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佛,月色暗淡。
莫悠突然從夢中驚醒,瞪眼看着帳頂許久,聽到隔壁響起細微的動靜。
好像是上官湄抒所居住的廂房。
這般想着,又側耳聽了片刻,對方似乎是開門走了出去。
現在已經是四更天,這麼晚了她要去哪裡?
心感奇怪,便也跟着起身,當她披好衣衫走出門時,只見到一道人影消失在院門外。
莫悠本想叫住她,但見此情景,便收了聲。
跟着走出院子,二人相差十來步的距離,這時上官湄抒忽然轉過頭,莫悠下意識地躲進旁邊的樹影中。
偷偷露頭看去,見對方正緊張地四處張望,滿臉的戒備,待到確認無人後,便又匆匆往前走去。
莫悠歪過頭,心中更覺奇怪,猜不出對方在搞什麼鬼,索性繼續跟上探個究竟。
沒多久她便發現,上官湄抒儼然不熟悉這裡的路,卻仍要大半夜跑出來。她來來回回轉了許久,才終於停在一座院子前。
她試着推了幾下,發現門已從裡面上了鎖,臉上露出失望,似乎是要放棄往回走。
只是纔剛轉過身,就又糾結起來,遲疑了許久後,再次返回去。
她在附近找了片刻,最後費了好大力氣搬來幾塊大石頭疊放在一起。
“她這是要爬進去。”莫悠低聲說道,看着那幾塊不穩地石頭,隨時都有坍塌地危險。
果不其然,上官湄抒撩起裙襬踩上石塊,雙手攀上牆沿,雙腳踮起,四肢同時用力往上爬去。
因爲她用力過大,石塊很快就鬆動起來,一直在搖晃,上官湄抒也因此站立不穩,身體搖搖欲墜。
莫悠看的心驚,思量着該不該此時現身,可她要以什麼理由來面對上官湄抒呢?
還沒有考慮清楚,就見最上面那塊石頭滾落下來,上官湄抒低叫一聲,雙手用力攀住牆沿,身體緊緊貼在牆上,總算是沒有摔落下去。
莫悠收起緊張的表情,鬆了口氣。
她這般執着,究竟是爲了何事?竟連自身安危都不顧了。
莫悠轉眼看向四周的環境,腦海中一瞬間閃過許多畫面,信上所記錄的事情,傍晚時分在武館裡四處遊逛的場景……
她終於想起這座院子是什麼地方了。
“是武館弟子們的居所。”莫悠低聲自語。
她記得信上也提到過,當初在關押竹隱時,便是將他帶來了這裡。
也是在這裡,他殘忍地傷害了上官湄抒。
“那麼,這裡便是她最傷心的地方。”莫悠繼續低語。
深更半夜,她來這裡做什麼?
而且裡面住的可都是些習武之人,她的行蹤很容易就會被發現,萬一被當成心懷不軌之人,怕是麻煩就大了。
如此一想,莫悠便走出黑暗處,想要去阻止那個女子。
誰知,只是這片刻的功夫,對方竟已爬上牆去,很快就跳了進去。
莫悠蹙眉,她如此執着,難道是記憶已經恢復?
不敢再多想,雙腳提力上前幾步,瞬間一個翻身躍上牆頭。打眼望去,就見上官湄抒小心翼翼地走在院子裡,一間間屋子看過去。
雙腳無聲無息地落地,快速靠近前方的女子,伸手拍上她的肩膀。
上官湄抒微驚,險些叫出聲,幸而她還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硬生生止住聲音。瞪着一雙眼睛,轉頭看過去,見是莫悠後,方纔稍稍鬆口氣。
“秦夫人……”
“噓,別說話,跟我走。”莫悠感受到房間裡有動靜,立刻拽上女子的手腕,想要帶她離開。
誰知上官湄抒抽回手,語氣堅決地說道:“我不走。”
莫悠看了看四周的情況,雖未見有人出來,但還是小心爲上。拉着人來到假山後,問道:“你可知此處是何地?你來這裡做什麼?”
