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優鉉站在晨光裡,偶爾揚起手,揮一揮飛至面前的楊絮。暮春的雨季,難得遇上幾個晴天,卻必定有漫天的楊絮柳絮隨着陽光一起出現。
不時有女生從公寓樓出來,經過他身邊時會偷偷的瞥一眼,然後臉上浮起含義不明的笑意。也有膽子大的會走過來主動打招呼:“嘿,申優鉉,聽說你們樂隊要解散了嗎?”
他翹起嘴角:“不是解散,只是我們老隊員要退役了。”
“所有成員大換血,這和解散有什麼區別啊?”
“人走了,音樂還在啊。”
“那倒也是,可是我還是喜歡你當鼓手,而且楊依娜這個主唱也不錯啊!”
“沒辦法,學校規定,高三的學生不能參加任何社團。”
“多可惜......”
申優鉉說這話,視線卻轉移開來,衝着公寓樓裡剛剛走出來的楊依娜擺了擺手。
女生識趣的離開了。
在華聯高中,誰都知道申優鉉和楊依娜是一對璧人,遠遠看過去,任誰都會覺得他們站在一起很養眼。雖然據說兩人不過是好朋友的關係,可是他們的眼中明顯有着戀人的默契。
女生們看楊依娜的眼神只有羨慕,沒有嫉妒。對楊依娜那樣的女生,是無法嫉妒的吧。溫和包容的性格,只有光芒沒有鋒芒,對人不會過於甜膩,亦不會顯得冷淡。與人相處,懂得保持最合適的距離,不會讓人難堪,只會成全對方的尊嚴。
這樣的楊依娜,毫無異議的蟬聯了兩年的“校花”。
“睡得還好嗎?”申優鉉看見她眼周輕輕的黑眼圈。
“還好。”楊依娜稍稍轉過頭,很自然的摘掉申優鉉肩上的一團楊絮,然後把額前的一縷頭髮別到耳後,一邊走一邊望向他處,“換了新牀,難免會失眠。”
兩人之間有短暫的沉默。
要不要說出來呢?申優鉉心裡猶疑不定,其實昨天楊依娜搬進公寓之後和司機道別時說的那些話他都聽見了,是不小心聽見的。
“依娜,以後有需要幫忙的地方要給我打電話,雖然小杜叔叔沒有車,可是還有兩隻手幫你。”她的司機是那樣說的,臉上俱是擔憂。
“這麼多年,已經麻煩你了小杜叔叔,以後不會在需要了。”
“你總是這麼逞強,所以常阿姨纔會放心不下你。”
“她已經走了嗎?”
“嗯,上午的車,回鄉下了,走的時候哭了,說會很想你。”
“我也是。”
“那......我走了。”
“好,小杜叔叔,車上那些童書和芭比是我整理出來的,你帶回去給團團玩。”
男人的情緒明顯有些小小的波動,嗓音都變了,嗓子裡像是堵了什麼:“他們怎麼能對這麼對你,你可以告她的。”
“沒有理由告的,只不過是從私人公寓搬到了學校公寓,從被人伺候的錦衣玉食變成了自力更生的寄宿生活,恐怕連法官都會拍手贊成。”楊依娜眼裡閃過一道冷冷的光,對於這樣的家變,她表現得相當平靜從容,完全超過她那個年輕繼母的意料。
年輕的繼母忍了許多年,肚子終於爭氣的鼓了起來,依娜多了一個弟弟。然而,滿月剛過,那女人就攛掇着依娜的爸爸收回了依娜的公寓,把司機和保姆也遣散了。美名其曰是讓依娜學會過簡樸的生活,實際上不過是把她掃地出門而已。
看着眼前快四十歲的男人臉上的悲慼,依娜顯然已經有點不耐煩,轉過頭向教學樓的方向走去。
粗大的銀杏後面傳來輕微的腳步聲,她用餘光瞥見熟悉的白色帆布鞋尖,眼裡閃過別有含義的狡黠光亮。
“想什麼呢?”楊依娜忽然開口。
“哦,沒什麼。”申優鉉慌張的掩飾。
樂隊的訓練場地在圖書館的地下室,依娜打開門,房間裡有一股悶悶的氣味。申優鉉踩着椅子將臨近天花板的透氣窗推開,一股風瞬間吹了進來,連同幾朵亂了方向的楊華。
“真捨不得離開樂隊,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依娜那抹布輕拭着桌面的浮塵。
“呵呵,把自己的孩子丟給了別人,是挺揪心的。是不是,孩子他媽?”
申優鉉這句玩笑太突兀了,話一出口,不僅依娜的臉紅了,他自身也覺得異常尷尬,最後只得乾巴巴的笑了兩聲:“不過,據說高三根本就沒有業餘時間了。我記得初三的時候就夠煩了,三天一大考,兩天一小考。”
“是呢,胡騰騰昨天給我打電話,說他們學校現在就開始備戰了。”
“初三的時候就數你最清閒了,保送生,呵呵。”申優鉉笑了兩聲,忽然又停住。關於初三的記憶彷彿就在昨天,回首就可以摸到,當然也會想起瑟菲的臉,帶着淺淺的酒窩,永遠有孩子氣的笑臉。
今天的氣氛總是那麼令人不自在。
申優鉉遲疑地問出口:“可是,依娜你爲什麼要住校呢?”
“你又爲什麼一直住校呢?”依娜反問,又很自然的笑了一下,“我們的原因大相徑庭。你是不喜歡家裡的環境,不行面對你媽。而我,根本就沒有人要我。”
她這樣直白的說出來,申優鉉反而不知如何說出安慰的話。
“其實也沒什麼,我早就沒人要了,只是換了一個住的地方而已。他們在我十歲的時候就離婚了。”語氣裡帶着些許自嘲。
她裝作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申優鉉,男生果然愣在了那裡,顯然這個事實超乎他的想象。
她想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吧!
樓梯上響起一串歡快的腳步聲,有人推開門,是樂隊的其他成員。他們的話題自然默契的終止了。
依娜轉過頭去和他們說笑起來。
高高的透氣窗射下極小的一抹光,她就站在那抹光裡,臉上的笑容澄澈明媚。
申優鉉遠遠的看着她的側影,第一次覺得其實她笑得越燦爛,他就會越心酸。原來,人羣裡總有許多的人,外表看着是強大的巨人,其實轉過身只是一個孤單的小孩而已。
“喂,申優鉉,下午是不是有球賽?”有人問。
“嗯,三點鐘,在市體育館。”
“哎呀,我們集體觀戰去,你這個籃板王要好好表現啊。”
“呵呵,下午的對手很弱,教練說了,我只做場外替補就行。”
“嘖嘖,你們教練太輕敵了。”
申優鉉只是笑了笑,眼裡有驕傲的光亮。
越來越像一顆明亮的星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