂主開恩。”

薛少陵暗暗奇怪,聽他口氣,好像張果老跟着小燕來了。

心念方動,只聽那低沉聲音說道:“張果夫,你既敢跟蹤前來,怎的不敢和本座相見?”

“哈哈……”一聲嚎亮蒼勁的大笑,由廳外掠上大廳,只聽張果夫的聲音說道:“老漢自然要來會堂主。”

薛少陵心頭一緊:“張果夫果然來了!”

這一瞬間,他才辯認出張果老的聲音,要比董百川蒼勁,但董百川也模仿得極相近似!

低沉聲音冷冷的道:“張大俠來的難得,也來的正好!”

張果老道:“不錯,能見到堂主,老漢實感榮幸。”他話鋒一轉,又道:“這位想是昔年稱雄西北的天狼爪董老哥了?”

董百川嘿然道:“正是在下。”

張果老道:“這麼說來,方纔多承手下留情,老漢這裡謝了。”薛少陵聽得微微一笑,敢情當着堂主,董百川不敢發作。

只聽低沉聲音道:“張大俠跟蹤來此,本座想聽聽你的來意。”

張果老呵呵大笑道:“堂主,問得好,咱們武林中人,講究光明磊落,老漢也用不着躲躲閃閃,老漢想知道的,就是近數月來,江湖上有不少人突告失蹤,想來都是貴幫的傑作了?”

低沉聲音道:“張大俠這算問對了人,只是咱們並非什麼幫會。”

張果老似乎沒想到他會一口承認,楞得一楞道:“你們如此作法,到底有何圖謀?”

低沉聲音道:“張大俠知不知道,已經是一樣了?”

張果老大笑道:“堂主之意,好像是要把老漢留下來了?”

低沉聲音道:“正是如此。”

張果老道:“堂主有此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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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聲音道:“張大俠進入此廳,除了投入本門,已經是別無生路。”

張果老道:“所有被你們劫擄之人,都投入貴門了麼?”

低沉聲音道:“這個自然。”

張果老道:“要是老漢不願意呢?”

低沉聲音道:“那也是由不得你,除非你肋生雙翼,飛出廳去。”

張果老道:“可惜老漢從不信邪。”

低沉聲音道:“本座念你在武功上還小有成就,纔有收羅之意,你真要不願,好,本座給你一個選擇的自由,那你就自絕了吧!”

他說來冷漠,全無半點怒氣,好像他說出來的是金科玉律,別人就應該絲毫不猶豫的遵他吩咐去做纔對。

張果老冷笑一聲道,“老漢活了這一大把年紀,還沒有人這麼跟老漢說過,閣下好大的口氣。”

低沉聲音道:“本座今日說的話已經很多了,張大俠如何失定,快打好主意,難道還要本座動手麼?”

張果老大笑道:“老漢既然來了,自然要向堂主討教幾手。”

只聽低沉聲音冷冷一哼,道:“很好……”

薛少陵聽到這裡,心頭怦然一動,那還怠慢,立即返身掠到南嶽觀主三人身邊,舉手拍開了他們身上穴道。

三人身軀一震同時睜開眼睛,徐徐坐了起來。

薛少陵壓低聲音道:“三位請調息運功,張果老在外面快將動手了,咱們立時衝出去接應纔好。”

南嶽觀主目光瞧着薛少陵問道:“小施主何人,此是何地?”

薛少陵道:“在下薛少陵,三位中了歹人暗算,被劫持來此,張果老已經跟蹤追來了,此時時光寶貴,道長快請運功,在下替三位護法。”

大通大師道:“你就是和我們同上嶽麓峰的小施主麼?”

薛少陵道:“大師說的是。”

大通大師道:“小施主何以沒有中人暗算?”

“糟糕,這時候他不相信自己!”

薛少陵皺皺眉道:“三位喝了他們下在茶中的毒藥,以致昏了過去,在下沒喝。”

玉真子也覺得事有可疑,問道:“小施主可知是什麼人下的毒?”

