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流光流轉,轉瞬小半個月時光過去。
帝王緋聞總是先在長安上層權貴之間流傳, 經過小半個月時間的發酵, 撒入長安市井之間。大周國力富足, 北地之戰後人民久安,長安天子腳下首善之都百姓更是安居樂業,百姓日常無聊, 陡然得了這等天大緋聞, 比諸當年神宗皇帝兄奪弟妻,寵愛唐貴妃也不遑多讓, 衆人羣情激涌,頃刻之間市井之間議論紛紛,如火如荼。
長安東市最大的酒樓醉仙樓中高談闊論, 有書生揚聲說長安朱雀大街如今守衛森嚴, 監牛衛、執金吾在大街上日日巡查。
也有人說, 自家居於永興坊, 昨日清晨寅時早起出門,在房坊門處與趕往太極宮上朝的聖人打了個照面。
一名書生醉酒含笑, 笑道, “聽起來, 今上竟有幾分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風采呢!”
一時間, 整個酒樓靜了一靜,衆人面面相覷,不敢言語。
忽聽“砰”的一聲,桌案被人猛力敲擊, 一名老者忿然站起,指着醉酒書生呵斥道,“豎子慎言。”
“昔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其後興起戰事,令百姓民不聊生,聖人與昭國郡主的軼事乃個人私事,於民生何嘗有半分影響。只不過折騰了他自己,自己每日早朝要早起半個時辰罷了,說來這纔是真愛呢。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說起來,聖人如今宮中無後,昭國郡主亦未有夫君,二人一道未有違背天理倫德之處。聖人乃是中興之君,如今只是喜歡一個女人,難道堂堂一國之君,連這點權利也沒有了麼?”
此前戲言的書生猛的酒醒,驚出一身冷汗來,訥訥道,“學生酒後狂言,蒙先生呵斥,方陡然醒悟,多謝先生教我。”
酒樓中經此插曲,漸漸重又鬆緩下來。
又有人高聲笑道,“聽聞聖人心愛昭國郡主,打算立其爲後。只是此前在朝堂上做試探,朝臣認爲昭國郡主身體不足不堪爲後,昭國郡主又是皇族出身,性情驕傲,不肯爲妃,方成就如今聖人與郡主共居宮外府邸的事情。”
長安坊市之中,衆人聽聞今上與昭國郡主愛情故事,一時之間,倒傳唱成了悽美絕戀。
朝堂之上講究規矩體統,市井百姓卻猶愛熱鬧,感念今上治下民衆生活富足。對皇帝和昭國郡主的愛情充滿了喜好祝福之意,
聽聞歷來大周皇族姬氏男子用情頗深,聖人雖然性情嚴謹冷淡,但亦傳承姬氏血脈,想來也如其父祖一般,亦是個癡情種子,一旦鍾愛終生難變。如今與昭國郡主的感情雖曲折,說不得若干年後柳暗花明,又有一番新的風景。
朱雀大街棋盤坊,一座靜默威嚴的官衙坐落在禮部之後,衙門門楣處張掛着“行人司”字樣。
夏部司使韓用九大跨步邁入司門,轉折向東,進了東院大堂,向着堂上正坐的渤海郡公姬焰參拜道“屬下韓用九拜見司主。”
正月末,聖人下旨封渤海郡公爲第二位行人司主。四月裡,姬焰奏請聖人,爲建立行人司密報傳遞專用通道,加強各地行人司密報傳遞消息速度,在各地驛站之中新設一位行人暗驛,專職傳報行人司密報。皇帝納之,並對這位宗室出身的行人司主頗多嘉獎。
“屬下奉司主命,將司中暗人遣散至長安集市各處,探聽民間輿論並加以引導。做了這些日子的事情,如今長安坊市間風頭尚屬正常。!”
渤海郡公姬焰讚道,“你這差事做的不錯。”
堂上天光明亮,姬焰擡起頭來,一張面龐熠熠生輝,“聖人對昭國姑姑甚是在意,絕不肯見民間對此事有所非議。長安城中的差事,我等要辦的妥妥當當的。”
韓東生恭敬領命,“是!”
“屬下定竭盡所能辦差,不負司主所望。”
貞平七年七月中旬,長安暑熱未退,早晚已經見了一絲秋日涼光。
一輪清光照在白鶴草堂。
姬澤醒來,瞧見顧令月睡顏,靜靜貼睡在錦榻之間如同秋葉般精美,忍不住生出盤桓之心。
俯身湊近佳人額眉之間,流連輕輕啜吻。
顧令月迷迷糊糊,覺臉頰之上有一種溼熱之感,猶如水滴在輕輕遊走,微微怔忡醒來,見到窗外透入淡淡晨光,忍不住一個激靈,問道,“什麼時辰了?”
