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媽媽吃不準這事二姐想不想讓胡媽媽知道,含糊道:“倒也沒什麼。'
胡媽媽從她這裡沒得着信,轉頭又去找紅花想問出個究竟來。她帶了東西特意去瞧她,又拉着她的手說了半天話才繞到正題上。哪知紅花也跟她繞起了迷魂陣,指東說西提狗捉雞。氣得胡媽媽沒個辦法,不等她還接着想主意,二姐叫她過去。叫過去了又不說話,只是讓她在那邊站着,二姐自看着賬冊喝着茶。過半晌了胡媽媽笑道:“奶奶沒事我就先出去了。”
二姐擡臉笑道:“我這裡橫豎無事,叫着胡媽媽過來陪陪我呢。是不是累了?”
胡媽媽哪裡敢說累?連忙擺手搖頭。二姐笑着又叫小丫頭給她拿凳子端茶來,笑說:“胡媽媽最是能幹爽利的一個人,我一向都愛找胡媽媽說話呢。”
胡媽媽接了燙手的茶,不喝就出了一身的汗,坐在凳子上屁股都不敢挨着,半天就渾身僵硬。這二姐出了門之後人就軟和多了,往常也多愛聽她們的指點,到底是沒嫁過的新媳婦膽怯。怎麼回了趟孃家倒變得比以前更厲害了?
胡媽媽在二姐屋子裡被栓了兩天,出來後再也不敢四處打聽了,每天只乖乖的管着丫頭和這一院子的大小事,紅花和呂媽媽那邊是再也不敢問了。
幾日後呂媽媽把名冊拿過來,二姐看着細細問了遍,翻到後面看到了荷花和明月的名字心中一跳,
呂媽媽也看到二姐盯着這兩個名字看着不動,小心翼翼的說:“荷花和明月屋子裡都沒放人,只是明月那邊有個奶孃養着孩子。”
二姐嗯了聲,往後草草翻了翻就放下了,弄得呂媽媽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二姐又拿起了另一本,翻開看了兩眼奇道:“這好像不是咱們家的人吧?”
呂媽媽勾頭一瞧,笑道:“二奶奶既然要名冊,老婆子就自作主張把那邊的人也給記上了。”
二姐瞟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個周到人。”
呂媽媽連忙笑道:“二奶奶快別誇我了,我這人粗笨的很呢!”心中倒是大定,看來這一手倒正好拍對了。
二姐翻了翻,見有段章氏屋子裡的人,還有段老爺身旁跟的人,兄弟親戚妯娌都用小標記標了出來。心中乍舌,這呂媽媽好長的手,好靈的耳目啊!
閒來無事二姐就拿着那本名冊翻看,將其中十七八歲左右的男人都勾出來。她屋子裡的米妹、七斤也都大了,總不能都像紅花似的等人求到門前吧?既然不往房裡放,早晚也要給她們找人家。
偶爾也找紅花過來,讓她從寶貴那裡打聽這些人的人品如何,家裡怎麼樣。但段家這邊的宅子到底不算大,年輕的人簽了身契的不多,倒多數是僱來的。二姐一聽奇怪道:“僱來的?”
紅花笑道:“二奶奶可是覺得奇怪?這買個人可花工夫呢,倒不如僱了輕便。用的好了就簽下長契,不好的就送回去。”紅花沒說出口的話是,這段家又不是多有錢,自然是能僱的就用僱的,要是都用買的他們也買不起啊。
二姐嘆了口氣,這可麻煩了。不然就還找吳家的下人嫁丫頭?那邊好歹人是夠多夠選了。
不等二姐開這個口,紅花悄悄道:“姑娘,能在城裡給她們找人還是在城裡找吧?不信你問問她們,是願意嫁到城裡還是願意嫁回去?”
二姐倒沒想到這個,不過也能明白。不管過得好不好,嫁到城裡自然是好聽得多。就比如她,日子過得怎麼樣且不說,只聽說她嫁了個城裡的人村裡的人只怕都覺得她嫁得好了。
二姐見只有這兩三個人給青蘿選人家,又聽紅花說了這幾個人的人品樣貌,她自己就直搖頭了。青蘿那件事怎麼着也要嫁個好些人家才成,旁的不說至少人品要好。家裡就是窮些沒有錢也算了,橫豎她也能賙濟他們一二。可是聽紅花說,那幾個長得歪瓜裂棗不說,成日裡衣裳歪穿着着蹲在大門口扯閒話,什麼都不會只憑一張嘴胡說八道。聽說還有個愛喝酒的,有個愛賭錢的,還有個神神叨叨的專愛蹲街邊聽戲。
二姐嘆道:“……這哪個都不成樣子!”
