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的清晨,空氣中瀰漫着不知名的花香。蟬,一早就開始歡叫着。她拉開房間的窗簾,看得見大片湛藍的天,沒有一絲雲朵。
世界寂靜而美好。
依娜起牀的時候,常阿姨已經去水產市場了,依娜前夜說過想要吃蟹粥。桌上留着做好的早餐,依娜一邊吃一邊溫書。然後擰開浴室的水龍頭,準備洗了澡去英文補習班。
班上幾乎沒有人知道她在上補習班,就連最好的朋友李瑟菲都不知道。說是補習班,其實倒更像是私人教室,一對一的專門輔導。
她正準備脫睡裙的時候,門鈴響了。門外的人她認得,是常阿姨的兒子。之前見過幾次,彬彬有禮的男孩子。
她喊他黃哥哥。
父親和常阿姨的關係她一直沒太弄懂,大致是有一些親戚關係。所以給依娜找保姆的時候,輾轉找到了常阿姨。那一年,黃成烈考上了大學,成了整個小漁村的驕傲。可是,常阿姨家沒有錢,於是,依娜的父親大方的贊助了黃成烈。
黃成烈第一次踏入楊家的時候,穿了一雙已經很舊的運動鞋,鞋底溼嗒嗒的帶着水。繼母“呀”的一聲驚呼,將所有的人注意力都轉移到了門廳處的黃成烈身上。他緊緊的低着頭,擡起腳終於還沒沒有落下去,訕訕地退回門外。常阿姨急忙過去,讓兒子在門外的墊子上換了乾淨的拖鞋。
那一幕,不只是深深的刻在了黃成烈的心裡。同樣,也刺疼了楊依娜的眼睛。
依娜覺得那一刻的黃成烈,多麼像自己。完完全全是那個房子的陌生人,連客人都算不上,得不到起碼的尊重。
所以,她立刻走了過去,對黃成烈露出最溫和的笑容。她說:“你好,黃哥哥,我是楊依娜。”然後伸出手,將他拉了進來。她還記得他的手指那樣冰涼,被羞辱之後的涼,連血液都失去了溫度。
之後,大致又見過幾次,都是在依娜住的小公寓裡。黃成烈再不肯去楊家,即便是要拜謝恩人楊慶年,也只去他的公司。
那麼有傲骨,依娜對他是有好感的。甚至,她主動想要對他好一點。她帶着常阿姨去買衣服的時候,總是會讓常阿姨給兒子挑一件。
不是施捨,是真心的想要對一個人好一點。
黃成烈這天來見母親,卻不想母親不在。
依娜光着腳在地板上走着,腳步輕快,她從冰箱裡掏了水果和小點心,一一裝到保鮮袋裡。她頭也不回的說:“黃哥哥,這些你帶回去吃。聽常阿姨說,你在學校總吃方便麪,會把身體吃壞的。”
她語速輕快,有一小抹陽光剛好落在她的肩頭。
黃成烈從背後望着她,就像看着一個天使,穿着白色睡衣的天使,純真,聖潔。
依娜並不知道黃成烈是怎樣走過來的。那個擁抱突然而又莽撞,着實嚇壞了她。還不待她有所迴應,黃成烈已經扳過了她的身體。年輕的嘴脣柔軟卻又強硬,帶着硬硬的鬍渣,扎得她臉上疼疼的。
她大概是嚇壞了,只是拼命的去推他,甚至不記得當時是否大聲求救了。
他不停的呢喃着:“依娜,我是真的喜歡你,我每天都會夢見你。”
或許,他所說的都是真的。甚至,他對依娜的喜歡是沒辦法用一兩句話來表達的。
那個時候,誰也阻止不了黃成烈,他在極力的用身體表達着對依娜的愛,年輕而深沉的愛。只是此時此刻,真真切切的抱着這個美好的女孩子,熱血衝昏了他的頭,他才真的忘了骨子裡的自卑,忘了自己和依娜之間的差距,忘了他所有的顧忌與怯懦。
黃成烈終於清醒過來,眼裡的戾氣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說不出的愧疚與驚恐。他不停地捶打着自己的頭,然後在依娜面前跪了下來,像忠心耿耿的臣民,跪倒在女王的腳下,捧出自己的心。
他說,這一生,我願爲你做任何事,哪怕是去赴死!
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穿透了房間裡肅穆的氣氛,黃成烈看着仍然面無表情的依娜,終於落荒而逃。
依娜躺在那裡,默默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光一點點移到角落裡,心如死灰。纔剛剛開始的人生,回想起來竟有太多的蒼涼。她再也不想撐下去了。
浴室的水涓涓的流着,從浴盆裡溢出來。依娜踩着滿地的水邁進浴缸,握着水果刀的手有些顫抖,只在手腕上輕輕劃了一下,就有大滴的血落進水裡,暈染出一朵紅色的花,像水墨畫一樣漂亮。
說不出的寒冷,侵襲了依娜。她全身都在發抖,就連牙齒都控制不住的抖動着,發出微微的聲響。依娜扔掉了刀子,蜷曲在浴缸溫熱的水裡。猩紅色的血水漸漸沒過了她的下巴。她有一點害怕,身體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向下滑落。她帶着難以言說的恐懼,等待水漫過五官,漫過整個身體。
邊櫃上的手機頹然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依娜遲疑了一下,伸出那隻帶着傷口的手拿起了手機。
依娜呀,我的“大姨媽”終於跨越千山萬水抵達我身邊了,嘻嘻。
是李瑟菲的短信。
依娜想象着瑟菲歡天喜地的表情,心裡抽搐着疼了起來。爲什麼,她的人生就不能像李瑟菲那樣輕鬆,快樂?爲什麼,她要自己揹負太多太多的痛苦?
依娜逃也似的離開了浴缸,用柔軟潔白的被子把自己緊緊的裹住,身體的溫度一點點的復甦了。她望着窗外湛藍的天,眼神無比的決絕。
她心裡說,楊依娜,你以後再不要活得這麼可憐了!再不要永在黑暗之中!你要有光!許許多多的光!永不熄滅的光。
那年,夏天很快就結束了,天堂的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