上官湄抒地表情瞬間變得冰冷,甩開她的手,“我的事不需你管。”
冷淡疏遠的態度,與失憶後的她一模一樣,一時令莫悠也不太敢確定,她是否真的恢復了記憶。
“你的事我不管,可你若在這裡被人發現,我們也會受到牽連,我就必須要管。”莫悠嚴肅地盯着她。
上官湄抒冷哼一聲,不想與她糾纏,直接往外走去。
“告訴我你來這裡的理由。”莫悠再次將人攔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想來便來,能有什麼理由。”上官湄抒繼續冷着臉,想要抽回手,可是不管她怎麼用力,都掙脫不開,臉上不禁帶了怒氣。
“是爲了竹隱,對嗎?”莫悠的聲音很輕,卻帶着篤定。
上官湄抒一愣,忘記了掙扎。
“看你這個反應,想必是已經恢復了記憶。那個男人如此傷你,你還要跑來這裡做什麼?”莫悠低聲質問她。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放開我。”呆滯的表情沒有持續多久,上官湄抒再次冷下臉。
莫悠也是氣極,沒錯,她特意帶上官湄抒來這裡,便是想治好她的失憶症。可卻沒想到她會如此胡來,而且,她顯然不相信自己,那她也沒必要再爲她費
心。
“你承不承認都沒關係,你是否恢復了記憶,我也不會再管。但現在你必須跟我走,已經有人從屋裡出來了。”莫悠一把將人按在假山上,一手捂上她的嘴,避免對方發出聲音,驚動了外面的人。
上官湄抒本還掙扎了兩下,但隨後果真聽到了腳步聲,臉上微驚,立刻安靜下來。
二人靜靜聽着外面的動靜,那人走地極快,不消片刻腳步聲便消失了。
“此人功夫不弱,他是翻牆出去的,顯然是不想讓人發現他的行蹤。而且又走地這般急……”莫悠確認人走後,便鬆開了手,低聲說着。
這大半夜地,不僅上官湄抒一個人奇怪,剛纔那個人也有些不太對勁。
就在莫悠陷入沉思的時候,上官湄抒悄悄往旁邊挪去,疾步走出假山。
她緩步走到一張石桌前,在那裡觀察片刻,目光最後看向斜對面的一間屋子。冰冷的目光中,隱約有痛苦閃過,但很快消失不見。表情明明未變,可不知爲何,卻會讓人覺得裡面翻滾着狠絕的殺意。
莫悠找過來時,正見到這一幕,心下微沉。
此刻的上官湄抒,讓人害怕。
可看她只是死死盯着那座屋子,一動未動,心裡又生出一絲奇怪。
難道這個女子深夜闖進這裡,便是爲了看這間屋子嗎?
院子裡一片寂靜,除了蟬鳴蟲叫,便再無他聲。
上官湄抒始終盯着屋子看,眼神逐漸渙散起來,似乎是在回憶什麼,雙眼緩緩變紅。她緊緊咬住脣瓣,極力忍耐着什麼,樣子看起來頗爲痛苦。
莫悠上前一步,還未及開口,對方忽然就抱起雙臂,蹲了下來。
身體顫抖着,像是非常害怕。
“上……”
莫悠剛開口,誰知其中一間屋子裡忽然響起了聲音,似乎是東西落地摔碎了。
暗叫糟糕,莫悠想要帶上官湄抒離開,可對方死死抱住身體,就是不肯走。
看她那麼痛苦,莫悠也不敢強行拉人。
慶幸的是,那道聲音響過後,房間裡又恢復了安靜,甚至連腳步聲都沒有。
她猜想,大概是有人睡覺時,不小心踢到了什麼東西吧。
莫悠鬆口氣,但仍是不放心,悄悄靠近發出響聲的屋子,在門口聽了片刻,裡面非常安靜。
剛纔那道聲音不算小,這裡面都是習武之人,按理說,他們不該如此安靜的。
莫悠心覺奇怪,想要通過門縫往裡看看情況,誰知雙手剛碰上去,門就發出一聲細微的“吱呀”聲。
門竟是開着的。
想到剛纔那個急匆匆離開的人,莫悠心覺不妙,一把推開屋門,裡面的五個人仍是沒有任何動靜。
莫悠斂起表情,趕快來到幾人身邊,探上他們的鼻息。
還有氣,只是睡的很熟,該是被人下了迷藥。
莫悠在房間裡看了片刻,就發現牀頭處碎了一隻杯子,想來剛纔就是它發出的響動。
又去其他幾個房間看了看,果不其然,這裡所有的人都被人下了迷藥。
“會是何人乾的?”莫悠走出最後一間屋子時,腳步忽然頓住,她好像在這裡沒有見到趙宜修和邱高翔。
這兩個人去了何處?
