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紅的臉蛋，飽滿瑩潤的朱脣，醉眼迷離間，一雙小手不安分地捶在肩頭。
莫湛盯着懷裡的女子，心神有片刻的恍惚，她力氣不大，卻也晃得他有些站立不穩。
目光掃向地面，竟有兩隻摔碎的酒罈，不覺擰緊眉頭。
當真是喝醉了。
“你喝醉了，坐下休息會兒，來。”莫湛湊近女子的耳邊，刻意放輕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哄勸道。
女子一愣，有片刻的失神，被他扶着往桌邊挪去。
只是人還未坐下，便又一把揪住對方的衣領，踮着腳尖湊近，整張臉幾乎都要貼上去。
瞳孔驟縮，莫湛手上一晃，對方的呼吸就撲灑在臉上，濃烈的酒氣，似也要將他灌醉。
不自覺嚥了口口水，莫湛不敢再動分毫，僵硬地開口，“唐……”
“噓。”女子忽然伸出手，手指擋在他的嘴邊，在對方驚怔的注視下沉默許久，攸地綻開一抹笑，猶如絢麗的花朵，讓人移不開眼。
“你不是。”花落之後便是無盡地感傷，唐婉婉失望地放開對方的衣領，並在他的胸口推了一下，“你不是他，呵呵……不是他，那個混蛋就會騙我，不開竅的木頭，大騙子……”
女子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扁着嘴，不斷捶打着身前的人，發泄着內心的不滿和難過。
眼裡閃過心疼和內疚，莫湛的面色變得非常凝重。
“若一開始便不讓你知道一切，或許你就不會這般傷心了。”
女子發泄夠了，緊緊揪住對方的衣襟，脫離般地倒在男子的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莫湛慌了神，看着她這般模樣，久久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更加不知該如何勸慰。
半晌後，他認命地嘆口氣，圈上女子的肩膀，將她往懷裡帶了帶。
女子的哭聲就響在他的胸口，放佛這樣，他便可以感同身受，可以與她共同分擔。
莫悠和顧清風對視一眼，如釋負重，示意那兩名官兵退下後，二人也悄悄關上房門離開這裡。
藤架下，他們相對而坐，石桌上已擺上了飯菜。
“半個時辰後，再送些飯菜去樓上。”莫悠看一眼二樓，吩咐道。
夥計會意，躬身退下。
“許志走了。”莫悠拿起筷子，雙眼看向桌上的飯菜，說道。
顧清風臉上有詫異閃過，但很快恢復平靜，只說道：“此人跟着你究竟有何目的，這幾日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現在又突然離去，難道真如他所言，只是奉命來保護嫂夫人的。”
“他有何目的我不清楚，但他走前透露給我一個消息。”莫悠夾了菜放進顧清風碗裡。
顧清風挑眉，“這個消息有問題？”
莫悠搖搖頭，“我覺得他是有意要引我去皓雲國，而這個消息的真假，我也不敢確定。”
“說來聽聽。”顧清風眼裡帶着一抹趣味。
“皓雲國戰事已起，然而雙方實力相當，但都傷亡慘重，誰王誰寇難預分曉。”握着筷子的手緊了緊，重重放下來。
“嫂夫人擔心白羽會出事？”顧清風看向她的手，問道。
莫悠回神，臉上閃過一抹笑，掩蓋住真是的情緒，“雖已不記得往事，但他是我的夫君，自是希望他能夠平安歸來。”
“嫂夫人寬心，白羽自小修習兵法，十三歲便跟隨秦老將軍征戰沙場，相信這次亦難不倒他。”顧清風安慰道。
