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屠夫成逮

薛少陵聽黑手屠夫說完,心中暗哦了一聲,付道:“原來你是稱讚自己渭,格妙極,不是想吃自己的心!”

這就拱拱手道:“老丈好意,在下心領,我不能拜你爲師。”黑手屠夫道:“那爲什麼,難道老子還不配當你師父?”

薛少陵暗暗皺眉,心想:“這老魔頭武功極高,自己若要當場拒絕,說不定會觸怒了他。”聞言忙道:“老丈誤會了,在下已經有了師父。”

黑手屠夫怒哼道:“你在江湖走動,自然會上幾手,老子難道不知道你已經拜了師父,你說,你師父是誰,他武功還大得過老子麼?”

薛少陵道:“家師姓桑,諱九,人稱黑煞游龍。”

黑手屠夫怔得一怔,不信道:“你是桑老兒的徒弟?哈哈,就算你是桑老兒的徒弟,江湖上帶藝投師,也多的是,老子既然看上你,再拜個師父,也不要緊,碰上桑老兒,老子自會向他說的。”

薛少陵道:“這個在下沒有稟明家師以前,恕難從命。”

黑手屠夫大怒道:“不成,老子說出來了,你非拜老子爲師不可。”

黑手屠夫看了薛少陵上竹蕭一眼,尖笑道:“好小子,你學會了桑老兒幾式簫招,就當老子不如你師父,好吧,老子讓你開開眼界,你只管使出桑老兒的絕藝來。看看能不能碰上老子半點衣角,等你使完了十八招,老子只要一把就可以把你抓住,你信是不信?薛少陵自幼就由義父傾囊傳授,身擅各家絕藝,又得黑煞游龍真傳,一身武學,在當今武林年輕的一輩中,也足可以數得上是出類拔革的人物。

尤其出道以來,力敵龍門五怪,前幾天和夭狼爪董百川打成平手,還居然一簫點傷了武功奇高的凌壇主,年輕人難免氣盛。

此時聽黑手屠夫的口氣,絲毫沒把他瞧在眼裡,心中大是不服,暗想:“自己縱然勝不了你,但你要一把就抓住自己,那也未必。”

想到這裡,不覺朗聲一笑,道:“老丈武功入化,在下久有耳聞,怎敢班門弄斧,但老丈既然這麼說了,在下若要推辭,豈非不識擡舉……”

黑手屠夫沒待他說完,尖笑道:“正是,正是,老子已經說過,在你十八式簫招沒有使完之前,老子決不還手,第十九招上,老子也只使一抓,抓不到你,就算老子落敗。”

薛少陵道:“在下遵命。”

黑手屠夫尖聲大笑道:“好,你快動手吧!”

薛少陵拱拱手道:“在下有僭!”

右腕一轉之間,竹蕭疾點過去。

黑手屠夫連瞧也沒瞧,左腳橫跨一步,便自讓開。

薛少陵一招出手,立即欺身而進,但聽簫聲輕嘶,兩點簫影,已分攻黑手屠夫兩處要穴。

黑手屠夫右腳又斜跨了一步,他動作並不快,但薛少陵的簫招,就這麼一着之差,全落了空。

薛少陵心頭有數,對方武功果然高出自己不知多少,那裡還敢怠慢,竹簫疾轉,蕭招連環出手。

這一輪急攻,不但快速絕倫,而且勁氣貫注,直襲要害,同時左手揚處,“嗤”的一聲,一縷指風,點了過去。

黑手屠夫在他一片簫影之中,尖聲笑道:“好小子,峨眉‘穿雲指’也被你學會了!話聲出口,薛少陵一指落空,左手突然虛空抓來。

黑手屠夫身形又微微一偏,驚奇的道:“你小子武功倒是駁雜的很,這是嵩陽派的‘大擊雲手’了!”

他不知道薛少陵的義父薛神醫,一鱗半爪的學來的各門各派的武功,悉數都傳給了薛少陵,自然大感驚奇。

七八招下來,薛少陵也已覺出不對,黑手屠夫果然並沒還手,他有時根本連躲閃也沒有閃。

自己發出的簫招,明明點上對方,但就在快要點上之時,不是自己招式用老,只差了這一兩寸,點不上他,就是被一股無形暗勁,輕輕推動,錯了開去。心中不禁大爲驚駭,暗想:“此人莫非練成了護身罡氣?”

心念疾轉,手中竹簫,全力施展出師傅的“游龍十八式”。

但見一片簫影,宛如急雨飄灑,點點飛舞,直把黑手屠夫一個人影,圈了個風雨不透。

同時左手也忽指忽掌,連續使出了八九種不同門派的功夫,但任你簫招如何猛攻,掌指如何惡毒,依然沾不到黑手屠夫一片衣角!

薛少陵越攻越覺心寒,眨眼工夫,便已攻了十八招。

只聽黑手屠夫傑傑尖笑道:“小子,十八招到了吧?第十九招,老子就要還手了!

薛少陵心頭大急,師傅的“游龍十八式”尚且無功,義父傳給自己的武學,威力遠不及“游龍十八式”,那就更不用說了。

對方跨下海口,只要一招之內,就可抓住自己,他這一抓,自然厲害無比,也許是使人無法可解。自己真要被他一招擒下,自己丟人事小,豈不損了師傅的威名,心念電旋,陡聽黑手屠夫尖聲喝道:“小子,你小心了!”

喝聲入耳,只見一雙毛茸茸的手爪,突然朝自己當胸抓來!

這一抓看似平凡,但薛少陵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已經覺察自己不論用任何一招,除了硬拼,部無法破解。

但硬拼必須功力悉敵,否則弄巧成拙,就非被他一把抓住不可,就在此時,驀地靈光一動,想起那天自己使出“游龍十八式”的第三式,被一股暗勁,撞歪簫頭。本來點他“玄機穴”的,忽然橫移一寸,點上了“章門穴”,無意之中點傷了凌壇主。自己事後推敲覺得這橫移一寸,比師傅原來的簫招,更具威力,也更顯得神秘無比,自己何不一試?心念閃電一動,立即大喝一聲:“來得好!”