紅花見二姐挑得發了火,掩嘴笑起來。二姐問道:“你笑什麼?還不快過來幫我挑人?”
紅花笑道:“我是笑二姑娘,話說得倒硬氣,挑起人家來跟自己嫁女兒似的!”
二姐拿了個枕頭擲過去,罵道:“這回倒是輪到你來笑話我了?要不是你嫁得早,只怕頭一個輪到的是你纔對!”
主僕兩個笑了一場後,二姐就先把這事放下了。就是要嫁也不能隨便找個人就把青蘿送出去,她可是還想讓青蘿繼續在屋裡侍候的。
紅花這邊出去了那邊就到青蘿的屋子去了,見她一個人在屋子裡縫二姐的衣裳,坐下拿了條袖子道:“你的手還是這般巧。”
青蘿慌忙給她捧了茶來,低頭道:“……我也只有這點本事了。”
紅花嘆氣,把二姐給她挑人的事學了遍,見青蘿聽了臉色越來越白,道:“姑娘也是盼着你能有個好人家。按說你這樣的賣了倒是簡單,可姑娘卻捨不得送你出去。費了多少工夫給太太求情就不說了,這次回去只問了張媽媽一個人的錯,連我都放了回來,你就該知道姑娘在這裡面出了多少力,花了多少心思。”
青蘿就掩着臉默默掉淚。
紅花拉着她的手道:“姑娘也不說逼你,之前你說不願意嫁,姑娘也只是點點頭。只是若你不肯嫁,自然就要被移出屋子。你自己想想,是願意出去還是願意留下來?”
青蘿膝蓋一軟就要跪下,被紅花死死拉住道:“我今天來就是來給你出主意的!你跪什麼?”青蘿哭道,“求大姐姐替我求求情!我不願意出去!”說着大哭起來。
紅花眼眶也溼了,道:“你當我不知道?旁的不說,只說咱們院子裡的那個明月,聽說她的丫頭就是生生讓她給打跑的。咱們這些丫頭誰肯拿咱們當個人看?爺們想往牀上拉就拉了,太太們要打就打了,誰又能說一句?”
青蘿聽了又想起以前跟那賣了她的爹孃住一起的事了,每天只有兩頓飯,一頓是嚥下去劃得嗓子眼痛的野菜糊糊,一頓是半個硬麪菜窩窩頭。有時站在那裡沒什麼事就會突然捱上一巴掌,也有拿小竹板子照着手心打的,打得還不許哭。她小時候長得清秀,爹孃不會照着她的臉打,倒是常常不許她吃飯。用孃的話說,餓得沒力氣就不跑了。她小時候常常半夜跑井邊去喝水,灌一肚子水來止飢。
進了吳家開始侍候二姐才知道什麼叫人過的日子。她有鞋穿了,每天能吃飽飯了,也不再捱打了。
青蘿想到這裡抓着紅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道:“大姐姐也是嫁了人的了,自然知道那些男人都是什麼樣的噁心東西!外面看着倒都人模似樣的,拔了外面那層皮個個都是黑心爛肺!求大姐姐跟姑娘求求情!別讓我嫁人!”
紅花聽着這話裡的意思不對,把她拉起來拿帕子替她抹了臉上的鼻涕淚才問道:“……這嫁人又不是跳火炕?你怕的什麼?”
青蘿死命搖頭不肯說,任紅花再問也不說了。紅花問不出來只好走了,轉臉又去見了二姐。要擱以前她自然是自己先盤算過來去問張媽媽,如今再也不敢那麼做了。
二姐見她出去又回來,問道:“你怎麼又回來了?”紅花把小丫頭都攆出去才小聲把青蘿的話學了一遍,憂心道:“我聽她那話裡的意思,只怕是……”她不敢說,只怕青蘿早就不是清白身子了。這樣要再挑人家嫁出去就更爲難了,一上了炕還不什麼都清楚了?就是二姐已經嫁了人青蘿也沒侍候過二爺啊,這事怎麼都圓不過去的,誰有這膽子把屎盆子往二爺腦袋上扣啊。
二姐倒是早猜到了,青蘿之前既然是養來做那種用的,想必那些養着她,或轉賣了她的人也不會多愛惜,就是不能破身也有好多花樣能玩。青蘿進吳家門時是十四五左右,她後來說讓爹孃賣出去是五六歲時的事,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才熬過來的。
紅花見二姐臉色未變,也不敢多問,只好接着說:“我看她那個樣子是真不想嫁人,要不還是把她送走吧。這麼着放在屋子裡也不行。”
二姐在屋子裡轉了兩圈,突然蹦出了個大膽的主意。左右一轉念頭覺得有些不妥,可看青蘿這樣也不能就這麼把她推出去嫁了,只怕這邊送出門那邊就能收屍了。
到底是一條人命,她不能扭過頭當沒看到就算了。
二姐擺擺手讓紅花出去:“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她夜裡想了一晚上,第二天把青蘿叫了過來說:“我倒是有個主意,只是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青蘿跪下磕頭道:“我都聽姑娘的!”
