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令月沒有料到玉真公主私下裡居然如此直白大膽,幾乎歎爲觀止, 面色通紅, 左支右絀, 想要逃掉這個問題去,玉真公主卻不肯饒過她,直言道, “上次我和你姨夫在水榭中被你們瞧了去, 我都沒有說什麼。你又何必這般遮遮掩掩?”
當初被堵在聽春水榭乃是顧令月平生最尷尬的事情,如今聽得玉真公主提及, 她大感吃不消,囁嚅道,“那又不是我想的, 當日我想出聲提醒的, 卻被聖人給攔住了。”
玉真公主吃吃而笑, “如今想來, 當日聖人如此,算是別有用心了。”睇了顧令月一眼, “那時我跟你說, 想來聖人是對阿顧你有意的, 你卻根本不信。信誓旦旦說根本不可能。如今應驗, 你又有什麼可說的?”
顧令月聞言面色十分尷尬,嘟囔道,“我怎知會如此?”面色紅暈,神色中露出忸怩小女兒情態, 分外動人。
“算來聖人爲了你,也算是處心積慮了。”玉真公主瞧着顧令月生春容色,輕輕嘆道,“你在旁的事情上頭還算聰明,只在□□上分外遲鈍,我私下裡點了幾次,你都不醒悟,折騰出不少事來。若非如此,如今怎會鬧出了高孝予的事情?”
顧令月聞言一陣尷尬羞惱,別過頭去,“小姨,事情已經至此,你就別再說我了。”
玉真公主微笑,“小阿顧害羞,我不說了就是。”頓了頓,又將話題繞回來,親暱詢問,“所以,你還沒有告訴我聖人牀榻間的表現?”
顧令月撫額嘆息,繞了這麼一大圈,怎麼小姨還記得這件事情?沒奈何,只得影影綽綽道,“他勇不勇猛我不知道,九郎憐惜,一直以來都未太過狂縱,只是我自己身子柔弱,每次都覺疲累的緊,幾乎睜不開眼睛。”
玉真公主聞言瞪大了眼睛,笑的打跌。
顧令月瞧着這般,大爲羞憤,“小姨,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玉真公主擦拭着笑出來的眼淚,勉強道,“好了,好了,小姨不笑話你了!”瞧着顧令月水潤的琉璃眸,沒有忍住,撲哧一聲又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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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極宮
新羅副使崔真熙走在太極宮莊重的宮道上,如同墜入夢境。
這些日子,他們困守在國賓館中,幾乎感覺絕望。昨日忽然天使來臨,傳達大周皇帝陛下宣入殿的旨意。高孝予與崔真熙二人一時之間彼此面面相覷,幾乎疑是夢。彼此掐了一把,感覺疼痛,方纔確認確實是事實。
二人前些日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如今好容易被宮中喚詢,自是鄭重不已,連忙沐浴焚香,仔細準備一番,第二日辰時入宮。
一路隨着宮人前行引至甘露殿中,進入殿中,伏在地上,不敢擡頭看殿中正座皇帝的容顏,恭敬拜道,“新羅使臣拜見聖人。”
上首皇帝沉默片刻,開口道,“朕記得,上次新羅進宮入殿的使臣乃是另有其人?”
“回皇帝陛下的話,確然如此。”崔真熙保持着伏在地上的姿勢,恭恭敬敬答道,“逼承蒙皇帝陛下召見,本該是正使高使君入宮拜見,只是鄙團正使高君近日病重,日前天使來宣的時候起不了身,只得由小臣代爲入宮。還請皇帝陛下恕罪。”
姬澤聞言脣角泛起一絲諷刺的弧度,“如此倒是可惜了。”
“長安雖然乃是大周都城,地廣人美,卻與新羅氣候地理大不相同,貴使離鄉背井,前來長安出使日久,想來不太適應長安氣候土壤,水土不服,故而方患了病症罷。”
崔真熙口中囁嚅,一時不知該如何答覆。
他本來便是副手,論儀態談吐皆不及高孝予。若非高孝予出了事情,是輪不到他入宮的。此時遇到這種陣仗,就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一時之間張惶,只得道,
“聖人說的是。”
姬澤取過新羅遞交往禮部的國書,緩緩翻閱,開口淡淡道,“貴使此次來使大周意圖,朕上次已經明瞭,但是個中尚有一二內情不甚瞭解。還請崔副使與朕說明一番。”
崔真熙摸不清楚姬澤打算,只得誠誠懇懇、細細緻致稟告新羅國繼承統序之事,隨即展袖跪伏在地,大聲懇求道,“懇請陛下做主。”
姬澤道,“新羅道成太子乃是嫡長,自當承續王位。吾大周身爲宗主國,自當主持公道,任命欽差持國書前往新羅,斥責新羅國王,撥亂反正。爾等忠心體國,千里迢迢出使大周,着實辛苦了。這就回去吧!
崔真熙不意聽聞如此喜訊,詫然片刻之後,登時大喜過望。連連叩頭,“陛下聖明,臣等多謝皇帝陛下恩典。”
姬澤瞧着伏跪在地上的新羅使臣,他廣袖大展深深跪伏在地上,一身新羅冠服,身形與當日高孝予有一絲相似。知覺微微恍惚,忽的覺得跪在面前的崔真熙成了脣紅臉白的高孝予,心中生出惱恨之情,忽的開口問道,
“使君來到長安也有些日子了。覺得長安如何?”
崔真熙不知此問何起,誠心實意回答道,“大周□□上國,幅員人口遠非我新羅彈丸之地可比。長安作爲都城更是人物阜美,讓人流連忘返。”又道,
“我等是小國寡民,偶爾出使,仰慕天國風采,即已經是天大的福分。只是人離鄉久,已是思戀新羅鄉土了。!”