“不知這場戰要打多久，這裡的事情結束後，我們馬上就去皓雲國。”莫悠擡頭看向頭頂的青天，只願所有事情能夠快些平息下來，如這碧空般，乾淨透澈。
傍晚時分，唐婉婉自睡夢中醒來，眼神茫然地坐在牀上。
“唔，好難受。”她吸口氣，整個腦子似要炸開般，“原來醉酒是這個樣子的。”
她的表情越來越痛苦，暗下決心，下次決不再碰這種東西。世人說的借酒澆愁都是騙人的，她現在反而更難受了。
這時，有人推開屋門走了進來，見到牀上的人已醒來，立刻放下手裡的托盤。
“你醒了。”莫悠走過去，看着牀上的人說道。
看着眼前一臉平靜的女子，唐婉婉莫名有些心虛，雙眼掃向其他地方，非常乾淨，所有東西都沒有動過。
這般看來，她喝醉後該是沒有做下什麼丟臉的事情吧？
“一天沒有進食了，我讓廚房煮了些粥，起來喝點兒。”看出她的尷尬，莫悠也沒有點破。
唐婉婉立刻揚起笑臉，點頭走下牀。
“盆裡的水是乾淨的，去洗把臉。”莫悠邊往桌邊走，邊交代道。
經她一提醒，唐婉婉像是想到了什麼，趕忙跑到梳妝檯前，剛剛看到銅鏡裡映出來的人，立刻就驚叫了一聲。
銅鏡裡的人衣衫不整，髮髻也散落下來，且被蹂躪的亂七八糟，臉色一片蒼白，雙眼腫的像個核桃，一副大病初癒的模樣。
腦海中閃過幾幅畫面，似是回憶起了什麼，卻又好像是在做夢，連她自己都不太敢肯定，記憶中的畫面是真實還是虛幻。
唐婉婉咬上嘴脣，一邊努力回憶着之前的事情，一邊手忙腳
亂地收拾自己。
待她整理完畢坐下來後，腦海中的畫面仍舊不清晰，更加沒有想起來之前發生過什麼。
“秦夫人，我……”看着被推送到眼前的粥，卻是沒有絲毫食慾，小心翼翼地擡眼看向對面的人，糾結許久也沒有把話說完。
“你上午喝醉了。”莫悠擡眼說道。
對方她平靜的目光，唐婉婉立刻低下頭，拿起勺子搗弄着碗裡的粥。
“晌午的時候大鬧驛站。”莫悠再次開口。
唐婉婉猛咽口水，不敢擡頭。
“摔碎不少東西，我這房裡能換的東西全部都換了新的。”莫悠挑眉，繼續說道。
唐婉婉滿臉懊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你說要出門，打算從那裡跳出去。”莫悠擡手指向屋後的窗戶。
唐婉婉下意識地看過去，再次嚥了口水，摸上自己的腿，幸而都完好無損。
嘴裡莫名有點兒乾燥，舀起一勺粥喂進嘴裡。
“是莫捕頭攔下了你。”
莫悠又開口，直接令對方一口粥噴了出來。
“什、什麼……”唐婉婉已然顧不得形象，霍然起身，瞪起雙眼，不知是在生氣還是驚訝。
看着她這般手足無措地模樣，莫悠闇覺好笑，繼續火上澆油。
“你氣他攔你，便說要揍他，後來還揪着人家的衣領，罵他混蛋。”
雙手握成拳，唐婉婉咬着牙。
“這次可是苦了莫捕頭，興許身上留下不少淤青。”嘴角微微上翹，帶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唐婉婉看着自己的雙手，舉在半空中，不知該如何安放纔好。
莫悠起身，一手拍上對方的肩膀，頓時令她的身體僵住。
“哭過後心情可好些了？”
唐婉婉此刻的心情，真是複雜地難以形容。在對方一句句的提醒中，那些本不清晰的畫面，一點點散開霧氣呈現在眼前。
她終於想起了一切，但她寧願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看着對方千變萬化的表情，莫悠滿意一笑，離開了房間。
有些事情還是讓她自己好好琢磨吧，有了這次教訓，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再胡來。