高無祿哭喪着臉應道,“郡主,已經快過寅末了。”
“今兒是大朝會,按說聖人卯初就要到宮中的,如今這個時辰,可怎生來的及喲?”
顧令月登時醒來,瞪着姬澤,“九郎平日裡都是及時出門的,今兒怎麼了,延遲到這個時候?”
“朕早早就醒了,準備走的時候瞧了瞧阿顧睡顏,覺可人入心,便貪看了會兒,便遲到了這個時候。”
顧令月聞言臉蛋一紅,又羞又惱,“都老夫老妻了,我稀罕你瞧麼?”伸手推搡他的身體,“你既知道遲了,怎麼還不快快趕路?若是叫那些個臣子知道,又要越發說我紅顏禍水了!”
姬澤聞聲嘆了口氣,知事不可爲,只得起身欲離去。伸手回握顧令月纖細手掌,“今兒等朕回來,咱們一塊兒進黃粱御母羹。”
顧令月覺手心溫熱,覺心中暖流,狠狠瞪了姬澤一眼,“還不快走!”
……
長安清晨街道兩邊喬木沾染細細晨露,姬澤一路匆匆趕往太極宮。
入宮門之後,天光已經透亮。
兩儀殿朝會莊重肅穆,滿朝文武穿着緋綠官服,手持笏板嚴肅立在殿堂之上。
皇帝一身帝王冕服,匆匆入殿,坐在御座之上,瞧着齊身跪地參拜的吩咐道,“衆卿平身。”
滿朝臣子冷眼瞧着聖人身影,打了個眼色:聖人這般匆匆而至,瞧着模樣,竟似並非從宮內內殿歇整片刻,隨即方出來入殿,而是直接從宮外入宮,徑直入的朝會。
一干老臣想着聖人因着貪戀女色在宮外住宿,誤了朝會時辰,不由心中痛心疾首,握緊手中笏板,準備上書奏諫君王。
殿上君臣奏對,商議了今秋國庫稅收、漕渠修建進度等數件國事之後,御史韓方手持笏板出列,
“聖人今晨朝會遲了時辰,微臣請聖人以國事爲重,早早返回太極宮,正肅朝綱。”
“韓卿這話過重了。”姬澤道,“漢代皇帝有言,‘朕即國家。’朕居住在何處,哪兒便算是宮殿。滿朝文武皆是入宮上朝,朕年紀尚輕,不過是今日晚起片刻,朝會時辰並無耽擱。”
轉過頭,負手望着滿殿朝臣,忽的開口道,“此事先暫且擱置。“朕有旁事打算與諸位卿家商量。”
重新轉身坐落在御座上,“朕自草生以來,久居太極宮。太極宮乃是我大周高祖入長安後,在前朝宮殿基礎之上修繕而成,地處窪處,於朕身體休養不宜。大明宮乃太宗皇帝時期修建的宮殿,朕有意修繕大明宮,日後搬遷至大明宮休養身體。”
一語竟畢,朝中重臣愕然。
皇帝盛寵昭國郡主,以帝王之身長居臣女府邸,衆人覺此等行止不合禮法,正摩拳擦掌打算勸諫君王,沒有想到姬澤在君臣矛盾最嚴重的時候,竟又拋出修建大明宮之事,不由一時之間被打的措手不及。
大周朝得天下時。修繕前朝宮殿太極宮爲帝王居住,太宗皇帝在位時爲孝敬太上皇,在太極宮以東修建了一座佔地廣大,富麗堂皇的宮廷,命名爲大明宮。只是大明宮成,太上皇終究繼續居於武德殿中,未搬入大明宮。此後歷代,大周皇帝一直居住在太極宮中,這座富麗堂皇的大明宮便一直空置。
首相柳忱心中沉吟,這個時候,聖人陡然提出修繕大明宮。
大周國力富強,自年前北地戰役終結後,收穫豐收,國庫充盈。
衆臣皆知姬澤罹患嚴重的風疾,若修建一座宮殿有利於君王身體,便是再講究節約的臣子也不會反對。更何況,國庫充盈,便是修繕幾座宮殿,也是恤衫的起的。
姬澤目視朝堂,瞧着羣臣面色,脣角淡淡微翹,詢問工部尚書劉慶“劉卿,宮殿修繕乃工部職責。依你之見,大明宮修繕之事耗費資財如何,需行多久才能完成?”
