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忍不住多看了林姝一眼,陸敏之不曉得這繡牡丹金絲紋料子有多值錢,可林姝是連家的外孫女,從小是見慣了好東西的,哪裡會不知道這繡牡丹金絲紋料子?
這繡牡丹金絲紋薄如絲輕如羽翼,遠看像是硃砂紅,可湊近看卻帶着絲絲金光,最重要的是這正反兩面都繡着栩栩如生的牡丹……蛟紗是好東西不假,可與它比起來卻是不值一提。
林姝也只是聽聞母親說起過,如今也忍不住在心裡讚歎一聲,這寧國公府不愧是京中一等一的勳貴之家。
陸敏之纏着老祖宗一個勁兒說話,只說要好生孝順老祖宗,這話說的熟練,想必是之前說慣了的。
等着白媽媽將那蛟紗遞給她身後的丫鬟,她更是一個勁兒說道:“謝謝祖母,謝謝白媽媽,這蛟紗真好看,等着到時候我要用這蛟紗給大伯母和我做一件褙子……”
她素來喜歡做此等借花獻佛的事兒,老祖宗也不說她,畢竟這家宅和睦也是件好事了。
只是等着她目光落到珍珠手上捧着的料子,這嘴角的笑意卻是倏地凝住了……這,這料子她怎麼見都沒有見過?
即便是沒見過,她也能看出這東西不是凡品!
一時間她只覺得有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咽不下去,卻也吐不出來……
老祖宗像是沒看見她臉上的神色變化,笑看着林姝,“……這料子我放在庫房裡頭許多年了,顏色太過鮮豔,我這老婆子年紀大了,做了衣裳傳出去沒得惹人笑話,正好你是新媳婦,這馬上又要入夏了,留着做裙子穿,記得到時候穿來給我這個老婆子瞧瞧。”
饒是林姝見慣了好東西,如今見了也忍不住道:“多謝祖母!”
“謝什麼?”老祖宗衝着她揮揮手,目光很是慈愛,“方纔你都說了,我的這些好東西不給你們還能給誰?難不成還能留了帶到棺材裡頭去?特別是這些料子,你們拿回去交給繡娘做成衣裳穿在身上,我瞧見了心裡頭也高興了!”
林姝應了一聲“是”。
陸敏之卻是連笑都笑不出來……今兒本就是她開口找祖母討要東西,這林姝也是趕了個好時候,憑什麼林姝得的東西比她的還好?
憑什麼?
殊不知她臉上的不悅,老祖宗是盡收眼底,可老祖宗壓根沒有打算寬慰她幾句,她平日裡看着陸敏之是寧國公府上下唯一的姑娘看重她不假,可人啊也得知道自己的身份纔是,林姝是她的親孫媳婦,陸敏之到底和她隔了一道兒的……
又說了幾句話,陸敏之卻藉口身子不舒服要先回去。
老祖宗並沒有留她。
還是白媽媽搖搖頭,笑着道:“奴婢看啊,這大姑娘被夫人和二夫人嬌慣的越來越沒有樣子了……”
長者所賜的東西,哪裡還有你挑三揀四的餘地?更何況這些年,陸敏之不知道從老祖宗那兒得了多少好東西。
“莫要管她,這陳氏總有一日會後悔的!”老祖宗壓根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原先她曾提出要陸敏之養在她身邊,原本陳氏是已經答應了的,可不知道小章氏說了些什麼,轉而陳氏又來到她跟前說自己就陸敏之這麼一個女兒,捨不得……久而久之,她也不想去管這些事了,“昨日靖然回去了,你可有問她袁小衣的事情?”
林姝點點頭,“大爺和我說了兩句,說要我相信他,我便沒有再問了……”
莫說是白媽媽了,就連老祖宗都驚愕得很,可旋即她看向林姝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這丫頭是個極其聰明的!
