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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驚覺自己居然睡了一覺。好在地方還是原先避雨的廢棄廟宇,不是什麼地牢。外面的大雨不知何時停了,就連屋檐的水珠也已不再滴落。我伸了一個懶腰,揉了揉眼睛,忽然覺得背後一動。
我的動作忽然就僵住了。
“醒了就趕緊起來!”段兄充滿怒意的話語溜進耳朵,“你要靠我到何時?!”
我一骨碌就站了起來,發現段兄依然維持着之前打坐的姿勢,只是那臉色有些不善。唉,打坐也能靠着人家的背睡着,看來我真的是累壞了。我立刻嘻嘻一笑道:“段兄後背很溫暖,少緣靠着很舒服。”
剛說完,那人臉色更加陰沉了。
真是個彆扭的個性。若他真的不喜我靠着,只需輕輕一動,我便能醒來。然而他在我睡覺期間未動分毫,可見此人實是外冷心熱,並非不好交與之人。不過能夠容忍我,說明他並不是一個對男風恨之入骨的人,友情之路尚存一線光明。
大雨過後,天氣即刻轉晴,萬里無雲的湛藍色蒼穹上,一道彩虹自分水嶺而下,照耀出絢爛光華,鶯雀鳥兒啼鳴聲迴響林間,好不清靜。
我們二人輕功攀沿,腳不沾泥,到達南福寺之時,正值午時,底下戰鬥正酣。
我只能看見一個紫色身影和一個黑色的纏鬥在一塊,就算是捕風捉影也實在難以看清他們的招式,更別提臉面了。如此快的速度,勝過楚唯和我身邊的段兄,撫面的輕風都夾雜着殘餘的戰意,令人熱血沸騰。兩大高手的對決,果然名不虛傳!
武林三絕,天下間無人能夠超越的三個人,樓驚澈、汪連、聶無雙。雖然他們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但他們的名字至今在江湖中仍然如雷貫耳。
據上一世的經驗,段湮機緣巧合之下,得知了聶無雙與汪連將在南福寺對決,爲了尋找聶無雙,段湮義無反顧地前往南福寺,最終在路過分水嶺時被楓劍門擒獲。如今,段湮並未現身分水嶺,那麼他到底是不是到達南福寺了呢?
“我問你他人在哪裡?!”含着內力的一喝,地動山搖。
“我已經回答過你了!”另一個聲音絲毫不遜地震動着腳下的地面,“我不知道!”
兩人瞬間分開,立於兩邊的屋檐頂,靜站不動。
這時候我終於看清楚了,那紫衣人正是我小時候見過的聶無雙聶伯伯,對面那個黑衣人就只能是傳說中的汪連了。我只是覺得驚詫,畢竟他們的年齡也應當是白髮橫生的時候了,可是看面容,卻幾乎跟我一樣大!尤其是聶無雙,與我小時候所見並無不同,也就是說,他十多年容顏未變,實在讓人吃驚。
“你當真不講?”是聶無雙的聲音,他似乎要找什麼人。
“我當真不知道。”汪連不耐道,“你不會自己去桀驁崖找他?跑來問我算什麼事兒!”
“桀驁崖空無一人!”
“那我更不知道他在哪裡!”
“哼,那就只能打到你知道爲止。”聶無雙冷哼一聲,那劍風卻忽然急轉而下,直往我們這邊掃來,我與段兄皆來不及應對,被那內勁掃到向後一飛,撞上身後的巨石,瞬間痛得渾身都使不上力。
“宵小之輩,膽子倒是挺大,敢來觀戰。”紫衣翩飛,我冒着冷汗看到那衣角,瞬間肚子就疼了。
“碎月刀?!”聶無雙聲調一變,殺意頓現,“秦飛羽在何處,你怎會有他的佩刀?!”
“自己的徒弟都管不牢,還想找阿澈。”汪連站在一旁,冷眼觀望。我頓時覺得牙癢癢,這汪連不出手相救也就算了,至於這麼落井下石,推波助瀾麼?!
聶無雙看着我殺意凌然,沉聲道:“快將秦飛羽行蹤報來,我留你全屍!”