次日清晨，莫悠從房間走出來，路過顧清風的屋子時，試着推了一下。
門沒有落鎖，輕易便被推開了，擡眼掃進去，裡面空無一人。
將門重新關好，莫悠又往前走幾步，向站在那裡的官兵詢問道：“顧公子一宿未歸嗎？”
官兵如實點頭，“顧公子交代過，說他要出城辦事，最遲今天傍晚回來。”
想到昨天在縣衙的事情，心裡當下有了計較。
莫悠點點頭，剛要下樓，身後便傳來了唐婉婉的叫喊聲。
“秦夫人，等等我。”
人很快來到身邊，對着她綻開一抹暖暖的笑。
莫悠揚眉，小丫頭看起來心情不錯，莫非是已經想清楚了？
“秦夫人，和您商量件事兒。”
二人邊下樓梯，邊交談。
“何事？”莫悠收回目光，專心看腳下的路。
“我想出去一趟。”
“一個人？”
唐婉婉點頭，隨後又舉起手來，保證般地說道：“你放心，我不會再亂來了，辦實事就回來。”
“當真？”莫悠將信將疑地看向她。
唐婉婉再點頭，滿臉的堅定，撲閃着一雙眼睛，放佛是在告訴對方，你一定要相信我。
莫悠停下腳步，與她對視良久，方纔開口，“好，只要你不再衝動，我便不再限制你的行動。”
“放心吧，我可是很惜命的，那我先走了。”唐婉婉面露喜色，話還未說完，便迫不及待地往外面跑去。
看着她這般模樣，莫悠便出聲提醒，“小心些，你……”
話未說完，便看到小丫頭直接撞上門外進來的人，身體一歪哎呀一聲，便往後退去。
一隻手快速捉住她的腕子，避免了小丫頭撞上旁邊的門框。
“何事這般着急？”
唐婉婉卻只看了來人一眼，丟下一句，“多謝顧公子，我還有事先告辭了。”人就跑了個沒影。
顧清風納悶地往外面看了一眼，便甩袖走進驛站。
“回來了。”莫悠迎上來，眼裡帶着驚訝，顯是沒想到對方會回來的這麼快。
上下打量了一番，這次發現他的衣衫和髮絲都沾着霧水，像是昨晚一夜都在林子裡的緣故吧。
“我已讓人備好早膳，梳洗完便來花廳吧。”莫悠向他交代道。
一炷香後，顧清風換上一身乾爽錦衣出現在花廳，瞧見莫悠坐在桌旁等着，便走過去坐下。
“這麼早趕回來，可是有何發現？”莫悠盛好一碗粥，放到他的面前。
顧清風接下，眼裡露出感謝，隨後說道：“確有發現，那老爺子果然有問題。”
“哦？”莫悠臉上露出詢問。
“我昨天下午便去了義莊，但並未現身，一直悄悄觀察着裡面的動靜。那一老一少倒也正常，義莊內也只有他們二人。”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
，才又道：“只是到了入夜，他們便有些不尋常了。”
莫悠看着他，沒有說話，認真聽着。
“不知嫂夫人昨日去的時候，可曾注意到，義莊圈養着家禽，也開闢出一塊菜地。想來老爺子的月俸不足以養活兩個人，所以纔會有那些東西。”說到此處時，顧清風臉上呈現出疑慮，“可我卻見到，他們晚飯豐盛，便是飯量大，那些也足足超過兩個人的量。更奇怪的是，他們其實根本沒有吃下多少，剩餘的飯菜全部盛飯在碗盤裡，放在了前面大堂的供桌上。”
“我記得那裡供奉着很多牌位，難道是爲了祭奠他們？”聽到此，莫悠尚不覺得有何奇怪之處。
“起初我也是這般認爲，可就在老爺子睡下後，我又去了一趟大堂，那些飯菜竟全都不見了。而就在這半個時辰裡，他們都不曾再去過大堂，所以不可能是他們拿走的。”顧清風眸色深沉。
“竟有這等事。”莫悠終於露出詫異的神色，思討片刻後，說道：“這樣看來那裡很可能藏有別的人。”