“人離鄉久,”姬澤默唸了這句話一番,脣角微翹,“如此,大周國書很快會發下,爾等便隨着欽差大臣一道返回故國吧。”拂袖聲音森然道,
“這大周,高君還是一輩子不要再來了!”
一輪夕陽悄悄落下。
國賓館中,
高孝予雖然猶在病中,擔憂今日皇帝召見事宜,撐着病體來到國賓館門前,瞧着崔真熙從宮中歸來,面上露出期待身材,期冀問道,“如何?”
崔真熙翻身下馬,上前握住高孝予的手,“高君,小人此次幸不辱命,終於達成所期。說動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已是同意下國書,命欽差大人前往新羅斥責王上。”
高孝予聞言愣怔片刻,旋即胸中涌現巨大的歡喜,“當真如此?”喜極而泣,“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興奮的說話顛來倒去,“自當日樂遊原後,我日夜憂懼,心急如焚,本以爲自己闖下大禍,成爲家國罪人,悔恨幾乎死去。沒有想到蒼天保佑,還能有今日福報!”
崔真熙於歡喜無限中神色微微露出一絲遲疑來。
高孝予瞧着崔真熙神情奇特,不由心中生出一絲忐忑之情,“崔君,”小心翼翼道,“可是有什麼不好說的?”
崔真熙想起今日在太極宮中,自己向皇帝陛下跪辭離別之時,皇帝陛下的留下的那句話語,似乎是瞧着自己喊的“高君”名字。當時一剎之間,自己反應不及,不敢肯定是否聽的清楚。只是聽着皇帝陛下那句“莫再前來大周。”口氣淡淡,頗含厭惡之意。
他擡頭瞧着高孝予,。
見天光之中,年輕的同伴容顏憔悴,雖因着今日的消息面上泛起一絲喜色,到底此前臥牀病了許久日子,眼底尚含着一絲淡淡的青色,不忍再拿這等事情煩擾他,勉強笑着開口道,“沒有的事情。只是咱們此次出使大周波折太多。竟有些疑神疑鬼罷了。雖然今兒入宮事情極爲順利,但無法徹底放心。只有等到皇帝聖旨當真下來,欽差大臣持着國書登上前往新羅的使船,我的心才能徹底踏實下來。”
三日後,宮中發出聖旨,指定禮部郎中桓合爲欽差,持國書前往新羅。
渭水的新柳垂下長長的柳枝,潺潺流水中波光搖曳。一輪紅日高高掛在天上。
新羅副使崔真熙一身白色冠服,躬身對着欽差禮部郎中桓合道,“此次新羅之事,諸般託於大人了!”
一身大周官服御賜欽差、禮部郎中桓合手持國書,滿面鬍鬚,露出一縷正氣,“本官奉聖人旨意前往新羅,主持新羅統序之事。於新羅國情不熟悉,此次路上,還要勞煩兩位使君了。”
崔真熙躬身笑道,“這是應該的。”
“欽差大人爲了新羅之事奔波萬里。新羅子民上下都感激非常。定當竭盡心力協助欽差完成此次宣旨差事。”
高孝予立在渭水河畔,回過頭來,望着長安城方向。
遠處的長安城高大繁華,像一場五彩十色的夢。
大周朝國力繁盛,這座都城,也就成了世界間最繁華的一座城市。
而他,不遠萬里來到長安城,在這座城市裡邂逅一名美麗尊貴的女子,發生過一場夢幻般的感情。
他曾因着這段感情收穫過無數歡喜新月,也曾經因着這段感情險墜地獄,誤了家國,丟了性命。
如今一切事情塵埃落定,自己終於可以平安完成出使使命,保全自己,離開這座城市,返回新羅。劫後餘生之外,遠遠瞧着長安城,不知怎的生出一股深深的悵惘之感。
崔真熙立在甲板上,遠遠瞧着高孝予,揚聲喚道,“高君,船隻快起航了。”
高孝予從回憶中回過神來,應和道,“就來了!”
轉過頭去,狠下心思大踏步的向前邁步,登上即將遠離長安回返新羅的船舫。
渭水河流水悠悠,艄公執起船槳,在港石上輕輕一點,船隻起航,漸漸離開水岸,將長安城遠遠拋在了後來。
水流緩慢,船舫行在其上極其平穩。
新羅使臣對視,俱有劫後餘生之感。崔真熙心有餘悸,開口道,“此次大周之行,跌宕起伏,拖了良久,好在最後,終於有了一個不錯的結局。”
高孝予應和到,“是啊!”
崔真熙聞言擡頭望着高孝予,見其面上魂不守舍,微微蹙眉,誠聲勸道,“高君,咱們乃是剖心相見的友人,我誠心勸你一番:這長安城中發生的一切事情,你最好都忘記了,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吧。大周皇帝的怒火,咱們新羅國承受不來。此前艱險,幾乎丟了性命,誤了家國,如今好容易一切都風平浪靜,您就當是爲了自己,爲了新羅,莫要再記在心上了!”
高孝予聞言低下頭,過了片刻,方鄭重道,“你說的道理,我明白的!”
天空中忽的傳來一聲大雁鳴叫,一隻大雁振翅飛過長空,朝着長安方向迅捷飛去。
高孝予立在船頭,渭水河風吹拂在他的面上,將他的髮髻衣襟吹的直直往後飄浮。忍住回望長安方向。
此去山長水遠,在遙遠的新羅故土,有無數他的親人,故友,他的主君還等着他回去效忠。他的父母,還等着他回去孝敬,這一段長安故夢,只能深深藏在夢中深處,不敢向任何人提及,只能偶爾在午夜夢迴之時獨自回味,淚灑衣襟!
作者有話要說: 嗯,高哥哥的戲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