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禁衛拱手恭敬應道,“臣遵命。”轉首離開赴芙蓉園夜色茫茫的道途之中。
通古齋中燭光通明, 姬澤回頭望着顧令月, 含笑道, “朕曾經答應過你摘了紅梅花給你插瓶的。”
顧令月微微垂頭,雖然心中有一絲對未來的茫然之感,感受到姬澤對自己的示好, 依舊升起一絲妥帖之意。
雖然此前姬澤對她素來極好, 但她從前的更多感受到的是兄長寵愛妹妹的情分,今兒二人結緣, 彼此之間關係陡然變化,對自己的好處卻是男人寵愛自己的女人。輕輕應道,“嗯。”
坐在姬澤懷中, 擡起頭來, 用一種全新的目光打量着燈光下姬澤的側臉。覺得姬澤生的極好。
姬澤察覺到了她的目光, 問道, “阿顧在瞧什麼?”
顧令月道,“沒什麼。”大着膽子又道, “瞧我男人生的真俊。”
姬澤聞言微微詫然。
顧令月性子典雅, 少有這樣熱烈直言誇讚的時候。
他這些年也曾聽過太多讚語, 比顧令月更真誠、更甜蜜的話語聽的太多, 卻都沒有什麼感覺。只是顧令月今日最簡單直白的一句話,卻讓他如同初初墜入愛河的小毛頭一般,令心中開出花來,將顧令月擁在自己懷中, “以後都是你的。以後一輩子都只是你男人。”
顧令月倚在姬澤胸前,聽聞姬澤胸膛中心臟跳動,舒緩有力,“嗯”了一聲應承。
“待會兒宮中元日大典就要開始了。”
元日大典預示着新年開始,乃是宮中最重要的大典。素來由皇帝親自主持,長安五品以上官員盡皆參與。祈福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意義非凡。決計缺席不得。
姬澤亦知如此,卻分外眷戀二人合歡後相互依存的時光,道,“不急,朕再多陪你一會兒。”
碧桐捧着一個托盤來到簾下,低頭稟道,“聖人,竈下新做的饆饠已經送過來了。”
姬澤揚聲道,“拿來。”轉頭柔聲對顧令月道,“你折騰了一宿,怕也餓了,朕之前讓他們送點畢駁來。可要吃一點兒?”
顧令月聽他提起,果然覺得自己腹中動盪,有點飢餓之感,於是點了點頭,“也好。”
齋中的沙漏滴答答流轉,時序已經到了四更天,宮城方向燃起千鍾燭火,元日大典要開始了。
高無祿瞧着天色,面色發苦,不住的在通古齋外走來走去。
通古齋中此刻卻溫暖如春。
饆饠很快就端上來了,熱騰騰的,尚帶着香氣。看着就讓人食慾大振。
姬澤抱着顧令月坐在窗下,二人折騰了大半夜,這時候便都有些餓了,持了杓子,舀了最大的一個,自己嚐了。又舀了一個送到阿顧脣邊。
阿顧愣了愣,啓脣含住饆饠。
折騰了一個晚上,早就餓了,之前因爲精神一直緊張,一直沒有感覺,直到此刻饆饠的香氣傳到鼻尖,,才發現自己飢腸轆轆。
鮮美的饆饠味道在口中散開,只片刻,便覺得整個人緩過來不少。
新年的夜晚,一碗共同分食的饆饠,剛剛在寢房中的合歡,
姬澤就這樣一人一隻饆饠,很快將一碗饆饠分食乾淨 。
通古齋中濃情蜜意,溫暖如春,高無祿三個膽子也不敢打擾。只是瞧瞧天色,元日大典那裡再拖延不得了。咬了咬牙,上前道,“聖人,時辰快到了,再不走,怕就趕不上元日大典了!”
