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雨幕盡頭的大海，兩人都不言語，奇異的默契從兩人間生出。
過了許久，柳雲方纔嘆道：“流雲好羨慕鶴叔。”
“何出此言。”
“到了鶴叔這等地境，無需什麼陰謀詭計、佈局盤算，因爲你便是棋盤外的那隻手，想怎麼落子佈局就怎麼落子佈局。”
“你不是在羨慕我，而是在羨慕絕對的力量。”
“絕對的力量”
“流雲，這些天你忙着爭奪血神煞，遊走在各方勢力間，可是覺得很累。”
“正是，什麼都瞞不過鶴叔。”
“那是因爲你被眼前周圍的事矇住了雙眼，忘了天生的追求。”
“天生的追求鶴叔是指我的志向和理想？”
“非也。”
江天鶴笑了起來，他從茫茫東海煙波中收回目光，看向柳雲，雙目神采奕奕，充斥着無窮盡的智慧。
“你的理想和志向，都只是你後天的追求。人類應當說世間衆生天地萬物，先天的追求都只有一個，那便是力量。”
“嬰兒生長，是獲得力量的過程。幼獸捕食，也是在提升力量。就連草苗發芽，若無足夠的力量，它們也無法破土而出。”
“追求力量，這是世間衆生萬物天生的追求，畢生的宿命。只可惜，有多少人因迷戀世間繁華，丟棄了先天的追求，最終化爲一捧黃土，什麼也沒能留下。即便是當世武修，九成九都是在追求後天的力量，又有幾人還記得他們出生那一刻的志願？”
“流雲，若你能始終牢記你天生的追求，那你做任何事，都不會再覺得累。”
魔門的智慧，先賢的語言，往往晦澀而難懂。
便如江天鶴這番話。
可落入柳雲耳中，卻如醍醐灌頂，令他茅塞頓開。
重生以來，從七星島開始，柳雲想方設法提升境界，獲得力量，只因他被人追殺成爲東南之敵。簡而言之，他之所以追求力量，是因爲外界壓力，迫不得已，久而久之讓他心力交瘁。
卻不知，人生長的過程，本身就是追求力量的過程。
力量，是人天生的追求。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讓追求力量的心受到外界人與事的干擾，背上沉重的負擔？
即便沒有任何壓迫和動力，追求力量的心，也不會因此而停止，因爲這是每一個人初生之志，畢生宿命！
“看來你是懂了。”
注視着閉上雙眼，盤膝坐下的柳雲，江天鶴撫掌笑道，面露欣賞。
一道道奔涌如疾潮的精血滾動在柳雲的皮下經絡，速度之快，數量之多，讓柳雲的肌肉骨骼都隨之震顫。
大雨嘩啦啦的下着，雨水微紅。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雲呼出一口長氣，睜開雙眼。
他睜眼的一瞬，一道血氣從他頭頂百會躥出，轉而化作血霧籠罩全身。
血引百會，如霧加身，這是入魔境時突破的標誌！
卻在這時，江天鶴閃電般的出手，手撮成刀擊向柳雲的背心。
“鏘！”
金石交鳴聲響起。
一層血罡“薄甲”覆蓋柳雲全身，擋下江天鶴的手刀。
“不錯，堅硬程度還在尋常罡甲之上。”江天鶴收回手。
柳雲嘻嘻一笑，彈身而起，朝着江天鶴長揖到底：“多謝鶴叔指教。”
江天鶴坦然受下。
兩人都清楚的知道適才那番領悟，對柳雲往後修行的重要姓。
一朝悟道，心境再度突破，直達彼岸，同時催動柳雲體內精血瘋狂運轉，一鼓作氣突破到了入魔八重，並且達到八重中期！
這便是魔門的妙法，煉心境的好處。
對於柳雲而言，提升境界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解除了他的心結，使他的心境更加穩固，從此往後更能堅定的行走於追求力量的道路上。
武道是力量，可也只是力量的一種，切不可畫地爲牢，把自己限制死！
古有大賢風振雷，今有東南江天鶴。
魔門之中總是不乏神慧通天的大能，柳雲好不容易逮到一個活的，豈肯輕易放過。
難得江神棍有心情講這些，錯過今曰不知何時纔會有下一次。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流雲兒對師叔的景仰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亦如皎月星辰，曰夜仰望，感激涕零。流雲不才，懇請師叔再做指點。”
柳雲臉不紅心不跳的拍着馬屁，宛如伯赤花飛上身。
“師叔？”
“是啊，鶴叔既是流雲的老師，又是流雲有着血緣之親的親叔，那不就是師叔嗎。”
江天鶴莞爾。
“也罷。今曰有喜，我再幫你指出一個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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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師叔。”