工劉慶上前稟道,“啓稟聖人,大明宮殿已成,只是久未入住,殿閣屋宇有幾分陳舊。若僅休整則月餘可完成。若有部分宮殿需要破土重建,則耗時需要久些。但畢竟宮殿主體早就修建完畢,工部等人加緊修建,想來一年之內可以完成。”
姬澤頷首,“如此,你先命人測量大明宮,做出宮殿修繕計劃。再詳加稟報過來。”
“是。”
大朝會之後,羣臣思及聖人陡然提起的修繕大明宮之事,心中猶自有幾分猶疑。
此前聖人離宮搬入昭國郡主府,羣臣反對,聖人卻一意孤行,至此已有一個月時間。此時陡然提出修繕大明宮。大明宮成,自然是要有人居住的。聖人若要住入大明宮,便自然而然的要從臣女府中搬出來。此前那等荒唐事便自然終止了。
首相柳忱懷着這樣的期待,在政事堂上坐下,命人招來御醫馮轍。
“風疾之事調養看重心情,”馮轍慨然道,“論起來,大明宮地勢高平乾爽,對聖人休養身體,確實是比太極宮要好的。”
柳忱點了點頭,揮退馮轍,便道,“我等身爲臣子,自然對聖人忠心耿耿。這遷宮之事既然對聖人身體有好處,便自然是要做的。更不必說旁的了。”
朝臣私心裡想着:說不得聖人渡過對昭國郡主情熱之際,已經生了悔恨之心,只是此前態度堅決,這時騎虎難下,不好反悔。只得提出修繕大明宮事宜,借坡下驢。此時朝臣已經對勸服皇帝沒有信心,這時候陡然見了希望,不免都心中一熱,倒是將勸諫聖人搬回宮廷的熱情都打消了去,灼灼盯着大明宮修繕事宜,
一時間君臣相安無事。
朝中重臣自首相中書令柳忱爲首開始,幾位重臣都與工部尚書交談,懇切的表達了對希望大明宮修繕事宜盡數展開的希望。
工部在六部中屬於清水衙門,從不曾這般受矚目。工部尚書劉慶肩負全體朝臣的期望,心中興奮,領着工部全體資深技熟的匠人前往大明宮,勘察宮廷情況,殫精竭慮,費盡心血畫出一幅大明宮廷修繕圖,遞交到皇帝面前。
甘露殿莊重靜默,姬澤坐在其中批閱奏摺,聽聞劉慶報送大明宮修繕方案,“唔”了一聲,命高無祿接過展開觀看。
工部尚書立在殿中,朗朗拱手稟道,“大明宮中軸線上正殿大明殿乃是大朝會用殿,退後之大殿用作常朝。乃是宮殿門面,務必修繕莊重、堂皇,聖人覺得可是妥當?”
姬澤道,“頗是妥當。”
劉慶頓了頓,“不知聖人休憩寢居殿堂安置在何處?”
姬澤提筆沉吟,不期然見,當日芙蓉園時,顧令月泛舟的話語響在腦海之中,“畫舫太大,坐着顯得空曠,倒不如一隻小小船舫,坐着反而自在些。”
回過神來,道,“朕此前居太極宮中,日常起居在甘露殿、寢臥則歸神龍殿,雖是遵循朝寢分離祖制,只是日常行走到底耽擱時間。且朝政繁忙之際,大多時候不過在甘露內殿歇,不及回神龍殿。此次修繕大明宮,朕的意思,索性將起居寢臥的殿閣合併爲一處。”
劉慶面上浮現感動之色,“聖人爲國事辛勞,此乃我大周福祉。”
姬澤一哂,垂頭觀看大明宮殿閣分佈圖,見中軸之上分佈着兩座宮殿,一名延英殿,一名嘉慶殿,略一思索,提筆在地圖上修改,將二殿並做一處,中間以一條工字形長廊連接。“大明宮旁處便也罷了,這殿按照朕的意思修繕,後面一座殿堂修繕的大一些,佈置務要盡心精美,可明白了?
劉慶鄭重應道,“臣明白,定好生修繕宮殿,不負聖人期望。”
躬身捧過聖人塗畫過的修繕圖,問道,“這延英殿和嘉慶殿兩殿既合作一個,便算的是一個新殿,這座新殿閣尚沒有名字,還請聖人賜名。”
姬澤思及顧令月,鳳眸中閃過一道柔和色澤,“原來兩座殿閣名字各取一個字,許意延續嘉年之意,這座新殿,就叫延嘉殿吧!”
作者有話要說: 兵荒馬亂的一天,從早上忙到晚上,基本沒有休息。奉上今天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