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詩清是上吊了,不過沒死,讓人救了下來。這事還要從去年過年前說起,當時半夜裡她偷溜到段浩鳳的屋裡,兩人正在炕上拉扯時讓丫頭瞧見了,一聲嚷了出來,於是滿院子的人,家裡上到老太爺,下到灑掃看門的僕人算是都知道了。
這樣的醜事,段老太爺發了話,作主讓段浩鳳娶了她。可是一無媒,二無聘,三無婚書六禮,四無高堂賓客作證,只是讓她穿着紅衣頂着蓋頭從這屋走到那屋,由丫頭掀了蓋頭紅巾,這就算禮成了。那天當夜段浩鳳也沒回房,早上也只是二太太在自己屋裡接了她敬的茶。雖說從那日起段家上下都稱她一聲四奶奶,可過年上桌吃飯沒她的事,跟祖宗磕頭也沒她的事,老太太更是到現在都沒見過她一回,不過由着她在院子裡頂着四奶奶的名頭走動罷了。
這個事,本來就是清楚不了糊塗了的。二老爺和二太太從來不敢分辯這許姑娘是個什麼來頭,又是怎麼在那一晚上跑到段浩鳳的房裡去的。段家其他的人雖然有心看笑話,無奈老太爺在上頭不知是個什麼意思,所以也不敢太過明目張膽,於是大家全都裝聾作啞,只等着瞧二房這一下子怎麼收場,難不成就這麼認下這個兒媳婦了?
二太太也是心裡苦得很,真是一步錯,步步錯。
段浩鳳去讀書,拐了人家的大姑娘回家,本想悄悄的送回去,誰知那許家老爺是個厲害的,竟然能前腳丟了姑娘,後腳就謊稱人早就病死了,還把棺槨帶回鄉去安葬,一家子走了個乾乾淨淨。二老爺數次去打聽都沒打聽出來這許老爺仙鄉何處,許姑娘算是賴在他家了。
二太太有心將那許姑娘攆出去,又怕她出去胡說八道,回頭再牽扯到段家,事情就會越鬧越大,段浩鳳也是個不中用的,怕是讓人嚇兩句什麼都能倒出來。既然不敢攆出去,就只能藏在家裡。
她也想過或者就讓浩鳳收了她進房,反正這許姑娘也沒個孃家撐腰,是妻是妾還不都是他們說了算?可這許姑娘別的沒有,倒是有二兩傻膽子,有點什麼事就又吵又哭又嚷尋死覓活的。就怕她不願意做妾,到時再鬧起來更壞事。
可是不等二太太想出個好辦法來,全家是都知道了,還是讓人捉姦在牀,只好委委屈屈的娶了這麼個兒媳婦。
但是二太太不甘心啊,她的浩鳳是個多好的孩子,就是配個公主也是配得上的,怎麼能讓他就娶這麼個東西當老婆呢?自從許詩清給她敬了茶,在段家頂着個四奶奶的名頭滿院子亂走開始,她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做夢都能夢見浩鳳又娶了個好媳婦,又漂亮帶的嫁妝又多,比段浩方娶的那個吳二姐都多,她這個做婆婆的風光啊高興啊得意啊,然後夢就醒了。
二太太就跟二老爺商量,要再給段浩鳳正正經經娶一房媳婦。
二老爺嘬着牙道:“……也不是不行,只是這姑娘是哪一家的可要好好挑,不能是個愛找事的。”許詩清‘進門’時沒有發喜貼沒有宴賓客,出了段家門沒人知道段浩鳳‘已經’娶了老婆了,他出去也從來不說,所以外面的人都不知道段浩鳳已經‘成親’了。
只要這新娘一進門就行了。
只是二老爺擔心這會不會讓人再給告了,所以就要挑一家愛惜名聲,就是進了門知道有個許詩清了,也不會嚷出去的人家。
二太太是生怕二老爺不同意,連忙勸道:“沒事!反正許詩清什麼都沒有!難不成只憑她一張嘴說行了?她說她是浩鳳媳婦就是了?讓她把媒婆叫來!讓她把婚書拿出來啊!”
