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樣一說,婆子倒不好惱了,扶着她道:“你既然攀上了高枝,日後說不得我也要靠着你才行!”姜媽媽心裡想,這小丫頭片子看來是真爬上了段浩方的牀,要是讓她爹知道了看不打斷她的腿!
蘭花點頭道:“借媽媽的吉言,只是我家那口子跟着我們家三爺去了南方,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等他回來,我領來讓媽媽看。”
姜婆子啊了聲,脫口道:“怎麼你不是跟了三爺嗎?”
段章氏本來看着蘭花跟那婆子閒話,想着在一旁聽聽老太太見她們來是什麼意思,這一會兒的心情好不好,誰知竟聽到這句,不由得擺出主人的架勢瞪了那婆子一眼。
蘭花扯着那婆子走到二姐跟前,按着她給二姐行禮,說:“媽媽胡說呢!一定是又喝了酒了!這是我們三爺的新奶奶。”
婆子被蘭花拉着站到二姐跟前,倒不好不行禮,可她一直跟在老太太跟前,就是二老爺面前也從來都是挺着腰走的,給不受寵的段老爺的二兒子媳婦行禮,就有些不情不願的。
二姐伸手去扶,段章氏比她手伸得還快,一把將那婆子拉起來,說:“她一個小孩子,怎麼當得起你的禮?說起來你看着浩方長大,倒是她該給你行個禮纔對!”一邊說一邊向二姐使眼色。
二姐順着段章氏的意思穩穩蹲了個禮,見那姜婆子竟然不躲不閃就受了她的全禮。二姐心裡算是對段家老宅裡的事摸出個三四分來。
姜婆子受了吳二姐的禮,得意的笑起來。段章氏見她笑了,連忙拉着她向裡走,一邊小聲問她:“老太太知道我們來,說什麼沒有啊?”
姜婆子根本看不上段章氏,聽了她的話翻了個白眼說:“老太太剛起來,也就問了兩句吧。”
段章氏陪着笑,又指着跟在後面的小楊姨奶奶和孩子說:“老太太一直掂記着,我就一起帶着過來了。”
姜婆子點頭說:“老太太倒是一直想見見姨奶奶的。”
段章氏還要問,幾人已經走到廊下,門前的小丫頭掀起簾子,姜婆子示意段章氏別再說話,領着衆人走進去。
段章氏深吸一口氣,給蘭花使了個眼色。蘭花就拉着二姐站到魏玉貞後面,又扯着小楊姨奶奶和抱着孩子的婆子跟在二姐後面,幾個人排好位置才擡腳進屋。
隔着裡屋的簾子聽見裡屋中有個婆子掐着細嗓子軟聲軟調的說:“老太太,三太太帶着人來看你來了!”
段章氏站在最前,膝蓋一軟好像就要跪下。二姐看得心驚。
裡屋中隔了會兒一個慢吞吞好像帶着痰喘的沙啞聲音說:“……那就讓她們進來吧。”
有人快步走過來掀起簾子,段章氏矮腰縮肩領頭第一個走進去,一屋的暖熱溼氣撲面而來,帶着令人胸悶的甜膩混雜的香氣。
屋子裡關着窗點着七八盞燈,燭火昏黃。二姐看到地上還攏着一個火盆,現在這個天氣居然就攏上火盆了?
