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率部在湘江十里灘練兵的時候,常貴率領新編第四營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前出到了杜家屯,杜家屯距離十里灘不足五十里,距離野人山也只有一百餘里。
第四營前出杜家屯,連湖南水陸提督塔齊布也矇在鼓裡,塔齊布只知道第四營也和其餘各部一樣,已經離開城南大營,四處尋機剿匪去了。
在三天前,常貴獲得可靠內線消息,盤踞野人山多年的半邊銅錢會將傾巢而出,長途奔襲正在十里灘練兵的第六營。精於計算的常貴立即嗅到了一絲可趁之機,如果能搶在秦漢之前將野人山這一股爲患多年的悍匪消滅,那他常貴將頃刻間名震湖南綠營,升官發財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常貴並非莽撞之人,更非不通軍務之人。以前的綠營也圍剿過半邊銅錢會三次,但都是剎羽而歸,這其中很大的原因是由於野人山地形險要、易守難攻,而並非半邊銅錢會的匪徒如何厲害。一旦匪徒捨棄了險要的地形,跑到平原上和官軍硬拼,常貴認爲有足夠的把握將他們一舉消滅。
但一向小心謹慎的常貴還是仔細研究了野人山至十里灘的行軍路線,斷定匪徒必然會經過杜家屯。杜家屯一帶地勢開闊,遠近皆是平地,不利於伏擊,相對來說要安全得多,行軍速度也會快得多。
常貴在杜家屯設伏,可謂是匠心獨具,深諳用兵之道。
首先,反其道而行之在不利於埋伏的地形設伏,能收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效果,一旦伏擊成功,半邊銅錢會措手不及必然陣形大亂,戰鬥力將大打折扣。
其次,常兵率第四營小股開拔、晝伏夜行,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杜家屯才集結起來,又嚴密封鎖了屯裡的鄉民,到現在爲止,不單半邊銅錢會不知道杜家屯已經埋伏了整整一營的綠營兵,便是秦漢也全然不知已經有人要搶他的功勞了。
這一次,常貴是志在必得,他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會導致失敗。
但事情的發展,往往出乎人們的預料。
***
夜深人靜,野人山大寨裡靜悄悄的。
鍾離仇正在趁夜查哨,這是他的習慣,總會不定期進行查哨,鍾離仇深知哨兵關乎整個山寨的生死存亡,不能不慎。第一次反官軍圍剿的時候,一個哨兵貪睡,結果讓一小股敵人趁黑摸到了自己的大寨裡,將他的幾員得力干將悉數斬殺,那夜若非他多喝了幾杯,肚子不舒服跑茅坑方便,只怕也在夢中做了無頭鬼了。
鍾離仇走到斷崖前,一道人影一閃從斷崖下攀了上來。
“誰?”鍾離仇大喝一聲,反手拔出腰刀,閃身擋在黑影跟前。幾名伏在暗中的暗哨聞聽動靜也抄兵器現身,一名匪徒點燃了一支火把,通紅的火光騰地將附近照得透亮,鍾離仇也看清了那黑影的面目。
“王老四,你他孃的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那人影一驚,硬着頭皮答道:“大當家的,小的夜裡閒着沒事出來走走,順便檢查一下後崖下的暗哨。”
“查哨?”鍾離仇目光如炬瞪着王老四,冷聲道,“你小子不過是個小小的什長,有什麼資格來查哨?”