姬澤眸中閃過一絲不豫之色,應道,“知道了。命御駕備着,朕這就走。”
他低頭瞧着懷中少女,心中柔軟,捧着顧令月的臉頰道,“阿顧,朕今兒先走了。後日再來接你。”
天光愈發亮,再不走就趕不上元日大典了。
姬澤換上大氅,匆匆行到通古齋簾下,姬澤回過頭來,見顧令月坐在窗下,一雙眸子望過來,眸光巴巴的,似乎懷着無盡的懷念和想望。忍不住走回頭來,噙着顧令月的下頷,狠狠的吻了片刻,方道,
“朕這就走,外頭涼,你不必出來送。”
顧令月粉面泛紅,似乎能滴出水來,應道,“我知道了。”
東天雲朵火紅,夜色漸漸斂去,天光透出一絲破曉光亮,新的一日來臨。
窗臺下,燭火燃燒了一夜,漸漸止息。
天光大亮,新的一天孕育着無限希望。
顧令月坐在通古齋中,靜默不語,望着皇帝的背影走遠了,方垂下眼眸,思緒悠遠。
“郡主,”硯秋稟道,“前往芙蓉園的人回來了。”
顧令月道。 “讓他進來吧。”
齋簾啓處帶進來一絲微風,適才領命前往芙蓉園的禁衛軍從外頭進來,盔甲上猶自帶着一絲雪意,單膝跪地,“郡主。”
“小人奉命前往芙蓉園,摘得一束骨裡紅。”從身後取出一束紅梅花來。梅枝上尚帶着一層細雪,開的潑辣辣,紅豔豔的,分外精神。
“……那株骨裡紅今年開的極好。小人奉命挑擇了一枝開的最好的,急急給郡主送來。”
顧令月瞧着禁衛軍手中擎着的紅梅,目光柔和。
命人接過紅梅枝,道,“辛苦你了。大過年的還跑這麼一趟。”
吩咐碧桐帶着人前往其他屋子安置飲食之事。
禁衛拱手恭敬謝道,“多謝郡主恩典。”隨着碧桐退下。
顧令月摩挲着掌中骨裡紅花瓣。紅梅傲雪盛開,品性堅貞,吐露芬芳。與凜凜白雪相得益彰,美不勝收。
心中喜愛,吩咐將庫中收藏的和闐白玉瓷瓶取出來,將這束盛開的骨裡紅插在其中,放置在通古齋窗臺之上。
骨裡紅盛開熱烈,分外明麗。
新雪已盡,日頭將出。遙遠的太極宮中,元日大典正在舉行。貞平六年結束。貞平七年開始。一切希望燈火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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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盤坊 行人司衙。
崔夜來展開聖旨,宣讀道,“……行人司督司蔡小昭功勳煊赫,今策爲司主。領命行走宮中,效勞君上。”
宣讀完策封旨意,將聖旨交到蔡小昭手中,笑容滿面道,“恭喜蔡司主,就任督司不過半年便升職行人司主。實在是青年才俊,前途不可限量。”
蔡小昭接過旨意。含笑,“阿監謬讚,小昭僥倖不過微末之功而已。”
蔡小昭送走了宣旨的中使,握着策封旨意回過頭來,意氣風發。
他這些年來殫精竭慮,立功無數,終於獲得了皇帝的肯定,成爲新一輩中首先策封行人司主的人。
司中屬臣恭敬拜賀道,“屬下恭喜蔡司主。”
蔡小昭深吸一口氣,含笑道,“諸位不必如此。”
“小昭得聖人青眼,忝居司主之職,心中惶恐,當戰戰兢兢,戒慎小心,日後我等將和衷共濟,共同爲聖人效力。”
天上白雲蒼狗變幻。
蔡小昭匆匆前往司中後院,推開東廂屋門,見了堂上師傅馬燮,眼圈溼潤起來,恭敬的拜了下去,“徒兒蔡小昭拜見師傅。”
馬燮精神不錯,頭髮容色卻已經極見蒼老,見了愛徒如此,眸中露出歡喜神色來,連忙攙扶道,“快快起來。”
望着這個讓自己驕傲的徒兒,目光十分欣慰,“小昭,你做的很好,比爲師想象的更好。”
蔡小昭心中強忍酸澀,“徒兒會秉承您的意志,日後更加努力。”
行人司西院之中熱鬧如火如荼,一牆之隔,東院卻是一片冷清。
東院花廳之中,渤海郡公姬焰坐在南院正院官宅之中,身軀挺直,已經許久沒有動一絲痕跡。
