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了片刻,連氏終究是開口道:“可我如何知道,以後你會不會善待姝姐兒?”到底還是鬆了口。
長澤郡主忍不住笑出聲來了,當真如杜嬤嬤所說,連氏不足爲懼,“林姝是阿沛的嫡長女,若是我想要了她的命,你覺得她在慈寧宮還能活到今日?自古以來因爲風寒送命的人不計其數,如今就算是她死在了慈寧宮裡頭,也絕沒有一個人敢說半個字的不是,反倒是你向來將林姝視爲命根子的,只怕會因此一蹶不振,過上一兩年便也去九泉之下見閻王爺了。”
“可我並沒有這般做,不管是你的命,還是林姝的性命,我都沒有放在眼裡,可我在乎的是阿沛高不高興,阿沛雖不喜歡林姝,可林姝身上到底流着的是他的血脈,若我害死了林姝,阿沛是頭一個不高興,所以我不會這般做。”
“你大可以想想,以後我要是不善待林姝,阿沛那邊怕都不會答應的……更何況,林姝若是個兒子,我還會折騰一二,不過是個丫頭罷了,等着過個四五年找個合適的人家,拿出一筆嫁妝將她嫁出去便是了,既圓了我的名聲,又礙不了我什麼事兒,你說了?”
上輩子她的的確確就是這般做的。
連氏點點頭,低聲道:“希望長澤郡主能夠說話算數,你想要我的命,我給你便是了……我只有一個要求,能不能在我死之前進宮瞧瞧姝姐兒……”
她這一句話還沒說完,長澤郡主就已經揚聲打斷了她的話,“怎麼,事到如今難道你覺得自個兒還能有資格和我談條件?就你這麼點城府,只怕一入宮,林姝便能瞧出端倪來,到時候想着是自個兒害了你,一輩子心裡都不會安生的。”
“你那小丫頭年紀不大,可倒是個聰明的!叫我說,你還是趁早了斷罷,莫要鬧那麼多幺蛾子,事情拖的越久,這林姝的病便愈發嚴重了……宮裡頭太醫的醫術雖精湛,可一個個又不是華佗在世,哪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連氏慘慘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長澤郡主這是要她的命,恨不得片刻都不能再等了,只是臨死前都不能再見她的姝姐兒一面,她如何能走的安心?
原本還打算着看着她的姝姐兒出嫁,她的姝姐兒如今都已經出落成一個小小的美人胚子,若是再過上幾年張開了,穿上一身喜服,定是漂亮的厲害,只是可惜,她再也看不到了……
連氏的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一顆顆掉了下來,“還請長澤郡主放心,今天之前你定會聽到我的死訊,還請長澤郡主今日自己所說的話,莫要爲難姝姐兒,就算是她性子有些時候驕縱了些,可到底是個孩子……”
長澤郡主可沒有這個閒心與她絮叨,如今再一次揚聲打斷了她的話,“你放心就是了。”
說着她倨傲轉身,疾步就走了,心事了卻了,連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了許多。
待長澤郡主一走,芍藥和芙蓉忙進來了,一進來,不免是傻眼了,連氏滿臉是淚,她們倆兒跟在連氏身邊也有十年了,就連老太爺去世的時候,夫人都沒這般傷心過。
芍藥忙上前遞上帕子,低聲道:“夫人,這是怎麼呢?”
連氏胡亂擦了把眼淚,才道:“以後你們倆兒要好好照顧姝姐兒,莫要讓她被旁人欺負了去,最好是寫一封信給哥哥,叫哥哥從揚州送一隊人馬過來護着姝姐兒……”
“好端端的,您說這些話做什麼?”芍藥只覺得不對勁,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可這樣的話卻是不敢說出來的,生怕一出口便成了真,“您忘了姑娘臨走之前與您說的那些話了,姑娘說您在府裡頭要好好的,她在宮裡頭也會好好的,若是姑娘曉得您……您說出這樣的話來,指不定怎麼傷心了……”
連氏的眼睛又酸了起來,“如今姝姐兒都已經病得不成樣子了,如何還能好好的?方纔你可知道長澤郡主來與我說什麼,說姝姐兒已經病的連話都說不出來,姝姐兒從小身子骨便不錯,哪裡受到過這樣的病痛?只怕如今躺在牀上,身邊連口熱茶都沒得喝。”
說着,她那眼淚又跟着掉了下來,“打從姝姐兒生下來之後,吃的穿的住的她用的都是最好的,如今,如今她們怎麼可以這樣對姝姐兒……昨夜我還夢到姝姐兒躺在牀上,瘦的已經沒有人形了,伸着麥杆般細的胳膊衝我直喊,娘,我好難受,我好難受。”
“當時……當時我跪在牀邊懇求長澤郡主去請太醫來,可長澤郡主和老爺卻站在一旁衝着我直笑,我只能抱着我的姝姐兒一起哭,恨不得替她受了這病痛去……”
芍藥聽了也跟着掉下淚來,“可到底也要見上姑娘一面纔是啊,若這是長澤郡主的詭計那可如何是好?若是,若是姑娘回來見不到您了,那該怎麼辦?”