不但不閃不避,反而直欺而上,右腕一擡,一點簫影,突向黑手屠夫“玄機穴”上點過去。按照蕭式,他這一招明取“玄機”,實則應在接近敵人之時,簫頭上昂,藉着一振之勢,簫影由一而三。

品字形上取“結喉”,並襲左右“將臺”雙穴。

但薛少陵有了凌壇主的一次經驗,就在一振之際,簫頭突然橫移一寸,朝黑手屠夫“章門穴”上點去!這一着果然神奇莫測。

黑手屠夫一支毛茸茸的手爪,快要抓上薛少陵胸口,薛少陵的竹簫已經“撲”的一聲,點在黑手屠夫“章門穴”上。

這一簫雖然傷不了黑手屠夫,但黑手屠夫終究是成名多年人物,自己還沒抓上對方,已被對方一簫點中,自然是輸了一着。

他抓出的右手,突然收了回去,身形也同時後退一步,睜老一雙隱現紅光的蠶豆眼,點了點頭嘆息道:“桑老兒這一招,就勝過老子甚多,你這徒弟,老子是收不成了!”

話聲一落,返身就走。

薛少陵真沒想到這一寸橫移,會有這麼大的妙用,心頭自然又驚又喜。

等他擡頭看去,黑手屠夫早已走得不知去向,山腳涼亭前,只剩下自己一人,和直挺挺的三具屍體。

心中略一遲疑,暗運功力,用手指在桌上寫了:“黑心秀士及同夥二人,爲害行旅,作惡多端,已由屠千里予以誅殺。”

寫完,自己看了一遍,覺得十分滿意,就邁開大步,朝前奔去。

趕到祁陽,已是上燈時分。薛少陵先在街上找了一家客棧落腳盥洗,完畢,喝了一口茶,緩緩走出店門。

這時華燈初上,街道上人來人往,頗是熱鬧,他漫無目的地走了一回,只見前面不遠,正好有一座酒樓,一陣陣的刀杓之聲,老遠就可聽到。

心想這家飯館,生意興隆,酒菜也一定出名,於是他朝這家酒樓走去。上得樓來,但見偌大一座樓廳,食客擠得滿滿的,看去己無空位。正待返回下樓,早有堂信過來招呼,問明薛少陵只有單身一位,就領着他走到一個座位上坐下。

這張桌上,已有兩個商賈模樣的人,正在吃喝。

薛少陵要過酒菜,等堂棺退下,略一打量,只見樓上食客,多半都是客商,有的猜拳賭酒,有的高談闊論,再加上拉弦管,賣唱的和粉頭陪酒,喧譁叫笑,鬧成一片。

薛少陵也無心欣賞,堂倌送上酒菜,就自顧自吃喝起來。

過了一回,但聽同桌一人忽然向同伴說道:“有兩個差人上來了!”

那同伴探頭瞧了一眼,低聲道:“輕些,好像是捉拿什麼要犯來的。”

薛少陵聽得奇怪,忍不住回頭瞧去。

樓梯口果然上來了兩個衙役打扮的皁衣人,手握鐵尺,站在那裡,神色陰沉,四道眼光,只是向人羣中打量,敢情正在找人。

於是喧譁鬧酒的聲音,漸漸停了下來,代之而起的是大家交頭接耳,竊竊細語。

兩個差役好像已經發現了他們的目標,一前一後,大模大樣的穿越人叢,朝窗口一張桌子,走了過去。

偌大一片酒樓,這時已經肅靜得沒有一點聲音,大家目光,全投在這兩個差役身上。

薛少陵自然也不例外,目光跟着朝窗口那張桌上望去,這時全酒樓食客,幾乎都坐得滿滿的,只有窗口那張桌上,只坐着一個人。

這時,全酒樓食客都已停下筷來,只有靠窗口坐着的那人,旁若無人,據案大嚼!光憑這點,此人就顯得與衆不同。

但你如果再看上一眼,他與衆不同之處,就顯得更多,這人有一對隱泛紅光的如豆小眼。

有一雙尖又長,長着茸茸黑毛形同雞爪的手指!

這人非別,正是專吃人心的黑手屠夫屠千里!

薛少陵眼看兩個差役,筆直朝黑手屠夫桌上走去,心中暗暗忖道:“這兩個差役,真也不知死活,會衝着這老魔頭而來,敢情是怕他沒有下酒菜,自動送上兩顆鮮活人心?”

思付之間,那兩個差役,已經走到黑手屠夫面前,一左一右停下步來。

左邊一個忽然鐵尺一指,低沉的道:“你就叫屠千里麼?”

黑手屠夫驀一擡頭,尖笑道:“不錯,老子就是屠千里。”

右邊一個差役道:“屠千里,排山茶亭裡三個人都是你殺的了?”

黑手屠夫先似打了一個寒噤,目光憤怒,但點了點頭。”

左邊差役陰聲道:“很好,那你就跟咱們走!”

抖手取出一條鐵鏈,朝黑手屠夫當頭套下。

薛少陵瞧到黑手屠夫目眨怒容,心頭暗叫了聲:“要糟……“憑黑手屠夫的武功,這兩個差役,只要他伸出一個指頭,簡直比殺螞蟻還要不費力氣。

但他居然連一句話也沒說,任由那差役套上鐵鏈,站將起來。

兩名差役也沒再多說,一前一後押着黑手屠夫下樓而去。

滿堂食客,又回覆了嘈雜,七嘴八舌的討論着屠千里,有人說他是江洋大盜,也有人說他是尋仇殺人,但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是四大惡人中專吃人心的黑手屠夫!

只有薛少陵暗暗叫了聲:“不對!”

黑手屠夫在江湖是出了名的大惡人,連五大門派都惹不起他,六扇門中,有誰敢輕持虎鬚?何況他外號屠夫,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吃你一顆心,還是瞧得起你,那會固殺了一個黑心秀士就低頭認罪,任人鎖上鐵鏈,牽着就走?酒樓上的這一幕,分明和龍門五怪的被人拿去,如出一轍!

自己義父薛神醫,不也是被差人拿去的麼?薛少陵無暇多想,急忙探懷取出一錠銀子,往桌上一丟,站起身匆匆下樓。兩名差役已經走得不知去向,但大街上還有許多人站在那裡,議論紛紛,薛少陵間明瞭他們的去向,一路疾行,追了下去。差役拿人,該往衙門裡去纔對,但他們押着黑手屠夫,卻落荒而走。

薛少陵心頭已是蹋實,越出城牆,立刻施展輕身提蹤功夫,一路銜尾急追。

奔了兩三里路,已可遙遙看到三人的黑影。

薛少陵心中暗想:“他們定是趕回巢穴去的,自己不可露了行跡纔好。”

