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卜月依舊是日日徒步到山頂的廟宇裡參拜, 帶着自己做的點心,瓜子,果脯。可是他已經不再做關於元夕的夢了。他不知道她是去做了神仙, 還是拿着紅葉在地府等着他。這樣想着, 便又離開了逢山。去了那一處傷心地, 北辰海邊的桃花縣。
這個地方從一個桃花之鄉成了人間煉獄, 幾個月後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凡人不知道恨無尤, 依舊過着安逸的日子。原先略顯冷清的土地神廟倒是熱鬧了起來,香客絡繹不絕。
荒山卜月找到土地神的時候,他正悠閒的坐在桃樹之上, 如今正是桃花盛開之時,他蓋着帽子, 聞着花香, 午睡呢。那一戰裡賞傷的不輕, 但是這廟裡源源不斷的香火倒是將他養的甚好,早早的便恢復了。
“荒山家主來的真是時候, 如今正好是賞花的好時節,你倒不如在這住上一些時候,等到了夏天又有桃子吃!”賞拿出了好酒好菜招待荒山卜月,大概是一通經歷過生死,他特別想將荒山卜月留下來。
荒山卜月看着眼前的賞。其實他與常樂的容貌只有五六分相似, 可是這眉宇間的神韻卻是如出一轍。自己見他第一眼便有些熟悉的感覺, 到最後才確認。要說還有什麼不同, 那邊是性格與脾性吧。作爲土地神的常樂, 日子漫長而悠閒, 脾氣溫和,待人真誠, 即使偶爾受了欺壓也只是淡淡一笑,默默承受。可是作爲人的常樂,他的真誠卻被他僞裝了起來,他心裡的溫柔與俠義也被他掩藏了起來。若是讓旁人來看,常樂和賞的性格完全不同。可是他作爲常樂的摯友,他明白拋去僞裝,常樂的性格就是如今賞的性格。
荒山卜月將元夕的事情一一告訴了賞,也將自己的猜測全盤托出。
賞一聽,便感嘆道“元夕仙女既然以神的的方式消散,那定不是去了地府,也不是渡劫,這便是一場消散。”
荒山卜月喝着酒,得了自己最不想聽的回答。若是她還在,他們兩個總有一天會相遇,可若是真的是消散,那邊是永別。他清楚得知道這些,卻逃避着不去想。
“哎呀,不說了,我給你滿上”明明是結交了不久的人,賞卻覺得自己是認識了這個人幾萬年那麼久,他知道他內心的苦痛與悲傷,也知道這是任何人都不能安慰得了的,他所能做的就是陪着荒山卜月一同醉,醉了,就感覺不到悲傷了。
荒山卜一杯一杯地飲酒,這該是他的第四世了,這一生有三個人他放心不下,一個是元夕,一個是唐寶寧,還有一個是常樂。可是上天就像是要折磨他一般,先是讓常樂死了,再是唐寶寧也去了,最後他最愛的公主也離開了他。放佛這輩子重要的人,一個都留不住。而唯一的安慰,便是眼前的土地神賞,至少他還活着,自己還能與他一同飲酒。
可是公主不在了,她太狠心了,明知道自己沒了她該是如何痛苦的,肯定是不能獨活的。他沒有醉,土地神賞倒是醉的不清。
荒山卜月終於放下酒杯起身,頭有些暈,可是他還記得如何去那個山谷。如今該是桃花遍野的景象了吧。自己也終於能追隨公主而去了。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熙熙攘攘,男男女女地,街邊的小販的叫賣聲,家家戶戶門前亮的刺眼的燈籠,倒是與皇城的主街相差不多。
自己曾幻想,終有一日,能牽着元夕的手一同走在這樣繁華的大街上,手裡提着兔子燈籠什麼的,自己給她買她喜愛的糖葫蘆,只是,這一生終究不能如願了。
“公子,要不要買我的桃花手串?”衣袖被一個女攤主拉住了。她賣的是各種用桃花編製成的小飾品。
荒山卜月搖搖頭,便要接着往前走。
“等等,公子,你生的這樣好看,這個手串便送給你。”女攤主硬是將桃花手串交到荒山卜月手中。
“多謝”荒山卜月點頭致意,手下手串便往前走。
“公子公子,你也手下我的桃花酒”
“我繪的桃花面具也送予公子”
“公子,我這有桃花餅”
“。。。。”
像是注意他許久了,一看他手下手串,一時間便有不少人湊上來,要與荒山卜月搭話。若是要用一句詩句來形容這位公子的話,那邊是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在這個文人墨客匯聚的世外桃源,對美的追求和對美人的喜愛比其他別的地方更勝。一路上許多人注意到他這個玉骨冰肌的人間絕色,跟了他一路。不少的男男女女都爭着要送他東西,一時間荒山卜月被圍得是水泄不通。誰都不知道,這個人原本是要去殉情的。
“荒山卜月!”
