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嫗如同發了瘋似的朝着門板上的人, 猛撲過去沒多久, 又有一個鬢髮凌亂不堪的中年婦人宛若從夢中初醒一般, 用力拖拽着三五個孩子,跌跌撞撞地朝着門板所在的方向猛撲了過去,嘴裡還不停地哭喊着:“阿郎!我的阿郎你怎麼了?!阿郎!”
眼見着整個爛泥灘都因爲這幾個男人的歸來,而變得兵荒馬亂的時候,何五娘臉色煞白如紙的開口和楚妙璃說道:“這是我三叔, 打小就和我阿父感情最好, 已經考中了舉人,還有妻兒!如果……如果他真的折隕在這裡, 只怕我們這裡的所有人都沒辦法和我阿父交代!”
她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距離他們越來越近的那幾個人。
“妹子, 麻煩你幫我照顧下我的一雙弟妹,我、我去前面看看情況!”
她一邊說, 一邊將兩個骨瘦如柴的孩子急急推入楚妙璃的懷中,三步並作兩步地跟着自己祖母迎向了那一羣表情異常難受的親人們。
“大兒,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半個身體都撲在了門板上的老嫗險些沒因爲自己兒子的慘狀而悲痛欲絕的背過氣去。
“阿孃,是我不好,沒有盡到做長兄的責任,沒有照顧好三弟!”何五孃的大伯何老大臉色蒼白如紙的往自己身上攬罪過。
何五孃的四叔和五叔在聽了他的話以後,卻齊齊搖頭道:“這事兒不能怪到大哥的身上, 是我們太過於掉以輕心了,沒想到……世道都到了如今這副田地了,這儲水的淤泥坑裡居然還潛藏着一條巨大的泥烏蛇!”
“泥烏蛇?大伯、四叔、五叔, 聽你們這話的意思,難道、難道我三叔他,他被泥烏蛇給咬了?”急匆匆趕過來的何五娘在聽了兩位長輩的話以後,險些沒當場昏死過去。
何老大和何老師以及何老五沒臉回答侄女這個問題,紛紛用大手捂住自己的面孔再次啜泣出聲。
“老身的命怎麼就這麼的苦!”三個兒子的表現讓老嫗的心徹底跌入了萬丈深淵!
她再次嚎叫一聲,抱住自己的三兒子,痛哭流涕起來。
其他人也在這個時候,紛紛圍攏了過來,所有的人臉上都是一副絕望透頂的模樣。
剛纔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已經試探性的拿出過符籙,發現並沒有引起這方世界天道注意的楚妙璃見此情形,連忙一把拉過何五娘道:“五娘姐姐,你不用這麼難過,你三叔所中的蛇毒我能治!”
“什……什麼?”有那麼一瞬間,何五娘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
要不然,她怎麼會聽到這個剛剛還言自己失去了所有記憶的妹子說她能夠治她三叔所中的蛇毒呢?!
這可不是一般的毒蛇!
這是王都御醫見了都束手無策的泥烏蛇!
“……妹子,這事可不能拿來開玩笑,”何五娘緊緊咬着下脣說:“你既已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記了個精光,又怎麼會……又怎麼會治療蛇毒呢?”