眼前忽然閃過壽宴結束時那一幕,莫悠握緊雙手,來到上官湄抒身邊。
“館裡似乎要出大事,你快回廂房去。”
說完,便也顧不得蹲在地上的人,快步離開這裡。
她必須馬上去通知莫湛,還有唐館主他們。
然而,當她越來越接近莫湛居住的院子時,便聽到裡面傳來了打鬥聲。
難道是剛纔那個人!
莫悠一驚,加快步子趕進院子,就見裡面有兩道打鬥的身影。
其中一人是莫湛,另一個身穿夜行衣,身份難辨。
莫悠抽出銀鞭,剛欲上前幫忙,誰知旁邊卻伸出一手,將她攔下。
“嫂夫人,你怎會來這裡?”
轉眼看去,正對上顧清風那張帶着擔憂的臉。
“你也在這裡!”莫悠驚訝地說道。
顧清風點點頭,“此事說來話長,回頭再向你解釋,請嫂夫人馬上回去。”
“不行,莫捕頭有危險,我們不能坐視不理。而且我發現,所有弟子都被人下了迷藥,你快去後院看看情況,我怕唐館主他們也遭遇毒手。”莫悠搖頭,看向他說道。
“被人下了迷藥。”顧清風微感詫異,但隨即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地說道:“此人的心思果然縝密,幸而我們早有準備。”
“早有準備……你知道這件事?”莫悠奇怪地問道。
“趙宜修和邱高翔可有被下迷藥?”顧清風不答反問。
“他們都不見了。”
顧清風目光微轉,倒是沒有料到,兩個人竟會同時不見。
轉眼看向還在與莫湛打鬥的人,他會是誰呢?
“先不說這些了,我去幫莫捕頭。”莫悠丟下這句話,欲要再次衝上去,誰知又被人給攔下了。
“不可,嫂夫人現在出去,必然會打草驚
蛇。”看着她不解又詢問地表情,顧清風解釋道。
莫悠沉默片刻後,終於明白過來。
“莫捕頭是在以身做誘餌?”