一片嘈雜聲中,荒山卜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那是,那是元夕的聲音。
荒山卜月撥開人羣,四處張望着,沒有,沒有元夕的身影。
或許,或許她在等着他,他一定是在原地等着他的!
他當時說過,若是失散了,邊在原地等着他。
荒山卜月有一種感覺,元夕還活着。
幾乎是發瘋似地跑到了桃園,可是真到了那處,荒山卜月卻停了下來,跑得太快頭髮都亂了,整理了衣冠,他踏入桃園。
前幾天該是有一場春雨的,如今地上滿是桃花。天色還未全暗,整片的桃園花海並無一人,可是元夕就在這裡,他能感受到。
“公主!”
顧不得其他,荒山卜月又變成了瘋子,他在桃園中兜兜轉轉,大喊着。
可是他喊道喉嚨沙啞,他的叫喊生響徹山谷,可到了天色全暗,還是沒有迴應。
“你去哪裡了?公主?”撕心裂肺的絕望,若是再來一次,他一定會將她綁去逢山,用陣法將她困住,絕對不會讓她見到恨無尤。
他取下碧玉簪子,撩起左手的衣袖,只要這麼一下,劃開皮膚,他便能見到元夕了。
剛要動手,簪子卻被無情地打落在地上。
他感受到了熟悉的靈氣。睜開眼,還是空無一人,可是山谷裡忽然有了些許亮光,似是從地裡散發出來的,原本是一點點熒光閃閃,可是慢慢升了起來,水藍色的光芒籠罩住了整片桃園。
遠處的亮光之中,有一個身影,她身着水藍色的長裙,就這麼背對着他站在那一處。
其靜若何,鬆生空谷。
荒山卜月站起身,他一身白色袍,怔怔地站在那一處。
彼此無聲,可我知是你。
雖說無聲,荒山卜月的眼淚卻早就流下來了。他這一世,所有的眼淚,似乎都是在爲元夕流的。
桃林深處的仙女轉身,她的青絲之上唯一的點綴便是綰起了兩邊鬢髮的水藍色的髮帶。荒山卜月不敢認,她是元夕,可是眼前的人比元夕更美,她膚如凝脂,玉骨冰肌。她的眼中含着淚,只是看着他。
“好久不見”她開口道。好久不見,甚是思念。
荒山卜月一步一步地走向她,最終走到她面前。她的身體有些冰冷,可是擁入懷中,卻讓他覺得心安。
“荒山卜月,是你嗎?”懷裡人的問道。
“是我,公主”荒山卜月泣不成聲。
“這還是夢嗎?”元夕又問。
“我也不確定,是不是夢。”荒山卜月答道。
元夕擡手抱住他的腰“我覺得,還是夢,我一直在做夢,醒不過來,荒山卜月。”
溫熱的吻落在她的額頭,她的嘴角,她的脣。“是夢也罷,總歸是一場相聚,不要辜負。”
他脫下外衣,鋪在滿是桃花的地上,將她放置上去。喜悅、不安、不確定、恐懼、迷茫,痛苦,這種種的複雜情感交織在一起,他現在只想做一件事,好好親一親元夕,他不想浪費一丁點的時光,他要感受她的體溫,她的存在,因爲這是一場夢,他知道,夢醒以後,她便不在了。
“抱緊我,荒山卜月”元夕扯住他的衣袖道。
“嗯。”他將她撲倒,感受彼此的體溫。以後來的事情便是水到渠成的,在這有些微涼的夜裡,在這個無人的桃園山谷裡,他們一次次地在一起。兩個人的淚水比□□更重,他們不管天亮之後是如何的情形,或許是再次的分別,或許是夢醒時分,或許是灰飛煙滅,他們珍惜在一起的所有時光。
第二日,天微微亮,元夕終於醒來,發現自己衣着完好地枕在荒山卜月的手臂裡。
“這不是夢?!”元夕驚呼一聲起來。
滿地的桃花是真的,他白色的衣裳是真的,眼前的他也是真的。他們昨晚所做的一切都是真的。思及此處,元夕忽然臉紅。
而一直觀察着她表情的荒山卜月忽然笑了,他隻身着單薄的裡衣,露出了鎖骨,吻痕被衣裳蓋住了,可是從元夕這個角度來看,還是看得見。
“可我,不是死了嗎?”元夕坐下,又擡頭看了看。
