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震耳欲聾的雷聲過後是“噼裡啪啦”的雨聲。
“呯”閃電劃過天空,震顫着每個人的心臟。
宋繡屏看着近在咫尺的宋舞霞。雷電把屋裡的一切染上了一層青白色。她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宋舞霞,彷彿她是頭上長角的惡魔,眼中滿是恐懼與不信任。
“看來你已經有答案了。”宋舞霞轉身欲走。不是她狠心,而是她要保護翠羽。無論能不能救人,只要翠羽在她身上施了針,只要宋繡屏對她們有一絲的不信任,那麼事後“救治”就可能變成“謀害”,翠羽很可能因此丟了性命。如果瘋婦的出現與綠柳齋的失火是爲了除去單嬤嬤,誰又能保證宋繡屏的現狀不是爲了陷害翠羽。
趙嬤嬤見宋舞霞態度堅決,終於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用眼神催促着翠羽,跟着主子往外走。三人才剛走了兩步,一直跪在地上的綠桑突然站了起來。不同於往日,永遠低着頭的她突然擡頭看着宋舞霞,清晰而堅定地說:“郡主,是奴婢在大小姐的參茶中下了藥……”
“綠桑,你瘋了”綠荷大叫。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了綠桑的身上。
綠桑並沒理會旁人,她徑直看着宋舞霞的眼睛,又重複了一次:“郡主,無花散是奴婢下的,如今奴婢後悔了……”
“你確定是無花散?”翠羽質問綠桑。
從宋繡屏的脈象上看,翠羽只知道她吃下了極厲害的絕育藥,而且用藥過量了。一般性這種藥都是正室給小妾服用,或者ji院的老鴇給ji女服用。一次少量,連續幾天就能讓女人永遠不育。在形形色色的絕育藥中,無花散是最霸道的,也是對身體傷害最大的。
綠桑依舊鎮定而從容地看着宋舞霞,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回答:“因爲藥是我下的。”
每個人都相信,她不是下藥的人,可大家都不明白她爲何要承認這種足以處死她的罪名。
翠羽擔心地看了一眼虛弱的宋繡屏,低聲陳述:“小姐,如果真是無花散……奴婢只怕……若大夫再不來,恐有性命之虞……” 除了牀上的宋繡屏,站在宋舞霞周圍的幾人都聽到了這句話。
門外依然雷聲不斷,屋內卻沉默異常。
“小姐”
翠羽與趙嬤嬤同時喚了一聲,一個在點頭,一個在搖頭。
綠桑看着三人,越過她們走向宋繡屏,跪在了牀邊。“大小姐,請讓翠羽給您施針吧”她的語氣已近乎哀求。
綠荷疾步上前,拽着綠桑的胳膊,壓着聲音說:“你看清楚,她不是……”
“綠荷”許久沒說話的綠藻突然打斷了綠荷的話。
綠荷看看她,又看看地上的綠桑,用力擦去眼角的淚水,不顧一切地叫嚷:“即便你一心求死,難道你不顧遠在徐州的父母兄妹了嗎?”
綠桑沒有答話,一個一個掰開綠荷的手指,甩開她的手。見宋舞霞主僕三人只是看着她,轉而對宋繡屏說:“大小姐,奴婢這就去府外給您請大夫。”
“等一下”翠羽叫住了她,回身對宋舞霞行了一個禮,避開趙嬤嬤譴責的目光,堅定地說:“小姐,這是奴婢自己的選擇,奴婢不能見死不救。”
“不行”趙嬤嬤拽住了她,望着宋舞霞,想讓她阻止翠羽。
一連串的變故,幾個丫鬟奇怪的舉止,宋舞霞有些猶豫。在宋繡屏選擇不相信她的時候,她已然決定轉身而去,可如今,翠羽說她有性命之虞,畢竟人命關天。可是若翠羽救了宋繡屏,萬一她真的失去生育能力,進宮的事化爲泡影,以她的性格,會不做出更極端的事?將來會不會養虎爲患?
“轟”又一個悶雷震得衆人心臟漏跳了一拍,不約而同往窗外望去。
“好痛,我的肚子好痛”雷聲的餘韻中,宋繡屏的呻吟清晰地傳入了衆人的耳膜。
宋舞霞心軟了,對着翠羽點點頭,“嬤嬤,讓翠羽去吧”
翠羽上前走了兩步,停下了。“已經太遲……轟”她的話語被雷聲淹沒了。閃電的強光下,每個人都看到了失去意識的宋繡屏,以及牀單上不斷蔓延的紅色。
打開藥箱,翠羽熟練地取出銀針,面無表情地插入了宋繡屏身上的穴道。隨着她的動作,宋繡屏的氣息越來越弱,房間中充斥着血腥味。
“小姐,時辰不早了,您先回屋吧”趙嬤嬤試圖拉走宋舞霞。
宋舞霞搖搖頭,見翠羽的動作告一段落,急切地問:“太遲了是什麼意思?她不會有事吧?”此刻的她滿心懊惱與自責。
“小姐,奴婢只能盡力保住大小姐的心脈。以後……恐怕需要三五年的時間調理,而且即便她的身子康復了,只怕……”她搖搖頭,言下之意很明顯,宋繡屏永遠失去了生育能力。
“嘭”一聲,綠桑跌坐在了地上,綠荷與綠藻也是臉色煞白,六神無主。
說實話,趙嬤嬤對事態的變化也有些意外。雖不是大夫,但她對這些後宅用的“藥物”還是十分了解的。據她所知,它們的用途多爲在不知不覺讓女人無法生育。如果藥量控制得宜,受害人根本不會發現。像宋繡屏這般危及性命的,即便是藥性霸道的無花散,也需要過量服食。而她之前聞過的參茶,應該不會造成這麼大的傷害纔是。
“轟”又是一個雷聲。牀上的宋繡屏悠悠轉醒,看到了翠羽手中的銀針。“你幹什麼?綠藻,綠藻你在哪裡?”她驚恐地叫嚷着,彷彿翠羽是傷害她的人。
看到她的本能反應,宋舞霞知道自己又做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她轉身問綠藻:“你什麼時候去通知夫人的?大夫大概什麼時間到?”
