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澤瞧着顧令月這般心疼不已,“朕雖不大讚同, 但朕總歸是拗不過你的性子。你已經決定了?”
顧令月怔了半響, 應道, “是。”
姬澤定定的望着顧令月,良久方嘆道,“你既希望如此, 就如此去做吧。畢竟, 只要你是想要的,朕總會答應你的!”最後一句話含在口中如同嘆息。
顧令月聞言心中一酸, 拜謝道,“臣妹多謝聖人恩典。”
朱姑姑姑前往顧家族中,挑擇良久擇出一名男童, 其父乃是韓國公遠支族人, 家中頗爲清貧。父親顧安之小半年前因故身亡, 留下家中孤兒寡母, 生活極是艱難。遺孀歐夷施苦苦撐了小半年,支撐不下去, 打算回孃家改嫁。留下一個兩歲的男童, 親族不願收養, 很是可憐。
“老奴見過了那名男童, ”朱姑姑稟道,“雖年紀尚幼,瞧着倒也算聰明伶俐。”
顧令月含笑道,“我信的過姑姑眼光, 既是姑姑瞧着好,想來定是好的。”頓了片刻,“這孩子的生母如今如何?”
“生母歐氏性子倒還算老實,苦苦熬了兩年,熬不下去方打算改嫁。留下這個孩子沒法帶在身邊,本自肝腸寸斷,聽聞郡主肯收養他,心中很是感激。”
顧令月道,“聽來這歐氏也是可憐人。”她道,“若我決定收養這孩子,歐氏就算是他的生母家族。總不能太委屈了去。姑姑,你仔細安排一番,莫讓歐氏受了委屈。”
朱姑姑道,“是。”
果然出去安排,過了數日,辦完一系列手續,抱回來一個小小的男童。
顧令月接過男童。
堂上,一衆婆子丫頭齊聲恭祝道,“恭喜郡主得了一個弟弟。”
顧令月脣角泛出微笑,瞧着懷中男童。有着小孩兒特有的細膩肌膚,睜着一雙咕嚕嚕的大眼睛望着自己,頓覺一股窩心之感慢慢涌上心田,伸出手指逗弄,笑着道,“從今兒開始,你就是我弟弟了。”
男童年紀還小,理解不了這麼複雜的事情,瞧着顧令月忽的咯咯笑起來。
顧令月道,“你的名字,就叫做顧令宸,小字屏奴吧!瞧着姐姐開心不開心啊?”
碧桐、硯秋俱都開口笑道,“小郎君日後定會孝敬郡主。”
顧令月眸子一酸,道,“我倒不盼望着他多孝敬,只盼望能將他教導好了。日後做一個大寫的人。”
一輪紅日高高掛在長安城頭。昭國郡主的七寶香車穿過長安街市,從東城門出了長安城,一路前往霸陵而去。
霸陵陵丞迎上來參見,“下官參見昭國郡主郡主。”
丹陽公主姬長寧的陵墓伴在太皇太后一側,陵墓略矮一頭,顯示不敢與母親比肩,左右相依,猶如在生之時,公主倚在母親肩頭,依依情態,款款動人。
顧令月瞧着母親陵墓,眼睛一酸,淚滴流落下來,低低吩咐道,“將我想和孃親一個人待一會兒。”
方陵丞屈膝應道,“是。”
顧令月倚在靈堂前,柔聲道,“孃親,我來看你了。你想念女兒麼?”
薰香靜靜的燃燒着,丹陽公主的容顏柔和的望着女兒,目光慈愛,猶如暖陽沐浴在少女的身上。
“我給你尋了個兒子,他是顧鳴收養,未記在你的名下,但作爲庶子,以後也會稱您爲母親。我會好好教養他,將他教的知書達理,文武皆通,繼承顧家。”頓了片刻,
“你若喜歡,四時供奉,我偶爾也會帶他來看看你。”
陵墓靜靜無聲。
顧令月眼中落下淚來,挨在靈前,“孃親,我好想你。”
……
朱姑姑侯在陵園口,等到夕陽西斜,方見郡主緩緩從園中出來,碩大的荔枝眸微微泛着水光,顯見的曾經哭泣。“郡主節哀,”她低聲勸道。
顧令月道,“我明白的。”
在天光中仰起頭來,“母親離世的時候,最放不下的就是我。我在這個世上要好好的過日子,方能告慰她在天之靈。”
許是因着郡主祭母的嚴肅,回長安的路上,侍衛隊伍閣外的靜穆嚴肅。行到東市的時候,忽然聽得街道上傳來一陣騷動。
顧令月在車廂中蹙起眉頭,打起簾子問道,“怎麼了?”
