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虎賁軍甲士如潮水般,簇擁着陸謹上了一頂黑色的轎子,緩緩往長白山而去。
吳宏彪跟在轎子旁,低聲道:“大人,姜嘆在詔獄中交代,寧朝靖王世子帶了投名狀北上,意欲投靠我朝。方纔姚太醫身後那俊朗青年便是世子,要不要卑職去將其招攬?靖王遭閹黨迫害,世子身懷大仇,或有大用。”
陸謹坐在轎子裡平靜道:“不必。上趕着做不成好買賣,只要他想報仇,早晚會來找我們的!”
吳宏彪遲疑了一下:“大人,我是否能派人將陳跡接來,他在寧朝孤身一人,卑職擔心他……”
“陸謹溫聲也勸慰道:“你回來之後也看見了,朝局動盪,恨我之人如過江之鯽,這半個月來,光是刺殺我的便有二十來個!”
我將對他時接回來也只是與我們一起身陷
險境,且讓他先留在寧朝再吧,起碼安穩些!
吳宏彪低頭:“明白!”
陸謹在轎子中笑了笑:“我知你掛念他,此次上山之後便留在武廟潛心修行吧,我會讓人送十塊陽綠翡翠來,你何時踏入尋道境,何時去南方接司曹乙的位置!到時候有你護着他,我也能放心些!
吳宏彪神情一振,當即抱拳,聲音鏗鏘道:“是!’
陸謹忽然問道:“世子身旁那II人是?”
吳宏彪回答道:“他們鬚髮雖遮住了樣貌,但卑職還是認出來了,樑狗兒和樑貓兒!”
陸謹有些意外:“哦,是他!”
轎子來到山腳下,在陸謹輕聲道:“停轎!”
待轎子落穩,陸謹掀開轎簾,慢慢朝山上走去!
吳宏影一怔:“大人,怎麼不坐轎子?”
陸謹一身灰袍布衣,頭也不回道:“山上住着在世的神,俗世的官身自然要叫收起傲慢!”
吳宏彪低聲道:“山萇陸陽還來飛昇,應該算不得……”
陸謹隨口道:“山萇沒飛昇,只因未找到世間另一位劍種行官,若找到,自然就飛昇四十九重天了!”
吳宏影問道:“虎賁軍要不要跟着,萬一有人在山路上設伏……”
陸謹笑了笑:“不必帶,挑幾個人跟我上山就行了,在武廟地界,沒人能殺朝廷命官!”
他提着衣襬不緊不慢的踏着雪,穿過山林,穿過霧凇,再走一千四百四十II級石階!凡人之軀登山極累,但陸謹一言不發,連被人攙扶都不需要,硬生生從白天走到子夜,走到武廟的山門前!
卻見山門牌坊立在雪霧中,上有一塊牌匾,寫着四個大字:天下泰斗。
牌坊左右立柱上,刻着並不工整的對聯:我是天公度外人!看山看水自由身!
陸謹在牌坊下站定,再不往前一步!他深吸一口氣,拱手作揖到底,朗聲道:“今樞密院陸謹奉上大禮,請武廟下山,匡扶社稷。”
翌日清晨!
姚老頭專程在II道白河鎮歇了一晚,等到天光大亮才動身上山!
只是,到了山腳下才發現,景朝虎責軍竟還守在山下!
見他四人靠近,皆虎視眈眈的看着,將上山的路攔住!
姚老頭負着雙手來到虎責軍前,輕描淡寫道:“連武廟的客人都敢攔?”
虎責軍相視一眼,片刻後,緩緩讓出可過一人的小道!
姚老頭目不斜視的從一衆虎賁軍中穿過,踩着石階往山上走去!
石階上,朱云溪回頭看了一眼虎賁軍,小聲問道:“下野之人爲何能這麼快起復,而且方纔起復,立馬便有滔天權勢!”
姚老頭神情寡淡道:“他在景朝年輕人心中的地位極高,能起復也不意外!有人說,陸謹下野不像是真的失勢,更像假意失勢,讓那些暗地裡反對他們的人都跳出來,而後趕盡殺絕!”
樑狗兒挑挑眉毛:“他下野的時候,羽翼一定會被政敵清剿,心腹也會被人暗害,好狠的心!”
姚老頭冷笑:“不狠能將自己外甥丟在敵國嗎?”
陳跡曾用一封信許諾樑狗兒,只要帶着那封信來景朝,交給陸謹,定能見到妻子姜琉仙,他自然也知道陳跡與陸謹的關係!
也不怪老頭昨天說話夾槍帶棒的諷刺他,這事做的確實不地道!
樑狗兒納悶道:“他在景朝有滔天權勢,爲何不讓陳跡回來?這不合情理啊!便是景朝再危險,難道還能比敵國更危險?”
姚老頭搖搖頭:“這便不知道了!”
說話間,山上傳來腳步聲!
姚老頭擡的頭看去,竟是陸謹正在下山!
就在此時,樑狗兒忽然拉過朱云溪,低聲道:“閉眼。”
石階上,陸謹一身灰袍,慢悠悠從姚老頭他們身邊經過,彼此沒再多說一句話!
在陸謹身後,吳宏彪和一名紫衣女子跟着,卻見那紫衣女子手中提着一柄萇刀,左臉頰一處傷疤從顴骨延伸至而後,耳朵上有一處孔洞!
似乎曾有一支箭矢從她臉煩劃過,射穿耳朵!
這一箭破了她的面相,原本精緻的五官平添幾分肅殺之氣!
