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箐所要說的人正是祈五郎。
祈五郎,他既是山西人,同時又是個商人,對生意一道也甚是熟悉,在常德後來還幫着族兄打理祈知府的產業,並且家中還有官府之力。如此說來,似乎再無更恰當的人選了。
姜氏得知陳忠家女婿竟是如此人物,也十分詫異。先前文箐與自己說到分家給周夫人澄清名聲時,也略略提及過,只是那時她也沒上心。在她印象裡,陳嫂即做過下人,卻得了如此貴婿,似乎阿素是高攀了。
齊氏是首次聞聽此人,不由得就猜測,或許祈五郎有其他缺陷,否則這也太“門不當戶不對”了,這婚姻,竟是成了?免不得就擔心祈五郎爲人如何。十分謹慎地詢問外甥女關於祈五郎的事兒。
文箐推出祈五郎來,也是萬分不得已,不過是想幫沈家一個忙,畢竟自己可做不得祈五郎的主。哪裡想到,自己一番細細陳說,姜氏與吳氏先是激動,後卻遲疑不定起來。
吳氏本來是十分高興,外甥女大力相幫,又給自己解決一件難事,文箐剛一說出口,她便點頭。可是見到旁邊姜氏搖頭,免不得就問長嫂,有何不妥。
姜氏所慮,不過是想自己與陳忠沒有瓜葛,怎麼好意思拜託人家女婿幫自己的忙?
沈老太太那邊聽說此事,卻是先高興過後,馬上又持反對意見。一則是”家醜不可外揚”,祈五郎可是外人,麻煩人家,過不去。二則既然祈五郎本來好好讀書人家一個,怎麼就做起生意人的勾當來?她以此認爲祈五郎是好利之人。
文箐對於沈老太太,如今真沒多少感情。沈肇是她同意進門的,可是進門卻又要挾起人家,並且又暗裡刻薄着這個私生的孫子,她自己一心偏頗得格外厲害,重錢財,並且也以此斷定他人。實在是可惱,故而,如今在蘇州,也只是對着老太太請個安,其他半點兒不願多說,好在是有於氏在,可以做藉口,請完安就說要去照顧曾外祖母,於是連帶着沈老太太也抓不住文箐丁點把柄。
文箐本來以爲這事兒一提出來,沈家便會讓自己歸家與阿素提。哪裡想到古代尤其重視”家醜不得外揚”。她沒辦法,只能繼續呆在沈家。可是有人比她更急,那就是齊氏。眼見過兩日便要出發了,齊氏免不得就在沈恆吉面前提及此事,沈恆吉又將此事說與沈貞吉聽。
沈貞吉見弟弟與自己商討此事,其實他已從妻子姜氏嘴裡曉得祈五郎這人,如今思來想去,也認爲去找祈五郎,或許也不錯。他自去安排此事,渾然沒有想起讓外甥女來辦這事兒。
文箐經此事,也再次提醒自己:這是生活在古代,自己日後但凡開口,必須想得周全些,謹言慎行,自己還差了些。
此時氣候已過驚蜇,正是倒寒春之際,桃花倒是紛紛開了起來,真正是“枝頭春意鬧”。家家戶戶忙着春耕,沈家也不例外,有幾處田地也貸與佃戶,如今院牆下的菜園子,卻是忙開了。劉四喜帶着自家兒子,挖了一塊地,正預備着種蒜。沈撰頑皮地也去翻墾,文簡不知爲何,竟是十分怕地龍(蚯蚓),於是嚇得不敢去。
文箐見華婧將蒜一瓣一瓣地掰開,便也小心地上前幫忙。文簡十分熱心,便也湊上前來,可是那些蒜皮破損得不能下種,他倒是幫起倒忙來。文箐只得趕了他去三舅姆家找表哥華庭玩。
小玉在一旁洗着衣物,看着四小姐極齊認真地掰蒜,心想:“原以爲自己陪着大小姐也算是勤儉的,沒想到在沈家,卻差不多萬事都要小姐們自己動手。日後四小姐嫁過來,能適應嗎?
文箐確實是無法適應這些。種蒜要施肥,古代可沒有化肥,於是沈家是從毛房中挑來的糞水,稀釋過後,便一點一點澆在地頭上做基肥。這麼一澆,遠遠地,四處都會瀰漫着臭味。又是在房子一側,文箐鼻子靈得很,聞得實在難受,只使勁忍着,憋着氣,吸一口恨不得扭頭跑遠了,幸而那塊菜地處於下風向。
文箐當時認爲自己無法過這種日子。她刻意忍下這異味,好奇地問華婧道:“地裡不澆這些行嗎?”