我如果現在告訴他,秦非月被埋在楓劍門地宮之下,會有什麼下場?權衡之下,我覺得還是閉嘴比較好。
“不說?”對方眼睛一眯,劍尖的光亮刺眼。
“沒有我的准許,誰也不能奪他性命!”突然一聲怒喝,黑色的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段兄將那被布袋包住的長兵拿在手上,布袋初解,露出裡面金色的刀柄。
“嗯?”聶無雙言語中透着困惑,“受我一劍,居然還能站得起來?!”
“只能說明你功力退步了,小聶。”汪連在一邊繼續煽風點火,“連小輩都能撐得住你那招半月劍氣,看來退步不止一點點啊。”
汪伯伯,我求你口下留情好嗎?!
聶無雙再無多餘的言語,出劍如梭,我坐倒在一旁看得驚心動魄,只聽聞“叮——”的一聲,聶無雙的劍與段兄的劍碰在了一起,磕出絢麗的火花。
那是兩把,一模一樣的劍——一模一樣的秋水劍!
這是怎麼回事?我知道秋水劍有兩把,一把在秦飛羽手中,後來他改換使刀,將劍還給了聶無雙;一把在我父親段恆手中,滅門之後,保存在了段湮手裡。而如今,段兄手裡也有一把秋水劍。
二人交手數招,我越看越心驚,段兄使得,正是秋水劍法,如假包換的秋水劍法,熟練得彷彿刻在骨子裡一般。
難道說……段兄其實就是……
我調息了一陣,立刻加入戰局,手中匕首出袖一旋,將聶無雙逼出危險範圍。
“咦,這不是月牙匕法嗎?起手式‘橫掃秋風’呢。”汪連依然無動於衷,並不參與戰鬥,但嘴裡卻不住地念叨,一雙眼睛卻是看着我,“看到如此久違的匕法,真讓人懷念,你說是也不是,小聶?”
“秋水劍法。”聶無雙盯着段兄看了好久,啓脣,“你是何人?”
“段湮。”那黑衣男子沉沉地吐出兩個字。
啊,果然是他……我居然忘記江湖上還有人皮面具這種東西了,是因爲自己從來不用的關係嗎……
等等,這麼說來,我貌似在自己哥哥面前說我去向他討情債?!聶伯伯,你趕緊出一招打暈我好麼……
我正這麼想着,那聶無雙果然兩眼就看了過來。然而小沒這時忽然從空中落下,一爪子站到我肩膀上,對着那聶無雙大叫幾聲,對方竟然詫異地收了兵器……
“既然是飛羽的朋友,此事便罷了。”
“喔?那你我二人還打嗎?”汪連挑了挑眉。
“浪費時間的事情,我沒興趣。”聶無雙白了汪連一眼,“既然段家血脈猶存,何不等到那一天,讓他自己現身。”
“你就算是求死,也不要拖整個江湖下水啊。”汪連冷冷地笑了一聲,“如此輕賤人命,阿澈不會放過你。”
“如此甚好。”聶無雙袖手一揮,指着心頭道,“你告訴他,想要阻止我,最好戳這裡,一招斃命,若敢留手,天地同亡!”
說着,聶無雙衣袍一甩,整個人就消失在眼前。汪連僅僅只是看了我們一眼,也縱身一躍,匿了個徹底。我眨了眨眼,隱隱覺得事情有些嚴重。
雖然我顧少緣不是那麼聰慧的人,但是光聽他們兩大高手十分迂迴的對話,就算不能知曉一半,但也能猜個兩分。他們口中的阿澈,應當就是武林三絕之首樓驚澈。聶無雙想要引出樓驚澈,需要段家的血脈。根據汪連的話語,聶無雙要整個江湖大亂,那麼聯繫一下楓劍門所爲……這層層關係,實在是太複雜了……
“你不是說,要找我討情債?”
耳邊傳來的聲響,頓時打消了我的思緒,我整個人都處於尷尬的境界中無法自拔。忘記了居然還有這麼一茬事,這叫我顧少緣情何以堪啊!
我望向段湮,對方已然將人皮面具摘下,秋水劍入鞘,一雙濃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第一次看到段湮穿着黑衣,還束着頭髮,讓我好不習慣。
“啊哈哈,段大哥記性甚好,我那全是胡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何來情債可言?”我語氣越是自然,心中就越是氾濫。
“你不是說,這確實是你所經歷的事情,絕無虛假嗎?”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好像看到段湮在磨牙……
“這種時候就不要調侃我了,少緣認錯,段公子大人有大量,別再追究了……”我心中祈禱,趕緊轉移話題吧轉移話題!