心念轉動,腳下立時緩了下來,藉着路邊樹影,掩蔽身形,遠遠尾隨下去。

這條小徑,沿着山腳,穿林而行,地勢已十分荒涼,薛少陵暗自估計,少說也走了十幾里路。

夜色中,瞥目一座荒涼小廟,矗立在一處山拗之間。

那兩個差役,押着黑手屠夫逕向小廟行去。

薛少陵不敢怠慢,凝目察看了一下四周形勢,立即舍了小徑,閃身入林,提吸真氣,耳目並用,悄悄繞到小廟右側。

看清左右無人,長身掠起,迅疾隱入一棵大樹之上,舉目朝廟中望去。這是一座荒涼小廟,大天井中瓦礫成堆,草長過人,僅有的一座大殿,總共也不過二間房子大小。此刻神案上高燒着一支粗如兒臂的紅燭,燭光熊熊,照得十分明亮。

神案前面,品字形放着三把椅子,只有右手一把椅上,坐着一個禿頂灰衣,面目嚴肅的老人。

薛少陵心中暗暗忖道:“看情形,對方今晚在這座小廟中,好像有什麼事故,禿頂老人似非主腦人物。”

思忖之間,但見一名皁衣差役,走上大殿,朝那禿頂老人跪了下去,口中說道:“屬下神差八號,叩見堂主。”

禿頂老人一擺手道:“七號呢?可是出了大事麼?”

那神差八號站起身子,躬身道:“屬下兩人,在衡陽西渡,遇上惡要飯,七號已經得手,忽然中了劇毒暗器……”

薛少陵心中暗想:“惡丐錢中,那也是四大惡人中人,他們無緣無故的到處擄人,究竟是爲了什麼?”

禿頂老人道:“惡丐錢平從不使用暗器,你可曾看到什麼人麼?”

神差八號道:“他睡在關帝廟前,四周並無閒人,屬下只聽七號口中哼一聲,立時踣地身死。”

禿頂老人道:“他屍體呢,你處理了沒有?”

神差八號道:“屬下已經把他化了。”

禿頂老人道:“很好,暗器可曾帶來?”

神差八號道:“屬下帶來了。”

說完,立即從懷中取出一塊黑布,打開布包,裡面是一支兩寸來長,細如線香的小箭,通體閃着藍光。

禿頂老人望了那暗器一眼,道:“吹箭!這等獨門暗器,並非一般江湖上人常用之物,中原武林中似無使用吹箭之人……”

他略作沉吟,又道:“好,你把這吹箭留下,先退下去。”

神差八號躬身應“是”,又把黑布包好,雙手呈上,然後退了下去。

此時才見押着黑手屠夫的兩名差役,走上殿來,兩人同時朝上跪下,齊聲說道:“屬下神差九號,十號,叩見堂主。”

黑手屠夫站在兩名差役身後,頸上鎖着一條鐵鏈,神情木然,一語不發。

薛少陵瞧得一怔,暗暗忖道:“看來黑手屠夫是中了他們迷魂藥物!”

只聽禿頂老人乾笑一聲,道:“你們能把屠千里請到,功勞不小……”

他話聲未落,檐前微風颯然一條人影,輕如落葉,倏然飛墜!”

薛少陵心頭暗暗一驚,忖道:“此人輕功之高,武林中已屬罕見!”

急忙舉目瞧去,只見來人一身青衫儒中,腰佩長劍,身形才一落地,就昂然朝殿上走去。

那禿頂老人朝神差九號、十號揮了揮手,示意把黑手屠夫帶下。

兩名差役立時帶着黑手屠夫,退到了殿右廊下。

禿頂老人站起身,迎前兩步,拱手道:“畢兄駕到,兄弟失迎。”

那青衫人跨進大殿,朗笑一聲,抱抱拳道:“秦兄請了,兄弟奉命趕來,遲到一步,統領還沒有來麼?”

禿頂老人道:“兄弟接獲統領傳諭,大概初更可到,畢兄請坐。”

青衫人也不客氣,走到左首一把椅上,坐了下來。

薛少陵暗想:“原來中間一把交椅,是留給統領坐的,這‘統領’不知又是何等人物?”

心中想着,那青衫人已在椅上坐下,這纔看清此人白臉無須,眉宇軒昂,年不過三十。

青衫人目光掠過殿右,不覺大笑道:“秦兄已經把黑手屠夫請到了?”

禿頂老人道:“僥倖得很,兄弟前天接到統領傳下來令諭,要請四大惡人,沒想到這位屠老哥,今天趕巧會在排山出現。兄弟接到報告,據說黑心秀士就在排山一座茶亭前面,被他挖吃了心肝,兄弟纔要人把他請來。”

說到這裡,忽然哦道:“畢兄來得正好,兄弟有一事要向畢兄請教。”

青衫人道:“不敢,秦兄有何見教?”

禿頂老人取過黑布包,說道:“畢兄精於暗器,想必知曉此箭來歷了?”

說着打開布包,遞了過去。”

青衫人接過黑布,看了一眼,詫異的道:“這是吹箭,中原武林極少有人使用此等暗器,秦兄從那裡來的?”

禿頂老人道:“兄弟屬下神差七號,死在此箭之下,畢兄可知江湖上有什麼人使用吹箭的麼?”

青衫人仔細看了看黑布中的吹箭,沉吟道:“吹箭原是苗人使用的暗器,當年白骨教把它製成‘白骨吹’,但那不過在名稱上叫箭,其實只是一種口吹的飛針。

因爲仗着口中吹出傷人,終究力道有限,箭身自非細小不可。

此箭打造得十分精細,而且份量不輕,極似緬鐵所鑄,兄弟慚愧的很,還是第一次見到……”剛說到這裡,忽然仰臉一望,站起身來。

禿頂老人也絲毫不慢,同時霍然起立。

薛少陵隱身樹上,早已看出這兩人武功極高,此刻瞧他們忽然間站起身來,立時提高警覺。

只見兩人同時站起,同時走下了三階,躬身道:“屬下天龍堂畢鴻生,神威堂秦季良恭近統領法駕。”

薛少陵聽的心頭驀然一驚暗道:“他們統領來了,自己怎會一無所覺?”

念頭還未轉完,只見廟門外果然出現了一個身穿灰色長袍枯瘦老者,左腳微拐,緩步走了進來,一面大笑道:“畢兄,秦兄久候了吧?”

他走上大殿,逕自朝中間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說道:“你們也坐了好說話。”

畢鴻生、秦季良欠身告坐。

枯瘦老者點點頭道:“四大惡人,秦兄已經請到一位了麼?”秦季良連忙躬身應“是”,說道:“這黑手屠夫也是今晚才請的,另外惡丐錢平,據報曾在衡陽西渡關帝廟出現,神差七號還中了毒藥暗器殉職……”

枯瘦老者突然目光閃動,道:“錢平從不使用暗器。”

秦季良連忙應“是”,又道:“這毒藥暗器是一種吹箭,屬下方纔請教了畢兄,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枯瘦老者嘿然道:“這是什麼人,敢和我等作對!”