桓衍稟道,“回郡主的話,前頭路上一名男子忽然昏倒在路上。”
顧令月皺起眉頭,“這男子獨身一人,出門在外忽然患病也是可憐,既然遇見了,就把他送到醫館裡去診治吧!”
桓衍垂頭應道,“是”,轉頭吩咐人前去安排。
回到郡主府,天色已經正午,一陣男童的哭泣聲響徹白鶴草堂。
顧令月微微焦急起來,“快快回去。”
“郡主,”蜜香急急從內迎出來,瞧見匆匆歸來的顧令月,面上閃過一絲釋然之色,“小郎君今兒早上哭的厲害,奴婢等人怎麼哄也哄不好,實在是沒法子了。”
顧令月急道,“怎麼會這樣?”
吩咐道,“抱過來給我哄一鬨。”
蜜香應是,將顧令宸抱了過來,遞到顧令月手中。屏奴躺在顧令月的懷中,感受着顧令月慈愛微哄的意思,許是累了,漸漸止息了哭泣之聲,安靜下來,微微抽噎。大大的眼睛閃爍黑色水光,分外可愛。
硯秋瞧着遮擋場景,稀奇笑着道,“瞧着小郎君挺喜歡姐姐的。”
顧令月脣角翹了一翹,“許是我們真的有緣吧。”
長安經過一週雨季,終於天氣晴朗起來。
鵝蕊稟道,“郡主,丫頭們收拾妝奩,翻出了一條裙子,不知道該怎麼處置。特意前來詢問郡主。”
手中捧着的一條裙子,雖然蒙了一絲黯淡灰塵,依舊燦爛光華,令人不敢鄙視。
顧令月瞧着百花不落地緙絲裙,不由愕然,“怎麼將這條裙子翻出來了?”
這條百花不落地緙絲裙,乃是貞平二年,聖人姬澤欽命,召集天下最有名的十八繡娘,用新創的緙絲技法,耗時一月,費盡心血織成。
自己感傷身世,不願意服之,命人將之收藏在妝奩之中。後來前往北地,這條裙子便留在了郡主府,未一同帶去北地。算來到了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年多光陰。
侍女不知道這條緙絲裙的淵源,小心翼翼道,“郡主,這條裙子有什麼問題麼?”
顧令月脣邊的笑容泛出幾絲飄渺,“沒什麼問題,只是……”伸出手來,“給我瞧瞧。”
侍女躬身輕輕應,“是。”將百花不落地緙絲裙遞到顧令月手中。
顧令月伸手輕輕撫摸,雖然收放仔細,因着常年不見天日,已經有了些許的塵土味,依舊遮不住華美的色澤,
這條裙子上,織着宜春郡主顧氏往日榮寵和一段傷心往事,只覺得刺傷眼睛,回過頭去,吩咐道,
“將這緙絲裙收起來,好生打理。然後重新收起來。”
草堂中侍女們不解其意。
這般美麗的一條裙子,瞧着昭國郡主對這條裙子到底喜不喜歡。
若是不喜歡的話,明明這條裙子這般華美,郡主撫摸裙子的神情,分明不是不喜歡的;可若是喜歡的話,爲何卻吩咐將之重新收束高閣,不肯再見?
只是不敢違逆昭國郡主的意思,只得應道,“是。”抱起百花不落地緙絲裙,重新離開。
碧桐見着顧令月神色之間尚有一絲悵惘,道,“郡主若是不喜歡,就將那件裙子一把火燒了。”
顧令月回過神來,脣邊凝了一絲苦笑,“傻孩子。”
“令人神傷的從來不是一條裙子,而是當年和這裙子相關的人事啊!”人事讓人傷感,淡淡燒掉一條裙子又有什麼作用。
顧令月微微一笑,瞧着碧桐,“碧桐,我瞧着,你最近神思不屬的,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能和我說說麼?”
碧桐回過神來,面上泛起紅暈,“竟讓郡主瞧出來了,我,”吞吞吐吐,“我遇到我從前的鄰家阿兄了!”