她嘆氣,拉她起來道:“你也別這麼說,我心裡也沒底。”見青蘿只是低頭坐在炕沿上,一聲不吭的模樣,她知道,這丫頭是個心硬的,自從她進了她的屋子後就只會悶頭幹活,從來不多一句嘴。幾年下來,不說她能知道這丫頭心裡都在想什麼,猜下八九分是不成問題的。
青蘿是隻求一口安生飯吃的人。要是把她隨便推出去,只怕轉臉她就能上吊投井去。
二姐嘆氣,要說屋子裡的丫頭哪個看着都沒青蘿硬氣,可哪個真要賣出去了,都比青蘿能幹會活。
二姐看着她說:“這老人都覺得嫁了人這輩子才圓滿,我也覺得要是能讓你嫁人還是嫁了好,畢竟沒嫁誰也不知道怎麼樣?萬一你能過得好呢?萬一你能遇上個不錯的人呢?那麼多人都能過,怎麼你就不行呢?”她一邊說一邊盯着青蘿的臉色,只見她臉上越來越僵,後來竟像一潭死水一樣呆呆木木的聽二姐說。
二姐拉着她的手小聲問她:“青蘿,你給我句實話,你能不能跟男人躺一個炕上睡?”話音未落就見青蘿臉色陡然一變,整個人都不對了似的!
二姐算是明白了,青蘿根本接受不了男人了。
二姐拿了杯茶給她,哄着她喝了才說:“那你願意出去嗎?我可以送你回吳家去,不然我還有一處莊子,你可以住到那邊去。”
青蘿死命搖頭,磕頭道:“我知道姑娘已經爲我操碎了心了!可我真不想離開姑娘!”她怕!她怕出了這個門就又回到以前那種日子了!經過這麼多年二姐是她遇上的最好的一個主子了,換了個人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回吳家只怕吳馮氏會立刻悄悄賣了她!就是到莊子上也另有管事的管着她,想起來就讓她害怕!誰知道那管事的是什麼樣的人呢?到那時二姐離得遠,她就是叫也叫不應啊。
二姐想她也是這樣意思,她受了那麼多苦,好不容易過得好些了,她又不像七斤、米妹那樣還有一個家在。對她來說只怕是寧願老死在這屋子裡也不肯出去一步的。
二姐也的確喜歡她的忠心,想了想道:“我有個辦法,你伏耳過來。”說罷伏在青蘿耳邊細細一講,青蘿頓時怔怔的望着二姐,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
二姐見她這樣,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就說:“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這個主意可不怎麼好。別的不說,你就首先不是姑娘了。日後若是碰到合心意的人了想再嫁只怕也是難事,旁人總會挑剔一二的,就是這話也不好聽。”
青蘿跪地連連磕頭道:“姑娘……姑娘……!”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撲到二姐懷裡大哭起來。
二姐摟着她沒辦法,半天才拍拍她說:“那……就這麼辦了?”
青蘿拼命點頭,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就笑起來了。
二姐鬆了口氣,推開她道:“那你就回去做嫁衣吧。”
青蘿出去後就拿了自己的錢去外面買了布,然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做嫁衣。一院子的人看着都嘖嘖稱奇,赫,這石頭人也有轉性的一天?
紅花也覺得奇怪,不敢去問二姐就拿了東西去看青蘿,說是賀她的好事,話裡話外就問她怎麼又願意嫁了。
青蘿一開始不肯說,後來就一臉羞澀的道:“姑娘給我挑了個好人家……”再問就什麼也問不出來了。
紅花雖然覺得奇怪,卻也想着這是件好事。米妹和七斤也是日日把青蘿的事提在心上,見她這樣歡喜的肯嫁人也是替她高興,就過來幫她做衣裳被褥。幾個人一起使勁東西做出來又快又漂亮。等都準備好了紅花就過去問二姐這親事什麼時候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