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吼什麼吼。”
徐老爹不滿地瞪向自家兒子,全然無視了對方那張冷肅的臉,更加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言,“臭小子,你甭以爲老爹是在和你開玩笑,你也老大不小了,如今好歹身爲一方父母官,是時候該成家了。”
說完還不忘看向另外二人,徵詢他們的意見。
顧清風和莫悠忙點頭附和,心覺這兩父子在一起真是挺逗,老爺子說話直來直去,全然不給自家兒子留面子。而那徐縣令……縱是心裡有苦,卻也不曾忤逆老爺子。想必父子倆感情極好,否則也不會在外人面前這般毫不避諱。
“爹,我們還有公事要談,您沒事的話,就出府四處轉轉。”徐幼清頗感無力,心知若讓老爺子繼續說下去,自己這縣令就真要威信掃地了,忙起身攆人。
徐老爹自是不樂意,但瞧了瞧另外兩個人,便也沒有再強留,甩開自家兒子的攙扶背手離開。
老爺子沒走多久,就有一名衙役來報,說是莫捕頭那邊有情況,無法趕回來。
這件事情不能拖太久,遲則生變,顧清風便將自己的發現和想法直接告訴了徐幼清。
誰料,徐幼清聽後反而露出一抹輕鬆的笑,“此事倒是好辦。”
看到其他二人臉上露出疑惑,便接着說道:“義莊這位老爺子,本官曾有所耳聞。這位老爺子似乎不簡單,但卻無人知曉他的真實身份,也無人知道他是何時留守在義莊之中的。更令人奇怪的是,一向隻手遮天的鄭師爺對他也是有幾分敬畏,從不敢與他正面交鋒。當初鄭師爺害死不少無辜之人,本是要毀屍滅跡,卻都被這位老爺子給攔了下來,並替人收斂入棺。對此,鄭師爺從不敢多說半個字。也因此,本官纔會特意關注過此人。只是,當時本官也是籠中困獸,難以查出老爺子的身份,卻隱隱約約也聽到些關於他的傳聞。”
“老爺子的身份對我們的計劃有何用處?”顧清風瞭然,問道。
徐幼清擺了擺手,“他是何身份,本官現在仍然不知。但本官聽聞,老爺子俠肝義膽,最愛打抱不平,也有仁慈之心。所以本官覺得,秦夫人若要住進義莊,就必須要激起對方的善念。”
莫悠目光微轉,瞬間悟了。
“我明白了,多謝徐縣令指點。”
徐幼清滿意地看向她,然而片刻後卻又露出擔憂,“其實,秦夫人大可不必親自涉險,這苦頭該由男子來承受。”
“依眼下的情況來看,我去最爲合適,一來咱們已經沒有多餘的人手,二來我爲女子,多少能降低他們的警惕性,讓他們更容易接受我的存在。”莫悠對他感謝一笑,婉拒了對方的提議。
看着她那雙眸子,堅毅如磐石,清亮如明月,但凡認定的事情,就絕無更改。
徐幼清明白,不管自己怎麼勸,對方都不會改變主意。最終嘆口氣,便就作罷,只交代他們萬事小心,性命爲重。
上午還萬里無雲的天氣,不過是兩個時辰,便已是陰雲密佈,帶着溼氣的風呼呼吹打在身上,一場暴雨即將而至。
街邊上的小攤販們,正在着急慌忙地收拾東西撤離。
這時,一個衣着樸素的小少年剛剛小跑至街口,猛地一下就被人撞倒在地。
小少年氣惱地轉頭望去,在那條略顯髒亂的街道上,到處都是跑來跑去的人,根本辨認不出是何人從他身邊經過。
小少年認栽,剛剛回過頭,眼前卻出現了一隻手。
擡頭看去,見是一名女子,便直接忽略掉了那隻手。
“我扶你。”女子開口,手再次往前遞過去。
小少年不免又多看她一眼,眼裡劃過愣怔,這女人似有些眼熟。
女子一笑,看着他,滿臉的善意,“這麼快便不認得我了,小兄弟。”
她一開口,小少年忽地瞪眼,終於認出了眼前的人。
莫悠看向散落在他腳步的布袋,轉眼說道:“原來是進城置辦東西了,來,快起來,再過會兒便該下雨了。”
即是熟人,小少年也不再客氣,一把握上眼前的手站起身。
趁着他怕打灰塵的時候,莫悠彎身去撿地上的布袋,“這裡面裝着何物,竟這般沉。”
“米糧。”小少年順口回道。
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莫悠不動聲色地提上布袋,“大雨將至,走吧,我送你一程。”
“不用,我自己來。”小少年卻並不領情,反而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莫悠闇笑,這小傢伙果然不好對付,幸好她有所準備。
“你帶傘了嗎?”