秦季良忙道:“屬下尚有一事,要向統領報告。”

枯瘦老者擡目道:“秦兄請說。”

秦季良道:“近日江湖上盛傳長安勝家堡少林俗家掌門人鐵膽勝鎮山,武當名宿青峰鎮流雲劍季廷芳,和君山入雲龍常維仁,在一月之內先後失蹤。如今少林、武當兩派,已派出不少高手,查究此事,正當咱們四出敦請武林知名之士的時候,這三個人的突告失蹤,事情似乎頗不尋常。”

薛少陵隱身樹上,聽的大奇,近日江湖上連續有人失蹤,業已鬧得滿城風雨,但聽他們口氣,好像還另有一幫人,也在到處擄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枯瘦老者點點頭,一手然須,說道:“此事本座也已聽到了,咱們並未向五大門派中人下手,這三人究竟是什麼人劫持去的?就顯得事有溪蹺,本座爲了此事,已專程向內府請示,也許近日之內,會有指示下來。”

說到這裡,回頭朝石首天龍堂主畢鴻生問道:“畢兄,龍門五怪帶來了麼?”

畢鴻生欠身道:“屬下奉到統領法諭,已把他們帶來了。”

枯瘦老者道:“很好,叫他們進來。”

畢鴻生應了聲“是”,擡頭吩咐道:“着龍門五怪進來。”

看他只是隨口說話,其實暗運真氣,已把話聲直送出數丈之外。

只見一名黑衣漢子,領着五人魚貫走入。

薛少陵目睹龍門五怪被五名皁衣人鎖走,不想又會在此地遇上。

凝目瞧去,只見那黑衣漢子身後跟着的五人,正是臉型瘦削,貌相陰驚的西門浩,獅鼻闊口的李元江,臉色焦黃的陸鴻飛,斷眉獨目的屠明義,慘白馬臉侯彥武!

他們雖是如假包換的龍門五怪,一點也沒有缺少,但薛少陵感覺到他們似乎已經沒有往昔那種陰狠剽悍之氣,代之而來的是俯首貼耳,神情木然!

黑衣漢子走到階前,立時朝畢鴻生躬下身去,口中說道:“屬下參見堂主。”

龍門五怪同時跟着躬下身去,異口同聲的道:“屬下參見堂主。”

畢鴻生擡手道:“你們見過統領。”

那黑衣漢子朝枯瘦老者躬身道:“屬下叩見統領。”

龍門五怪同樣朝枯瘦老者躬身道:“屬下叩見統領。”

薛少陵瞧得大爲驚凜,他聽師傅說過,江湖上有一種迷失心神之藥,可以使人忘記一切,但知服從。

莫非龍門五怪被他們迷失了神志?一切唯黑衣漢子的馬首是瞻。

枯瘦老者微微頷首,從懷中摸出一個青玉小瓶,傾出幾顆藥丸,含笑道:“這是薛神醫新近製成的“悅服丹’,可使人在不喪失神志之下,衷心悅服,終身不叛,只是目前尚在試驗中,如果效用良好,將來畢兄天龍堂下,就可不用‘向心丸’了。

畢鴻生欠身道:“統領,設想周全,薛神醫此藥,功效果如所說,今後在行動上就可以減少許多麻煩了。”

薛少陵暗暗忖道:“義父果然被他們協逼着練制害人藥物,不過也由此可以料想得到,義父雖在賊窟暫時還可相安無事!”

思忖之間,只見枯瘦老者微微一笑,道:“這是凌壇主交下來的,指定由薛神醫研製的幾種藥物之一……”

聽他口氣,凌堂主的身份,似乎還在他之上。

枯瘦老者說到一半,擡目朝那黑衣漢子道:“你過來,把這幾粒藥丸讓他們服下。”

那黑衣漢子連聲應“是”,趕緊趨上石階,雙手接過藥丸,轉身向龍門五怪道:“這是統領賜你們的藥丸,一人一粒,趕快吞眼了。”

大怪西門浩奉命唯謹,接過藥丸,毫不猶豫,舉手吞了下去,其餘四怪也相繼接過藥丸,一齊服了。

薛少陵不知龍門五怪服下了藥丸之後,究竟是否恢復神志?只是屏息,凝神瞧着他們。

坐在左右兩首的天龍堂主畢鴻生、神鹹堂主秦季良和薛少陵心意相同,四道目光,也自一眨不眨的注視着龍門五怪。

只有枯瘦老者一手捋須,含笑不語,片刻之後,只見大怪西門浩突然擡起頭來,目光朝殿上迅速一轉,他神志似已恢復,正在思索着什麼,又緩緩低下頭去。

其餘四怪,也在此時盡皆清醒過來,但五人依然垂手肅立,狀極恭敬。

枯瘦老者微微一笑,問道:“西門浩,你服下藥物之後,神志是否清明多了?”

西門浩躬身道:“屬下感覺不出來。”

枯瘦老者道:“過去往事,是否能想起來?”

西門浩道:“都可以想得起來了。”

枯瘦老者道:“你們可知如何投入本門來的麼?”

薛少陵暗暗忖道:“他這句話,用意是問神志昏迷以後的事了!”

只聽西門浩答道:“屬下是由神差指引,投入了本門。”

枯瘦老者又道:“爾等今晚隨何人來的?”

西門浩道:“屬下等人由本堂堂主率領而來。”

薛少陵聽的大感驚奇,暗想:“聽他回答,神志果已清醒,照說,一個神志被迷之人,一旦醒轉,對神志迷失時間的所作所爲,全都一無所知,但他們居然全都想得起來。由此可見,方纔他們吞服的藥丸,該是屬於一種似解非解的藥物,看去神志雖已清醒,其實心神依然受到某種控制!”

想到這裡,不覺暗中一聲嘆息道:“普天之下,除了義父,確實沒有第二個人能配製得出此種藥物來了。”

枯瘦老者呵呵一笑,目光向左右顧盼,持須道:“你們都看到了,薛神醫試製的‘悅服丹’,功效不錯吧?”

話聲一落,突然朝龍門五怪沉聲道:“凡入本門之人,都得服下迷神藥物,除非你武功身份,可任外三堂護法,或是由堂主以上身份的人引應,纔可免服‘向心丸’,本座賜你們五人解藥,可算是破例之舉了。”

西門浩躬身道:“屬下兄弟,感激不盡。”

枯瘦老者一手捋須,點點頭道:“很好,你們可知本座是什麼人麼?”