大雪,霧鬆,狹窄石階!
紫衣女子輕盈的像是山中雪妖,不屬於人間!
她與衆人擦肩而過時,目光從每一人臉上掠過,而後波瀾不驚的看向山下!
樑貓兒回頭看着紫衣女子的背影,剛要開口說話,卻被一隻手捂住了嘴巴!
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兄萇,卻從披散的棱亂髮絲之間,看到對方平靜如湖的眼神,湖裡像是藏着一隻慢慢合上的扇貝!
待到陸謹等人走遠,樑狗兒才慢慢放下左手,肩膀頹然!
樑貓兒急切道:“哥,是嫂子。”
姚老頭回身看來:“她就是偷走樑家刀術的姜琉仙?”
樑貓兒趕忙道:“肯定是我嫂子,錯不了!”
兆老頭皺眉:“那她怎麼沒認出你?”
樑貓兒遲疑了一下:“她離開的早,她走的時候我還很小,也很瘦!”
姚老頭哦了一聲:“難怪小狗兒讓世子閉眼,是怕對方心中驚季,發現有樑家刀術的傳人在此!”
他斜睨樑狗兒一眼:“之前不是要來找她嗎,天天喝得像個了混球一樣,在我們醫館裡睡着了還喊着琉仙、琉仙,吵得我老
人家半夜以爲醫館鬧了鬼!如今找到了怎麼不相認?”
樑狗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衣袖,獨自往山上走去:“不人了!”
樑貓兒追上前去,在樑狗兒身旁焦急道:“嫂子說不定也有她的苦衷,哥,你心心念念那麼多年,如今總算見到了起碼得說句話吧,她要是知道你現在的處境,肯定……”
樑狗兒停下腳步打斷道:“說什麼?說我胳膊沒了?說我督脈斷了?說我很想她?說我現在需要她來可憐我?”
樑貓兒亞然!
樑狗兒索然道:“貓兒,我已經不是江湖裡的人了,她還在江湖裡,大家本就不該再相見,相見也不該再相認!”
少年時,他曾以爲自己指着天說要名揚天下,自己就成了江湖裡的人,總有一天會光芒萬丈!
可時過境遷,他好像什麼也沒在江湖裡留下!
樑狗兒從懷裡掏出陳跡給他的那封信:“我若真想見她,昨天見到陸謹就該拿出這封信了。”
樑貓兒低聲道:“哥,你要真不想見她,那還留着這封信幹嘛!”
樑狗兒怔然!
下一刻,他發了瘋似的用嘴和左手將信撕得粉碎,又從懷裡掏出一隻早就沒了香味的香囊扔向遠方!
樑狗兒往山上走去,背影蕭索!
樑貓兒用手背抹了抹眼淚:“以前都好好的,怎麼成這樣了呢!”
朱云溪拍了拍他肩膀:“別哭了,狗兒師父都沒哭呢!”
姚老頭譏笑道:“誰說他沒哭,他在心裡哭得老大聲了,我隔着兩裡地都能聽見!”
老人往山上走去,在雪霧中輕飄飄說道:“其實人生不該有重逢!有時候短暫的重逢並非命運的獎勵,而是懲罰!貓兒不懂這
個道理,陳跡也不懂這個道理,沒關係,你們還年輕,等你們到我這個年紀就懂了!”
幾人走後!
有人從霧凇間踏雪而來,腳步踩在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來人來到丟棄的香囊前,俯身彎腰,小心的將其檢起!
她凝視山上許久,這纔再次轉身離去!
一路上山從清晨到日暮,再無人說話!
來到山門前,姚老頭看着牌坊上的“天下泰斗”四個字,神色有些恍惚!
遠處,只見龍門峰與天豁峰之間一處缺口有水傾瀉而下,飛泉掛壁,宛成瀑布,聲聞十里外形同白練0然而就在此時,萇白山
主好峰之上,銀鏡似的湖面驟然波濤翻涌!天池旁的一間間草廬裡,有人聽見水聲響動、紛紛鑽出屋子凝視湖面:“三十年,又等到了。”
“快快快,我苦修十餘載,這次合該輪到我了。”
剎那間,一柄三尺三寸橫刀從湖面飛出,直奔蒼穹。
只見它飛出百餘丈後,徑直向山外飆射!
武廟中人高呼一聲:“你孃的怎麼又給了外人。”
呼聲中,百餘人衝出草廬,一邊擡頭看着橫刀的去處,一邊往山下跑去!
追到山門處,所有人眼睜睜看着那柄橫刀落在朱云溪手中,頓時罵罵咧咧起來:“你他孃的誰啊!”
話音嘎然而止!
一位布衣中午人驚道:“姚先生?!”
姚老頭擡眼看他:“小吳啊!”
被稱爲小吳的中年人恭恭敬敬拱手作揖:“姚先生別來無恙!”
他見旁人都愣着,趕忙提醒道:“想捱揍嗎,趕緊行禮。”
武廟衆人紛紛行禮!
小吳直起身子,遲疑道:“姚先生怎麼來了?”
姚老頭隨口問道:“你們山萇呢?”
小吳爲難道:“姚先生來得不巧,我家山長今早就下山了!”
姚老頭怔了一下:“下山了?他去哪了?”
小吳解釋道:“回稟姚先生,昨夜樞密院樞密使陸謹送來消息,軍情司人馬在寧朝洛城聽見武道鳴音,還順着武道鳴音找到了。
此許劍灰!
想來是劍種門徑傳人終於現世,山長下山殺人去了!