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飯的時候,瑟菲見到了安子的奶奶。眉目和善的老太太,端着一盆熱氣騰騰的煮玉米,放在瑟菲家的窗臺上:“秦醫生,你們儘管吃,我後面院子裡種了好多。”
人老了總是話多,坐在房間裡僅有的一把舊沙發上舍不得離開,說來說去也無非是想要表達自己的熱情。瑟菲漸漸看得出,這老太太的腦筋原是有些糊塗了的。
秦怡君的表情淡淡的,自從李驍承出事之後,她那張臉幾乎就看不出悲喜了。
倒是安子在門外不耐煩的喊了幾句:“奶奶,你別嘮叨了,快回家吧,單田芳的評書開講了。”
安子奶奶這才起身,瑟菲送她到門口的時候,她握住瑟菲的手:“孩子啊,有事就和奶奶說,救命之恩啊,報答不盡啊。”
老人的掌心是一排硬繭,皮膚被歲月磨礪的很粗糙。
瑟菲尚且不解,安子吐掉嘴裡的口香糖,解釋說:“我奶奶住院的時候,是你媽給開的刀。”
在夜晚七點暗藍的天光裡,她這纔看清男生的眉目,不由得想起去年醫院走廊裡遇見的少年,他大名應該是叫沈安吧。人生的緣分原來不知不覺的就埋伏在了那裡。
只是,她並不想遇見故人,哪怕是不熟的故人。
想來,這也是秦怡君的願望。
花貓在一旁嗚嗚的叫着,隨後在安子的腿上蹭來蹭去。安子輕輕的踢了一腳:“老臭,你又蹭我一腿的毛。”
與申優鉉相仿的年紀,眉目間的神情卻全然不同,成熟,市井,還帶着幾許狡猾。
恐怕世間再不會有她曾預見的少年那般,乾淨,坦然,而又優雅。
安子家傳來叮叮噹噹的摔打聲,女人罵罵咧咧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過來,大抵是安子他媽在訓斥安子奶奶。
“我說,你這個女人就不會好好說話嗎?”安子眉頭皺起來,一腳踢在門前的水桶上,水桶哐噹一聲倒地,他腳上的拖鞋也順勢飛了出去。安子貓着腰撿起鞋子,蹦躂的推開自家的房門。
隨後,傳來案子和他媽頂嘴的聲音。
瑟菲就站在這片嘈雜聲裡,慢慢地,慢慢地放鬆了身體。似乎總有那麼一根玄弓在她的身體裡,整個人隨時隨地都處在緊繃的狀態,而此刻,終於鬆弛了下來。
小城的夜空清澈得可以看見數不清的星星。
她安靜的坐在院子裡的小板凳上,那些陌生的窗子裡傳來的聲響彷彿全都聽不見了,耳邊只有夏蟲們的呢嚨。那隻名叫“老臭”的貓不知幾時走過來,乖乖的伏在她的腳邊。她伸手摸了摸貓的脖頸,它也沒有動,很享受似的。
如果,可以這樣安靜地度過餘生,也是不錯的吧。什麼都不想記得。那些需要遺忘和需要銘記的,全都讓它們化作煙塵。
似乎是在一瞬間,她愛上了這座小城的陌生和荒涼。
但,幾乎又是同一瞬間,身後傳來巨大的聲響。是水盆灑落在地的聲音,有細細的水流沿着門縫流出來,與門前的浮土和在一起,變成髒兮兮的泥水。
“還有完沒完啊?比別人高貴多少啊?一天到晚洗啊洗的,那水不要錢啊!”另一扇窗裡傳來舅媽尖銳而又不耐煩的聲音。
瑟菲看了一眼夜空,眼裡的光隱了下去。想要安安靜靜的生活,這注定只能是不切實際的夢想而已。那些隱藏在夜色裡的窗口,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望着她。她的現實,滿目瘡痍。
她推開門走進去,看見秦怡君只穿着內衣,坐在地上的那小片水裡,捂着嘴嚶嚶的哭,像一條溺水的魚。
瑟菲默不作聲的把水盆放回凳子上,拿起一條幹毛巾麻利的擦着秦怡君身上的水漬。
“媽,從今往後,再也不要哭了。”語氣裡沒有任何的感**彩。
秦怡君看了看瑟菲,少女的臉上是有些令她敬畏的神色,那樣沉着,那樣漠然。她竟真的不敢再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