話剛出口,一把油紙傘便出現在小少年的面前。
“你跟蹤我?”
莫悠聳肩,表示不解,“我爲何要跟蹤你?”
小少年一時啞然。
“我只是恰巧路過這裡,見你摔倒在地,便過來扶一把,倒是沒想到遇上了熟人。對了,你叫什麼名字?”莫悠態度自然地說道。
小少年將信將疑地盯着她,眸子裡散發出犀利的光芒,像是要看穿對方的內心。
莫悠裝作全然不知,只是疑惑地望着他。
小少年沉默許久,纔回道:“齊光。”
說完,
就奪走了莫悠手上的布袋,轉身欲走。
莫悠稍感意外,但很快就恢復平靜,擡腳跟上去。
“你今年多大?”
“十一。”
說話間,細細的雨絲便飄落下來。
莫悠微微勾脣,這真是一場及時雨。她撐起傘,剛欲和小少年說話,誰知那廝卻已經走遠。
一撇嘴,再次跟上去,誰知傘剛剛擋在少年頭頂,對方便又加快了腳程,並刻意與她拉開距離。
見此,莫悠不由分說地拉住對方的手臂,暗暗施力,令對方難以掙扎,在他難看又倔強的表情中,直接將人帶到身邊來。
“你這女人真煩,和昨天那個亂叫的女人一樣煩。”小少年忍不住呵斥她,可無論他怎麼掙扎,都難逃對方那隻手。
“你這小子真不知好歹,我一片好心爲你遮雨,你倒不領情。”嘴上教訓着,可表情卻全然沒有一絲不快。
“誰要你假好心。”小少年冷哼一聲,臉上帶着憤然,想是非常不甘自己會被一個女子制住。
“臭小子,你一定沒有朋友。”莫悠也冷哼一聲。
一瞬間小少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掙扎地更厲害了,眼裡的憤怒逐漸變成了惱恨。
莫悠卻不爲所動,接着說道:“果然被我猜中了,性子這般乖張,不分好壞,難怪沒人願意和你做朋友。你看你,我話還沒說完呢,你又想跑。姐姐是拿你當朋友,纔會願意幫你。給我乖乖躲進來,雨越下越大了。”
“你這女人如此囉嗦,定然不會有人敢娶你。”小少年鬥不過她,只能暫時妥協,見她一直護着自己不被雨淋,倒是信了她是真的想幫自己。
莫悠歪頭,綻開一抹笑,“讓你失望了,姐姐家中已有一位如意郎君。”
小少年氣惱地哼了一聲,撇過臉懶得再和她交談。
見此,莫悠也不再逗他,專心撐着傘往城門口趕。
雨滴越來越大,街上的人也越來越少,當他們趕到城門口時,雨幕如織,已然有些看不太清眼前的路了。
小少年本想對方送到這裡便會作罷,誰知女子卻說,幫人幫到底,這麼大的雨,若是淋上一路,回去必然要得風寒。
小少年本還有些猶豫,可一聽她說會得風寒,立刻就不再推辭了。
老爺子的月俸勉強只夠支撐着吃穿,若得一場病,怕是連這些都顧不住了。
雨勢佷急,風逝也越來越大,吹得雨水四處飄搖,莫悠和小少年的肩頭上都已被打溼。
二人進入林子後,莫悠便將人攬進懷裡。
小少年眼裡閃過窘迫,剛想掙扎,就被對方察覺到了意圖。
“別亂動,米糧不能被淋到,小心護着。”
小少年一怔,便不再掙扎,耳垂處卻泛起了紅暈,雙眼緊緊盯着手裡的米糧,小心翼翼護着。
二人大約走了將近半個時辰,再有一炷香的功夫,便能到達義莊。
“一會兒你進去避避雨吧,等雨停了再走。”小少年的聲音在懷裡響起,卻是甕聲甕氣,有些彆扭有些倔強。
莫悠輕笑,小傢伙倒還知道害羞。
久久不聽回答,小少年有些急了,擡頭去看她,卻發現對方的面色不太好。
“你、你怎麼了?”