二老爺沒好氣道:“她難道是個能說通的?她要講道理咱們也不用讓她進門了!”
二太太是一門心思要給段浩鳳娶個好媳婦,這會兒什麼困難在她眼中都不重要,聞言立刻說:“那就不告訴她,先把她送出去住一段時間。上回老三家的那個不是出去吃了三年的齋嗎?讓她也去吃齋好了!”
二老爺點點頭,要是許詩清真能出門吃三年齋,到時讓不讓她回來都行了,回來了也沒事,三年,只怕浩鳳兒子都生了。麻煩的是怎麼把她哄出去,不能讓她再在家裡鬧起來。
二老爺就問二太太:“怎麼讓她出去呢?”
二太太早想好了,說:“就說讓她去求子,好好的在菩薩面前吃齋唸佛,讓菩薩保佑她生兒子。”
這個主意好。許詩清進門快一年了,大約是段浩鳳也不怎麼去找她的緣故,一直沒孩子,用這個理由讓她出門吃齋一定行。
兩夫妻商量的挺好的,沒想到讓許詩清知道了。
許詩清在二房的院子裡沒多少人搭理她,雖然有個丫頭,只是那丫頭多數都在二太太跟前聽使喚,所以她平常往哪裡去也沒人跟着。那天她就是伏在牆根底下聽見了二太太跟二老爺說的這番話,難得她沒立刻嚷出來,而是悄悄回了自己屋,然後一天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晚上等丫頭回了房就上了吊。
其實許詩清也不是傻子,或許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是有些癡,不然也不會以爲跟段浩鳳講過話就算私定終身了,就非他不嫁了,就跟着他跑了。可真跑出家門了,人卻漸漸明白過來了。只是明白過來了也晚了。她剛跟着段浩鳳回來時,二太太把她關在屋裡不讓她出去,一邊讓人哄她說等把她送回家去,然後再去下聘再把她名正言順娶進門來,她也就乖乖等着,誰知傳來的消息卻是她已經‘死了’。這下她的天可就真塌了。一時沒了主意,就哭着嚷着要尋死,其實她也不是真要死,不過是耍賴罷了。然後在段家一住三四年,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都見識過了,她也知道除非段家願意娶她,否則出了這個門她就沒個活路了,所以她纔想扯着段浩鳳再私奔一回,這樣鬧起來段家必定會讓他們成親的。結果也算八九不離十,如了她的願了。她就覺得這輩子終於不用操心了,她也不用害怕了,可是在牆根底下聽二太太說的什麼‘婚書’、‘媒婆’的,她才知道,只是穿了嫁衣掀了蓋頭敬了茶不算是真的嫁給了段浩鳳。可她現在已經不是清白人了,要是段家不認這回事,她就是說破天去也不會有人信的,何況現在還會有誰能替她撐腰討還公道?孃家早沒了,段浩鳳也不喜歡她,她嫁人一年了也沒生下孩子,日後等新人進了門她還有什麼活路?
左思右想後,她決定哪怕是死,也要在段家門裡死,要頂着段家四奶奶的名頭去死,要是讓人送出去了再死就沒用了。
於是她就上吊了。
萬幸她的丫頭回屋了卻想不起來屋裡的窗戶是不是都關上了又繞了回來,一推門沒推開,再一看屋裡燈是熄的。這天還這麼早人就睡了?丫頭怕她又偷溜去找段浩鳳了,上回這姑奶奶就來了這麼一回,二太太就把那個丫頭打了一頓給賣了。這回這個丫頭自然更小心,她見門推不開就挨個去推窗戶,果然讓她推開一扇,悄悄勾着頭往裡一看,只見一雙腳正在半空中踢晃,她啊的一聲就喊出來了,喊完就捂着嘴腳下一軟滑地上了,那邊二太太的婆子早就聽見聲音過來了,一見這丫頭坐在地上臉色煞白,再從窗戶往裡一看,兩個婆子顧不上多說,咣得把門撞開衝進去把人抱了下來,又是掐人中又是拿水潑臉,折騰了一會兒許詩清喘氣了,二太太也聽見動靜過來了。
上回一院子的人把段浩鳳和許詩清給堵在牀上以後,二太太就不許這院子裡的人胡亂跑動,哪怕是聽見什麼聲音了也只能在自己屋裡等人叫。所以這回的事除了那個丫頭就只有那兩個婆子知道,沒有像上回一樣鬧得滿院皆知。
許詩清救醒了後仍是有些呆怔,放下來後又吐了一地的髒東西,她不肯做個餓死鬼,晚上吃的還不少,這下全吐出來了。
二太太見她沒事了就讓人收拾了再把門關上,讓丫頭在屋裡守着她,一切等明天再說。
婆子在一旁小聲問要不要請大夫過來看看,二太太搖搖頭說:“這會兒沒死就死不成了,不過病幾天罷了,等天亮了再來處置!”
