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我買了鐵條,一塊磨石,搭車回到寺廟。此時臨近傍晚,落日的餘暉,染紅了整個寺廟。我徑直走了進去,來到佛堂,方丈諦諾正在坐禪。我走過去,鞠躬道:“方丈可否救我於苦海。”諦諾睜開眼,緩緩道:“施主有何苦海。”我凝視着他,道:“無處不苦,環顧四周,精衛銜枝渡海,無邊無盡,茫然間。”
諦諾閉上眼睛,嘴脣微啓:“回頭是岸。”我搖搖頭,道:“曾立志,不回頭。”諦諾徐徐道:“苦海盡頭,可有日出。”我沉吟一會,道:“似可見,卻未見。”諦諾依舊閉着眼睛,嘆息道:“佛門只渡有緣人,施主志高心飛,小僧法力微薄,無力相助。”我再次鞠躬,低聲道:“方丈多慮了,我只求單間靜室,鍛造利器一件,以安心之用,助我渡無邊苦海。”
諦諾緩緩睜開眼睛,柔和的目光,注視在我手中鐵條上,旋即又閉眼,合掌道:“阿彌陀佛,後院右首有靜室一間,常年無人居住,施主自便。此處有經書一本,施主無妨拿去看看。”隨後,從蒲墩下取出一本綠皮經書,遞給我。我接過經書,拜謝後,來到後院右邊。後院右邊,種植着柏樹,有一房門,卻經久未開。我緩緩推開門,屋內簡單明瞭,一木牀,四方桌,竹凳,書架。推開窗戶,塵土細微掉落,外頭是一片樹林,暮色下,靜謐無聲。
坐在竹凳上,我拿出鐵條,撫摸着細細鏽跡,眼眶忍不住溼潤了,自語道:“鄙人性本爲羊,如今爲狼,就是你了。”隨後把鏽劍扔在桌上,躺在牀上,閉目而眠。第二天清晨,門外傳來緊急的敲門聲:“天憐兄,天憐兄。”我趕緊起牀,把窗戶推開,林間的涼風吹了進來,醒人心扉。開門一看,卻是廣臣和尚站在門外,不由道:“大清早的,你不去念經,擾我幹嘛?”
廣臣淡淡一笑,眼睛眨動,道:“聽方丈說,你昨晚帶了個破東西回來?在哪,讓我瞧瞧。”說完扭着腦袋,往我身後望去。我擋住了他,道:“你這個和尚,坐立不安,唸的哪門子經。”廣臣哈哈一笑,道:“西方有衆佛,諦諾方丈拜的燃燈佛祖,我卻拜的彌勒笑佛。誒,你別擋着啊。”說完把我扒開,抓起桌上鏽劍,觀摩一番,道:“這玩意不錯,能作燒火棍一用。我可拿去,不還你了。”隨後揣着鏽劍,就要出門。
我搶先一步,立在門口,把他擋住,望着門前柏樹,道:“出家人,不該拿人東西。”廣臣哈哈一笑,道:“不拿不拿,先放在我這,幫你保存個幾十年。到時再還你,如何?”我卻不笑,把門關上,冷道:“要麼殺了我,把劍拿去。要麼我殺了你,把劍留下。”廣臣淡淡一笑,收起玩世不恭神態,道:“出家人,不與人相鬥。既然這樣,此劍還你,但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我點點頭,道:“什麼事?”廣臣沉吟一番,道:“此劍殺戮太重,劍成之日。需交佛門保管,小僧改贈你一劍,如何?”我抿抿脣,道:“可以。”廣臣哈哈大笑,雙手託劍,道:“物歸原主。”我接過劍,廣臣衣衫飄飄,已經出了房門。
我關上門,走到桌邊,把劍放上去。諦諾贈送的經書,卻也放在上面。我抓起經書,翻了二下,用打火機點燃,扔在窗外。隨後拿出磨石,在鐵條上打磨起來。半個鐘頭後,鐵條已煥然一新,卻粗糙不細。於是提着鐵桶,出了房門,來到後院水井邊,鐵桶扔下去,哐噹一聲清響,不見水滴。一旁打雜老和尚見了,道:“這口井,已乾涸多年了。”我點點頭,道:“哪裡有水?”老僧掃着落葉,道:“廚房有自來水。”我莞爾一笑,提着水桶,往廚房走去,老僧低頭輕語道:“廟門東面裡許路,有小河流經,何不去取?”我疑惑不解,道:“這有自來水,幹嘛還跑那打水?”