“噓,別說話,也別亂動,繼續往前走,我們被人盯上了。”莫悠壓低聲音,語氣嚴肅又帶着緊張。
小少年微驚,有些不敢相信,“這林子沒有別人,更沒有草寇盜匪,誰會打咱們的注意。”
莫悠的聲音中帶着歉意,“是我連累你了,他們是衝着我來的。”
“你的仇家?”小少年的聲音裡帶着不確定。
莫悠沒有回話,只是緊緊握住對方的肩膀,片刻後再次壓低聲音,“待會兒我讓你跑你就馬上跑,什麼都不要管,他們沒有看到你的臉,相信不會找你的麻煩。”
話音剛落,根本不等少年的反應,手上立刻推上對方的背,油紙傘也順勢交到少年手中,低喝一聲,“快跑。”
與此同時,擡手揮出腰間的銀鞭,轉身一記鞭子拍打上幾棵大樹。
剎那間,樹木搖晃,伴隨着更大的雨幕,幾道黑影從樹上落下來。
黑影落地後,沒有片刻地耽擱,紛紛揮舞着手中明晃晃的大刀,直直朝莫悠襲過去。
小少年執傘在雨中跑了幾步,轉身一瞧,正見莫悠被幾名黑衣人包圍住。一把把鋒利的大刀,正凶猛地朝她砍過去。
小少年一驚,本想去救她,可想到自己並不會武功,便快速躲進一顆大樹後,悄悄露出頭觀察那邊的情況。
越看臉上的震驚就越大,適才在城裡時,他只以爲對方會些拳腳功夫。可現下仔細一瞧,她一個弱女子,竟能以一條銀鞭抵抗五名大漢。這等功力,必然也是高手。
小少年倒是有些放心了,邊觀看邊計算着時機,想要能夠幫莫悠一把。
暴雨中,莫悠一鞭打在黑衣人的頭上,那人立時昏倒過去。
其他四人見有人倒下,立刻又加猛了攻勢,不多時就將莫悠圍堵到中間。
小少年心裡一緊,還未及跑過去營救,便聽莫悠痛呼一聲,立刻單膝跪上地面
。而那條腿上,赫然多出一道刀口,腥紅的血流淌在地面上,與雨水融合在一起,緩緩流向周圍。
“姐姐。”小少年驚呼一聲,便也顧不得其他,提着米糧直接朝那羣人砸去。
莫悠聞聲看過去,大驚地喝道:“不要。”
小少年卻恍若未聞,當下砸中一名黑衣人的頭,那人立刻倒下。
其餘三人見到突然蹦出來的小傢伙,立刻將矛頭指向他。
“快跑。”莫悠再次大喝一聲,忍痛站起身,一記鞭子甩過去,立時打亂了黑衣人的節奏。
趁着這個時機,她拖着受傷的腿來到小少年身邊,將他護在身後。
“你快走,這裡危險。”
“我不走。”小少年堅決地反駁道。
“你留下來只會給我添麻煩,快走。”莫悠厲聲喝道。
小少年不服氣地撇過頭,倔強地不肯走,“我要救姐姐。”
“胡鬧,馬上離開這裡。”莫悠再次嚴厲地趕人。
“我沒有胡鬧,姐姐剛纔幫了我,我現在幫姐姐,這不就是朋友嗎?”小少年依舊不肯離開。
莫悠面色一動,倒是沒有再攆人,而她也再沒有功夫去說話。
黑衣人們再次砍過來,莫悠快速揮出長鞭,銀鞭所到之處,雨珠斷開,凌風如刀,一時竟逼得三人不敢靠近。
下一刻,長鞭捲起他們手中的利器,頃刻飛落到遠處的雜草中。
黑衣人們被奪了兵器,當即就慌了手腳,互望幾眼,不再戀戰轉身逃離。
暴雨中,三人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莫悠蒼白着臉,終於支持不住,頹然跪下來。
“姐姐。”小少年驚呼一聲。
“扶我一把。”莫悠無力地將頭靠上小少年的肩頭,輕聲請求道。
小少年立刻抓上她的兩隻手臂,緊咬着牙費力將人從地上扶起來,索性對方體態嬌小,只比他高出半個頭。