自除夕夜中,聖人留宿昭國郡主府中消息傳來,姬焰方明白過來:聖人竟是對昭國郡主有傾慕之心。知曉此事,便知道,在聖心的較量上,自己又輸了蔡小昭一回合。
這時刻,聽聞蔡小昭受封行人司主,內心蕭瑟。
春部司使柳春娘和夏部司使聞人悼立在廳中,瞧着姬焰這般蕭瑟神情,忍不住道,“您身份貴重,聖人絕不至於太過駁您的面子。雖則蔡司主今日封官,想來明日,想來晉封您的旨意明日就到了。”
“那又如何?”姬焰道,終究意興闌珊,“遲一日終究是遲了。我與蔡小昭的較量。終究是他先了一步。”願賭服輸,這場行人司中的較量,終究是自己落後一步。
聞人悼立在堂上,聞言面上顯出一絲倉惶之色。
“願賭服輸。”姬焰起身道,“就算是輸了,也要有幾分風骨。諸位隨我去中司爲新司主賀喜去吧。”
蔡小昭端坐西堂之上,遠遠的見了姬焰領着柳春娘、聞人悼二人從外而來,連忙起身相迎,
“原來是郡公。”
姬焰面色平靜,拱手參拜道,“見過司主。”
蔡小昭攔住姬焰,“不敢當,”面色平靜無一絲驕矜之色,“郡公言重了,小昭不過是僥倖而已,”
姬焰正襟危坐,“江南堂自太皇太后始,便多年尋找宋神醫,一直沒有什麼進展。蔡督司親自督領此事不過數月,便尋得宋神醫下落。可不是令人讚歎麼?”
蔡小昭淺淺一笑,拱手,“都是託聖人的鴻福。”
姬焰面上神色不變,掌心卻留下深深的掐痕,“從前是我太過狹隘了,今次我前來,是想道歉。”
蔡小昭眸光微閃,“道歉不敢當。只是小昭覺得,雖然郡公貴爲宗室,小昭不過是名無父無母的宦官,但我們二人盡然共掌行人司,便應當守望相助,”向着太極宮的方向拱了拱手,
“傾心執掌好行人司中的司事,爲聖人效犬馬之勞,郡公您覺得這話可當麼?”
“正是。”姬焰道,“從前倒是我一時執拗了!”
“行人司此前爲聖人立下了很多的汗馬功勞。但是於此同時,小昭也覺得,行人司中有些事情越來越僵化,該當好生提高一下。”
姬焰聞言也認真起來,手勢道,“蔡督司不妨細說。”
“一則是收集消息,一則是分析消息。”目光視向聞人悼,“夏部掌管行人司遍佈天下的暗人人事,收集所有上報的消息,乃是消息的源頭,稱得上是四部中最重要的一部。如今的司使聞人悼溜鬚拍馬能力不錯,於管事之上,能力不足。該當撤職換人擔任此事。”
姬焰聞言皺了皺眉頭,這些時日,在北地查探昭國公主下落和江南堂尋找宋神醫兩件事情上,他也發現聞人悼能力不足之處,只是聞人悼素來對自己恭敬,一時之間不好說這件事情。這時候既是下定決心與蔡小昭握手言和,“蔡司主所言,我覺得倒有幾分道理。”
聞人悼聞言身子顫顫發抖,整個人伏倒在地上。嚷聲道,“司主,我知道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日後一定努力。”
姬焰也覺辣眼睛,不由得對自己過去這段日子竟將這等人倚重做膀臂生出羞恥之感,擡頭望着蔡小昭,“蔡司主覺得,若罷黜此人,什麼人適合接手夏部司使的位置?”
蔡小昭垂眸,“若想能執掌好搜尋消息,便應該先學會對消息的分析。用九任職冬司數年,近些日子來分析消息的能力也有所提高,我個人覺得,可將他調入夏部,說不得能奏奇效。”
姬焰眸光投向韓用九,“韓司使?”眸光閃過一絲驚奇之色,“這一招倒是頗新奇。”
韓用九面上閃過一絲錯愕之色,“我?”
“怎麼?”蔡小昭淺淺一笑,“你沒有信心做好夏部事物麼?”
韓用九的驚愕緩緩褪去,心中涌動出豪情壯志,伏拜下去,“屬下定會努力,經營好此事。”
作者有話要說: 麼麼噠!
趕時間出門,如果有錯字斷句問題,回來在修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