段湮眉頭一皺:“那你找我,到底所爲何事?”
“也沒什麼大事……”我見他目露兇光,頓了一頓,補充道,“就是想阻止你做接下來要做的事。”
“那我接下來要做何事?”
我斟酌了一下,答道:“屠光陳家十六口,嫁禍於楚唯。”
我剛說完,段湮那熟悉的陰冷氣息圍繞周身,我立刻閉了嘴,大氣都不敢出。本來憑我的輕功,在段湮眼皮子地下逃脫,他也未必追得上我,但是爲了防止他犯下大錯,我只能從旁勸阻,不得逃避。
段湮盯了我許久,傲然地啓齒道:“我做出的決定,誰都無法改變。”
雖然早就知道他會這麼一說,不過親耳聽到還是有點感概,真是太久沒聽到這麼熟悉的話語了。要阻止段湮確實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且不說他這個臭脾氣我不一定能夠說服,若我想用武力制止也是天方夜譚。他如今的秋水劍訣已經練至頂層,功力與當年的秦非月不相上下,又有秋水劍在手,若是與他對陣,難免兩敗俱傷,實在不智。
“我沒說要改變你的決定。”我抹了抹嘴角的血絲,看着好似沒什麼內傷的對方,心生一計,手中的匕首轉了一轉,笑道,“非武力解決事情的方法,在你這裡行不通。”
段湮眼睛危險一眯:“你要與我相戰?”
“不。”我微微一笑,“我雖不能改變你的決定,但我也絕對不能讓你達成你的目的,既然如此,那麼這樣,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賭什麼?”
“我受你三掌,若我無法承受,我便不攔你;相反,若你依然無法讓我倒下,那麼陳家十六口的命,可要留在劍下了。”
段湮冷眼看着我:“你對自己倒是很有自信。”
“段公子對自己不自信罷了。”我嬉笑,“怎樣,賭嗎?”
段湮濃黑的雙瞳一凌,面無表情道:“第一掌,膻中穴。”
說完,他單手翻掌聚氣,忽而猛然一拍我前胸,巨大的內勁貫穿身體,氣血翻滾,猶如海濤在胸中拍打,久久按壓不下。我腳下使力,纔不至於被打飛太遠,嘴角逼出了涌上來的腥血,手一抹,朝對方露了個笑容。
“多謝段公子手下留情。”這一掌,只是試探我的承受範圍,段湮只用了六成力,並且一開口就已經告知我會打何處,讓我做好充分準備,而即便如此,我依然覺得內氣散漫,胸口悶堵。
“……”段湮深沉地望着我,抿了抿脣,“第二掌,肩井穴。”
段湮挑的穴道,都是對身體傷害最小的,但是他的內力實在太過深厚,我只能小心應對。只見他閉眼,指尖蓄力甚久,睜眼時人如颶風,擡手間由指變掌直拍我肩部。
八層內勁的衝撞,讓我全身接近麻痹,我咬牙忍住萬蟻蝕心的疼癢感,催動內力衝破經脈,強行挺身站立,那翻騰的內氣洶涌而起,我忍不住嘔了一口血。
哎呀,下手真是狠。我腦中的意識已經開始恍惚了,若接下來段湮用十層力打我,我不知道人能不能完好呢。顧少緣啊顧少緣,你一定要挺住啊,只需再一掌,你的第一個目的就達成了!
“咳咳……”我捂着嘴,咳了幾聲,深吸一口氣阻止了那時不時涌上來的氣血,微微一笑,“段公子,請繼續。”
“……”他寒眉之下積蓄着怒火,聲音冷如冰霜,“你這麼做是爲楚唯,還是爲陳家十六口。”
“你還不知道麼?”我嬉皮笑臉地大嘆一聲,“我這是爲你啊……”
段湮黑眸一斂:“第三掌,百會穴!”
哈?百會穴?!需要這麼狠嗎?!
我正準備接受那第三掌,豈料他掌風出到一半化爲手刀,我躲閃不及,直接被他砍中後腦,倒下的瞬間,我只有一個意識:這掌不算數!你這是出老千!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