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南的戰爭結束了
第3師團、第17師團、第40師團沿着來時路瘋狂後撤。
第3師團長豐島房太郎在伏擊中被手榴彈破片在大腿撕開一條口子,那血流如注的模樣在現場煞是嚇人,等送到象河關的時候才發現
竟然已經無法人道了!
就是擔心他的妻子伊藤舞雪未來會不會參加電影攝製。
第17師團長平林盛人是被擡着回信陽的,腿部的骨折恐怕需要幾個月時間恢復。
只有第40師團長天谷直次郎一路從上蔡趕回正陽,損失最小,任務完成最爽利。
整個第40師團不過萬餘人,除了在上蔡損失千餘人外,幾乎沒什麼大的損失,第85軍與第84軍面對一心想要回家的日寇,根本無法阻攔。
豫南平原上的河流冰凍隨着戰事結束緩緩融化,魚兒再次躍出水面,只是船頭的漁夫,再也回不來了。
城鎮外,那種着冬麥與土豆的土地經過戰火摧殘,苗兒早已蔫兒了。
旬月無人照料或許,再也沒有人去照料他們了。
戰士們背上行囊,扛起陣亡戰友的遺體,緩緩北上。
按照稅警團的習慣,連長們會在戰鬥過的地方掬起一盆土裝進袋子,最後灑在英烈紀念碑的封土上,那是他們犧牲的記憶。
將陣地移交給第五戰區,沈復興拒絕了湯恩伯與孫連仲的見面邀請,只是與德公去了一封電報:“元宵節快樂。”
沒錯,就是這麼一封莫名其妙的電報,卻讓德公聽聞稅警總團已經奉命北撤的時候有些動容。
民國30年的春節已經過去,而豫南大地上的百姓們,卻已經無家可歸。
一團的部隊行至舞陽城的時候便已經無法再動,寒風中,無數逃離家園的百姓開始揹着包裹,推着獨輪車,上面還坐着自己的婆娘孩子。
有穿着破布棉衣,懷裡抱着拗哭的嬰兒,但身上已經沒有糧食,自己也早已沒有了奶水無法哺乳的婦女跪地乞求糧食。
男人?
八成是被抓了壯丁,或者是死在了某處。
兵荒馬亂的,明天的太陽都是稀罕物。
還有孤苦的老兩口手持枯木,互相攙扶着跟在人羣中躲避寒風,只是眼睛早已不好使,遠遠一望家鄉的方向,竟然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走得近了,便能看到沿路被戰火摧毀的村莊城鎮,那被燒得漆黑,孤零零的木頭原本是屋裡唯一的頂樑柱,說不定哪陣西北風吹過,便要倒下粉身碎骨。
百姓們眼中充滿絕望,這片景象幾乎要將他們最後的希望全部澆滅。
誰又不是從戰火地帶逃出來的呢?豈能倖免?
短短北撤路,步步慟哭聲。
戰士們停下腳步,從士兵到班長、排長、連長,逐級上報營長們拿着戰事的請願書找到楊守義,最後匯聚到沈復興與戴安瀾手中。
沈復興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而是讓人先帶着戰利品與犧牲將士的遺骸返回許昌,乘坐火車率先返回鄭縣。
他沒有去找河南的李培基,無關好壞。
能力有限罷了!
而他自己,同樣能力有限,一隅之地供養這麼多戰士已經捉襟見肘。
之前法屬印支總督府還在的時候,只要有錢就可以買到糧食。
可現在,除了在河內平原瘋狂開墾土地,西貢那邊已經運不上糧食了。
全國都缺糧食。
整個豫南大地,遭受戰火的不是一城一地。
但沈復興思慮再三,還是下令停止行軍。
這一停,不光是湯恩伯緊張,李宗仁與委員長都很緊張。
所有人都以爲沈復興要將手伸到整個河南.
順理成章麼!
第十戰區麼!
擁兵自重麼!