五六個婦人擠在榻前,榻上歪坐着個花白頭髮的胖婦人,穿着豔麗的衣裳戴着滿頭珠翠。榻旁還有一座大香爐。
這屋子裡比外面悶熱得多,進來一會兒二姐就出了滿頭的汗,看旁邊的魏玉貞也是一頭一臉的汗。
段章氏領着她們走到榻前,拜下道:“給老太太道福。”
二姐等人跟在後面拜下,齊聲給老太太道福。
榻上那個老婦人擡擡手,咳了兩聲道:“……起來吧。”指着二姐說,“這個是哪個?眼生的很。過來我瞧瞧。”
段老太太十六歲時嫁給段老太爺,當時段老太爺在菜市場擺了個布攤,專門去收別的布料店不要的過時的布回來便宜賣給菜市街的人。
嫁過來後過了幾年的苦日子,跟七八戶人家擠在一個髒臭的破院子裡,每天天不亮就起來打井水泡布洗布曬布,收拾乾淨了讓段老太爺推出去賣。段老太太在院子裡跟人爭井,天天霸着院子裡的井不讓別人用,要她用過用夠才讓別人打水,滿院子扯繩子曬布,沒有人敢說她一句,要是碰髒了她的布,她能堵人家門口罵上三天三夜。
等她生下二兒子的那一年,段老太爺居然賃下了街口的一間舊布店,店老闆年紀大了回鄉,段老太爺沒錢買下店,乾脆先賃下來,僱了幾個小工開始作生意。半年後居然就回了本,把店買下來後還賺了錢,老太太就覺得二兒子是他們一家的福星,天天抱着心肝肉啊疼愛個沒完。大兒子五六歲時,老太太就趕他去老太爺的店裡幫忙了,跟一羣小工一起吃飯一起幹活。
段老太爺的店生意越做越好,慢慢的積下一些錢。老太爺想大賺一筆,四十歲的時候看着三個兒子都大了,家裡也不用他操心了,就要帶着錢跑到南方去闖一闖。
段老太太雖然在外面兇,可是在家裡她聽丈夫的話。老太爺說要去外面闖,她就讓他去了,想着最多把錢都賠了,人能回來就行。
可老太爺真有些本事,到了南方去不到三年就賺了錢還開了店,生意越做越大,老太太幾次叫人帶信讓他回來,老太爺根本不理。老太太沒辦法,叫大兒子去把老太爺叫回來,誰知大兒子在那邊跟着老太爺一塊幹了,老太太氣得頭痛,打死不肯放大兒子的媳婦和孩子過去找他,大兒子回家來接了幾回沒接過去,慢慢的回來的也少了,只是一年總會記得送點錢回家。
老太太見不着大兒子,更是把大兒媳婦緊緊的看住,長房長孫是個二十五六的大男人了,老太太硬是不肯給他一點活幹,說都有孩子他二伯操心,他一個小孩子還是在家裡不要出去的好,沒事多跟他二伯學學。氣得大老爺的媳婦背地裡天天咒老太太早點死,還有佔着家裡店鋪不放手的二老爺一家也快點死。
二兒子是老太太的心肝,她也害怕二兒子到了南方跟大兒子學不會回來。所以家裡由着二老爺折騰,就是不許他去南方,爲了安撫二兒子一家,每年大老爺從南方送回來的東西,她都先讓二老爺一家先挑,挑剩下的再分給大兒子,如果還有留下一點,除了分給幾個老僕,最後纔是跑出去住不孝順的段章氏和段老爺的三房。
老太太就記住一條,抓住每一房的嫡長不撒手。這樣不管老子兒子跑得再遠,最後還要回到她身旁來。她最後悔的就是當年不該讓大兒子去找老太爺,不然也不會把大兒子也丟在外頭。
而除了嫡長之外的子孫她卻沒有看在眼裡,抓住小楊姨奶奶不放也只是想給三兒媳婦難堪,至於段浩方的媳婦是誰她一點也不在乎。三房次子,就是娶個醜八怪也不關她的事。
只是聽段章氏一直說那是個大地主家的姑娘,家裡很有錢,老太太就想,這有錢能多有錢?這纔想着要見一見。
當吳二姐跟在段章氏後面走進來時,老太太的昏花老眼第一個看的就是她。老太太眯細了眼睛仔細瞧,只是她的眼睛早就看不清楚東西了,只看到是一個穿一身簇新的紅衣裳的小姑娘。
“這個是哪個?眼生的很。過來我瞧瞧。”老太太發話了。
跟老太太坐在一起的是她的二兒媳婦,大兒媳都要坐到一旁的凳子上。聽見老太太的話,二太太趕緊上前一步將跟在魏玉貞後面的吳二姐扯過來推到老太太面前笑道:“娘你瞧!這丫頭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
老太太眯細了眼睛仔細打量,拉着二姐坐到跟前,眼睛在二姐頭上的金釵和脖子上的金項圈上直轉圈。手搭在二姐的胳膊上摸衣裳袖子,段老太爺賣了一輩子的布,老太太的眼光也是不錯的,只憑手摸就能知道這布是個什麼貨色,放在外面賣能值多少銀子。
老太太心裡想,那頭的金釵看着是摻了東西打出來的,看着晃眼睛,只怕不值多少錢。不過那副金項圈倒像是十足真金,顏色雖暗,看着像有些年頭了,只怕是這姑娘從小家裡給她打的戴着保平安的。釵大概是新買的。身上的衣裳料子是好的,怎麼着也要幾十個錢一尺。看來說吳家有錢倒還真不是瞎話,只是次女出嫁就捨得花大錢,她姐姐出門帶的東西應該更好纔對。
老太太這樣想,臉上的笑就柔了三分。她雖然看段章氏不順眼,可跟錢沒仇。吳家這姑娘是個有錢的,她當然喜歡。拍着二姐的手說:“果然是個有福的孩子,我一瞧就喜歡!”轉臉對身旁的婆子說,“去拿那副福到門前的鐲子過來,就當是給我的新孫媳婦的見面禮了。”
婆子眼睛一亮,看着二姐的眼神都不對了,蹲了半個福走了,旁邊早有機靈的丫頭捧了茶送到二姐跟前,而段章氏幾個人還在下面站着,連個座都沒有。
鐲子拿過來,老太太親手給二姐戴上,笑着說:“我這裡寂寞,你就在這裡多住幾天陪陪我這個老太婆。”二姐還沒來得及答話,老太太也不叫大太太,把二姐往二太太那裡一推說,“這是你二伯母,有什麼事只管找她!”