華婧知表妹是大家小姐,敢情是從來不知此等俗事,可是聽到她無知地問出這些來,便也覺得有幾分可笑,反問道:“不澆這個,那還能澆什麼?五穀輪迴,便是這個道理。”
華嫣將蒜皮破損的那些挑出來,替表妹解釋道:“箐妹是打小沒見過田莊的活計,想來是十分生疏,我以前也不曾瞧過,現下……”她有些傷感。
文箐在前一世確實沒見過地頭的活計,只去年在常德略見識一些田莊的事,可是那畢竟是秋收季節了,關於這些農耕育種過程,自是沒親眼見到,如今也算是頭次親眼領略。
她一想道平日裡吃的青菜,想來也是這個澆灌出來的,於是胃裡一時便有些難受。上一世,吃化肥食品,人人提倡有機綠色,如今真個讓自己建世道純粹的綠色食品的起源,卻一時又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比如用那坑裡的腐草……”
華婧一笑,道:“也用啊,不過那些得等蒜苗長得這般高以後……”她一邊說着,一邊好心地爲表妹比劃着高度。
在春日明媚的陽光下,她那一雙手雖也修長,卻不如旁邊華嫣的嫩白。文箐一想到自己與華嫣確實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而沈貞吉家只有兩個婆子,一個侍候於氏,另一個忙些廚房活計。家裡此時人一多,姜氏與齊氏也有時免不得親自下廚房。文箐前日也要去幫忙,卻被華婧趕了出來。
不過曉得表妹竟也會生火,華婧還是十分高興地同母親姜氏說道:“我沒想到,箐妹這個倒也會,原以爲在周家,必是比華嫣還要嬌貴呢。真正是想不到。”她連續說了幾聲“想不到”。
姜氏端着女兒遞過來的藥碗,道:“你現下也曉得你這個表妹的好來了?先時誰暗裡說,顓兒娶她便是娶個活菩薩的?”她心裡欣喜,只吩咐女兒還是莫要讓文箐煎藥,畢竟現下還只是個客人。
華婧狡辯道:“我說活菩薩,也沒有惡意。她不是十分心慈嘛。”終究不敢在姆媽面前說多了,畢竟表妹線下十分得姆媽還有各位長輩的喜歡。
華婧不僅是因爲文箐與華嫣十分親厚而感到有點吃味,更是因爲知曉文箐半點兒不懂陽春,又不會女紅,後一項在她看來,這個表妹實在是該好好教導。沈家女人少,這一年到頭的針線活計在她手上沒有停過。她尋思:自己要是出嫁了,文箐進門,終歸是要接手這些的,於是十分顛新日後,家中父母還有弟弟衣着可有下落?
這些話她當然不會同文箐明說,卻是有意無意地提起來。後來,文箐某次十分心虛地與華嫣說道:“日後,我是不是僱一個針線極拿手的丫鬟或者婆子?”
華嫣當時不在意,只打趣地道:“你才幾歲?多學學便會了,這又不是難事,賬本啊,買賣啊,這麼難的差使你都能辦到,不過是做個鞋,摓個衣裳罷了。七八年工夫就夠你練的了。”
在她看來,女紅這些活計,差不多是個女人都會的,實在不是難事,偏表妹還如此慎重其事地說及此事。
文箐的前世生活與穿越後的生活完全是兩回事,以爲不過如此罷了;可是到了沈家,發現與周家又是大不一樣來。她小心地觀察周圍人與事,假設自己若干年後也置身於這種氛圍中,只覺得疲憊。
試想一下:雞鳴即起,洗漱過後,清掃庭院,料理廚房,侍候老人,服侍夫君,照顧小孩,整理起居……這些瑣碎,皆須得主婦來打理,無一不親手而爲。又聽得華婧講起清明過候,又該刮麻紡紗,便好一陣頭痛。
姜氏這一代,有齊氏這麼一個妯娌,文箐想到如若輪到自己時也是四代同堂,那時必有四個妯娌,老人好幾位,小孩衆多,這些雜七雜八的瑣碎,是不是也要成倍累加?