薛少陵道:“不清楚,在下是假裝昏迷,被他們一起擄來的。”“哈哈,這四位護法,可是一起上麼?”

大廳上傳來張果老蒼勁宏亮的長笑。

薛少陵心頭暗暗焦的,急忙催道:“三位……”

南嶽觀主不待他說完,從懷中摸出一支銀色小劍,遞了過來,低聲道:“小施主快走吧,張大俠既然趕來,賊人縱然厲害,帶你小施主出困,當無問題,這是敝派掌門信物,小施主出去之後,務望去敝派一行,替貧道送個口信,要貧道師弟南雲接掌掌門之職。

薛少陵並沒有伸手去接,間道:“道長如何了?”

南嶽觀主微微嘆息道:“貧道身中劇毒,無法運氣,等於是廢人了。”

薛少陵吃驚道:“會有這麼嚴重?”

玉真子、大通大師此刻也已試出果然身中劇毒,不運氣還好,一經運氣但覺內腑劇痛,功力盡廢!

玉真子廢然嘆道:“不錯,咱們中毒已深,無法再和敵人動手了。”

薛少陵還待再說,陡聽一聲陰森刺耳的尖笑,遠遠傳來:“一筆陰陽張果老原來也不過如此!”

大通大師倏地睜目道:“我佛保佑,小施主快快走吧!”

薛少陵眼看時機緊逼,一手從南嶽觀主手上接過亮銀小劍,揣入懷中,抱拳拱手道:

“三位保重,在下走了。”

他身邊只有一雙竹蕭,此刻也管不得它能不能當作兵刃,一手摘下,轉身直奔門口,飛起一腳,踢開房門。

門外站着的四名黑衣大漢,聽到聲音,急忙轉身奔來。

薛少陵早已身發如電,朝門外衝去,右腕一振,竹蕭兩點蕭影,已同時襲到兩個大漢胸口,悶哼一聲,往後倒去。

另外兩個漢子手上卻也並不含糊,兩柄鬼頭刀,金刃劈風,迎面劈到。

薛少陵身形一旋,竹蕭劃過,響起一聲輕嘯,兩柄單刀,悉被震飛出去。

他真沒想到老道人這支竹蕭,握在手上,雖然輕若無物,一經施展,卻能得心應手,自生震力。

心中不禁暗暗稱奇,但此刻無暇多想,身形疾起,快速無倫的朝廳上撲去。

就在他快要掠上廳前石階之際,人影一晃,有人喝了聲:“站住!”

呼的一掌,凌空劈來!

薛少陵掠去的身法,原極快速,喝聲入耳,一股勁風,已迎面排涌而來,心中不禁吃了一驚。

身形陡沉,連對方人影都沒有看清,左手疾發,硬接對方的掌勢。

這一接,薛少陵但覺對方掌風,撞擊在自己掌心之上,勢道強猛無比,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三步。

舉目瞧去,只見石階上站着一個灰衣瘦削老人,長衫波動,一雙冷森目光,只是盯着自己臉上,似乎飛過一絲驚愕之色。

敢情他原認爲這一掌,薛少陵縱然不當場身負重傷,亦必被陡然間劈出的內力震飛出去。

那知事實大謬不然,薛少陵雖被震的後退了三退,但卻硬把他這一掌接了下來。

那瘦削老人喉間咯咯一陣陰笑,道:“好小子,原來是你!”

薛少陵被震的玉臉發紅,劍眉一揚,喝道:“乘人不備,暗施襲擊,算得什麼人物?你大概就是天狼爪董百川了?”

喝聲出口,突然惜勢直欺上去,右手一送,竹蕭斜指,一記“笑指南天”,閃電朝他胸口點去。

董百川真沒想到薛少陵出手會有如此快速,微一吸氣,腿不屈膝,腳不移步,疾快的退後了三尺。

但他退後三尺,只是讓避薛少陵的蕭勢,一退之後,立即左腳跨進,身形一側,左手一把向蕭身抓來,右手箕張,同時朝薛少陵肩頭抓落。

薛少陵自幼得尤師傅悉心傳授,在蕭招上,少說也下了六七年苦功,十八式“天王蕭”,就是以快捷奇詭見長。

對方身形一動,他蕭招已經隨着突變。但聽蕭帶輕嘯,快速無比,董百川側進的身子,堪堪欺近,薛少陵蕭頭已經襲到了董百川“笑腰穴”上!