“鄰家兄長,”顧令月愕然,“你什麼時候忽然冒出一個鄰家兄長來?”
碧桐脣角邊噙了一絲微笑,“瞧郡主說的,碧桐又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自然是有親人鄰居。”
碧桐孤兒,親人只是早年在湖州失散了,前些日子顧令月前往霸陵祭奠亡母,歸來的途中救下一名暈倒男子。碧桐後來代表郡主府前去市集醫館看望,二人相見略覺眼熟,交談半響,方認定是從前小時候的鄰家兄長李求根。。
隱約覺得他有些眼熟,早先還沒認出來,直到他喚了我一聲‘大妮’,我方認出來了,是從前隔壁鄰家李大嬸的兒子李求根。”
顧令月眉毛高高吊起,“這可真是再巧不過了。”
“奴婢也這般覺得,”碧桐脣邊泛出一絲微笑來,“那確確實實是我的阿兄,我們一處長大,長到六歲的時候再分離,如今雖然過的時日久,但眉目依稀還有小時候的模樣,說起從前舊事,也能比對的上。”
“當初,後來遭了戰火波及,無奈之下,只得入京。沒成想,竟被人偷了銀錢,只得在外流落。還好當日遇到了郡主,這方沒有活活餓死。”
“這也是難得的緣分,”顧令月笑着道,“既是遇着。可知道你父母親人的下落?”
碧桐欣喜的目光黯淡下來,“我也問過阿兄,說是失散多年了。”
“是呢,”碧桐也十分高興,“郡主,我與阿兄漫漫人海相逢,也算緣分。”我孤苦伶仃,好容易遇到親人,可是真高興。這些日子,可能要常出府看看他,成吧?”
顧令月瞧着碧桐一雙透着些許忐忑之意的眸子,微微一笑,“這說的什麼話,難道這點方便都沒有麼?”
白鶴草堂的香爐燃着淡淡檀香。
顧令月想起碧桐之事,不自禁猶豫片刻,方開口道,“碧桐的事情,我心裡不知怎的,有些擔心。她那個鄰家阿兄,姑姑尋人去查一查底細,瞧瞧可是個本分人,有沒有存什麼壞心。”
朱姑姑聞言面上閃過一絲複雜之色,“郡主這般關心碧桐,老奴倒當真是替她高興。”
顧令月嘆息一聲,脣角泛着淺淺笑意,“沒辦法,誰讓我和她情分特別,她又有幾分傻。”
朱姑姑笑道,“此事老奴會上心,這就去安排。”
太極宮上,一輪彎月漸漸沉下,太陽重新高高升起。
天子寢殿神龍殿中,石凍筍屏風影影綽綽。姬澤再度陷入沉夢之中。
少女阿顧的身影、聲音俱鮮活。“阿顧願乞哥哥愛憐。”姬澤心生萌動,伸手想要扯住少女衣襬。少女卻轉瞬不見。
他隨後追逐,追尋心上人芬芳氣息,少女卻身姿靈巧,奔走迅疾。一路追逐,前往女子煙雲一樣的身影卻漸漸消失不見,四周靜碧,不知不覺漸入山林深處,少女飄渺的身姿卻掩藏不見。溪水潺湲而下,沖刷過山石落入水潭,濺起一片水滴。一隻雪白的狐狸從草木之中回過頭來,露出一張張望的眼睛,眼形嫵媚,形如荔枝大圓有神。
暗夜裡,姬澤在甘露殿中醒來,汗水浸透了中衣,低低喚了聲,“阿顧。”心中對少女的渴念幾乎難以遏制。
樑七變跪在地上,“聖人。”
姬澤微微喘息,漸漸平靜心神,擦了擦額頭的汗,吩咐道,“命政事堂幾位宰相過來。”
樑七變應道,“是”。
皇帝大踏步離開,方凝神去瞧龍榻,見那上頭一片狼藉。眸中閃過毅然神色。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這一段相對平緩的章節差不多過去啦,接下來可能會緊張起來了。翻翻大綱,高孝予君要出場了。真好!
說明下:阿顧和顧家的差距已經拉大到相當地步,蘇妍就算出來,也沒有心氣和法子再去牽扯阿顧了。她只會困在顧家方寸之間,拉扯着顧家其他人得不到好。這樣想想也挺好!
加油,似乎收藏又快加更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