她每思吉這些,認爲沈家還債,依現下此速度,或許得等到自己嫁過來後了。如此,似乎是自己得想法子幫沈家還了債纔是。
那時她還不太全部瞭解沈家的家風,於是做了這麼一個決定。事後某日醒悟,方知自己當日實在粗心,怎麼當時就忘了問華嫣一些事呢。
當然,現在的她還不到那個時候,如今她也只有些鬱悶地由着小玉陪同,行走在去向三舅姆家的路上。
沈吳氏返蘇州,是不得已,在鎮上的大宅子於前些日子賣於人,得了一筆不小數目,還了族裡一些親朋的錢,其他皆用來還一些債務。故而,如今又住回了十年前的老房子,同沈貞吉兄弟倆相隔不太遠,可中間也有一兩丈的距離。
今日好好的天氣,上午還是陽光明媚,下午時分,春雷又起,似乎又要下起小雨來。果真是三月天,孩兒面,說變就變。
快到華嫣家門口,卻見到華姍與一個婦人邊走邊說,從三舅姆家走出來。院裡隱約傳來是華庭在訓斥沈肇的憤怒聲,什麼“狐狸精”、“賊媚兒”等詞。
小玉見得文箐立在牆跟下不走動,心想四小姐這是擔心這個當口進去難爲情,便也陪着她站在那兒。
華嫣家對面的巷口便是華姍家的門。華姍並沒有立即進門,卻立在那巷口與婦人聊天。文箐耳尖地聽到談話內容──
“說起來,還是這是因果報應。若不是……”
那婦人說的“因果報應”竟是扯了兩個過世的人。
一則爲三舅沈博吉。沈博吉在看上吳氏以前,曾與人有過婚姻,後來竟鬧到毀婚,娶了吳氏。吳氏一人爲大,沒想到有前事,必有後果。沈博吉是不是真個喜新厭舊,如今在別人嘴裡,因爲虞氏的兒子沈肇的出現,這事兒便這麼傳開來。
牽扯出來的另一人竟是周夫人。
話說當年沈恆吉有意要與徐家結家,因徐家與周家有親,在聘約成立之前,便讓周夫人着意打聽徐家女到底如何。周夫人回覆:驕矜,十分有心機。
這事兒,沈家既知,你便尋個藉口不談親事也就這麼算了,反正也無正式媒約。可是沈老太太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卻“一不小心”便將周夫人之言說了出來,結果有心人傳了開來,鬧得徐家十分沒臉面,徐家女也不好做人。這事兒,傳到周家,所有人對沈老太太十分不滿,認爲她太過於多嘴多舌。說來,這徐家女便是周玫夫家妹妹,以致於周玫在徐家也難做人。徐家女後來遠嫁杭州。
那婦人的“因果報應”論,便是說周夫人若當日沒有那番話,徐家女或許成爲了沈家的媳婦,不會奪自家堂妹的親事,自然徐姨娘或許也就不會被其長房族長嫌棄,從而不認其進家門,最後落得沒個身份。終歸說來,都是周夫人壞了一遭婚事,有了業障,結果也壞了自家夫妻之事,徐氏成了妾室,然後連帶着周鴻削官停職,三人都沒個好下場。
那婦人的邏輯,有道理沒道理,先放一邊。文箐卻事聽得這突如其來的“背後真相”,如被雷擊。待到天空中飄起了雨點,小玉扶着她走進院裡,她亦渾然無知覺,呆愣愣地,連沈吳氏問她話,都有口無心地應付着。
私下裡,小玉十分體貼地勸道:“那不過是外人胡說,四小姐莫要往心理去。”
她說的倒是有在理,畢竟這“因果”論實在是太無道理了,周夫人的一句話,怎麼會如大西洋那隻蝴蝶呢?
她這邊心事重重,只是沒多久,華嫣卻是一臉喜色地來與表妹道:“箐妹,好事兒,你家的陳管事回來了!他也答允陪二叔去山西了……”
陳管事回來了?確實是好事。
此時聽聞,文箐亦放下心事,原先掛念他的安危,曉得陳管事也算平安歸家,也跟着笑了起來。
沈家人都高興不已,尤其是齊氏,除了說陳家人實在忠心以外,便一再誇讚文箐會想主意。這讓沈家上上下下無一不喜文箐。文箐是半點兒沒想到,因着祈五郎的熱心,陳管事的忠心,自己卻做了”第一功臣”,爲此十分汗顏,以至於夜裡,都睡不安寧。
這個夜裡,同樣睡得不安寧的還有丫鬟小玉,她亦是憂心忡忡,方纔她去了廚房幫忙,卻不料撞到表小姐華婧在廚房與姜氏說:文箐的丫鬟嘉禾,被遣出了周家……
這事兒,向來機靈的她,拿不定主意,不知該不該與四小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