若換成了一般的婦人,只怕昨夜裡會鬧騰一夜,可這丫頭倒好,像是個沒事兒人似的,她也不知道該說林姝心大還是太過於放心陸靖然,若是前一種,她只能說林姝是傻人有傻福,可若是後一種,那是她和陸靖然有緣分了……
老祖宗點點頭,“我年紀大了,晚輩們房裡頭的事情我也懶得插手,你們的事兒就靠着你們自己去解決,若受了委屈,只管來告訴我一聲……若是家中有什麼拿不準主意的事兒,也來告訴我。”
林姝笑眯眯應了一聲“好”,“家裡頭倒是沒什麼事……”
“當真?”老祖宗卻是不大相信的,她呷了一口茶這才緩緩道:“在你尚且沒進門之前靖然那混小子有一次就來找過我,當時我瞧着他神情嚴肅還以爲是什麼事兒了,沒想到他卻胡言亂語說了一大堆……如今細細想來我纔算是弄明白了,你外家是揚州連家,怕你因爲這一層關係在寧國公府受了委屈,還道一個商戶之女在信中侯府那樣的人家立足有多艱難……”
話說到這兒,她忍不住看了林姝一眼。
若到了這個時候還說陸靖然和林姝成親是因爲皇上的賜婚,他們倆兒在此之前並未有私情,說什麼她都不會相信的。
這孫兒是她看着長大的,陸靖然是什麼性子她是最清楚不過了……
成親之前陸靖然專程與她說的那番話,昨晚上陸靖然的不對勁……足以證明陸靖然對林姝有多麼上心。
她並不是什麼老古板,只要兒孫過得好,很多細枝末節她都可以不在乎。
林姝輕聲道:“我想要父親和母親和離……”
老祖宗眼裡頭有驚愕,萬萬沒想到這話會從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嘴裡說出來,“你可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和離不是你和靖然想的那般簡單,要有官府的文書,信中侯府那樣的人家怎麼會答應和離?更何況,你母親一個女流之輩,和離了之後是繼續留在京城,還是回揚州了?你是你母親的心頭肉,你嫁到了信中侯府,你母親定然是捨不得回去揚州的,可若是留在京城,依照着信中侯府那太夫人的性子,只怕是容不下你母親的……”
信中侯府太夫人心有多狠,旁人不知道,她還能不知道嗎?
林姝點點頭,“我們都知道,老祖宗,您要相信我們……我母親雖說是信中侯府的五夫人,可嫁到信中侯府這麼多年,每逢有宴會有客人前來,祖母總是會想盡一切說辭不準母親出芳華園的大門,好像母親有多見不得人似的,可他們既然瞧不起母親,爲何當初又要去連家提親?”
她覺得心裡頭替母親不值,鼻子也忍不住發酸,“您是不知道我母親這麼多年來是怎麼過來的……”
“好孩子,我知道,我哪裡不知道?”老祖宗緩緩走到她跟前來,拍着她的肩膀道:“你放心,不管你母親是留在信中侯府也好,還是與你父親和離也罷,你都是我的孫媳婦,旁人若是敢說三道四的,我第一個就容不了他們……”
林姝哽咽道:“祖母,謝謝您!”
其實她心裡也很感激陸靖然,陸靖然如今在着手母親與林沛和離的事情了,卻還怕她因爲父母和離在寧國公府受到了怠慢……
五日之後,林沛與連氏和離的消息傳了出來,在京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當年,老信中侯爲自己的嫡幼子求娶了揚州連家的姑娘就已經夠讓人震驚了,可多年來連氏無子,膝下僅有一女,赫赫有名的吏部左侍郎林沛居然會同連氏和離?
一時間,衆人皆道林沛仁義。
數不知林沛在書房裡氣的三天沒有出門,這書籍古玩更是摔了一地,他官場沉浮多年,卻萬萬沒想到會栽在一個毛頭小夥子的身上。
兩天前,陸靖然找到了林沛。
林沛還以爲陸靖然身爲女婿,這是來孝敬自己的,當時他還愛理不理的,可當陸靖然的話說完之後,愛理不理的就變成了陸靖然了。
不管他怎麼說,陸靖然翻來覆去都只有一句話,“若是岳丈肯同岳母和離,這些東西自然送不到太后娘娘跟前去,岳丈與岳母之間早就不和,和離與否又有什麼關係了?”
當時他恨不得好好同陸靖然好好理論一二,就算他真的與連氏過不下去了,也是他休了連氏,哪裡有和離的道理?
可想着陸靖然手中捏着的人和證據,這話他卻是有些不敢說了。
這陸靖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一想到這兒,林沛只覺得氣的胸口都是疼的。
可外頭卻有小廝戰戰兢兢傳話,“老爺,太夫人差人過來了,說是請您過去了……”
書房裡頭半點聲響都沒有。
那小廝卻是不敢再說話了,只躡手躡腳下去了。
一個時辰之後,太夫人卻是坐着暖轎過來了。
這下子,若是林沛再不出面那就實在是說不過去了,可誰知道他剛去了偏廳,太夫人的柺杖便狠狠掄在了他脊背上,打的他悶哼了兩聲。
太夫人氣的雙眼發紅,一手扶着陳媽媽,另一隻拿着柺杖狠狠打在他身上,“孽子,孽子啊,我怎麼就生了你這樣不成器的東西?你可知道,如今咱們信中侯府已經成爲全京城的笑柄?你知不知道,這林家列祖列宗的臉面都已經被你丟乾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