“不管她是不是開玩笑,都讓她試試吧!”何老大的妻子,何五孃的大伯母在聽到了兩個小女孩的對話後,沙啞着嗓音說道。
她是秀才的女兒,平日裡也算是見過一點世面,雖然楚妙璃身上的衣物已經破爛不堪,但那鮮豔的紅,那精緻的龍鳳繡紋……只需一眼,就知道絕不是普通人能夠隨便穿戴上聲的。
“可是……大娘,她……這個妹子她……”何五娘對楚妙璃很有好感,不希望她在救治自己三叔失利後,成爲自己家人的出氣筒——畢竟,他們只是萍水相逢,而這妹子瞧着也手無縛雞之力的很。
“姐姐,就讓我試試吧,雖然我已經把過往的一切盡皆忘了個精光,但是我的本能告訴我,我確實能夠祛除這泥烏蛇之毒,確實能夠讓你三叔重新恢復健康!”楚妙璃用肯定的語氣毛遂自薦道。
何五孃的嘴脣因爲楚妙璃的話而劇烈哆嗦起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纔在大伯母隱隱帶着幾分譴責和催促的眼神中,啞着嗓音道:“那……那就拜託妹子了。”
楚妙璃點了點頭,跟着何五娘和她的大伯母一起來到了老嫗面前。
此時此刻,滿心以爲自己馬上就要與兒子陰陽相隔的老嫗在見到孫女和長媳過來後,想都不想的,就要扭曲着一張面孔將她們趕走,早已經猜到她打算的何五娘大伯母連忙把她們的來意說了出來。
老嫗此刻雖然整個人都處於瘋魔狀態,但是她的理智並沒有完全失去。
她硬逼着自己按捺下滿腔的絕望和沉痛。從頭到腳的將渾身狼狽不堪的楚妙璃打量了個遍,“你說你能夠救老身的三兒子?你有什麼證明嗎?”
“我也不知道該怎樣證明我自己確實擁有這樣的能耐,”楚妙璃在何家人面前做足了一副稀裡糊塗的失憶人模樣,“不過我知道我自己確實可以救他——我的本能在反覆強調着這一點!”
“既然這樣……那你就上來試試吧!”老嫗明顯要比何五娘當機立斷的多。
只見她面部表情又扭曲了一陣,就把自己所在的位置讓了出來。
“阿孃!”還是頭回見楚妙璃——壓根就不知道她是何來歷,姓誰名誰——的何老大等人本能的想要阻止!
一眼看穿他們心頭顧慮的老嫗長嘆了口氣,伸出因爲這段時間的顛沛流離,已經變得很是粗糙的手指擦眼淚。
“唉,三兒都已經成這個樣子了,咱們還能想得出什麼轍兒來?”她哽咽着說:“與其眼睜睜看着他就這麼在我們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還不如……好不如死馬當作活馬醫的賭上一把!而且……而且……我看這小乖妹兒也不像是個會撒謊的人!”
俗話說得好,人老成精。
老嫗能夠在孫子孫女都成年了,還把一大家子人管理服服帖帖的,就足可以看出,她並不是那種三從四德的尋常老嫗!
最起碼的,一般的老嫗可做不出這種寧肯拋家舍業,也要帶着自己膝下一干兒孫出來掙一條活路的事!
在她看來,既然楚妙璃敢在孑然一身的情況下,主動接下這個燙手山芋,就可以看出她心裡是真有把握的!
畢竟,就算是腦子再不清楚的人,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往他們的心坎上撒鹽巴。
何家相當於老嫗的一言堂,只要是她決定的事情,就沒有哪個敢唱反調——既然她堅持要讓楚妙璃試試,那麼其他人自然不敢有意見,至少在表面上,他們都一個兩個的讓開路來,希冀着楚妙璃當真能夠創造奇蹟,把何老三從鬼門關給硬拽回來。
雖然楚妙璃已經從何五孃的嘴裡大致瞭解來這個任務世界的一些情況,但是在還沒有進入香爐小空間,在還沒有與軒轅長毅重逢前,她是不敢輕舉妄動的——畢竟,現在她可不是一個人了,她可沒忘記,已經與她半位面融合的本源世界現如今就在她眉心呆着呢!
她可不希望因爲自己的一時衝動,而坑害了自己的家人以及這輩子的故鄉。
因此,這回她並沒有像過往一樣,鬧出很大動靜,而是直接從自己破爛不堪的嫁衣裡摸出一張黃表紙做的符籙貼在了何老三被泥烏蛇咬中的傷口上。
開始如臨大敵的何家人在見了她這堪稱兒戲一樣的舉動後,額角的青筋幾乎不約而同地蹦噠起來。
就連老嫗也忍不住有些懷疑,自己這回是不是真的看走了眼。
何五娘更是氣急敗壞地一把將楚妙璃拽到自己身邊道:“妹子,起先我還真以爲你在醫道上有些本事,要不然也不會把話說得如此信誓旦旦,現在我才知道……你……你居然……居然……”
“妹子,你告訴我!”簡直沒辦法形容自己此刻心情的何五娘咬着牙,眼神憤憤地盯視着楚妙璃續道:“你告訴我這鬼畫符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你知不知道這東西拿出來要是給兵卒們看到了,是會掉腦袋的?!”