老僧掃帚揮動,道:“閉室鑄短劍。既然無事,多出去走走,鑄長劍。”我恍然一驚,低頭道:“受教了。”隨後提着鐵桶,往廟外走去。途經佛堂時,諦諾正盤膝靜坐,廣臣站在一旁,佛主前,有個妙齡女子,跪在蒲墩上,唸唸有詞。出乎意料的是,紫星不知何時回來,站在那個女子身後。我一言不發,提着鐵桶,從旁邊經過,廣臣喊住了我,笑道:“葉天憐,東西帶走!”我疑惑回頭,廣臣已經把一物體扔了過來,接着手中一看,卻是那本經書,燒了一半,不知被誰拾了回來。諦諾合掌道:“阿彌陀佛,施主終歸是看不進去。”
我默然捏着經書,準備離去,妙齡女子突然站了起來,眨着眼靜,打量着我,撅嘴道:“原來是你燒的,膽子這麼大,連經書都燒。方丈,這個人毀佛門經書,該怎麼罰他!”諦諾低語道:“隨他去吧。”女子一愣,雙手叉腰,哼道:“這可不行,我平時借本經書,你推三阻四。他把經書燒了,你眼睛都不眨,分明偏心!”隨後瞪了方丈一眼,又瞪着我。
紫星見了,嘻嘻一笑,對她道:“方丈偏心,我不偏心。不就是經書麼,你要多少,紫星幫你偷來。”女子眼眸閃亮,笑道:“好啊,你把這裡的經書都偷來,我就嫁給你。”紫星一愣,望了廣臣一眼,廣臣笑而不言,不由撓了撓頭,道:“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女子嘆了口氣,道:“辦不到麼,辦不到,就沒辦法了。哎!”紫星連忙點頭,道:“辦得到,辦得到!”我扭頭看着他,道:“哪天你不被女人耍,就是紫星歸位了。”女子聽了,笑意盈盈,揣測的眼神,朝我望來。廣臣擊掌大笑,道:“還是天憐兄快人快語!”
我默然轉身,提着鐵桶,出了寺廟。轉身來到東面,沿着小道,穿梭在林間,隨手把經書扔在一旁。沒多久,來到一條小河邊。河岸兩邊,依稀立着房屋,河水談不上清澈,卻也乾淨,在如今的城市,也難得了。我舀了一桶水,不由望着水中倒影。已過弱冠之年,不見當年童顏。不由指着倒影,笑道:“小兒,小兒!”
“碰”一塊石子打在水中,把倒影擊個粉碎,耳後傳來輕叱聲:“白癡!”我回頭一看,剛纔女子和紫星,不知何時來到我身後。我朝她一笑,提着水桶,起身回去。走了幾步,背後被人輕輕一拍,只見女子拿着經書,嬉笑道:“東西掉了!”我抓過經書,使勁一揮,經書掉進河中央,順流而下,不由嘆息道:“隨波而去。”女子一愣,指着我,喃喃道:“你…你…”接着輕哼一聲,撅嘴道:“不要算了!好心當驢肝肺!”
紫星插嘴道:“不要理他,二逼一個!”我磨牙一笑,凝視着他。道:“你是在跟我說話麼?”紫星哼了聲,避開我視線,道:“是又如何,不是又怎樣!”我輕輕一笑,道:“話說,你還沒歸位,就找我幹架,不是欠扁麼!”女子聽了,拉着紫星,好奇道:“什麼歸位?說說!”紫星見她舉止親近,大喜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是天上紫星下凡,還沒歸位而已。等我歸位那天,就天下無敵了,誰敢靠近你,就打斷誰的狗腿!”說着說着,不由瞪着我。女子嘻嘻直笑:“那能打贏你師傅廣臣麼,還有方丈,還有他!”說完指着我,紫星一愣,並不言語。
我低頭一笑,提着水桶離去。女子也轉身,往另一邊走去,回頭對紫星嬉笑道:“姐要雲遊四海去了,等你打敗他們,我就…就…”紫星連忙追上去,道:“就…就什麼,嫁給我麼?”女子衣裙閃動,在林中穿梭,笑聲盪漾:“就…就介紹個妞你。”笑聲逐漸遠去,我也回到寺廟。