就在委員長指派何應欽去前線勞軍,順便試探沈復興是不是要賴在豫南不走的時候,沈復興命人到魯山縣要了一份公告回來。
李培基嚇得直接衝到重慶要求見委員長。
清晨的雲岫樓陽光明媚,冬日的寒氣隨着元宵節開始逐漸散去。
晨曦的露珠在窗外滴滴墜下,李培基則是戰戰兢兢地坐在委員長面前,微微起身雙手接過委員長親手爲他剝好的雞蛋。
“培基啊,你說沈復興的部下帶着槍找你要了什麼?”委員長用毛巾擦了擦手,又端起白開水喝了一口。
李培基還沒來得及吃,又將將放下雞蛋:“那日委實有些嚇人,軍車直接衝進大院,士兵們端着衝鋒槍.”話到一半,委員長已經皺起眉頭,張治中心領神會:“講重點。”
“他要了確山縣、遂平縣、西平縣還有舞陽縣四縣免稅的公文。”李培基也不敢忤逆張治中,直接說道。
委員長低眉思索,張治中悄聲補充:“稅警團就在這四縣戰鬥。”
見多了沈復興的操作,張治中現在情商逐漸提高,有些話,講事實,不要帶有一絲評價,便是最好的結果。
委員長頓時心中瞭然:“敬之到了嗎?怎麼說的?”
張治中翻開文件夾,抽出其中一張:“稅警團官兵在西平、舞陽兩地搭建起兩個超過萬人規模的災民營地,許昌方向則是持續運來物資。”
“其中一團全員卸下武器,在舞陽城、吳城鎮兩地修築房屋,幫助災民過冬。”
“五團在西平城外開墾土地,敬之說,許昌運來好幾卡車鋤頭與耙子,冬日冷風吹拂,將士們便頂着風寒挨家挨戶幫着打理田地。”
“家中有男丁的一般給些吃食與鋤頭,主要幫助家中沒有男丁的老幼婦孺。”
委員長微微點頭,雖然他認爲這種事情本就是坐在眼前的李培基該做的事情,但手底下這幫傢伙,就沒幾個正經文科出身的。
唯一一個被他送去華盛頓,結果變成了沒有品格,沒有節操的人了。
至少,在目前的輿論下,沈復興無論做了多大的功績,都有他的一份,或者說在百姓看來都是他授意的。
兩人的親戚關係早已天下皆知。
至於爲什麼天下皆知,你別問。
反正夫人的政治手腕,有時候並不比他弱。
想明白這點,委員長有了吃飯的胃口,他喝了一口粥:“敬之怎麼說?”
這邊委員長剛開始吃,李培基連忙跟着喝了兩口白粥,一聽對方問話,卻又停了下來,不敢再動。
“敬之的意思,反正已經是既定事實,不妨以民國政府的名義,悄悄免稅。”張治中翻開下一頁,據實回答。
“爲何又悄.”委員長話說一半立馬反應過來:“敬之這是老成謀國之言,就這麼辦吧。”
可話是這麼說,他卻沒了吃飯的興致,拿起毛巾擦了擦嘴。
張治中會意:“委員長,一會兒王部長要找您彙報莫斯科那邊的事情,您看我是不是讓他先去會議室?”
“很急嗎?”
張治中微微笑道:“自然是急的,華盛頓那邊的消息,也要一併與您彙報,說是羅斯福的《租借法案》有了新的進展.”
李培基看着已經起身的委員長,也只能匆忙起身,控訴沈復興拒不繳納田賦與縱兵威脅他的文件還在包裡.
委員長這時候反應過來,有些歉意:“哦,培基啊,這你新上任,很多事情,要多看,多問,我還是很相信你的。”
說着,委員長輕拍一下他的肩膀後徑直離開。
站在那裡的李培基輕嘆一聲,他自詡講武堂出身,也是與商震一起響應起義的首批革命者。
兩人在關外組織義軍,商震爲司令,他爲參謀。
後兵出蓬萊,與北伐軍會師於煙臺,戎馬歲月只爲救亡圖存。
只是革命失敗,先從閻錫山後隨金陵,勞碌半生。
李培基走出雲岫樓,看着遠處東方日升,竟是有些刺眼。
恍惚間,似有什麼觸動心絃。
恰好陳布雷路過,兩人有舊便聊了幾句,陳布雷就寬慰他:“那沈復興可有找你徵糧?”
只一句,李培基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陳布雷拍了拍他的肩膀,進入雲岫樓開會去也。
寒風中,暖陽下
李培基似乎在那遠處的旭日中看到了將士們在田間勞作,在村鎮修繕房屋,他們在人民中間!
“偌大豫南,你就管了自己這一隅之地,好心軟,好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