楚妙璃在拿出符籙以前,雖然猜到這些人的態度未必會好到哪裡去——畢竟巫蠱之禍,歷朝歷代都時有出現——不過,大家的反應是不是激烈的有些過了頭了?
知道這裡面必然還有着什麼她所不知道貓膩的楚妙璃在聽了何五孃的話後,故意做出一副很是不安的模樣,抿着脣瓣道:“我……難道我不能這麼做嗎?可……可是……五娘姐姐……你看看你三叔……他的臉色比起剛纔……明顯要好上很多了呀!”
楚妙璃的話對於在場所有人來說,簡直有着石破天驚之效!
大家不約而同地朝着還在門板上躺着的何老三望去,然後要多震驚就有多震驚的發現剛纔面色已呈青灰色的何老三居然又重新恢復了正常人應該有的形貌,不僅如此,甚至比起他和何老大他們一起去找水和食物時,更紅潤了幾分!
“三兒!阿孃的好三兒!”
“阿郎!爲妻的好阿郎!”
老嫗婆媳倆見此情形又撲到了何老三的身上,她們的聲音裡,依然帶着濃濃的哭腔,不過這次是喜悅的哭腔,是幸福的哭腔!
“這……這……妹子……怎……怎麼會這樣?”何五娘一邊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面色一點點重新恢復紅潤的三叔,一邊做了件後來想起都羞窘的恨不得鑽地洞的事!
她胡亂抓過自己身旁某個堂弟的手,“啊嗚”就是一大口。
“嗷嗚!”猝不及防被自家堂姐咬個正着的何家堂弟不由得發出一聲慘叫。
在這樣震耳欲聾的慘叫聲中,何老三臉上表情很有幾分茫然地緩緩睜開了眼睛。
“阿……阿孃……娘子……大哥……四弟……五弟……你們……你們都在這裡圍着我做什麼?”
他費力地環視着四周,語氣裡充滿着困惑不解的味道。
“在這裡圍着你做什麼?你知不不知道你剛剛差點就死掉了啊!”眼看着兒子真的睜開了眼睛的老嫗心口一熱,沒頭沒腦地就抓着他一頓猛拽猛拍!
剛剛甦醒過來的何老三差點沒被自家老母親給折騰的再度昏死過去。
何老大等人在旁邊看得心驚膽顫,慌不迭地過來伸手攔她,讓她千萬別不小心把人家小乖妹兒剛貼上的那鬼畫——咳,那靈符從何老三的小腿肚上撕下來。
老嫗也並不是個全無分寸的,剛纔只是激動壞了的她再又拍了何老三幾下後,一把將全家人都攏了過來,要給楚妙璃磕頭。
楚妙璃被她這突如其來的行徑弄得頭大如鬥。
“老人家,您切莫如此多禮,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她趕忙上前一步,將老嫗給扶了起來。
然後,又將滿臉無措跟着自己阿奶一起跪下的何五娘也扶了起來。
“再說了,剛纔我昏迷的時候,若無令孫女的精心看護,只怕我也沒辦法這麼快醒來。”
既然這睜着眼睛,和自家兄弟子侄在外面找水找食的何老三都有可能被蛇咬,那麼她這個因爲時空亂流而處於昏迷狀態的小女孩身軀就更不用說了。
“您過獎了,”此時已經把楚妙璃認做某種異人的老嫗用畢恭畢敬的語氣說道:“老身的孫女兒是老身看着長大的,她有什麼本事,還有誰比老身這個做阿奶的更清楚——老身知道,您能夠醒來,完全都是源自於您自身本事的緣故,今兒個,您救了老身兒子的命,就是我們整個何家的大恩人,因此,無論如何,都請您受我們全家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