他將人半抱在懷裡,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去。
莫悠半眯着雙眼,眼神迷離,頭靠在小少年的肩頭,搖搖晃晃。若非腿上那一陣陣疼痛提醒着她,怕是早就昏過去了。
不到半柱香的路程,二人足足走了半個時辰。
外面下了暴雨,老爺子心念出門採辦的齊光,便一直站在大堂門口等待。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齊光回來時,不僅身上溼透了,還帶回來一位傷者。
“老爺子,快來幫幫忙。”
驚疑只在臉上存在片刻,艾老便又恢復了平靜的表情,走過去接下他手中的人,打眼一瞧,心裡再次產生了驚疑。
而齊光卻沒有注意他的神色,只是催促道:“老爺子,你快看看她,她的腿被人砍傷了。”
看着小少年着急的模樣,那隻尚能看到東西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異色。
艾老很快收起目光,將人攙扶到大堂後的房間裡。
莫悠被安放到牀上,後背靠着硬實的牆壁,腿上再次傳來一陣疼痛,令她清醒了些。
擡眼望過去,就看到老人佝僂着背影,似乎是在找什麼東西。
嘴角染上笑意,輕聲開口,“多謝。”
老人身形稍頓,沒有回話,吩咐小少年去打盆清水過來。
不多時,老人就端着一隻筌箵走過來,裡面放着一堆物品。
他來到牀邊站定,看着莫悠說道:“姑娘,老朽要爲你清理傷口,必須先剪破你這衣褲,失禮了。”
莫悠費力地擡起眼皮,對着他又是一笑,點點頭,“無礙,有勞您了。”
聽了她的回答,艾老不再遲疑,從筌箵中拿出一把剪刀,利落地剪開了女子的褲管。
傷口在膝蓋上面一寸處,長且深,看着非常嚴重。加之流血過多,膝蓋以下的腿全部都染着血,看起來更加觸目驚心。
小少年打完清水過來,就瞧見莫悠整條腿露在外面,險些沒有把手裡的盆子給扔出去。
他匆匆放下水盆,轉身便走了出去。
艾老拿出一塊巾布,溼了水後開始爲莫悠擦拭腿上的血跡。待血跡快清理完時,他方纔注意到,女子腿上有好幾處舊傷。
看樣子是近段日子留下的,這些舊傷的傷口不深,再過段時間應該就會消去了。
老者看莫悠的眼神更加複雜了,對於女子的身份也更加懷疑。
齊光就等在屋外,他不敢走太遠,怕老爺子會有其他吩咐,便靠着牆躲在屋檐下。
擡頭看了會兒陰沉的天,淅淅瀝瀝的雨聲讓他開始煩躁起來,在屋檐下來回走動。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他便忍不住敲上屋門,詢問道:“老爺子,可好了?”
裡面一片安靜,耳邊仍舊只能聽到雨聲。
齊光遲疑了一下,舉起來的手沒有再敲上去,繼續等在外面。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就在齊光準備再次敲門時,身前的門卻自己打開了,老者的臉立刻呈現在眼前。
“老爺子,她怎麼樣了?”到了這個時候,小少年反倒不急着進去了,只是站在門口扭捏地問道。
艾老何時見過他這般模樣,當下不屑地冷哼一聲,丟下一句“自己進去看”,便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