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方冀的迴音,丁文長本想見了胡三再回松柏居,只是他雖有太后給的令牌,但爲了不留下進出城門的證據,他都選擇在城門關閉前出城,在清晨回家。見宋舞霞聽了自己的話,一臉擔憂,他安慰道:“我還沒時間去見他,也許……”
宋舞霞搖搖頭,嘆了一口氣:“大哥有時候很固執。他認定了一件事,不撞南牆絕不會回頭。”她再次嘆了一口氣。她與胡三畢竟不是親兄妹,怎麼能告訴他,皇帝意圖**她。
丁文長看她連連嘆氣,不禁後悔,言道:“不該告訴你這事的,至少不是現在。”
“不,你應該告訴我的。”宋舞霞情不自禁地抓住他的手,急道:“無論遇到什麼事,請你都不要瞞着我。也許我幫不上什麼忙,也許你認爲,即便我們成婚了,我該知道的只是後院那方寸之間的瑣事,只是……”
“你先不要急,慢慢說。”
宋舞霞搖頭,眼淚涌入了眼眶。在現代,雖然不能完全做到男女平等,但在這時代,女人就是擺設,是盆景,是男人的附屬。她最受不了這一點,更不希望自己愛上丁文長之後就完完全全失去了自我,失去了自由的靈魂。她無法要求他把她當成事業夥伴,事事與她商量,但至少要給予她知情權,她需要最基本的尊重。
丁文長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惹得她快哭了。他手足無措地爲她擦眼淚,低聲詢問她怎麼了。
宋舞霞一徑搖着頭。在昏迷中醒來那刻,她決定融入這個時代,好好經營自己的生活,可是她還是無法全盤接受這個時代的規則。她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或者他根本無法接受她的觀念。
“你先別哭。”丁文長無奈地請求,輕輕擁着她,拍着她的背。反覆回憶他們之間的對話,他承諾:“我保證,只要你想知道的,我絕不會瞞你。”他只能猜測是這話惹哭了她,卻怎麼都不明白她在意的到底是什麼。“我該拿你怎麼辦?”他輕嘆。自從重遇她,他覺得自己像變了個人似的。他曾努力想讓自己不在意她,可結果呢?他像十幾歲的毛頭小夥,時時刻刻都想見到她,日日不惜危險偷溜進來,只爲喂她喝粥。
“如果讓別人知道我居然親手餵你喝粥,我一定會被人笑得不敢出門。”
“這有什麼好笑的?”宋舞霞一邊問,一邊把眼淚擦在他的肩膀。
“或許……”丁文長失笑。在他看來驚世駭俗的事情,在她眼中卻極爲平常。就像上次,他們有了肌膚之親,他擔心她會尋死覓活,她卻只想問丁楚要避子湯。如果說她不在意這檔子事,她卻寧死都不願被皇帝碰一下。“你真是奇怪的女人。”他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這麼形容她了。
宋舞霞吸了吸鼻子,點點頭,“也許,對你而言,我真的很奇怪……我能不能提一個奇怪的要求?”她無法改變這個時代,但至少應該爭取在他身邊的時候,她能保有現代人的靈魂。
丁文長放開了她,低頭看着她的眼睛問:“什麼要求?”他知道她是認真的。
“將來,以後的每一天,能不能讓我站在你的身邊?無論遇到什麼事,請不要用保護的名義,把我關在籠子中。”
“我怎麼會把你關在籠子中……”
“不,你沒有明白。”宋舞霞搖頭,“我的意思,以後,我除了是你的女人,還是你的朋友……”
“你似乎很喜歡朋友這個詞。”丁文長還是沒有明白。
宋舞霞暗暗着急。她不想錯過這個機會,繼續解釋:“我只是希望,你能從心底認爲,我們是平等的。以後,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寵物……”
“你怎麼會認爲……”
“聽我說完。”宋舞霞伸手按住了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或許我比較貪心,我不止希望你的心裡能裝着我,更希望你能真心覺得我並不是跟在你身邊的影子。”
“你的意思——”丁文長抓住了她的手指,“你除了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軍師?”