荒山卜月也起身,拿起地上的衣裳,重新披上。看着一臉迷茫的元夕,忍不住又親了親她,將她擁入懷中“是母親。”下半夜,他看着他熟睡的臉龐想了很多。
甚至因爲有有些不敢相信,他親自去摸她的脈搏。是跳動的,溫暖的。最後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這一切還是與晨曦娘娘有關。她再一次地保護了自己的女兒。
“我把你推開以後,就是失去了意識,後來就慢慢甦醒,可是我只有意識,看不到自己的身體,從未覺得如此自由過。”元夕說道“從我父母相遇再到和你相遇的時光,我在這段裡面來回穿梭,知道了許多以前並不知道的事情。。。。”
荒山卜月牽着元夕,笑着聽着她的話,他能切切實實感覺到她回來了,不是他瘋了,也不是夢,她的額上多了一個亮閃閃的東西,他再熟悉不過了,那是神的印記。他知道自己愛元夕,這份感情從未動搖過,即使有一段時間被他深埋在心裡,他欺騙自己說已經不愛了,已經放手了,可是其實並沒有。可是比起,晨曦娘娘對元夕的愛,他的這份感情顯得渺小而微不足道。
荒山卜月想到若是元夕一生無病無痛,那是最好也不過了,可是這也有些遺憾,若是真的這樣了,公主便不會感受到這份來自神明母親的愛。雖然出生不久便失去了母親,可是晨曦犧牲了自己,留下自己的靈力將她保護得好好的。即使面對恨無尤,這份力量也毫不遜色。是她,給了元夕兩次生命。
“之前這片桃林已經燒了了”元夕終於能分神看了看周圍“怎麼現在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這果然還是夢嗎?”
“九個月了”荒山卜月忍不住親了親元夕。
“九個月??你是說距離那天已經九個月了”元夕微張着嘴,看着旁邊的人。“我,你,那你們擊敗那個大妖怪了嗎?”
荒山卜月點點頭,眼神沒有從元夕身上移開。“應該算犧牲了的生靈與晨曦娘娘擊敗了他。”
“那、那其他人呢?巴蛇、影闕、入雨、賞他們如何了了?”
荒山卜月沒有回答她,反而是攔腰將元夕抱起,朝着山谷口走去。
人各有命,他經歷過幾次生死,早就看開了,重要的是珍惜眼前的人。一直以來,他覺得老天對他不是很好,如今懂了,這是上天將他的福氣攢了起來,在這個時候一次發放下來。
元夕被荒山卜月抱着,看着他,“我聽見你叫我的名字了,所以才甦醒了來。否則我覺得我會一直陷在過去的記憶裡。”
抱着她的人沒有回話,只是穩步向前走“荒山卜月,你啞巴了啊!我在與你說話!”
“嗯!我聽見了公主!”
“那你怎麼不說話啊!”元夕揪了揪他的衣領。
荒山卜月還是沉默,其實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怕自己一開口便又要哭了。明明是個男子,眼淚卻那麼多。
“荒山卜月,我問你,元池奪位,一直到元準逼宮,這些都是一手策劃是嗎?這些我也看到了。”
終於出了山谷,荒山卜月停下腳步將元夕放下。“是。”
“爲什麼呢?當時是因爲恨我嗎?”
“是”荒山卜月撒謊。
元夕瞪他道“都這個時候了,你要揪着那事不放是麼?”
“難道該放下麼?這殺身奪命之仇啊”荒山卜月裝作無辜地看着元夕。
“好啊,來啊,來來來,反正這會沒有別人在,你把我推下去!看我死了以後怎麼找閻王告你狀去”
“閻王可不敢收你這等混世魔王。。這不是又送回來了”荒山卜月攬過元夕的肩,肆無忌憚地親她。
元夕真是又氣又好笑,舉起手就去揪卜月的耳朵,卜月也是笑着躲閃着,空曠的山谷裡盡是兩人的嬉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