董百川雙爪落空,暗自吃了一驚,忖道:“好快速的攻勢,這小子確是不可輕視!”

心中轉念,人已陀螺般一個急旋,雙袖齊揮,一團強厲勁風,隨袖而出,帶起了呼嘯之聲,猛向薛少陵連人帶蕭撞去!這一聲的威勢,當真十分猛惡,強厲勁風,橫及四五尺寬。

薛少陵雙目凝視,但覺排涌而來的一團呼嘯勁氣之中,似有五條勁直如線的灰影,心中暗自一怔,付道:“不知這是什麼邪門功夫?”

心念電轉,猛地振腕一蕭,迎着撞來勁風,劈擊過去……陡聽耳邊響起一個低弱聲音喝道:“年輕人,使不得,這是者賊仗以成名的‘天狼爪’,你……唉……”

這是張果老的聲音。

但薛少陵使的這一招“天王蕭”第十二式,正是威力極強,硬打招式,他年輕好強,蕭招已發,豈肯後退?但聽“拍”的一聲,竹蕭好似擊在鐵石之上,震得薛少陵右臂驟麻,身不由己的後退了三步,才行站住。

天狼爪董百川卻站在原地不動。敢情他左手被薛少陵竹蕭擊中,這一下並不輕。

他右手掌心,緊握着左手手背,臉色獰厲,一雙陰晴,兇光暴射,當真像一頭傷了前爪的兇狼!

適時只聽廳上傳出低沉聲音說道:“董護法,讓他進來!”

董百川自然不敢違拗堂主的命令,慌忙一躬身,朝裡退出。

薛少陵沒想到自己誤打誤撞的一招硬接,居然打中了對方手背,膽氣一壯,長長吸了口氣,昂首朝廳上走去。

他原以爲張果老已經和對方動上了手,但這一跨入大廳,目光瞥處。只見大廳正中一把交椅上,端坐着一個白鬚青袍老人。

他左右兩邊,鵲立着四名面目陰沉的白袍老者。

張果老站在大廳右角,他依然穿着一件竹布長衫,右手持一支竹杖,雙目微蓋,一動不動。此時聽到薛少陵的腳步聲,睜目望了一眼,緩緩又閉上眼睛。

薛少陵瞧到這般情景,心頭不禁驀地一驚,忽然想起方纔張果老“傳音入密”的聲音,十分低弱,分明是負了極重內傷,心念轉動,人已朝張果老走了過去,問道:“老前輩怎麼了?”

張果老只望了他一眼,又閉上眼睛,並沒作聲!

薛少陵瞧他理也沒理自己,方自一怔,只聽一縷微弱的聲音,傳入耳中道:“年輕人,記住了,有機會就走……”

“砰”!張果老站着的人,突然一屁股朝地上跌坐下去!

薛少陵吃了一驚,正待伸手去扶:“老前輩你”

突然一個低沉聲音喝道:“別動他!”

薛少陵知道這發話之人,就是端坐上首的白鬚青袍老人,不覺回過頭去,怒聲道:“你爲什麼要阻攔於我?”

白髯青袍老人目若寒星,朝薛少陵打量了一眼道:“他方纔動了真氣,你再去勸他,適足以使他運氣入岔,知道麼?”

薛少陵給青袍老人一說,果然不敢再去扶持張果老。

白髯青袍老人冷冷問道:“他方纔和你說了什麼?”

薛少陵暗暗吃驚,心想:“這老人果然厲害,張果老和自己說了一句話,而且還是以‘傳音入密,說的,都瞞不過他。”

一面淡淡的道:“他幾時和我說話了?”