西門洽俯首道:“鈞座是本門外三堂統領。”

枯瘦老者緩緩說道:“你們不妨擡起頭來,仔細認認,本座是誰?”

薛少陵但覺那枯瘦老者話聲雖是和緩,臉上也依然掛着笑容,但兩道眼神,卻在這一瞬之間,宛如兩道森森冷電,神情不怒而威。心頭不覺一沉,忖道:“此人內功精純,看來已達上乘境界,自己可得小心!”

那龍門五怪經他一說,果然擡頭朝枯瘦老者老人瞧去!

這一瞧,五人登時如遭雷殛。剎那間,臉色大變,一個個臉若死灰,站在階前,彀觫不安!

龍門五怪這一神情,瞧得薛少陵心頭大奇,不叟這枯瘦老者究是何人,龍門五怪對他會有如此害怕?枯瘦老者目光一轉,呵呵大笑道:“你們想必已經認出本座是誰了吧?”

西門浩臉上肌肉一陣抽搐,一望而知他正在竭力鎮靜,吸了口氣,緩緩說道:“釣座莫非就是鐵面神判南宮大俠?”

他這幾句話說來十分吃力,額上已經隱見汗水!

枯瘦老者微笑道:“西門老大果然有點眼力,本座正是二十年前傷在賢昆仲龍門陣下,幸得未死的南宮無忌!”

“鐵面神判南宮無忌”這幾個字,鑽進薛少陵耳柔,幾乎一呆。

他不就是二十年前被龍門五怪尋仇,重傷將死,倒斃在義父門口,經義父救活,他傷勢未愈,就不別而去的人?義父爲了救他,還被龍門五怪兩番找上門去要人,沒想到二十年後,他居然練成一身上乘武功,而且還當上什麼統領!

難怪他今晚要親自召見龍門五怪,龍門五怪落在他手裡,結局之慘,已可想見!

西門浩瘦削臉上一陣痙攣,突然昂首道:“在下兄弟,既然落在統領手裡,要殺要剮,那就悉憑尊便了。”

他口氣變了,方纔還稱釣座屬下,現在改稱了在下。

除死無大事,龍門五怪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向仇人屈膝求饒,何況屈膝求饒,也未必有命,倒不如光棍一點。

鐵面神判南宮無忌沒加理會,緩緩站起身來,跛着左腳,在殿上走了幾步,回頭笑道:

“本座這條左腿,就是拜賢昆仲之賜……”

三怪陸鴻飛大聲道:“這一拐是在下乾的,你殺了我吧!”

他看老大口氣硬了起來,也就搶着開口。

鐵面神判目光如電,朝陸鴻飛投去,點頭道:“龍門五怪,果然是義重如山,嘿嘿,本座若要取爾等性命,儘可着天龍堂高手,把你們砍了首級,帶來見我。”

這話口氣雖大,但以今天的鐵面神判來說,要取龍門五怪性命,真也易如反掌!

四怪屠明義陰惻惻道:“也許你覺得一刀砍了我們首級,還不夠本。”

鐵面神判仰天一陣大笑,雙目精芒閃動,朝西門浩問道:“西門老大,你覺得屠老四的話,對是不對?”

西門浩道:“四弟說的,在下也有同感。”

鐵面神判又是一聲大笑,道:“就憑你這句話,龍門五怪,永遠也超不過南宮無忌之上!”

薛少陵心頭一驚,暗想:“此人倒真是武林中的梟雄人物!”西門浩道:“在下想不出統領還有什麼高見。”

鐵面神判捋須微笑道:“本座要神威堂把五位調來,撥交天龍堂之後,就力向內府推薦,最近才蒙允准,以護法錄用,試問本座對你們可有惡意麼?”

龍門五怪聽得一呆,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仇人,竟然不念舊惡,反向上面推薦自己五人?西門浩驚疑參半,說道:“統領不次撥擢,難道不念屬下昔日之仇了麼?”

他口氣又變過來了,在下又成了屬下。

鐵面神判大笑道:“咱們之間,原無深仇大恨可言,本座奉命延攪羣豪,想到五位成名多年,在江湖上算得上是響噹噹的人物,才把你們調來,擔任本堂護法職務,五位幸勿多疑。”

江湖上人,講究的是一個義字,龍門五怪聽到這裡,一個個心感知遇,衷心悅服。

西門浩急忙躬身道:“統領不念舊惡,叟遇之恩,西門浩兄弟終身不忘。””

鐵面神判笑道:“五位只要肯衷心合作,今後己是一家人,何用再說感恩圖報的話來?”

五怪同聲道:“屬下自當謹記。”

薛少陵心中暗想:“這鐵面神判果然小覷他不得!”

念頭方動,只聽一陣鳥羽劃空之聲,“呼”的一聲,掠頂而過,一團黑影,直向殿上飛入。薛少陵急忙舉目瞧去,只見一頭金睛黑雕,已落到鐵面神判面前。

鐵面神判和畢鴻生秦季良三人,也在此時肅然站了起來,神態恭敬,好像在迎接這頭黑雕一般,心中覺得奇怪。

鐵面神判獨自跨上一步,拱拱手道:“南宮無忌恭接敕諭。”說完,伸手從黑雕腳下,取下一個竹筒。

那黑雕待他取下竹筒,便一聲長鳴,展翅朝殿外破空飛去!

鐵面神判目送黑雕遠去,黑夜之中,他一雙炯炯目光,有意無意的朝薛少陵停身之處望了一眼。

薛少陵和他目光一對心頭不禁猛吃一驚,暗暗忖道:“莫非自己隱身在樹上,已被他發現了不成?”

但鐵面神判只望了一眼,就緩緩退回座上,撥開竹筒木塞,取出一卷白紙,就低頭瞧去。

薛少陵心神稍定,暗想:“原來他只是無意朝自己望來,倒叫自己吃了驚!”

鐵面神判看完“敕諭”,沉吟了一下,緩緩擡起頭來,偏向右首,叫道:“秦兄。”

秦季良趕忙欠身道:“統領有何吩咐?”

鐵面神判道:“敕諭上指示,對鐵膽勝鎮山,流雲劍季廷芳、入雲龍常維仁等人,連續失蹤之事,極表重視,認爲這是有人故意和咱們爲敵,爲了避免引起各大門派注意,神威堂暫時停止行動。”

秦季良道:“屬下敬遵敕諭。”

鐵面神判轉過臉,叫道:“畢兄。”

畢鴻生同樣欠身道:“屬下恭聆統領吩咐。”

薛少陵暗暗忖道:“鐵面神判這統領職司,當真氣派得很!”鐵面神判道:“敕諭中要咱們在一月之內,查明鐵膽勝鎮山等人失蹤真相,兄弟之意,此事就由畢兄天龍堂負責。好在秦兄神威堂暫停行動,可由秦兄爲輔,全力出動,務必先查出幕後主使之人,和企圖何在?”