“今兒長澤郡主來過的消息可不能告訴姝姐兒,她這孩子從小就倔的像頭驢似的,也就最近在我跟前乖覺了些,若她曉得……曉得是長澤郡主逼死了我,哪裡會和長澤郡主和平相處?長澤郡主又怎麼會對她有好臉色?”連氏看着自己跟前兩個丫鬟哭成了個淚人兒,自己反倒是有些哭不出來了,如今哭也沒用了,該替她的姝姐兒打點好一切纔是,“到了姝姐兒跟前,不管她怎麼問,都說我是染了急症病死的,切莫不可說漏了嘴。”
想了想,她又道:“你們倆兒知道的太多了,只怕太夫人和老爺也是容不得你們,若你們實在說不能留在信中侯府中照顧姝姐兒,就回去找哥哥,他定會給你們找一門好親事的,你們伺候了我這麼多年,也該尋個好人家了……”
芍藥直哭着搖頭,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莫要哭了,扶着我去玲瓏閣坐一坐罷,見不到姝姐兒,去她院子裡坐坐也是好的。”說着,連氏就要站起來,可她只覺得身上輕飄飄的,好像使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站不起來,後來還是芙蓉上前這纔將她攙扶起來。
連氏便去了玲瓏閣,在玲瓏閣坐了大半日,摸摸這兒,想着這兒是她的姝姐兒坐過的地方,看看那兒,想着她的姝姐兒平日裡都是坐在這裡小憩打盹的。
最後她更是抱着她的姝姐兒未做完的半幅繡品,想着她的姝姐兒說以後要給她繡一幅全壽字的屏風,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她捨不得啊,好不容易她的姝姐兒才與她親近起來,她就要走了……
此時天色已經完完全全黑了下來,坐在慈寧宮偏殿的林姝卻是什麼都不知曉,只坐在下首看着雜耍班子在玩雜耍,甚至臉上還帶着盈盈笑意。
今兒是臘八節,不僅章皇后和受寵的妃嬪主子來了慈寧宮用晚飯,甚至連在京的長公主、大長公主和出了嫁的公主都來了,至於皇子和郡王則在正殿擺了好幾桌,一大家子人和樂融融的。
王太后的聲音從上首傳了下來,“……算一算,如今也就差了瑞王一家子和平寧一家子不在京裡頭了,他們都好幾年沒回來過了,哀家還怪想他們的。”
她想瑞王一家是真的,瑞王乃是長澤郡主的哥哥,從小也是頗受她的疼愛,至於想念平寧長公主那一家子,她不過是說個場面話罷了。
王太后並不是先皇的髮妻,平寧長公主的母后纔是,只可惜後來先皇后去世了,先皇和先皇后感情頗深,這後位空虛多年,先皇將當今皇上封爲太子之後,這纔將王太后扶爲了皇后,如此一來,王太后對於平寧長公主這個正兒八經的嫡出公主自然是喜歡不起來了。
原先先皇還在世的時候,王太后顧及着面子對平寧長公主還不錯,如今待她的兒子繼承大統,也就在這逢年過節的時候說些場面話罷了。
誰都知道,但也沒誰去敢拆穿,章皇后更是含笑說道:“瑞王雖不在京中,可不是有長澤郡主陪在您身邊嗎?這平寧長公主雖說也多年未曾回京了,可不是還有信中侯府四姑娘陪在您身邊?”
她這話一說,衆人都忍不住笑起來,就連王太后都忍不住道:“皇后果然是個聰明的,四丫頭是平寧大媳婦的堂妹,這層關係竟都被你給想到了……”
在衆人跟前,章皇后一直都極爲孝順的,“您可不能怪臣妾貧嘴,臣妾還不是爲了逗您高興嗎?”
面和心不合的婆媳兩人,衆人早就見識過了,如今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兩個女人要做戲,旁人只有捧場的份兒。
林姝也跟着衆人一起在笑,只是那餘光卻是時不時瞥向了坐在她斜上方的長澤郡主。
長澤郡主最開始進來的時候,似乎渾身上下都透着喜氣,但如今好想她面色一點點難看起來,若細細看去,鼻尖已經泌出點點汗珠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