“關於道魔同修，你的感受是什麼。”江天鶴盯着柳雲的眼睛，問道。
在江天鶴眼皮底下，柳雲壓根藏不住半點秘密。
別說江天鶴了，就連郎無病、伯赤花飛、月東神他們也都知道柳雲走的道魔同修的路子，心中固然好奇，卻也從未過問。
“流雲的感受”柳雲撓了撓頭，想了想道：“想要讓兩道並行，不受干擾，除了開闢兩方丹田和經絡外，還需同時擁有兩種心境，魔心魔心境，道心道心境。”
江天鶴聞言點頭：“你也算上路子了。”
隨即卻話音一轉。
“你以爲，從坤朝到如今，漫長的武道歷史中，除了你以外就沒有人再嘗試過道魔同修？”
“古往今來天才如繁星，既然流雲能想到，那前輩先賢中定也有人想到。”
柳雲說道，目光熾熱。
聽江天鶴的話，柳雲便知從前定也有人和他一樣道魔同修，可他並沒因此吃味，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
前人之鑑，可當師矣。
“有這等覺悟，很不錯。”
江天鶴對於柳雲的表現愈發滿意，擡頭看了眼遠處的大海：“這二十年來，我遍覽天下書，其中也有許多先賢流傳下的武學經驗，也見到過有人以弟子爲爐鼎嘗試道魔雙修，所挑選的無不是萬里挑一的天才。雖有人嘗試，卻無一人成功，他們中也有比你修爲高的，卻仍然夭折於武道路途上。你可知爲何？”
“還望師叔指點迷津。”柳雲畢恭畢敬道。
江天鶴吐出兩個字。
“平衡。”
“平衡？”柳雲搖了搖頭：“我這兩道幾乎沒有平衡過。魔道無論是精血還是修爲，始終領先於正道的真氣和修爲，可我並沒感覺有什麼問題。”
“我所指的平衡，並非精血和真氣的平衡。而是心境的平衡。”江天鶴道：“你適才也說，你擁有兩種心境，魔心與道心。魔心境統領魔功，道心境引領道功，開始不會有什麼偏差，可越到後來，這兩股心境越發根深蒂固，逐漸構架成你的修行體系，缺一不可。到那時，你必須時刻警戒，讓這兩股心境維持平衡，才能夠保住你的修爲。可是流雲，你別忘了，我們是魔，橫行霸道無拘無束的魔。就算去修煉道功，擁有道心境，可你本身就是魔，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你又如何去保證道心的純正？”
“既然無法保證道心純正，那兩股心境便無法維持平衡，一世修爲，一夕散盡。我所看過的那些武經中，道魔雙修的天才們，到最後，無非這個下場。”
“流雲。你選擇的可是一條無比艱險的武道之路，前方是絕路盡頭，周圍是萬丈深淵，隨時有可能墜入懸崖萬劫不復。”
“現在懸崖勒馬，還來得及。你若想放棄，我便幫你斬斷道心，除盡真氣。”
柳雲沉默。
心境到達如今的境界，已不會輕易爲外物所擾亂，即便江天鶴再危言聳聽。
細細一想，江天鶴所言還真像那麼一回事。
他此生爲魔，於魔心中衍道心，等於冰中生火，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按理說，柳雲應當遵從江天鶴所言，趁早放棄。
柳雲並非是捨不得真氣所帶來的好處，比如正道功法，又比如三叉海王戟。
他捨不得的是不知何時悄悄紮根於心底，令他偶爾也會熱血沸騰的宏願抱負。
天生我爲魔門子，當成萬古之風流。
柳雲想要的風流不是他的風流，而是三千魔門縱橫萬古逍遙而長盛的風流。
柳雲是個自私的人，他這麼做，自然也有他的私心。
簡單點來講，只有魔門昌盛，依託在魔門下的他才能隨心所欲風流無度。
而想要改變魔門萬古命運，並非嘴上說說這麼簡單，也不是殺一個屠魔僧便萬事大吉。
柳雲擊殺天空，一來是爲了延緩魔門的衰弱，二來，是想證明歷史也能夠改變。
天空之死給了柳雲帶來莫大信心。
接下來要做的，便是尋找出魔門敗落的根源，以及解決之法。
陰差陽錯下，柳雲踏上道魔同修的武學之路。
這無疑給了柳雲一個與道功相互印證，從中推衍出魔功弊端的大好機會。
柳雲如何肯放棄？
擊殺屠魔僧，撬動了歷史的根基，歷史已然發生改變。
柳雲再想做回先知先覺的魔門子，風流一世，已是不可能。 ωωω● ttКan● ￠O
他只有一條黑走下底，搏那萬古風流。
傍晚時分，天色漸黯，雨不知何時變小了，朦朦朧朧，迷人眸眼。
柳雲的眼睛，卻一點一點的亮了起來。
“我意已決。”柳雲道。
江天鶴注視着柳雲，沒有驚訝，也沒有不悅，相反，他眼中流露出濃濃的讚賞。
“生子當如江流雲。我果然沒看走眼。”
“我欲陸地成神，挑戰神明秩序，你則想改變魔門運數，成爲天闕魔帝，一統天下魔門。好，好，好！”
江天鶴撫掌大笑。
柳雲汗顏。
“師叔過獎了，流雲並無此志。”
“不是你心無此志，而是沒到時候罷。”江天鶴深深看向柳雲，神秘一笑：“不過，我倒有個法子。若是成功了，或許能讓你的道魔兩心境維持平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