“不是的,我自知沒有軍師的謀略,有時候甚至我還會做傻事拖累你,但是我希望我們是平等的,在我們私下相處時,你能給我平等的尊重。遇到任何事,第一反應不是瞞着我,而是告訴我真相,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哪怕我根本不能提供好的方法,我也希望自己有知情權。”
丁文長怔怔地看着宋舞霞。他隱約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卻又抓不住重點。
宋舞霞彎曲四指,抓住了他的大拇指。“丁文長,在很早之前,我曾努力告誡自己,不能愛上陸博濤……不,應該說,我努力禁止自己愛上任何人,因爲——”她本想說:我要的平等的愛情任何人都給不起。最後她沒說出這話,只能敘述道:“但是,突然間就意識到,我愛上了你。我不想否認,也不想隱瞞,所以我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訴你。同樣的,我也希望你能和我分享你的想法。”
丁文長依然只是盯着她看。一直以來,他都認爲她愛着陸博濤。甚至,在她說了她愛他之後,他還是覺得她最愛的是陸博濤。“你是不是在告訴我,你對陸博濤……”
“說實話,我不知道。”宋舞霞低下頭,輕咬着嘴脣。她一度以爲自己深愛着陸博濤。她根本沒有不愛他的理由。可是現在的感覺與對陸博濤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她不知道在人類的情感中是不是存在着兩種不同的愛情。
對陸博濤,丁文長如果說自己不吃醋,那是騙人的。不過他也知道,當初如果他沒有把她扔在家裡讓她自生自滅,她根本不可能遇到陸博濤。所以,歸根究底,他只能怪自己。再說,她在昏迷中一直叫着自己的名字,他還有什麼可在意的?
他伸手捏着她的下巴,擡起她的頭,看着她說:“過去的事,我們誰也不要再追究了……”
“雖然不追究,但我還是要對你說,那幅《囚鳥》真的沒有其他意思,我畫那幅畫的時候壓根就沒想到他,我只是覺得太后費盡心機爲我們打造了一隻籠子,把我們關在一起。”
“關在一起?”丁文長重複着她的話。他也曾經想過,丁家或許有錢,但太后根本不需要錢,她沒理由鉗制着他。如果說爲了皇長子能順利登上帝位,能夠,且願意爲太后做這件事的大有人在。
太后爲什麼要把我們綁在一起?
丁文長問着自己,看着宋舞霞。他家有錢,有人脈,但終究只是商人,而宋舞霞就不一樣了。當年的開國功臣,還未衰敗的除了陸家,就只剩下宋氏一家了,而宋舞霞的真正身份又是溫親王府的嫡長女。如果宋修文的繼子身份有任何瑕疵,那麼他和宋舞霞的兒子……
丁文長驚愕。再回過頭想想,當日他們去近郊,宋舞霞教村人發豆芽的方法只是偶爾,且教的只是幾個莊戶人家,他們還特意叮囑人家不要聲張,可最後,居然出了“芽神娘娘”一詞。至於流民事件,他雖然是受了宋舞霞的激將,但之後一直力求低調,可所有人都把宋舞霞當成了救世主。再說元宵燈會的籌款,宋舞霞的本意是撇清此事,但結果呢?她還是主辦人。每個人都知道她想用籌得的銀子救助百姓。
這一樁樁的事都在把她推向風口浪尖,而在幕後籌劃這些事的很可能就是太后。
爲什麼?
隱約中,丁文長覺得太后明面上在脅迫他,但實際上,她在利用宋舞霞。可是利用她的目的又是什麼?
“你怎麼了?”
宋舞霞的聲音拉回了丁文長的思緒。“沒什麼。”他下意識回答。想到她之前的話,他又解釋道:“你剛纔說,太后費盡心機把我們關在一起,我只是在想,她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如果你是皇帝或者太子,還能理解爲幫你收攬民心。”
丁文長一愣。宋維德雖然身居要職,但宋氏一族的政治資源其實都在宋維善手中。如果宋舞霞沒有失憶,她肯定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的事。當年先皇不願太子迎娶宋舞霞,原因之一也是怕宋家一支獨大,破壞了朝堂的平衡,威脅他的帝位。但是反過來說,如果宋維善想讓宋家立於不敗之地,就不應該阻撓那樁婚事。可事實上,宋維善不止多次拒絕,最後被迫答應了,居然出了換嫁的事。
一切似乎都不是偶然
丁文長緊緊抓住宋舞霞的手。他覺得答案呼之欲出,卻因無法衝破最後的關鍵,只能讓一切依然深陷迷霧之中。
“喂,想什麼這麼入神?”宋舞霞示意他抓痛了她。
“沒什麼。”丁文長急忙放開了她。
坦誠並不等於沒有隱私。宋舞霞沒再追問,只是問:“你剛纔不是說有兩件事對我說嗎?”
“哦,對,差點忘了,今**的叔父向皇上提出了重新丈量土地,追繳賦稅……”
“他只提了這一點?”宋舞霞急問。如果光這一項,根本無法減輕農民的負擔。
“所以,你早就知道?”丁文長挑眉。他已經聽到了某些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