畢鴻生略微遲疑了下,才道:“屬下自當遵命,只是……”

鐵面神判道:“畢兄有何困難?”

畢鴻生朝秦季良望了一眼,道:“屬下之意,如若咱們能知道對方行蹤,只要盡出高手去把對方一舉殲滅,也並非難事,只是對方如果存心和咱們作對,對咱們一舉一動,自然極爲了解,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怕不易找出對方動靜來。”

鐵面神判回頭問道:“秦兄可有高見?”

秦季良道:“畢兄說的極是,對方若是存心和咱們爲敵,咱們停止行動,他們也停止下來,這事情就棘手了。”

鐵面神判點點頭,道:“話是不錯,但一月時光,也不能算短,咱們盡力而爲,總可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話聲一頓,忽然沉唔道:“那支吹箭,倒不失是條線索,尤其是惡丐錢平……”

“惡丐錢平怎樣?”

一個破竹似的聲音響處,人隨聲落,一條高大人影,從檐前飛落,大踏步朝階上走來!

薛少陵瞧到的只是一個高大背影,但已可看清此人身穿一件破爛大褂,脅下夾着一根竹棒,赤着雙腳,一看就知是個要飯的。

殿上三人聞聲變色,秦季良、畢鴻生迅速從椅上霍然站起。

鐵面神判雙眉一皺倏揚,緩緩從中間椅上,站了起來,拱手笑道:“說起曹操,曹操就到,兄弟派人沒有請到錢兄,錢兄卻惠然光臨了。”

惡丐錢平銅鈴似的雙目倏然一睜,射出兩道逼人光芒,破竹喉嚨仰天大笑道:“總算找到主兒了,你就是鐵面神判南宮大俠了?昔年江湖上,南宮大俠倒頗像個正直人物,多年不見,怎麼幹起綁票行當來了,咱要飯的身無長物,居然也會蒙你南宮大俠垂青?”

說完,又是一陣縱聲大笑!

他笑聲如同裂帛,再加上了破竹聲音,簡直難聽已極!

薛少陵暗想:“這人內功精深,不在那黑手屠夫之下,但不知鐵面神判和秦、畢兩人,是不是他對手?”

鐵面神判依然含笑道:“敝上久聞錢兄,屠兄四位盛名,特命兄弟派人敦請……”

惡丐錢平嘿然道:“南宮大俠原來還不是正主兒,嘿嘿,這般請法,惡要飯不敢領教。”

鐵面神判拱手道:“錢兄誤會了,這只是權宜之計,到了敝上那裡,敝上自以上賓之禮相待。”

惡丐錢平目光一橫,朝殿右木然而立的黑手屠失望了一眼,冷笑道:“只怕惡要飯沒有殺豬佬這般容易請吧!”

話聲方落,殿右突然響起一聲刺耳慘叫!

接着有人尖聲笑道:“要飯的只會門縫裡看人,把老子也看扁了,老子一路跟他們裝傻,只是難爲他兩顆人心……”

原來就在惡丐錢平活聲甫落之際,站在殿右,神情木然的黑手屠夫,突然間尖笑一聲。

左手一抓,銳利如爪的五個指頭,“撲”的一聲,一下插入左首神差九號的胸膛之中。右手同時一把抓住了神差十號右腕脈門。他動手當真快如閃電,左腳飛起,踢開神差九號身子,一顆血淋淋的人心,已經到了他手上。只見他慌忙俯下首去,喀喇一口,咬了一塊咀嚼起來。右手再一用力,神差十號那裡禁受得起,口中“啊”了一聲,往地上蹲去。

神威堂的神差,個個武功高強,但黑手屠夫出手實在太快了,兩名神差空有一身本事,竟無半點施展餘地!

黑手屠夫口中咀嚼人心,一面獰笑道:“原來你也有這點能耐,別怕,等者子啃完了這顆,才輪到你……”

惡丐錢平瞧的呵呵大笑道:“殺豬佬,你這一手倒是利落的很!”

神威堂主秦季良又驚又怒,大喝一聲道:“屠千里,你還不把人放下?”

黑手屠夫一手抓着人心,尖笑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跟老子呼呼喝喝?”

右腳擡處,腳尖踢了神差十號幾處穴道,右手一鬆,神差十號咕咚往地上栽倒。

黑手屠夫右手如鉤,當胸作勢,雙目紅光閃動,嘴角上還流着鮮血,驀地跨上一步,獰笑道:“換顆堂主的心嚐嚐,也是不錯!”

他這一舉步逼來,當真像是凶神惡煞,使人不寒而慄!

秦季良不自覺的後退了一步,嘿然道:“本座久聞黑手屠夫之名,正要領教!”

左手一揚,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黑手屠夫既不硬接,也不揮掌,身子一閃,陡然之間,閃到秦季良身側,右手五爪如鉤,猛向秦季良肋下抓去,口中尖聲喝道:“老子想吃你腰子!”

這一怪異身法,快速絕倫,而且也巧妙無比,只瞧得薛少陵暗暗讚歎,心想:“他中午連續躲閃自己簫招,就是這式身法了!”

惡丐錢平大笑道:“這叫屠夫趕豬。”

那知黑手屠夫出手雖快,秦季良卻也不慢,身形疾轉,拍出的左掌,本已落空,但卻隨勢帶轉,呼的一聲,一股強猛勁風,隨着他身形轉動,橫掃而至。勢若席捲,直向黑手屠夫橫打過去。

薛少陵瞧的聳然動容,忖道:“這姓秦的掌勢收發由心,果然也是一位高手!”

黑手屠夫心知遇上勁敵,抓去的右掌,倏然翻起,硬接對方掌勢。但聽“拍”的一聲,雙掌接實,兩人身軀晃了兩晃,竟然並沒分開!