綠藻怯怯地看了一眼宋繡屏,低頭回答:“回郡主,半個時辰前奴婢就讓小丫頭去請夫人了,至於大夫,奴婢也不知道。”
秋水閣到清暉堂,一來一回哪用得着半個時辰蘇四娘不關心繼女,難道宋修文也不在乎女兒嗎?宋舞霞很想命令翠羽離開,任宋繡屏自生自滅,可她又開不了那個口。
“叩叩叩”隨着輕輕的敲門聲,門外傳來了小丫鬟的聲音:“郡主,李嬤嬤讓奴婢稟告郡主,兩位小小姐被雷電嚇醒了,正哭鬧着找郡主。”
宋舞霞知道雀翎一向膽小,非常怕打雷。她轉頭望了一眼窗外,隱約中,對面的廂房已經點起了燈火。這是叫走翠羽的好機會,可應該這麼做嗎?
牀上,宋繡屏像受驚的小動物一般,慎戒地看着翠羽。
“嬤嬤,你先去照看一下雁兒和雀兒。”宋舞霞實在狠不下心,可她又真的不想管宋繡屏的事,緊接着又說:“再找兩個小丫鬟去清暉堂把大哥,大嫂請來。”
趙嬤嬤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慢慢轉身,往門口而去。
“呯”又是一個閃電。
綠桑失神地看着趙嬤嬤的背影,她的眼睛早已失去了焦距。用雙手撐着地,她慢慢爬了起來,死死瞪着趙嬤嬤的後背,彷彿正看着另一個人。
“轟”響雷震得每個人耳朵嗡嗡直響。
趙嬤嬤已隨着敲門的小丫鬟消失在了門口,可綠桑卻依然望着大門,然後邁開了腳步。
“綠桑”綠荷欲拽住她,卻被狠狠推開了。
轉眼間,綠桑已經跑了出去。綠荷緊接着追了上去。宋舞霞不明所以,只得跟了上去。臥室中只剩下了再次暈過去的宋繡屏,以及翠羽和綠藻了。
遠遠的,秋水閣的院門口出現了微弱的燈光,隱約中傳來了說話聲。
瓢潑大雨下,綠桑呆呆站着,任由雨水淋溼了全身,對綠荷的呼喚置若罔聞。
又一個閃電劃過天空。一閃而過的強光下,蘇四娘在僕人的簇擁下正往廊下疾走。
綠桑像瘋了一般衝過去。“爲什麼,你爲什麼要那麼做”她高聲質問,狂風大雨中,她歇斯底里的聲音帶着無比的傷痛與絕望。
“綠桑,你不能對夫人無禮”綠荷追了上去,不顧一切的想拽走她。
不知哪來的力氣,綠桑再次推倒了她,一步步逼近已經停下腳步的人羣,不斷問着“爲什麼”。
此時,蘇四娘及她周圍的人都醒悟了。一個粗壯的婆子一步上前,一腳揣在她腿上,緊接着就是一個耳光。
已經跌坐在地上的綠桑固執地擡着頭,怔怔地瞪着油傘下的蘇四娘。突然間她笑了起來,笑聲中夾雜着哭腔,嘴裡依然念着“爲什麼”。
蘇四娘給一旁的婆子使了一個眼神,欲繼續往前走,卻被綠桑抓住了裙角。
“夫人,夜深人靜的時候,你都不會想起她們嗎?你就不怕……”
“咚”婆子一腳踹在了綠桑的胸口,她應聲倒地。
“綠桑,綠桑”綠荷哭着爬了過去,抱起她,哀求着:“夫人,綠桑病了纔會胡言亂語,求您饒了她,求您念在我們服侍您多年的份上,饒了我們。”
蘇四娘一個字都沒說,只是瞥了一眼兩人。她的身後,兩個婆子抓起綠荷和綠桑,往秋水閣外走去。
宋舞霞在門邊默默看着,房間內,綠藻也在窗後把一切瞧在了眼裡。
雷電下,綠桑幾乎是被拖着走的。宋舞霞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疾走兩步,被趙嬤嬤拉住了。
“小姐,綠桑,綠荷是夫人的陪嫁,按理,王爺都沒有處置的權力。”趙嬤嬤的言下之意,宋舞霞不能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