“不錯,沒想到那個人如此沉不住氣,消息纔剛剛放出去,他便忍不住動手了。我本還以爲,要守上幾日呢。”顧清風點頭,像是說給旁邊的人聽,又像是自言自語。
“既然這裡沒事,我去後院瞧瞧。”莫悠收起銀鞭說道。
“唐館主他們很安全,那個人不會傷害他們的,就算他真有歹意也進不去。”顧清風示意她稍安勿躁。
莫悠看了他片刻,只說了一句,“看來你們都安排好了。”
二人談話間,那邊的莫湛已經擒住黑衣人,一腳將人踢落在地,隨即揮出長劍,抵上對方的脖子。
“閣下深夜造訪,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話音落地,劍尖猛地往上一挑,立時將黑衣人臉上的黑布斬爲兩半,飛落下來。
不慎明亮的燈火下,露出一張俊朗又熟悉的面龐。
“邱高翔。”莫湛挑眉。
莫悠和顧清風對望一眼,臉上露出驚訝,繼續站在暗處觀察。
“哼,是我技不如人,你殺了我吧。”邱高翔的臉上帶着不甘,卻是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慌張與害怕。
“邱師兄,如今我與唐姑娘已有婚約,我們也算是自己人。我不會殺你……”
“呸,誰和你是自己人,別以爲師父將婉妹許配給你,你就把這裡當成自己的地方。我告訴你,今晚我就是來殺你的,有種便現在給我個了結,否則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看着他決絕的表情,莫湛嘆氣,收起劍,蹲在他身邊,“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強扭的瓜不甜,唐姑娘對你無意,你若強娶只會對她造成傷害,何必要如此執着呢。”
“廢話少說,要殺要剮給個痛快。”邱高翔冷嗤一笑,閉上雙眼,一副準備受死的模樣。
“你死不死,不由我來定,而是咱們西朝的律法。”莫湛收斂表情,嚴肅地說道。
邱高翔睜開眼,瞪着他,“我已說過我是來殺你的,怎麼,你不敢對我動手?怕婉妹知道我死在你手上……”
“我問你,半年前在渥丹縣曾發生過一樁命案,縣衙捕頭李勝被人取了首級,可是你所爲?”莫湛打斷他的話,義正言辭地問道。
邱高翔忽而笑起來,臉上帶着意味不明地神色,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還有,在這半年內,附近幾座城鎮裡,有不少商賈被人殺害。據說,皆是出自一人之手,而且兇手所使用的武功招式與武館相似,此人可是你?”莫湛再次問道。
邱高翔愣了一下,隨即又帶上那副輕蔑的表情,只笑不答。
莫湛卻也不惱,頗有耐心地繼續問道:“倘若這些你都忘記了,那麼咱們就來說說最近那樁案子。死者林淮看上了唐姑娘,並上門提親卻遭拒絕,恰巧在這個時候,他又在靈石鎮與那個兇手相遇,並結下仇。沒過多久,林淮便死於非命,並被人在武館裡發現了他的屍體。繼而,唐館主便被人誣告爲殺人兇手。有人說,林淮被殺,是因爲日日來武館鬧事,與這裡的人結下很深的仇怨。可在我看來,兇手殺他,不僅是爲了泄憤除惡,更是爲了自己心儀的女子。他怕對方勢大,唐館主擋不住,唐姑娘仍要嫁進林府,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殺了他以絕後患。”
隨着他的講述,邱高翔的面色越來越差。
見此,莫湛再次靠近他,沉聲問道:“邱師兄,你認爲我的推測可否合理?”
“精彩,精彩絕倫啊,可是你又有什麼證據呢?”邱高翔冷笑。
“證據?”莫湛緩緩起身,“我的確沒有直接的證據來指認你,不過你現在出現的這裡,就已經足夠證明這一切。你,便是殺人兇手。”
話音落,劍鳴聲響起,鋒利的劍尖再次抵上對方的喉頭。
“邱師兄可還要辯解?在下洗耳恭聽。”莫湛平靜地問道。
邱高翔收起臉上的笑,再次閉上雙眼,語氣堅定地說道:“我無話可說,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
莫湛神色變冷,臉上露出不悅,眸子裡緩緩升騰起殺意。
劍尖微微轉動,握劍的手猛地用力,猛然揚起,快速朝身前的人砍下去。
電光石火間,周圍忽然響起一陣巨大的風聲,長劍即將落下那一刻,卻被另一把劍攔下。
莫湛面色一緊,轉眼看去,就見又一黑衣人出現在身邊。對方猛地挑開他的劍,招式凌厲又迅速地攻向他。
“這……”莫悠吃驚地看着突然轉變的一幕,心裡蹦出一個猜測,卻又覺得不太可能。
“此人很可能是趙宜修。”顧清風也開口,說出了她心中的猜測。
“怎麼會,這二人不是互相看不順眼嗎,而且又是情敵……”
“看下去便知道了。”
“我們要不要去幫忙,莫捕頭以一敵二,只怕會吃虧。”莫悠擔憂地說道。
顧清風繼續觀察着那邊的戰況,沒有妄動,“稍安勿躁,先看清楚局勢再出手,現在還不能確定他們是否還有別的黨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