二太太回了屋,二老爺趕緊問她要緊不要緊?她擺擺手說:“沒事,我看又是裝的!喝兩口水就緩過來了,要是丫頭這回沒發現,她真吊死了纔可笑呢!”
二老爺急道:“她要真死在咱家就壞事了!不行!我過去看看!”說着就要披衣下炕。二太太推了她一把道:“你操得那門子的心?睡你的吧!明天再安排,沒什麼大事!”說着硬是吹了燈,扯着二老爺躺下。
第二天一大早二太太又過來看了看許詩清,她雖然及時被救下來了,不過喉嚨受了傷說不出來話,現在也發着燒,見二太太進來就拉着她想說什麼,可二太太卻沒心情聽,看着她皺眉道:“好好的你又胡來!弄成這樣怎麼好?”說着就坐下長長的嘆了口氣。
許詩清還伸手拉着二太太的衣裳想說話,可是血沫子都咳出來了還是說不出來。二太太揮開她的手慢慢的說:“本來想讓你去廟裡住幾天好好的靜靜心再吃吃齋,讓菩薩保佑你,讓你早日給浩鳳生個兒子的。你看看你進門也有一年了,到現在連個屁都沒生出來!”許詩清現在躺在那裡,連話都說不出來,二太太可算是能在她跟前痛快一回了,再說給浩鳳新找的媳婦也已經談好了,那楊家可是出了名的好人家,楊家姑娘人也漂亮性子又好,雖說嫁妝沒有多少,不過這會兒也沒什麼好挑的了,二太太覺得現在誰跟許詩清比都好。
許詩清聽這話裡的意思仍是想送她出門,她一邊掉淚一邊搖着頭拼命想跟二太太說,可昨天晚上受傷的喉嚨只能發出嘶啞的氣音,她努力的比劃着,甚至跪在被子上求她,她不想被送出去!她知道這回被送出去了就不可能再被接回來了!
二太太不耐煩的甩開她的拉扯,站起來叫丫頭進來替她收拾,今天就要把她送出去。
晚上吃晚飯時二姐聽紅花說了二太太把許詩清送出去的事,不由得停下筷子。今天段浩方陪着段老爺在外面吃飯沒回來,孩子吃完了讓奶孃抱走了,紅花這纔跟她說了這件事。
紅花看二姐臉色不怎麼好就不敢再說了,二姐草草又吃了半碗讓人把東西都撤下去,又去陪孩子玩了一會兒,等他們睡着了才又回屋來。去過段章氏那邊洗漱過後躺在炕上等段浩方時又想起了許詩清這件事。
她其實也是好人家的姑娘,要是好好在爹孃身旁等到出嫁絕不會成這樣,現在讓人送出去了連個能幫她一把的孃家都沒有。
其實就是她,要是沒有吳家在身後站着她其實也是什麼都不算的。就像段章氏,說是出門吃齋,一去就是三年。要是段家把她送出去三年,哪怕就一個月呢吳家就會過來問了。她現在能在段家過得這樣好,這樣自在,就連段浩方對她的好裡面有多少是因爲吳家的也不好說,這個不能往深處去想,一想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二姐嘆了口氣,一邊在心裡盤算着過年送回吳家的東西,一邊想着等段浩方回來就要跟他提一下過年讓那兩個孩子回來吃飯的事,要讓他知道,她是記着那兩個庶子的,她是個好母親,會記着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