白髯青袍老人冷笑道:“你把本座當作何等樣人?張果老身負重傷,要是不妄動真氣,和你說話,豈會運氣入岔?”

薛少陵道:“就算他和我說話,也與你無關。”

白髯青袍老人目光冷厲,哂道:“本座面前,還沒有人敢如此放肆說話,你膽子不小!”

薛少陵道:“有何不敢!”

白髯青袍老人冷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薛少陵揚眉道:“薛少陵。”

白髯老人略一沉吟,問道:“薛道陵是你何人?”

薛少陵道:“家父。”

白髯青袍老人又道:“你找張果老何事?”

薛少陵道:“你不覺問得太多了麼?”

白髯青袍老人嘿然道:“本座要問問清楚,才能發落於你。”

薛少陵道:“你將如何發落?”

白髯青袍老人冷冷的道:“生死兩途,悉在本座一念之間。”

薛少陵仰天朗笑一聲,手上竹蕭瀟灑的揚了揚,目睨青袍老人,說道:“在下先考究考究你的武功如何?”

四個白袍老人面目陰森,緊閉着嘴脣,站在那裡,始終一語不發。

但站在下首的天狼爪董百川卻在此時沉聲喝道:“小子,這是什麼地方,容你放肆?”

薛少陵橫蕭問道:“這是什麼地方?薛少陵未必放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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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易釵而弁第二十二章 爾虞我詐第三十五章 大鬧君山第十三章 浴血苦戰第二十一章 南北幫主第一章 千里求醫第二十三章 借犬追蹤第八章 改頭換面第十二章 紫薇壇主第二章 有恃無恐第十三章 浴血苦戰第二十三章 借犬追蹤第九章 水上璇宮第三十六章 各有心機第三十四章 冒名頂替第十四章 百花公主第十七章 意外之助第七章 一老釋疑第七章 一老釋疑第十四章 百花公主第五章 莫測高深第十九章 神機妙算第十三章 浴血苦戰第九章 水上璇宮第四章 神秘幫會第三十三章 重掌少林第三十二章 九道樑吹簫第十七章 意外之助第四章 神秘幫會第三十二章 九道樑吹簫第十三章 浴血苦戰第三十七章 易釵而弁第二章 有恃無恐第七章 一老釋疑第七章 一老釋疑第十五章 兩者之間第二十章 一掌克毒第三章 身世成謎第三十章 船中定計第十九章 神機妙算第二十三章 借犬追蹤第三十一章 兩河口棄船第七章 一老釋疑第二十二章 爾虞我詐第二十章 一掌克毒第七章 一老釋疑第二十四章 一步之差第三十九章 傳燈大法第三十六章 各有心機第十一章 百 花 谷第三十四章 冒名頂替第十五章 兩者之間第二十八章 天囚堂主第二十九章 劍懲徽薄第二十一章 南北幫主第二十三章 借犬追蹤第十二章 紫薇壇主第三十五章 大鬧君山第三十五章 大鬧君山第二十一章 南北幫主第三十二章 九道樑吹簫第二章 有恃無恐第九章 水上璇宮第二十八章 天囚堂主第十章 急轉直下第三十一章 兩河口棄船第十九章 神機妙算第二十六章 劍破銅鈸第三十六章 各有心機第六章 屠夫成逮第八章 改頭換面第二十二章 爾虞我詐第三十章 船中定計第十四章 百花公主第十六章 重入虎穴第二十一章 南北幫主第十一章 百 花 谷第三十一章 兩河口棄船第三十九章 傳燈大法第十三章 浴血苦戰第二十章 一掌克毒第二十八章 天囚堂主第三十一章 兩河口棄船第二十九章 劍懲徽薄第十八章 五路長老第二十七章 義救飛鼠第十四章 百花公主第二十八章 天囚堂主第十章 急轉直下第三十四章 冒名頂替第十章 急轉直下第三十一章 兩河口棄船第三十五章 大鬧君山第十三章 浴血苦戰第三十三章 重掌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