後院裡,老僧仍在掃地,見我回來,笑道:“出去一趟,可有收穫?”我點頭道:“去時無笑,回來有笑!”老僧點頭,合掌道:“還有一路,不知你敢走否?”我大吃一驚,道:“什麼路?”老僧指着北方,道:“往此去五里,有一山頭,上居住着一奇人,通徹天地。只不過,有一守山老頭護着,從未見客。你此去,務必要過得了守山老頭那關,見着奇人,放可鑄成利劍!”我遙望着北方,道:“必定見之。”
隨後,我回到靜室,磨石澆水後,又開始打磨起來。傍晚時分,鐵皮薄了一層,略感疲憊,小睡一會後。起身一看,已到深夜。於是點燃根蠟燭,擺在桌上。繁華的城市裡,我喜歡五光十色的燈泡。浪跡天涯,荒郊野外時,我更鐘情燭光,火可以燃燒。窗外寂靜無聲,幾隻飛蛾飛了進來,圍着燭光飛旋。沒過多久,屋外隱約傳來喧囂敲門聲,很快,吵鬧聲越來越大,臨近門外。出門一看,月光下,紫星一個勁往後院闖,廣臣隨在其後,道:“我們有約在先,你碰壁之後,靈竅一開,方可歸來,隨我去西藏。怎麼才外出二天,就回來了。”
紫星拍了拍腦門,回頭嚷道:“師傅,我已經開竅啦。”廣臣一愣,笑道:“開竅?我怎麼看不出來。”紫星垂頭嘆氣道:“師傅,方纔我追求一女子,卻被拒絕。現在弟子心如死灰,誠心皈依佛門。”廣臣吃了一驚,合掌道:“阿彌陀佛,可是真心話。”紫星急了,指着夜空,道:“要是有一句違心話,遭天打雷劈!”廣臣一愣,朝我望來,我沉默一笑,並不言語。廣臣攤開手,道:“既然你靈竅已開,禪花還我。”紫星長大嘴巴,喃喃道:“非要…非要還你麼?”
廣臣點點頭,語氣沉了下來:“佛門緣物,可要可不要。但我現在必須要。拿來!”紫星撓了撓頭,努嘴道:“沒…沒了。”廣臣眉頭一皺,揮手道:“去吧,睡覺去!”紫星見廣臣放他一馬,大喜道:“師傅也是,早些休息,弟子睡去了。”隨後大步來到我旁邊,把隔壁房門打開,朝我得意一笑,鑽了進去。沒多久,廣臣走到我身邊,道:“葉施主,幫我暗中盯着下,看他搗什麼鬼!”我點點頭,廣臣也離去。
回到房門後,靜坐一會,拿起磨石,又開始打磨起來。沒多久,隔壁突然傳來笑聲,我一愣,繼續打磨。笑聲斷斷續續,逐漸變大,似乎狂喜不已。我扔下劍,來到隔壁房門,隨手一拍,道:“開門!”屋內傳來猶如女子的聲音:“不開嘛,不開嘛。”接着又變成男子的聲音:“開嘛,開嘛!”我一愣,猛的一拍,沉喝道:“開門!”很快,門被打開,紫星揉了揉喉結,聲音尖亢:“幹嘛?”我退了一步,把他上下打量一遍,道:“你是男人,還是女人?”紫星咳嗽一聲,聲音變的粗獷:“當然是男人!”我憋着火,指着他屋內牆壁,道:“我不管你發什麼瘋,你那****的笑聲,不要穿透那道牆。”
紫星癟了癟嘴,哼道:“我笑我的,關你什麼事。”我點燃根菸,道:“廣臣讓我看着你,你要是有什麼異動,就把你轟出去!”紫星把頭扭過去,不服道:“我不笑便是了。等我歸位那天,哼…”我接口道:“找我打一架?來,我等你。”紫星突然得意一笑:“纔不找你打架呢,我要抱得美人歸。”我瞪着他,道:“我睡覺去了。還有,不要笑得那麼****,我會很傷心的。”隨後砰然把門關上,回到房中。
此後,紫星安靜了很多。我也沒心思磨劍,躺在牀上,輾轉難眠。桌上的燭光,忽閃忽暗,快要燒完了,我也漸漸入眠。“碰”的一聲,隔壁一聲巨響,把我吵醒。我怒火中燒,起牀一看,蠟燭已經燒完,不知是凌晨幾點了。耳朵貼在牆壁上,細細聽着,隔壁傳來“沙沙”的微響。憋着火氣,我大步來到紫星房外,準備一腳踹開。環顧一週,寺廟安靜無聲,也不能擾了僧人休息。於是叩了叩房門,輕聲道:“紫星,你還沒睡啊!”屋內傳來他慌亂的聲音:“睡了,睡了!”
