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末的寧遠城,像是聚斂了過多的悲傷,天空連日陰霾。
楊依娜踩着細長的高跟鞋在人羣之中瘋走着,她畫了厚厚的妝,黑色的睫毛膏被汗液侵透,輕輕垂眸的瞬間,下眼瞼落下細細的黑色的碎屑。
有車子在她的身邊發出刺耳的急剎車聲,司機搖下車窗對她怒目而視。她只淡淡的擡頭,對方把所有的怒氣吞到肚子裡,好奇地打量了她幾眼,把車子開走了。
滿面哀傷的魅妝女子,誰也不忍心責備她。
她走進路邊的蛋糕店,點了一個提拉米蘇。從來不覺得這款蛋糕有多好吃,甜膩膩的,完全不符合她的口味。更厭惡它那被賦予的浪漫物語——帶我走。聽上去,就帶着乞求。
帶我走,帶我走。這卻是她不能實現的心願。
她拿起勺子,輕輕舀了一口蛋糕,放進嘴裡,濃郁的甜,像毒藥。
她坐在蛋糕店最角落的位置,高大濃密的綠植擋住了窗外的光。她在昏暗之中,想起申優鉉悲傷的臉。
他那麼難過得問她:“爲什麼?爲什麼當時想要隱瞞瑟菲的求救電話?”
依娜真想伸出手,把他臉上的難過一點不留的抹去。她喜歡從前的申優鉉,她懷念他如陽光般耀眼閃爍的笑容。
但是,她只是對他冷冷的笑了一下,她說:“你以爲瑟菲對你的愛有多珍貴嗎?值得你念念不忘嗎?爲了安子不被判刑,她可以輕易的就放棄你。”
“你是說,你們做了......交易?”
“交易?對,交易!”依娜細細的玩味着這個詞。
她看着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看着他眉頭深深的皺起來,心裡有怯怯的歡喜。
卻不料申優鉉忽又舒展了眉頭,喃喃道:“謝謝你,依娜,起碼我知道,她並不是因爲不愛了,所以才與我分手。”
他轉身就要走。
依娜拖住申優鉉的手:“不要,你答應了要留下來的。”
他眼神了有憐惜,只道:“依娜,你自己應該很清楚,你並不是愛我,你只是想擁有我。從小到大,你都那麼倔強,那麼好勝,你太在乎輸贏,連愛情都是。”
他還是走了,看不見她心裡的愛情。申優鉉是不能理解她的,一輩子都不會理解吧。這世上,再沒有任何人能夠理解她。除了,即將在這個世界上消失的那個人。
依娜倔強的把頭擡起來,她知道,只要仰起頭,眼淚就絕對不會掉下來。
十歲之後,她從來不期望從別人那裡得到溫暖,得到光亮,因爲那些東西都是借來的,是不確定,是會消失的。
如果想徹底的驅散黑暗,只有把自己變成太陽。
楊依娜站在燈光之中,就像一顆閃光的小太陽。
蛋糕店門檐下的風鈴叮咚作響。
她擡頭望了望,只是有風吹過,並沒有人進來。就像她的心,只是有風吹過來,並沒有人進來。
依娜呆呆的坐了一會,打開手提袋裡的一個快遞包裹。很小的黑色硬皮相冊,用一層泡沫塑料包裹着,是一早被送到公司前臺的快件,署名是李瑟菲。
李瑟菲。
一筆一畫,飄逸清朗,全不似寫在中學筆記本封面上的名字,那般稚嫩與拙樸。
依娜伸手掀開第一頁,塗着深藍色指甲油的手指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看着照片上穿校衫的自己,覺得遙遠得好像幾個世紀之前。
她猜得到這些照片是誰拍的。在那些個被黃成烈秘密尾隨的日日夜夜,她心裡的恐懼猶如巨大的野獸。那個夏日的晌午,瑟菲猛然回頭去捉弄黃成烈的時候,她幾乎嚇傻了,所有的秘密都涌到嗓子眼裡,就要噴薄欲出。
如果,那一年,她把那些不能示人的秘密透露給瑟菲,她不知道人生會否與現在不同。
依娜猛地合上相冊,站起身。在服務生看來,她是因爲走得太急,所以不小心拖動了綠色的檯布。玻璃杯的碎裂聲在午後靜謐的蛋糕店裡顯得特別清晰,提拉米蘇落在地上,像一團稀泥。
其實,是故意的。
那麼甜膩的食物,那麼卑微的愛情乞求,她纔不需要。
乞求來的愛,是病態,她不想做個病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