顧清風點頭，“我昨晚在大堂裡找了許久，甚至是那些棺材，都沒有發現一個人的蹤跡。我想，大概是我看錯了。所以今早又特意觀察了一番，不出所料，他們又在供桌上放了飯菜。我便一直等在那裡，可是過了許久，都不見有人來拿。再之後，便是那小少年走進來把飯菜取走了。”
“那麼飯菜果然是爲了祭奠那些亡魂了。”莫悠眼裡再次閃過詫異。
“看起來是這樣，可是我總覺得有問題。”顧清風眯起雙眼。
“我可確定，昨晚他們放完飯菜後，絕對沒有再踏進過大堂一步。況且，他們生活拮据，哪裡來的閒錢，可以每頓飯菜都拿來祭奠亡魂呢，這也不合常理。”
“的確奇怪，那你有何打算？”莫悠點點頭，反問道。
“想請嫂夫人幫個忙，只是要委屈嫂夫人了。”顧清風看向她。
“但說無妨。”
“在下想請嫂夫人到義莊借住幾日。”
“去義莊借住……他們認得我，也知道我們在查案子，我若出現在那裡，豈非是打草驚蛇了。”莫悠不太明白他的想法。
“在下就是要打草驚蛇，這樣一來，他們定會有所防備。”顧清風眸子亮起，臉上露出篤然的笑意，“他們的舉動越多，露出的破綻也就越多。”
莫悠恍然，“你的意思是，我們一明一暗，讓他們防不勝防。”
“正是此意。”顧清風的笑容加深。
“我明白了，那何時行動？”莫悠問道。
“越快越好。”顧清風擔心地看向她，“那一老一少都不好對付，若要住進義莊，怕是要費些功夫了。”
“這件事情，是否要知會徐縣令他們一聲？”莫悠反問道。
“一會兒便去，正好大家在一起，也可想個萬全之策。”顧清風說完，便示意對方吃飯。
半個時辰後，二人來到縣衙，卻被告知莫捕頭昨日出去辦事，至今還未回來。
想是去調查武館裡的人了。
“你去看一看莫捕頭那邊的進展，他若方便的話，就讓他來縣衙一趟。”顧清風向旁邊的衙役吩咐道。
那人立即領命，一刻不停地跑出縣衙。
書房裡，徐幼清放下手中的案卷，請二人入座。
“徐大人近幾日的氣色好多了。”顧清風看着他，說道。
徐幼清溫和一笑，點點頭，“近些日子一直在調理身體，也時常會四處走動，確是比以往健朗許多。”
“那便好，爲了這一方百姓，徐縣令也千萬要保重身體。”顧清風的目光從書案上轉回來，話鋒陡轉，“不過要養好身子，並非一朝一夕，莫要太操之過急了。所謂欲速則不達，你這樣不分晝夜處理公務，便是鐵打的身體也會壞掉。”
他的話讓徐幼清瞪大了雙眼，眼裡帶着驚訝，對上他的目光，片刻後施施然笑起來。
沒想到對方竟會一眼便看穿了他。這三年裡，積累下不少冤案，他昨夜確是一宿未睡。
“有勞顧公子掛心了，本官日後定會好好注意。”
這時，徐老爹帶人進入了書房，見到突然多出來兩個人，一時又驚又喜，趕忙吩咐人再次添些碗筷與飯菜。
“老爹，不用了，我們已經吃過了。”莫悠開口攔下。
“禮兒啊，你看看，大家都知道該如何照顧自己，就你做起事來不要命。”徐老爹轉向自己的兒子，虎着臉唸叨，“你這身體還沒有養好呢，就沒日沒夜的忙公務，覺不睡，飯也不吃，你說這身體……”
徐幼清看了一眼旁邊的兩個人，面色閃過尷尬，輕咳一聲，忙阻止老爺子的嘮叨。
“爹，孩兒知道了，您放心，以後不會了。”他起身將老人扶坐到椅子上，認真地保證道。
“丫頭，你瞧瞧。”徐老爹卻是絲毫不信，哼了一聲，看向莫悠，“這不孝子就會拿話搪塞我這老頭子，這些話已經不知說過多少次，何時見他做到過。真該給他娶房媳婦回來，好好管着他。哎，真是可惜了，丫頭你竟已婚配……”
“爹。”徐幼清面色一變，厲聲阻止老爺子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