原來黑手屠夫在雙掌接實之後,忽然五指一爪,抓住了秦季良的手腕,這是黑手屠夫的拿手絕活“反手擒羊”。

黑手屠夫縱聲尖笑,秦季良怒吼一聲,功運左腕,猛力一翻,同樣扣住了黑手屠夫手腕,同時飛起一腳,向黑手屠夫小腹踢去。

黑手屠夫吸氣縮腹,右腳退後半步,左手抓着的半顆人心,突然朝秦季良劈面打去,口中尖笑道:“這味道不錯,你也嚐嚐。

話聲出口,左手一沉,快若閃電,直向秦季良胸口抓來。

秦季良一偏頭,避開血淋淋的人心,右手疾出,拍向黑手屠夫左腕。

這兩人各自扣住了對方一手,雙方攻拒,不出三尺,但互相變換招式,快得幾乎令人目不暇接。

瞬息工夫,已各自搶攻了二十餘招。

這種連綿不絕的快速攻勢,因爲兩人都有一隻手腕,被人緊緊扣着,身子無法轉動閃避,只要有一方出手稍慢,就得當場負傷。

惡丐錢平原以爲對方這姓秦的,名不見經傳,江湖上從沒見過這號人物,黑手屠夫功力深厚,穩佔勝算。

是以挾竹棒,張着大嘴,靜靜觀戰。那知看了一會,只覺秦季良一隻右手忽掌忽指,辛辣奇詭,武功之高,並不在黑手屠夫之下,一時也不禁瞧的聳然動容!

鐵面神判一手捋須,臉上含着微笑。

天龍堂主畢鴻生雙目注視着動手的兩人,臉色也甚是平靜。

龍門五怪站在階前,他們因統領沒有吩咐,也各自站着觀戰。

惡丐錢平真沒想到江湖上會突然出現這批人物,他暗自估計敵我形勢,今晚之局,憑自己和黑手屠夫兩人,決難討好,兩道濃眉不覺漸漸皺了起來。

黑手屠夫和秦季良各出奇招,已經打到百招之上,依然是半斤八兩,誰也沒沾到半點便宜。

黑手屠夫打得興起,大喝一聲:“好傢伙,你再接老子幾掌試試!”

喝聲出口,掌勢立變,只見他掌掌如同開山巨斧,帶起了強烈勁風,劃空生嘯!

秦季良也不肯示弱,陰嘿道:“當得奉陪。”功運右腕,揮掌硬接。

方纔兩人還是以掌法變化,互相攻拒,還可以看得出一招一式,互求出奇制勝,這回卻成了硬打硬接,各憑本身功力,一掌又一掌的硬拼。

剎那間,但只兩人身前,響起了一連串“蓬、蓬”大震,罡風激盪,吹颳得兩人衣袂獵獵作聲,但兩人依然各自緊扣着對方手腕,誰也不肯放鬆,揮掌硬拼,各出全力。

這場別開生面,觸目驚心的殊死拼鬥,當真是武林僅見,瞧得所有的人,無不凜然變色。

片刻之後,雙方已力拼了三四十掌之多,依然未分勝敗。

澎湃震響的掌風之中,已可聽到兩人重濁的喘息之聲,兩人頂門上,也在直冒熱氣,臉上汗水,直向下滾!

此刻,兩人出手掌勢,似乎已經不像先前那麼勁急,但一掌接實之後,發出來的蓬然震聲,卻比先前更加響亮。

而且兩人腳下也同時被震得連連後退,但因另一隻手,還各自緊扣不放,是以雖被震的後退,又依然互相拉了回去。

拉回去,自然又各自出掌相擊,於是又響起了蓬然巨震!

這已經成了內功真力的拼耗,非打到力盡筋疲,有一方後力不繼,被對方當場擊斃,或者雙方功力相等,那只有拼到真氣耗盡,無力再拼,同時頹然倒地,才能停下手來。

鐵面神判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他明知兩人這般拼耗下去,必有一傷。

使他感到爲難,一個是自己手下堂主。另一個則是上面指名要“請”的人,自是不好貿然出手。

何況兩人這時正以全力相拼,第三者要出手化解,必須本身功力能同時接下兩人擊出的力道,自問也無此能力。

正當大家都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的望着兩人的時候!

大殿上忽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叫道:“喂,你們兩個不要打啦!”

震耳掌聲,澎湃掌風之中,這聲嬌喊,清晰入耳!

拼鬥中的兩人,突然分了開來,黑手屠夫和秦季良兩人身形各自蹌踉後退了七八步,才行站住。兩人中間,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個梳着兩條辮子的紫衫少女!

大家全沒瞧清那紫衫少女是什麼時候來的。更沒瞧清她是如何分開了正在拼鬥中的兩人?連隱身樹上,居高臨下的薛少陵,也沒有看得清楚。也許大家全神貫注在拼對中的兩人,沒人注意到他,但這紫衫少女也實在來得大以突兀了!

黑手屠夫和秦季良兩人,蹌踉後退出七八步之後,他們只朝紫衫少女望了一眼,便各自緩緩閉上眼睛。敢情內力耗損太多,一經分開,就無暇多想,各自閉目調息。

鐵面神判、畢鴻生、惡丐錢平以及龍門五怪等人,全都心頭狂震,所有目光,不期而然全投到了紫衫少女身了。

這紫衫少女看去不過十六七歲年紀,生得眉目娟秀,雖非絕美,但卻清雅絕俗,天真嬌稚!

她看到大家都朝她打量,不覺臉上一紅,披披嘴道:“你們這些人,年紀都一大把了,光看着他們拼死拼活的打架,也不拉開,武林中人,也真奇怪!”

鐵面神判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名少女,竟有這大能耐,輕輕易易的就把兩人分了開來,目光盯着紫衫少女,一陣打量,問道:“姑娘是何許人?”

紫衫少女道:“我叫紫鵑。”

紫鵑,這分明是丫環的名字!

鐵面神判聽她口氣,根本不像江湖上人,心中更覺疑慮重重,一面拱拱手道:“原來是紫鵑姑娘,不知姑娘到這裡來有什麼事嗎?”

紫鵑望了鐵面神判一眼,道:“我是奉夫人之命來的。”

鐵面神判問道:“你們夫人是誰?”

紫鵑臉色一沉,道:“我們夫人,也是你問得的?”

鐵面神判碰了一個釘子,不覺楞得一楞,道:“那麼你們夫人叫你做什麼事來的?”

紫鵑道:“自然有事咯……”

話聲未落,突聽黑手屠夫尖笑一聲,大步走了過來,一雙隱射紅光的眼睛緊盯着紫鵑,獰笑道:“你小小年紀,居然學會了‘導實返虛’的功夫,真了不起。

他手爪當胸,分明不懷好意!

紫鵑低頭一笑道:“屠老爺子過獎了,小婢只是跟夫人胡亂學的,你老別見笑。”

黑手屠夫呆得一呆,不覺手爪一鬆,尖聲笑道:“導實返虛,乃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絕學,你們夫人自是非常之人了!”

紫鵑秀眉一挑道:“是啊,我們夫人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所不能。”

鐵百神判道:“姑娘還沒說出到這裡來究有何事?”