王老四道:“都是二當家吩咐下來的,小的不能不從啊。”
“老二吩咐的?”鍾離仇不信,向一名匪徒道,“去,把二當家給老子找來。”
“你,給老子過來。”鍾離仇向王老四一招手,道,“有話走近點說。”
“哎。”王老四一面答應着,一面舉步,但一步尚未跨出,揚手就向鍾離仇打出一蓬暗器,然後翻身就逃,直奔不遠處的斷崖。
“好你個王老四,果然心中有鬼。”鍾離仇大喝一聲,身形一縱避開了暗器,揚刀大喝道,“來人,給老子截住那混蛋,老子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王老四隻是幾個起落已經到了斷崖邊上,正欲縱身而下,兩道黑暗已經攀援而上,明晃晃的刀刃在黑夜裡閃閃發光,向着王老四的身上要害之處招呼過來。
格鬥很快結束,鍾離仇迅速追上,只一刀背便敲昏了王老四,兩名匪徒將他拖死狗一樣拖回了大寨。
***
杜家屯。
一夥士兵將另一夥士兵圍在中央,兩夥士兵都穿着一式一樣的號衣,都是湖南綠營兵的裝束,這會兒卻劍拔弩張,殺氣騰騰,大有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架勢。
“你們耳朵聾了,給老子把刀放下,不然老子的槍子可不認人。”外圍那夥士兵領頭的是個軍官,頭上戴的帽子和普通的士兵不太一樣,看起來應該是個哨長,這會兒正瞪着眼罵道:“你們這夥新兵蛋子,今兒個老子教教你們怎樣尊敬老兵。”
面對外圍士兵黑洞洞的槍口,內圈那夥士兵卻夷然無懼,領頭的什長環眼一瞪,厲聲道:“狗屁,想老子放下刀,門都沒有。”
一回頭,什長向麾下幾名士兵道:“弟兄們,都他孃的給老子把刀攥緊了,誰想欺負咱們六營的人,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頭夠不夠硬。”
“喲嗬,還挺牛逼的?”外圍的哨長臉色一沉,罵道,“反了你狗日的,找揍。”
哨長叫罵着,大步上前反手就是一巴掌向什長臉上摑去,在他想來,一個小小的什長是絕不敢反抗的,可不巧的是,他遇上的是新編六營的兵,是秦漢的兵,這夥兵在秦漢的薰陶和訓練下,逐漸從老實巴交的山野農夫蛻變成了囂張跋扈的悍卒。
什長伸手捏住哨長摑來的手掌,另一手順勢一揚,手裡的鋼刀已經緊緊抵在了哨長的頸項上,冷森森的刀鋒一逼,那哨長頓時打了個冷戰,傻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小小的什長竟敢反抗,竟敢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都他孃的把槍給老子放下。”那什長兇狠地瞪了外圍士兵一眼,罵道,“不然老子宰了這狗日的。”
外圍的綠營兵面面相覷,何曾見過這等場面,不得已,只好將舉起的擡槍給放了下來。
什長帶着手下,押着那已然嚇傻了的哨長,大步走出了包圍圈。
“幹什麼?你們圍在這裡是想幹什麼?”一名披着馬褂的軍官突然從地下冒了上來,厲聲道,“你們這羣不長眼的東西,常將軍再三嚴令,白天儘量不要顯身,你們是不是不想活了?都給我滾回營地裡去。”
被訓的士兵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
“將……將軍……我……”被刀架住的哨長臉都綠了,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咦?這幾個弟兄眼生得緊。”那軍官終於發現事情似乎有些不尋常,目光一厲,落在了拿刀的什長臉上,厲聲道,“你們是哪個營的?”
那什長估摸着軍官的裝束,少說也是個哨官,當下也不敢過於放肆,收刀退後,朗聲應道:“回將軍的話,我們是第六營的,奉秦將軍之命前來偵察,路經此地與這幾位弟兄發生了一些誤會,還請將軍多多原諒。”
“誤會?這他孃的哪是誤會!”那哨長脫離了什長的劫持,頓時兇芒畢露,劈手從一名士兵手裡奪過了擡槍,瞄準了那什長的腦袋,厲聲道,“老子今天非要宰了你狗日的。”
“轟。”
火光一閃,一股硝煙味瀰漫空中,什長的額頭當即被轟開了一個血洞,腦漿和着血水溢了出來,什長當場身死。
“常標,你瘋了,怎可以殺綠營的弟兄?”哨官阻止不及,只得劈手甩了那哨長一個耳光。
第六營的幾名士兵一見什長身死,頓時眼紅如裂,其中一名士兵厲聲吼道:“弟兄們,這狗日的殺了我們什長,我們跟他拼了。”
“拼他孃的。”其餘士兵轟然附和,一夥人舞刀直撲常標。
常標閃身後退,麾下幾十名綠營兵頂了上來,架住那幾名士兵瘋狂的進攻。
“常標,你闖了大禍了。”那哨官輕嘆一聲,搖頭道,“此事要是讓塔督臺知道了,只怕你哥也保不了你。”
常標眸子裡兇芒一閃,冷聲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這幾個不長眼的東西都宰了,到時候死無對證,怕他個鳥。”
“我什麼也沒有看見。”哨官臉上掠過不忍之色,轉身離去。
常標臉上泛起猙獰的殺機,轉過臉來,厲聲道:“弟兄們,給老子加把勁,幹掉狗日的,一個活口也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