我柔聲道:“晚上有點涼,我被凍醒了。找了幾牀被子,你要不要?”紫星在屋內道:“不要不要,我暖和的很,睡得着,你拿去吧。”我點頭道:“那我拿走了,你繼續睡。”隨後點着煙,靠在牆壁上。不一會,門被悠悠打開,紫星偷偷探出頭,陡然見到我,怪叫一聲,就要關門。我搶先一步,把門推開,見到屋內場景,啞口無言。只見桌上,橫七豎八,擺着十幾本經書。回頭一看,紫星唯唯諾諾,低頭不語。我把經書隨手一翻,扔在桌上,道:“經書哪來的?”
幾次詢問,紫星不肯開口,最後豁了出去:“偷來的,咋樣,你咬我啊!”我輕哼一聲,道:“給你看不要,偷着看才過癮。對嗎?”紫星把頭扭過去,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我偷偷一笑,拉他坐下,道:“坐下坐下,別整的像倔驢一樣,我和你是同道中人。”紫星一愣,坐下後,疑惑道:“同道中人?”我點點頭,道:“幹嘛要偷書?”紫星把頭扭過去,輕哼一聲。他很高傲,我要扒他幾層皮,於是笑道:“你不是想歸位麼,我有一法教你,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聽。”
紫星目露喜悅,猶然道:“我自己不會想麼,還用你教?”我搓搓手,道:“衆人拾柴火焰旺,皇帝的江山,還不是別人幫着打出來的。你先說說,幹嘛要偷書,我幫你出點主意。”紫星猶豫一會,開口道:“送人嘛。你真有辦法?”我腦海一亮,想起白天女子,道:“當然有辦法,你說清楚點,送誰,爲啥要送。不要漏了。”
紫星懷疑的看着我,沉吟許久,才道:“本來師傅讓我出去,哪知路上碰到個女人,來寺廟燒香,就跟她回來了,白天你也見過。別人都討厭我,就她不討厭,和我有說有笑。後來她說,經常在這燒香,所以我纔回寺廟住的。”我莞爾一笑,道:“所以,你喜歡上她了?”紫星臉色尷尬,哼道:“是她喜歡上我了,死活要嫁給我。我推卻不掉,就勉強答應咯。”我點點頭,望着桌上的經書,道:“這些經書,就是娶親聘禮,對不?”
紫星望着屋頂,無比緬懷:“纔不是呢,能嫁給我就好了。這麼多經書,也只能摸摸她的手。唉!”我忍住笑,道:“這事難成,不過…”紫星連忙道:“不過什麼?”我伸出右手,輕輕一捏,道:“等你歸位那天,天下幾個女人,能逃出你手掌心。”紫星目冒精光,道:“說的是,那怎麼才能歸位。”我掐指一算,道:“偷佛門經書,送給情人,只爲摸摸她小手,有紫星風流不羈的風範。就是還差一點。”紫星連忙道:“差了什麼?”
我掐指一算,道:“你想想看,紫星那麼出彩的人物。就算偷東西,也要獨領風騷,傲視羣雄。你整的偷雞摸狗般,也不像啊。”紫星直點頭,道:“那該怎樣?”我沉吟一番,道:“月圓之夜,身穿勁裝,約佳人一敘。飛檐走壁,取書房經書,滅佛門威風,博佳人歡心。”紫星張大嘴巴,半天何不攏嘴,道:“我不會飛檐走壁,怎麼辦?”我擺擺手,道:“沒事,用繩子吊。只要氣場,無視本質!還有八九天,就是月圓。你沒事,就練練爬牆,不要傻笑了。”紫星喜不自禁,望着桌上的經書,道:“那這些書,怎麼辦?”我道:“還回去吧,今天太卑鄙。下次用最風流的手段,再把它們偷出來。”紫星連忙點頭,抱着經書,鬼鬼祟祟,就要還回去。我拉住了他,道:“我先回房,記得,不要笑得那麼****。我真的會很傷心。”紫星啞然點頭,一溜煙,鑽出房門,消失無影無蹤,我也回房就寢。
第二天清晨,我起牀來到後院。廣臣立在樹下,望着圍牆。只見紫星踩着牆頭,在上面搖搖晃晃,走來走去。我走到廣臣身邊,道:“他在幹嘛?”廣臣皺眉道:“聽他說,在練習輕功。”我點點頭,道:“好輕功。”隨後轉身離去,走出寺廟,往北面走去。約莫半個鐘頭,穿過幾條公路,居民點,來到一山頭。山腳已被人剷掉不少,有着不少大坑。山上樹木稀少,被伐去大半,露出散落的石頭,改革開放一陣風,多少錢財笑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