紫鵑道:“小婢是奉夫人之命,請屠老爺子、錢老爺子來的。”說話之時,還用手指了指黑手屠夫和惡丐錢平兩人。

她此話一出,鐵面神判回顧了秦季良、畢鴻生兩人一眼,低聲說道:“此女來歷可疑。”

畢鴻生低聲道:“可要把她拿下?”

鐵面神判低低迴道:“看看情形再說。”

惡丐錢平呵呵大笑道:“殺豬佬,看來咱們是走運了,居然這邊有人請,那邊也有人請。”

紫鵑道:“別人也請你們,我可不管,咱們夫人相請,兩位是非去不可的了。”

黑手屠夫道:“老子不去呢?”

紫鵑道:“小婢來的時候,夫人會有交待,如果兩位不肯去的話……”

黑手屠夫沒待她說完,尖聲道:“怎樣,把老子吃了?”

紫鵑抿抿嘴,笑道:“我又不是屠夫?”

黑手屠夫張着血盆大嘴,直淌口水,右手又緩緩舉了起來,道:“你不是,老子是!”

兩人相距極近,黑手屠夫只要探爪之間,就可把紫鵑又脆又嫩的心肝摘出來!

惡丐錢平知道黑手屠夫的毛病,急忙喝道:“殺豬佬,聽她說下去呢!”

黑手屠夫嘻的笑道:“老子唬唬她的。”

紫鵑道:“小婢聽夫人說過,你老要吃人心,我纔不怕呢!”黑手屠夫道:“如何不怕?”

紫鵑道:“你老不敢。”

黑手屠夫怪笑道:“天底下還有老子不敢吃的人心?”

紫鵑瞧瞧天色道:“時間不早了,夫人等着兩位,要是去遲了,小婢準會捱罵。”

黑手屠夫道:“你還沒說出咱們要是不肯去,又該如何?”

紫鵑道:“夫人說兩位要是不肯去,夫人還有一件東西讓兩位瞧瞧,兩位就會答應去了。”

黑手屠夫道:“這是什麼東西?老子看上一眼,就會跟着你走,那是和他們的鬼門道一樣,又是什麼迷魂藥物了!”他口中的“他們”,當然是指神威堂的神差而言。

紫鵑道:“屠老爺子說笑了,我們又不是江湖上的下五門,怎會什麼迷魂藥物?”

這話不是當着鐵面神判,罵他們下五門?鐵面神判被她罵得兩耳發熱,臉一紅,但卻作聲不得。

惡丐錢平道:“姑娘那東西帶來了麼?”

黑手屠夫道:“快取出來先給老子瞧瞧,究是什麼花樣?”

惡丐錢平道:“不成,該是要飯的先瞧。”

紫鵑咕的笑道:“你們要不要打上一架?”

黑手屠夫道:“老子未必怕了臭叫化。”

惡丐錢平縱聲笑道:“難不成我還怕了你殺豬佬?”

兩人磨拳擦掌,真有動手模樣。

紫鵑瞧得忍不住笑道:“真好玩,爲了一句話,你們真的要打架了?給你們瞧就是了。”

她從懷中摸出一件東西,朝兩人面前送了過去。惡丐錢平瞪大銅鈴似的雙眼,中口忍不住“嚏”了一聲。黑手屠夫瘦削臉上,也同樣流露出驚奇之色,閉口不言。

薛少陵隱身樹上,相距較遠,看不清紫鵑掌心究是何物,會瞧得兩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這般神色。

紫鵑道:“兩位看清楚了?”

黑手屠夫點點頭道:“你收起來吧。”

紫鵑把那東西收入懷中,間道:“兩位去是不是?”

惡丐錢平望了黑手屠夫一眼,道:“既然夫人召見,要飯的自然去了。”

黑手屠夫連連點頭道:“臭叫化說的極是,夫人寵召,咱們自然非去不可!”

紫鵑喜道:“兩位都答應去了?那麼咱們快走路,小婢替兩位帶路。”

“且慢!”人影一晃,秦季良一下攔到了紫鵑前面,說道:“姑娘那是何物,在下也想瞧瞧。”

紫鵑道:“不成,你憑什麼要瞧?”

秦季良陰笑道:“本座說要瞧,那是非瞧不可了。”

紫鵑氣道:“我說過不成,就是不成。”

黑手屠夫道:“姓秦的,你攔着紫鵑姑娘,可是還想和老子打上一場?”

紫鵑回頭道:“屠老爺子,這可沒你的事,他攔着小婢,那是有心和小婢爲難了。”說完,兩隻清澈如水的大眼睛瞪着秦季良,道:“你讓是不讓?”

秦季良嘿然道:“小丫頭,你想和本座動手麼?”

紫鵑道:“好啊,你活了一大把年紀,居然出口傷人,夫人雖不准我和人動手,但你先開口罵人,那就怪不得我了!”

秦季良道:“很好!”

右手一擡,突然抓去。

紫鵑沒想到他說話之時,突然出手抓來,心中大怒,叱道:“你敢出手偷襲!”

嬌軀一轉,避開秦季良的指風,揮手朝他腕時之間,斜斜拂玄。

秦季良心中一凜,暗想:“這丫頭出手好快!”

急急收回右手,左手一揚,又是一掌劈了過去。那知就在此時,耳中只聽一聲冷笑,劈出左手,關節上突然一麻,整條左臂,立時垂了下去,再難運用。心頭不禁又急又怒,暗中提吸真氣,右掌揚處,正待劈出!

紫鵑卻陡然倒躍而退,冷冷說道:“你已經被我拂傷經絡,十二個時辰不解,這條左臂就得殘廢,這也算是給你一個教訓!”

這幾句話的工夫,秦季良已經感覺到半身麻木,已無再戰之能,心頭急怒交迸,禿頂上綻出一粒粒黃豆大的汗珠。

薛少陵凝目望去,只見秦季良一條左臂,果然垂了下來,不覺大吃一驚,暗想:“秦季良能和黑手屠夫打成平手,足見武功極高,江湖上該是一等一的高手了,但他竟然在一個十六七歲丫頭手下,走不出兩招!”

轉目瞧去,黑手屠夫和惡丐錢平也瞧的聳然動容,面露驚詫。

“哈哈!”畢鴻生朗笑一聲,道:“秦兄且退,讓兄弟來會會她。”

鐵面神判心頭雖感駭然,但卻仍然保持鎮靜、徐徐說道:“畢兄且慢,這位紫鵑姑娘,使的極似拂穴手法!”

紫鵑道:“我使的叫拂花手,乃是我們夫人的獨門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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