大太太在那邊坐着本來想過來,聽見這話一屁股坐回去,翻了個白眼。
二姐站起來給二太太行禮道福,二太太抓着二姐嘖嘖道:“我算看見好姑娘了!瞧這小臉圓的!”說着伸手疼愛的擰了擰二姐的臉蛋,推到老太太跟前說,“娘你瞧,這臉蛋嫩得跟剝了皮的雞蛋似的!”
老太太瞧着二姐圓胖的小臉也喜歡,上手摸了兩把點頭說:“還是鄉下孩子看着結實,她爹孃也是會養,是個好孩子。”
二姐只笑不說話,要擰就擰,要摸就摸。
老太太又拉着二姐問她叫什麼名字,二姐笑着說爹給起的名字,叫菱寶。二太太立刻笑道:“菱角可不就是個寶貝?能當飯吃還能當藥,聽說南方水池子里長得到處都是!”
老太太聽到南方哦了聲,望着二姐嘆氣:“那爺倆也不知道回來了。”
二太太立刻把二姐擠到一旁坐下勸老太太:“大哥和爹都惦記着娘呢!前幾日不是才說要送些藥回來嗎?”
二姐見沒自己的事就要走,被二太太一把抓住又推回老太太跟前說:“浩方也過去了,不信問他媳婦。”說着偏頭看二姐,使眼色說,“快給老太太說,浩方是不是已經去那邊了?”二姐立刻順着二太太的話跟老太太說:“他十天前走的,走前還說要我給老太太帶個好。在那邊他會好好聽爺爺和大伯的話。”邊說邊看二太太,二太太對她悄悄點點頭,二姐這才放下心。雖然還不知道原因,不過這個二太太明擺着是想讓她在老太太跟前露露臉,就是老太太的態度也比二姐一開始想的要好得多。
二太太見二姐明白道理,也不多話搶風頭,倒真有些滿意這個侄媳婦了。
二太太繼續捧老太太,哄得老太太連連笑,一邊笑一邊喘咳,二太太就給她捶背順氣,兩人看起來好得倒像親孃倆。一屋子人坐的坐站的站看着她們,二姐掃了一圈看到坐在一邊的大太太,微屈膝蹲了個禮。
大太太瞟了二姐一眼,微微點了下頭。
這邊二太太拉着老太太說了半天話才指着還在下面站着的段章氏說:“瞧瞧,三弟妹都快等急了!”
段章氏連忙陪笑道:“二嫂哪裡的話!”
二太太輕輕一笑不搭理她,老太太好像這纔看到段章氏身後還帶着那麼多人站在那裡,皺眉道:“捨得過來了?我現在見個兒子都要等個十天半月的!哄着你男人帶着兒子跑到外面去住,什麼時候我要閉眼了都等不來老三過來給我上柱香!”
段章氏撲通一聲跪下了!這話每次見老太太都要被提起來一遍,可就是這樣捱罵段章氏從來都沒想過搬回來住。二姐見狀提着裙子趕緊回到魏玉貞身後跪好。
二太太扯扯老太太的袖子,對着二姐使使眼色,老太太眯着眼睛瞧,嘆氣道:“看在你今天帶着兒媳婦過來的份上,我不罰你。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